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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技师

来源:作者:张治炳时间:2015-07-21热度:0

                           最后一排右三为作者本人

郭技师

张治炳

  打开记忆的闸门,工作和生活的往事如潮水般的涌现。它是往事,然而却更是记忆银屏的影象。它从记忆中走来,又从记忆中消失;走来的是记忆的再现,消失的是记忆的遗忘,反反复复,复复反反,每个人的记忆大概都是如此吧。然而在我的记忆中,有一个人始终没有遗忘,也没有反复,始终十分清晰地在我的记忆中——多少年来,一直记忆犹新。他激励我前进,他鼓励我勇气,他给过我无穷的力量和智慧……

  1961年十月一个金秋的上午。蔚蓝的天空,秋高气爽,阳光灿烂,风和日丽。微风不断阵阵送来:那浓浓而迷漫着田野里那收割后所散发的浓郁稻谷香味,沁人心脾,心旷神怡,使人清醒,令人陶醉……。高高的钻塔,魏然耸立在群山环抱、清泉溪流、平坦而开阔的农田之边。左边的山脚下是川流不息通往黔西北的省级公路。右边是条小溪,流淌着清清的溪水,溪水不深,溪面不宽,但行人不是随意迈而不湿鞋袜,而是必须倦起裤脚淌水而过的水深膝盖、溪面大约10来米宽缓缓而流的溪河。水底下大小鱼儿,机器的轰鸣它们仿佛全不在意,欢快地自由穿梭往来。刚接班不久,我班将100多米的钻具下到孔底,一切都很正常的开始钻进。

  “把水量调小些!减压再减轻些!”班长一边操作给进把,一边全神贯注严肃而和蔼地指令。

“水量调小了,你看可以么?嘿嘿!”我站在水泵前征求着班长的意见。因为岩层比较硬,使用的是钢砂钻进,水量的大小,是钻进的关键一环。水泵送水量大了,钢砂浮起,钻头底部就自然接触不到钢砂,无法钻进;水量小了,钢砂沉在底部,既造成钻头消耗大,而且还会容易卡钻,钻进效率不正常,所以掌握好正常水量是钢砂钻进的主要技术。

  “可以了”班长轻微的一笑。

  “压力也减轻了,你看可以吗?”另一位钻工,一边操作着换了减压的舵块,一边对班长说。

  “很好,现在进尺快了。”班长露出满意的笑容。

  苏制手把式500型钻探机,是50年代我国仿苏制造的机械岩心钻探机。设计钻探深度一般在500米上下,斜直都可钻探。60年代又发展了油压式钻探机:有油压300型,油压600型。石油勘探都是油压深井机,有油压1200-3000米型。钻探——是野外地质勘探获取岩芯实物标本验证地质目的的主要勘探手断。手把式钻机操作,是通过给进把感应孔底情况,从而掌握和判断孔底钻进效益,又随时可以增减压力的钻探机械。减压装置是通过钻探机升降平衡装置而减压;孔浅时是给进把直接加压,孔深时由于钻具本身的重量,需通过升降机械减压装置,减轻钻具在孔底的压力,从而取得高效进尺。这是机械岩心钻探钻进过程中的又一主要技术。机械岩心钻探是摸不着看不见,但操作既能感验地层变化、而且是最有效的验证地质目的钻井勘探技术。

  “孔底情况怎么样?是钢砂钻进?还是合金钻进?”一个头发白了三分之一,恰要准备戴安全帽,高个,身材很瘦,四方脸,眉毛很粗长的不相识的老者走来用行话问道。

  “情况还……”班长一边说,但蓦然觉得声音很生,便回头看了一下身后,诧然打量来客的模样,不但停止回答,而且好象很不满意外来人的提问。

  老者也不太很在意。欻而漫不经心从容地走到班报表记录桌上,翻了一下班报表,一看便自然地小声说:“啊!是钢砂钻进。”然后又从容地回到班长跟前和谐的说:“钻进多久了?”

