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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季:岁月第四章:黑暗猜想

来源:作者:周良宗时间:2015-03-09热度:0

——我在其间,所以歌哭:献给中国地质工作者。

    从动笔那一刻起,我就进入了地质历史和国家历史的“第四季”。

 

第四章:黑暗猜想

  一张1:10000的地质图铺展在朱红色的桌面上,不同色彩的线条标识出山地、河流、道路、农田,红色的圈点代表铁矿、黑色的圈点代表石油,红黑色圈点比较多地标识在东北三省区域,西北地区圈出两大块黑色的标识。

  马之远在国民政府行政院简朴的办公室指点着西北地区,语气沉重地对孙文江讲解大战在即政府军队面临钢铁石油资源空乏的困境。马之远临危受命进入行政院,肩头的担子重得让他难于自由呼吸,他不能辜负委员长的重托,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中华民族在外敌入侵之时引颈受戮。蒋委员长手握军刀的照片很神气在悬挂在墙上,委员长刚毅的神情和冷酷的眼神交织着注视着他的属下一举一动,时刻提醒他的属下:你要效忠党国。青天白日党旗被制作成一个艺术品,摆放在办公桌一角,青色与白色交织,很醒目,也很冷。马之远就在领袖和旗帜下开始他更加宏大的思考,他的目光从区域地质走向全国矿产资源,更多地投向黑色红色圈点的西北地区。

  “文江啊,你知道一旦战争全面爆发我们将面临的最大危险是什么吗?是钢铁石油的匮乏,现代战争打什么,不就是打钢铁打石油吗?可是,钢铁石油在哪里?”

  孙文江看见老师的额角冒出了几丝白发,听见了老师的忧伤和悲愤,他突然为自己还坐在这个乱糟糟的政府大楼里感到羞愧,他渴望迅速做点实事,为时局解困。他的心情格外沉重,头部的伤口愈合了,拆线之后,不需要再缠白纱布绷带了,他就戴了一顶藏青色的礼帽,遮掩那一片剃光头发的发红的伤口。

  “文江,你不需要坐在调查所办公室里,你要去陕北,去把陕北的石油找出来,去他的中国贫油谬论。调查所也不要窝在南京了,跟随政府后撤到重庆去。”马之远进入行政院才几天,说话带着政府的焦虑,也改变了原先让孙文江接任他当资源调查所所长的想法,当务之急不是地质理论研究,不是。

  埋藏在地下几千米黑暗中的石油令人心烦意乱。传统的石油地质理论认为石油是海洋生物生成的,海相沉积是一个必须条件。早在1863年,加拿大著名石油地质学家T.S.亨特就阐明述石油的原始物质是低等海洋生物;苏联地球化学之父B.A.别纳科依在他的著作《地球化学概论》中也指出,石油是海洋生物生成的;1943年美国地质学家W.E.普赖特再次强调,“石油是未变质的近海成因的海相岩层中的组成部分。”1913年,美孚石油公司组织了一个调查团到中国的山东、河南、陕西、甘肃、河北、东北和内蒙古部分地区进行石油勘探调查,没有什么收获。据此,埃蒙斯教授年断言:“所有的产油层几乎毫无例外地都是海相地层或与海相地层密切相关的淡水地层。”1922年,美国斯坦福大学地质学教授勃拉克韦尔德在一篇题为《中国和西伯利亚的石油资源》的论文中再次强调,中国没有中、新生代海相沉积。中国陆相贫油的阴云在权威们的论述中厚重黑暗。中国的石油只好依靠进口。

  中国的石油从国外进口的渠道正在被堵死:东南沿海被封锁,中国船只受限制在公海航行,滇缅公路正在被切断,只有西北的中苏交通路线是通畅的。日本的石油进口大部分依赖美国、英国和荷兰控制的南洋油田,日本从库页岛撤军后获得了45年的石油开采权,东条英机阴谋为战争准备了充足的石油,甚至超过了希特勒。

  “你去重新调查陕北、甘肃、玉门、新疆地质情况,主要是石油和铁,尽快给我一份新的地质调查图,如果能够在发现的基础上做详勘,甚至马上立钻打井采油都可以,你需要什么我都全力支持,我只想看到在我们的土地上能钻出石油。中华民国能否打一场防御战争再打反攻战争,文江啊,我就看你的啦。”马之远说。

  孙文江浑身一凛,斜坐的身子顿时坐直了,背上竟然渗出一层汗珠,他眉头紧皱,一道川字深沟耸出两眉之间,深沟里装满压力和忧虑。他不赞成海相成油是成油唯一的观点,他在大学时期甚至和同学争辩油田的生成是大量海洋生物堆积演变结果的可疑,他质问同学是不是上帝把那些海洋生物聚集在一起让它们死掉形成油田?要怎么聚集那些海洋生物才会形成那么多的油田?同学嗫嚅着涨红脸急了骂出一句脏话,结果两人迅速肢体接触爆发了一场战争,同学被按在地上鼻子流血承认错误可是不服气地反问:陆地凭什么生成石油?他也回答不出来,他恼怒地按着同学,用力地把那个同样年轻的肩头杵在地上,涨红脸吼叫说:我就不信,我就要在中国找出石油。许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找到陆相生油的理论依据,有些朦胧的认识在大脑里电闪即逝,他没有时间深入去做物理化学的试验和钻探取样。现在,老师把国家安危直接说到他的身上,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听到自己脊梁骨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说:

  “是,老师,文江赴汤蹈火鞠躬尽瘁也要在咱们自己的国土上找出石油。”

  马之远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感觉得到他内心的沉重释放了一些。

  孙文江步履沉重地走出国民政府行政院灰楼。他无论如何也没有估计到,9个月之后,这里将变成日军第16师团的司令部。一股凉爽的春风吹来,夹带着嫩绿的清新,也捎带着几分寒意,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伸手轻轻把礼帽往下压了压,戴上一副墨镜,迅速地朝地下党南京秘密联络点走去。

  经过大剧院的时候,他心里涌起了一股惆怅,黑暗如云漫涌覆盖了他思念的天空。

  林素音的不辞而别,如一记重锤敲击得他吃不好也睡不好,心像风中摇摆的柳梢,无法安放平静。他去医学院,医学院停课了,空空荡荡的校园里只有来来往往搬运教学资料器材的车辆,学生们走了,老师们也都走了,告示上说学校即日南迁四川。他顿时觉得内心空空的,眼泪一下就涌上眼窝,四周一切都迷蒙不清了。他深情地眷念她,从她还梳着独辫子的时候,她银铃般的笑声、她活泼的眼睛、她椭圆的脸庞,都藏在他心中,多少次让他在睡梦中笑醒,尽管他知道还有别的男子在追求她,她的父亲不中意他,他却感觉得到她的心是倾向他的,她把自己的手送到他的手握中的时候,是那么柔软那么温和。眨眼之间,她就不见了,仿佛从人间蒸发一样,没有音讯,没有踪迹,说不见就不见了,他握着自己的拳头不知道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她。他落泪了,心酸酸的。

  他憎恨那一个黄昏,A卷宗丢失的时候,他的心爱也丢失了?他不相信这是结局。他要寻找A卷宗,也要寻找他心中的美丽姑娘。

  

  地下党南京秘密联络点设置在一条名叫清雨巷的小街上。1931春天中共地下党内部发生了一起重大事故,地下党早期领导人之一、地下情报人员、地下党秘密特务组织中共中央特科行动科负责人顾顺章变节投降国民政府,由于他掌握了大量核心机密,上海地下党组织几乎全面被摧毁,恽代英、蔡和森等党内领袖被杀害,一大批地下党员被捕,周恩来和中央机关侥幸脱逃。毛泽东愤慨万分亲自签署通缉令,缉杀叛徒顾顺章。虽然顾顺章后来因为既叛变中共又叛变蒋介石,再叛变汪精卫,被蒋介石酷刑后处决,亲属被地下党灭门缉杀,但是地下党在上海、南京的领导机关遭到了极大破坏,尤其是南京团省委书记被捕、宣传部长的失踪,在南京地下党组织引起巨大震动。南京地下党组织的活动更加秘密谨慎,秘密联络点分设多处,地下党活动处于特别困难时期。清雨巷这个秘密联络点是情报组织联络点,孙文江与这个联络点单线联系,接受来自设立在上海的江苏省委指令,传递国民党内部情报。