  “没有多久,大概……”班长仍然显得不满意但无可奈何的回答了几个字。

  “有半个小时了,对吗?”老者仍然很镇静和气,这个时间是报表告诉他的。

  班长这时很佩服,知道是内行,要不他咋一看报表就知道呢?这时换了平和的口气说:“是的,大约半小时吧!”

  “提钻,赶快提钻,不然就……”老者突然平静的说。

  “提钻,怎么提钻?……”班长十分暗自诧异。这时不但班长感到惊诧,而且全班都感诧愕!有的钻工表示不服气的正想辩解,但机长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郭技师提示要起钻,那就起钻吧。”

  我们的机长是东北人,姓辛。四十开外,长脸,肤色很白,两颗门牙镶着金,一露牙与脸上白肤立即形成得体、典雅、方庄的文明模样。他是这台钻机的全权负责,工人6级,钻探技术很棒。刚才他是在场房外面泥浆池里看了一会,耽误了和郭技师一同进来,要不就不能出现刚才诧然不相识的场面。他深信郭技师的钻探技术,因此果断而令。

  他指着郭技师向班长介绍说:“他是我1952年在东北钻探老班长和老机长呀!现是高级钻探技师。”

  郭技师点头示意。这时班长显露敬仰的神情,重新打量了郭技师,点头并伸手脱了工作手套来握手道歉。

  机器的轰鸣和皮带欢快的运转,把刚才惊异、疑惑的局面早己送别,代之而来的是愉快和节奏紧张的气息。

  “还要投丝采芯么?”班长神使鬼差、无可奈何看着郭技师和机长,神情仍不十分快意而征求意见说。

  “钻头都掉了,还采什么岩芯呀!”郭技师果断地回答。

  “是吗?钻头怎么能……只有半小时呀!”我诧然而凝惑不解。这时仿佛又沉静在诧愕的气氛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柴油机的声音到传送的皮带,一切都是那样平静而又有节奏,好象一切没有任何阻力。从水量的大小到水泵的正常运转,没有任何掉了钻头的感觉。然而郭技师的判断又是怎样来的呢?莫非……班长认真握住给进把,时而又用耳朵贴着给进把听孔底声音;一会又跑到升降机后面,一手抓着钢丝绳,一手摸着减压平衡器,好象一个认真负责的医生,诊断把握着病人的一切;又象一个技术高超的机械师为运转的机器作细致的检查和探试。然而这一切他似乎并没有感到异常……奇怪?莫非……班长凝惑着,惊异着,但是他还是做了果断决定,心想等提钻上来再看结论吧。

  “关车,准备提钻。”班长迅速锁定给进把,果断下达提钻命令。

  “量机上余尺!”他带着神秘的神情和命令的口气对我说。然后他慢慢的从机前走到机后,又走到升降机前,熟练地卸下减压装置。他又命令站在他前台的钻工:“松开卡盘!”又以同样的口气,命令站在他身后、已经来到水泵跟前的钻工下达关泵命令,又挥手示意已经来到上塔的吊栏,命令道:“上塔。”这一切,在班长下达准备提钻命令的瞬间,钻工们都会意地走到自己的岗位。但是尽管班长已经下达命令,但诧异凝惑不解的钻工们神情上都是懒洋洋的,平日那种精神抖索,象猛虎似的战斗精神跑得一干二净,但出于班长的命令,又不得不进行着战斗前的各岗位的准备工作。

  我无奈的量好机上余尺。这是我记录员的职责,必须及时准确无误地做好提钻前的第一项工作。我熟练地拿起木尺,量了余尺,然后没精打采的说:“才钻进0.2米,不知……”我想再继续说下去,这时机长和班长轻微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说了,我立即会意。我反身来到记录桌前,准确地记录下:提钻时间10:15分,钻进时间35分钟,机上余尺2.8米,进尺嘛,现在不能结论,因为是钢砂钻进,待提钻上来后量准钻头的长度,减去磨耗,才是此次的进尺。我没有再继续写下去,因为我明白,此时正是提钻前松开卡盘和闭泵,第一根机上钻杆到井口、插上垫叉工序完结后,开始紧张有序提钻战斗前的空隙时间。这空隙的时间是不多的,大约只有二三分钟,然而我的记录也就在这一二分钟内必须完成。没办法,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岗位的工序是空闲不得的呀。