  他走进清雨巷的时候,暗劲布满全身,每一个细胞都睁开眼睛警惕着四周。他先在巷口的汤包店买了一笼包子,在落座的侧身之间,他随意地瞟了一眼身后,巷口空荡荡的,风吹雨打的木门安静地排列着,无声伺候着春夏秋冬。他心里宽松下来,坐下吃了热气腾腾的包子,喝了一碗带丝汤,然后又买了一笼带上,擦擦嘴走出汤包店。真好吃,南京的汤包,几天没好好地吃过饭了!他经过旁边的同心读书店,又经过巷子中间的一家银号和一家裁缝铺子,远远地,他看见了红砖墙和墙头的紫罗兰盆花,他的心激动起来,每次看见红墙紫罗兰的时候他都会激动,他有久别回家的感觉。他松了口气,蹲下身子拴了拴鞋带,借机又观察了身后情况,这才径直朝37号紧闭的院子木门走去。当他距离院门还有十来米远的时候,一个气喘嘘嘘的短发少女从巷子拐角处迎面跑出来,大声叫他:

  “哥哥,哥哥,你快点啊,妈等你许久了,你快把包子给妈拿回去!”

  孙文江闻声心惊,他看见少女齐眉的刘海下渗出汗珠,大眼睛里泪花滚滚,刹那间浑身一震,赶快疾跑几步,目不斜视地走过那道院门。经过院门的时候,他感觉到门后一股杀气外涌,如果他推开那道门,等待他的或许是几只黑洞洞的枪口。他把包子递给少女的时候,他明显感到了少女因为恐惧而颤抖的手冰凉冰凉,他紧紧抓住少女的手,大声说:

  “妹妹,哥哥让妈妈久等了,咱们回家。”

  少女用力点头,泪水如雨洒落。他明白了,面颊顿时铁青,牙齿格格响。

  转过几个街口,少女扑在他胸前悲咽痛哭。南京地下党出事了,牺牲有多大还未可知,他如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少女的及时出现救了他一命,他此时不能停下脚步了解发生的事情,他必须立即带着她脱离险境。他悲愤地搂着少女的双肩,眼睛从她的肩头上望出去,熙熙攘攘的人如同漩流涌来涌去,几个戴墨镜的脸远远地出现在人流里。

  孙文江额角沁出冷汗,立即拉着她混入人群,招手上了一辆人力车,迅速离开了。他们在大剧院下车,又坐上另一辆人力车,到了闹哄哄的夫子庙才下车,钻进一间小饭店,怦怦的心跳这才安稳下来。他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文江哥,妈妈走了。”少女眼泪长流,说。

  孙文江这才看清楚眼前的女孩,她长高了,脸也圆润丰满了,那是秘密联络点的联络员宋妈的小女儿,名叫小娟,他在两年前曾经见过她两三次,那时她还梳着长辫子,背着书包上初级中学,她很喜欢听他说地球演化火山海洋生物化石那些神奇的事,说自己也要报考地质学专业去探索大地奥秘。孙文江不曾想到再次见到她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坐在她对面镇定地望着她示意她详细述说她经历的事情。

  地下党秘密联络点是以家庭的形式隐藏在青雨巷的,宋妈是家庭主人,负责给到家里来的客人买菜煮饭洗衣服,老陈是男当家,却长年不在家里,他是医药商人,辗转行商在南京、西安、重庆,儿子虎子18岁那样被带到陕北当了兵,在359旅当排长,小娟住读高中。小娟含泪告诉他说,母亲前一天专门到学校来看望她,带给她换洗的衣服和一点钱,她脸色憔悴,心事很重,再三叮嘱她如果有事情,就在两天后下午3点的时候,在巷子拐角处等文江大哥。她不明白要发生什么事情,害怕极了,牢牢记住了妈妈最后的叮嘱。她整夜睡不着,又担心又害怕,今天早早就到清雨巷来,走到巷子口上的时候,她看见了一群长衫墨镜的便衣特务疯狗一样冲进37号院子,后来她看见妈妈手握菜刀冲出院门,可是没跑两步,就被追赶的特务一枪打倒。特务们把妈妈拖回院子,清理地面,重新关闭了院门,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孙文江默默流泪,他不敢设想宋妈的牺牲将带给地下党怎样的艰难,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局部的破坏,全局情况暂时无法得知,但是小娟无论如何是不能够在南京继续读书了。他思索着下一步行动,就目前而言,他不能去上海找江苏省委,他可以去陕北,他肩负国民政府行政院的命令,他甚至可以找行政院帮助解决交通问题。他叫了两碗汤面,两个茶叶蛋,匆匆吃了,然后带着小娟离开夫子庙。

  在去陕北的路上,他一直猜想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南京地下党遭受严重破坏。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