  郭技师看着我的熟练的动作,会意地向我点了一下头,慈祥而平和地说:“这小鬼!不过还要戴好安全帽哦!”我明白地会意一笑。因为我在记录时,是习惯地脱下安全帽,作完记录后,有时是记得戴上,但有时也一时仓忙,忘了戴了,这一次就是这样。

  紧张有序的提钻进行着。柴油机的轰鸣,机器的运转节律而欢快,正常而轻松。在整个操作过程中,时而听到从塔上传下来的铃声和单词“好!”另外只听到刷刷地拧松钻具管钳声和各有节律的一、二、三吆喝声,相互配合流程工序的呼叫声。每个工序紧密的配合和每个操作动作的默契,这一切都看在郭技师的眼里,深深映在他满意而高兴的形情中。但此刻确实不能用言语赞扬,因为他明白,钻探提钻操作,上下左右正需要这样熟练、紧张而又默契的相互配合。

  班长在紧张有序地操作着升降机,并准确无误地指挥着各个工序的进行。当提到最后一根钻杆时,心想:一切事实都会证明他的判断和郭技师判断的差异,他充满着自信并把这种自信深深地埋在他的心底……

  “看我老门的吧!”

  可是当钻具提上井口后,他目瞪口呆了,脸上立即露出少女颊上张皇失措、百无聊赖的羞云。此时他羞愧得无地自容,他觉得站在这个地球上的他是多余而无用。他默默地站立着却紧踩刹车。这时机器的轰鸣,仿佛是专对他的嘲笑和讽刺,使他产生更加不安和羞惭。

  辛机长只坦然地走近略略一看,然后默默地走开。

  钻工们原先的诧异,一时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立即鸦雀无声,相互只有眼神相传,变成了一种惊奇和信服。那个塔上的工人,惟恐失去先见为快之意,急不可待地竞在下塔的中途急切想知道结果,就大声问道:“怎么样?”他的问话,下面却是默默无声。这时他立刻完全意识到事情的不妙,因此他停在中途不想下来,怕面子无法过关,因此就站在吊栏里独立享受那种酸感去了。

  郭技师很不以为然,他仍和其他乘车来的同志在谈话。

  还是辛机长走来,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局面。轻声地说“快把钻具拉下来再说吧。”

  这时班长才恢复了知觉,立即示意把钻具拉下去。

  钻具拉下来后,郭技师才慢慢地走来。仔细看了一会,然后又用手摸了一下钻具磨光的地方,轻声说:“这次的投砂量是多少?”他看着班长,认真地等待班长的回话。

  “大约2公斤左右。”班长说。

  “现在的孔深是多少?”郭技师的眼光深情而急切转身过来看着我,轻声柔和的问道。

  “孔深现在是148米。”我准确地做了肯定回答。

  他对我的回答非常满意,虽然没有说话,但从形情上就可以判断出来。他慢慢地走到摆放岩芯的地方,仔细看了一看岩芯的硬度,仍然没有说话。由于他没有说话,全场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的。大家都明白,此时说话不但无用,反而会打扰郭技师的思绪。沉默的空气仿佛似泰山压顶,压在所有在场人们的身上。这时在场的所有人,仿佛没有自由,只有默默站立的权力。平时爱说会逗的班长变成哑巴,经常爱哼着小曲忧闲自得的辛机长,也成了司晨无音。特别是我们班的那个小个子木老三,平时无论事大事小,也不管任何热闹和沉静的场面,他总是出乎众人所料,突然学着评书的那种腔调来一段:“闲话休题,言归正传!”往往热闹的场面立时变得寂静,沉静的场面突然沸腾,因此我们班给他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木乐天”。木乐天在此时也不敢随便造次,连大气都不敢呼出,默默地站立着成了一只木鸡。这沉闷的空气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郭技师的脚步声打破了僵局。

  他从摆放岩芯的地方,快步走到记录桌前:翻开上班的班报表一看,然后自语地说了起来:“还有0.3米的残留岩芯,这岩芯也许是磨损了,也许……”

  突然他拿着手里的岩芯,请教在场的岩芯编录者地质员问道:“这岩芯的硬度等级是多少?”

  “八级以上。”地质员准确地做了解释。

  “硬度并不高,可能是磨耗了。”郭技师自语说。

  “这次下钻下去,钻进前有没有扫孔现象?有没有残岩的感觉?”这时辛机长,是心知肚明郭技师看钻具,看岩芯,又翻看报表,又询问地质员岩芯硬度的用意了,和蔼轻声地走到班长跟前说。

  “扫是扫了一会,从判断上残岩不会太多。”班长小声果断地说。(残岩,是没有提上来留在孔底的岩芯)

  “好的,准备配丝锥钻具吧。”辛机长说。

  “小辛,且慢。”郭技师走到辛机长跟前关切地说。

  “现在的孔径是多大?”郭技师又走到班长跟前柔声地问。

  “110mm。”班长做了果断而肯定地回答。

  “是什么深度变的径?”他又走到机长跟前说。

  “这个……”辛机长快速地走到记录桌前,刚要翻开班报表查看,“不用查了,我都看过了,没有记录。”郭技师说。

  “怎么搞的,变换孔径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没有记录?变径应当向我汇报。”辛机长略带生气的口气说。

  “这个回次才变的,我还没有写哩!”我立即解释说。

  “是的,就是这个回次。”班长肯定地又作了补充,同时又自责地说:“准备下班后给你汇报。”

  “没有错,上个回次的岩芯……”地质员补充说。

  “好吧,请配φ127mm的钻具,不带钻头,只用一根旧岩芯管就行,下去先试探一下情况,会许……”郭技师冷静地说。

  “就按郭技师的意见办!”辛机长果断下达了行动命令。

  班长按照辛机长和郭技师的指示配了钻具。又示意我量了钻具,然后下钻。到了孔底之后,辛机长主动走到水泵前,准备亲自开启闸门,决定水量的大小。然后又走到操作前台,亲自操作给进把。他一边要求班长适度踩着些刹车,把钢丝绳绷紧,以减轻因钻具的重力造成孔底的压力。

  “到底没有?”郭技师站在不远的地方问。

  我准确地量了一下余尺,然后准确地说:“到孔底了!”

  “关车!”郭技师命令道。然后走到辛机长跟前,“感觉到底了没有?”

  “是的,是到孔底了。”辛机长果断地回答。

  “关泵。适当地投些卡丝。”辛机长指示班长说。

  班长都按辛机长的指示,亲自关了水泵,然后示意钻工投下卡丝。又开启水泵阀门,仍然是辛机长在前台操作,班长仍在升降机前配合。郭技师走上前台,亲自感应一下给进把。命令道:“停车,准备提钻,动作要轻些。”机长会意,示意班长操作升降机。其他人仍按照上次提钻流程分工,小心异异地操作着。

  “噢!上来了!”我一边喊着一边跳了起来。我这一喊声,打破了这个把小时的沉闷,顿时,全场所有的人都露出了欢乐和笑容。机器仍然轰鸣着,场内的气氛由疑惑、沉闷转为高兴、欢快,成了最欢快的笑声和掌声……

  不但被掉的钻头卡上来了,连残留岩芯也在原钢砂钻头里面。

  在欢笑声中,惟有郭技师没有露出半点笑容。然而他的形情是那样镇静而沉醉,他背着双臂,脚步稳健地从容轻松地走向停在公路边的那辆苏联69吉普车。事后经机长透露,这次是湖南地质局组织的安全生产检查团来我机安全检查。郭技师是高级技师,1932年前是日本在东北组织全国第一台机械岩心钻探的学徒工。解放后在东北S省地质局S地质队担任机长、钻探技术员,从事钻探事业30多年。他虽然是工人级别,可享受着行政13级高干待遇,享受国家特殊商品供应。1952年我在他的机台里是学徒工。1958年我们是一同调来湖南的。调来后,我们分开了,直到今日才见面。他的钻探技术是湖南省乃至全国最有名的权威啊!

  大约过了一年半左右,我又见到了郭技师。这次相见,是在另一个地质队由队团委召开的“共青团代表大会”团体照像的时刻。那是一个春暖花开,春夏之交的季节,天气并不很热,舒适宜人。礼堂的布置和摆设,以及横副标语一切都是那样亲切而热烈。我们代表们早已在后排站好了队,只等待这个队的主要领导人来合影。突然我在领导人的人群中,发现了郭技师。我差点失声叫了起来,但我还是没有喊出声来。合影完后,我急促走到郭技师的跟前,热情而诚挚的说:

  “郭技师,您好!”

  郭技师也马上把我认了出来。“噢,是小张啊!”他伸出干瘦而有力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急促而慈祥地说:“是什么时候调来这个队的?现在在那个分队?”

  我回答了他的提问。告诉他,是半年前调来这个队的,现在在三分队,在X高岭土矿区。

  晚饭后,我特地去郭技师的家拜访。他很热情地拿出上海牡丹牌特供香烟以及糖果,又叫他的老伴泡好了茶水,他从厨柜里拿出茶杯,然后热情地说:“来,我们好好喝杯茶,我真不知道你调来这个队,要不……”他自责地说。接着又问起了辛机长,“小辛都好吗?”我告诉他,辛机长现在是S队的生产探矿科的科长,很好,我调这个队的时候,他还特意送了我,让我带问您老好,我因为没有机会来大队,所以……“要不是这次会议,我还是无法完成任务。”

  “哪是,哪是……野外分队那有时间来大队部,不能怪你的。”他爽朗地说。

  在交谈中,我得知他已离休。至于团体合影,是队领导特邀的,可见这个队的领导是十分尊重他。在交谈中,他十分好客、热情,并毫无半点架子,仍然那样慈祥可亲,因此,我们无拘无束地交谈了很久。从他在日本人那里学钻探学徒起,谈到新中国成立后,社会主义祖国地质事业大发展,又说到钻探是地质探矿的主要验证手段,他深情地说:

  “我们那时在日本人那里,日本人简直不把我们中国人当人看待。那时我们的国家不成国家,分明是我们中国人的土地,但没有中国人的自由。那种情况没有亲身体会,是不会知道辛酸苦辣的呀!现在我们的国家解放了,又是社会主义新中国。我们的人民是当家作主的主人,这是多么自豪和幸福啊!单从学技术来说吧,在旧社会里,在日本人那里,学徒工是师付的奴隶,师傅又是头领的奴隶。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学徒工学技术,首先要拜师傅,拜师傅是要磕头的呀!磕了头就要孝敬师傅,孝敬是要拿钱、供物,甚至还会体罚的呀!师傅的吃喝拉撒睡,都是学徒工去照料的呀!那象现在师傅教徒弟,师傅教得不好,徒弟倒还怪罪师傅。现在是师徒平等,不要拿钱供物,更没有随意打骂学徒和体罚。师傅传授技术是保证事业兴旺发达,后继有人的体现。现在不分职务高低,贵贱贫寒,平等合作,团结友爱,同志加兄弟的以劳动论英雄社会主义新中国。不象旧社会以金钱论英雄那样,人与人之间是金钱关系,奴隶关系,你欺我诈那种社会人文环境。”

  他的一席话,实实在在感人肺腑,情真意切!是的,没有那种体会,是不会知道伤疤的苦痛。我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是多么幸福!不但能学好技术,而且在师傅的关照下,真像婴幼儿在慈母的怀抱里那样温暖,有时候象顽皮的小孩子,多少还要怪罪……这是新中国社会制度的优越啊!

  我们谈的很认真,很融洽,也很亲密,最后我们谈到那次掉钻头的事。

  “老技师,您当时是凭什么感觉,那样果断地判断是钻头掉了?莫非是种灵感吗?您是根据什么那样判断,万一不是……”我坦诚无拘的问道。

  “噢,你这个小鬼,还记得那件事咧,我都忘记了。当时我也并非是灵感,而是经验。你猜,我当时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的呀!但没有留于表情,要是真的钻头没有掉,让你们才钻进半个小时就起钻,不但浪费了时间,而且面子更是无地自容,比你们班长更尴尬,你说是吗?不过凭我的经验感觉,我相信我的经验不会出问题。如果让你们继续钻进下去,后来的处理就不会那样顺利。这从时间上来说,是节省了处理事故的时间,因而也就提高了可利用的钻进时间,更加重要的,其后果可能更加不堪设想……”他一边回忆,一边激动而缓慢的说。

  “是的,你说的很对。如果真的钻头没掉,您肯定不好下台。说真的,我当时心里很不服气,我若是资格更老些,我还会与您争执几句……我们班长事后在班务会上,他也说了他当时的想法,很想和您争执几句,但由于有辛机长,他就没争。在班务会上他更多的是作了检讨和自我批评。他后悔没有时间和你交谈,他说他是失去了一次拜师学习的良机,至今心有余悸。所以我对那件事记忆特别深。”我坦诚的说。

  “你是哪年参加工作?开始学钻探的?”他看着我。我告诉他,我是1958年参加地质工作,一工作就干钻探学徒,每月只有十八元钱。

  “噢,现在已经五年工龄了。我那时候五年工龄还是学徒,钱更少,还要孝敬师傅……五年的经验已经是很多的,你基本是能明白钻探的操作和主要技术,但经验……”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说下去,“你当然还能记得柴油机的声音,皮带的传动,水泵的供水情况吗?”

  “怎么,孔底掉了钻头,还要与这些有联系吗?”我疑惑的问。

  “当然是。我当时就是凭柴油机的声音,皮带的传动和水泵的供水情况综合起来分析才做出判断的。这些我当时一走进机房,就感觉出来了。”他认真地说着。

  “柴油机的声音?皮带?水泵?……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不明白而疑惑的问道。

  “噢,你说,柴油机的声音正常与否,是否与孔内的情况有关?”他看着我,眼里充满着希望的目光。

  “是的,柴油机是钻机和水泵的动力,它的声音的正常肯定与孔底钻头工作的情况有关。”我似乎有点明白,开始思考的说。

  “对呀!柴油机是全场的动力。它的声音的正常是反映全场机械运转的基本情况,也与孔底的复杂情况有关。孔底的钻头在钻进岩石的时候,它的声音是跌荡起伏。进尺快了,它的声音就是满载负荷;进尺慢了或者岩层很硬,钻头的磨擦阻力加大,这又是一种声音,这是在正常钻头受压均匀时的两种不同负荷声音。当压力增大或者减轻,柴油机的声音就有变化的,你说对吗?”

  我深有感悟地回答说:“对呀!”

  “你们那次钻进是用平衡器减压装置控制压力,这样控制的压力应该是正常的,也是均匀的。但是,钻头磨擦岩石,所磨擦的阻力应该有变化的,因为岩层软硬不同。如果在正常压力下,铁磨铁的阻力就没有变化,所以柴油机的声音就没有负荷。没有负荷的声音就很不正常,这是一。使用钢砂钻进和使用合金钻进,钻头的磨擦力是有所不同的;钢砂是相对均匀,而合金钻进在岩层软硬的不同,又有很大的差别,这细微的区别,只有在经验的基础上才能区别。”

  “嗬!”我醒悟地。

  “孔底的正常情况,一是通过钻具感应传递到给进把和钢丝绳,以及钻机的任何部分,但更重要的是感应传递在皮带传动上。当孔底的情况复杂时,皮带的转动象跳舞似的上下起伏;当孔底的情况正常时,皮带的转动就没有这种现象。比如一个人挑着担子和没有挑担,其表现行情是绝不相同。当钻头磨擦岩层时,阻力是不同的,这在柴油机的声音里说过。阻力的不同,皮带的转动是有波动的;只有在铁磨铁压力正常的情况下,皮带的转动才没有任何阻力,好象空车转动时的那种情况,正象一个人空手走路乐悠悠没有任何负担的那样。”他看着我做了精彩地解释。

  “是的,你的经验真丰富。”我由衷地信服。

  “经验是实践的积累,没有实践是谈不出经验的。水泵的供水情况,是与管内的岩芯和孔底的岩粉有关。钻进的岩粉一部份是水泵供水而排出,但也有部份岩粉没有排出,这就叫孔底残留岩粉。进尺很快而且进度很大,岩心管内的岩芯就多;反之,岩心管内岩芯就很少。多和少,对水泵供水的压力是不同的。在没有进尺,铁磨铁时,水泵的供水就毫无阻力。柴油机的声音,皮带的转动,水泵供水,多方面的情况是可以看得见,听得着,不需要去摸机器的感应就够了。我当时就是根据这些做出的推断。”他得意而细致的说道。

  呀!我惊讶而且充满着信服。这信服加快了我全身血液的循环,使我惊醒。郭技师似乎看出了我全身的活力,他镇静温柔地继续说:“现在叫什么来着,辩证……唯物……我说不准它的名字,反正是那个理,那个理才是全面科学的。”

  “是唯物辩证法吧。”我说着。他接着说:“对,就是唯物辩证法,是毛主席著作《实践论》里说的。”①

  他是运用马克思哲学唯物主义的原理总结实践。看来,他把他的经验自觉上升到理论上的认识和总结,这对我的教育更加全面和深刻。干瘦而神采奕奕的他,他在我的心里,在每一根细小的神经质里产生了敬仰,还有伟大!可惜,我当时没有勇气把他叫一声师伯!一个伟大的师伯!

  “你们那个回次使用的是0.38m长的钢砂钻头,对吗?”“对呀。”我简直不敢想象他的记忆如此惊人而深感佩服地答道。看来他并不想结束我们的谈话,更加深入地说:“0.38m长的钢砂钻头,不是原配出厂时的钻头。没有使用过的出厂钻头应该是0.45一0.50m,而0.38m的钢砂钻头至少也是使用过二次。你还记得,那个钻头的出水口弧形是你们自己用钢锯拉出来的弧形,还是修理车间用电焊切割的弧形?”他望着我,是在等待我的回答。他用严师的标准考核我每一个细微的环节。

  “我记得不太清了,大概是用电焊切割的弧形吧。怎么,这也有关系吗?”我回答着又问道。

  “是的,是电焊切割的弧形。这从你们后来打捞上来的钻头证实了。有关系,电焊切割的弧形是电焊机切割下来的。当时钻头被切割的那个部位,是温度很高的。如果温度处理不好,就有退火的可能,丝扣的硬度可能受到影响,这样它到井底后,丝扣的承压力就不够了。上次掉钻头的原因可能就是这样。过于磨损松动的钻头是千万要注意的呀!”他轻松的说。

  我忽然又对他惊人的记忆力感到惊讶。是的,经验也许就是记忆的基础吧。接着他又继续说:“人工钢锯条拉出来的弧形,这种现象就避免了,但人工耗力大,耗时也多。”

  “并且也拉不好那样的弧形。”我直截了当地说。

  “哪能呢?完全用人工是可以拉好的呀!”他肯定自信地说。

  “有什么‘窍门’吗?”我恳切的问。

  “有,只要把钢锯条适当的放松,就可以。放松的钢锯条就可以拉出那个弧形,你今后可以体验。”他轻松的说。

  我们的谈话是堂生动的技术课,如果在教堂,单听老师讲下去,可能就不会有如此深刻。浮云象凝结的坚冰,在高温的催化下,就会变成滋润万物生长的甘露!点化是在充足的基础上才能开出奇花异果!这奇花异果也许是在生命的源泉中徜徉,或许是实践的结晶而开花结出硕果,人类进步的奥秘可能就在这里……

①《毛泽东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66年7月根据1952年7月第一版重排本《实践论》第259页

原稿写于一九六四年

2014年载于文艺集《春苑》

张治炳,男,湖南洞口县人。1958年参加地质工作,青海省第七地质勘察院退休工人。中国国土资源作协会员。著有社科《科学社会主义在社会发展中的实践》、文艺《春苑》。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