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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

来源:作者:田景轩时间:2015-03-16热度:0

今天阳光很好,这是暮秋里难得一见的阳光。但韩桂芳一点也不舒心。已经走过将近三个钟头上,感觉脚上都起了撩泡,但目的地仿佛还遥遥无期。

“板其到底在哪里嘛?“头儿”们是不是搞错了,压根儿就没有这个地方吧?看这些荒坡,到处是茅草林子,一路上就没见几户人家,不说几户,就是压根儿没见到一户人家。牛磊,你倒是说说话呀?——我们是不是遭充军来了?史上说的蛮夷之地,夜郎之乡,大约就是这里吧?”桂芳边说着,边呲着一口洁白的牙来,细密的汗珠在她红朴朴的脸上晶晶发亮,像早晨的露珠挂在粉红的荷朵上似的。

“桂芳,你还是闭嘴哈嘛,这么多人,还有白总他老人家在呢?人家听到了会说你哪样呢?搞地质的,不到这些荒山野地来,难不成坐在城里的大十字找矿呀?即使那里有矿也轮不到我们来找呀!先人些早就找到了,挖完了,还要你来费力。……过来,实在走不动了,你扶着我吧。”牛磊皱了皱眉头。他是进山的这个分队的地质组的组长,他也还不到三十岁。他和桂芳是经人牵线认识的,半年前才结的婚。

白嘉伦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他抢了几步走上来,问牛磊:

“你的人些都到齐了吧?没有掉队的吧?这个地方可不要走漏,怕到时迷路了,走不出去呢!——听说这里还有狼!”他神秘地俯在牛磊的耳边道。这末一句话把牛磊吓了一跳。

“没…应该都到齐了,桂芳是女生都赶上了,他们,都是些小伙子呢。——李浩,小李!他们呢?刘健和汪丽呢?”牛磊对几步远处的小李喊道。

“那不是?——两个人在摘野花呢!都要入冬了,这里倒是暖和,竟还开花呢!看那些白白黄黄的,白总,你老人家见识多,那些花叫啥名呵?”小李穿一件略显宽大的帆布工作服,一张娃娃脸,粉白粉白的。他是从地质学校刚毕业的学生。

“小伙子,这花呵朵的,我还真是生疏,不过在板其这里,野花野朵倒是不少。——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山里面的‘野花’也不少哟。你们要小心,怕到时摘了别人的野花甩不脱哟。”白总说完,先自笑了起来,这个五十出头的不苟言笑的人来一句玩笑,搞笑效果奇好。几个年轻人明白其中的意思也跟着笑起来。

走到板其,月亮都挂到树梢了。分队的食堂还都热着饭菜等他们。他们哪还有心情吃饭,一个个累得恨不得马上躺倒。胡乱吃点东西,洗了把脸就上床睡去了。

山里很快安静下来,安静得连一丝风的声音都没有。

睡到半夜,桂芳被一阵骚痒挠醒了。他推了推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牛磊,“快看看,身上是不是起了个大疙瘩?”牛磊睡眼忪惺的,睁开朦胧的眼睛,黑暗中在枕边摸一阵,摸出一把电筒,往她身上一照,满背的红点点的,不禁吓一跳,赶快抻直身子坐起来,轻声叫道:“呀!是虼蚤咬的呢!明天到医务室,要拿点药擦一擦哟。”说完,自己也感觉背上痒。桂芳拿过手电往他光溜溜的身上一照,果然,几个小黑点样的虼蚤在他身上飞窜,吓得桂芳浑身都肉麻起来。“哎哟,我的天哪,这怎么睡嘛?……这里好像还有麦麦蚊呢……哦哟!……”接着就听到空气中传来桂芳清脆的啪啪的巴掌声。“明天要搞把蚊香……”牛磊嘴里哼着,就又倒头睡下了,一会儿就扯起了酣声。桂芳愣怔了一瞬,心想:“你真行,当真在哪里都能安家。”她不敢关电筒,电筒一关,就把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中了,她起来找了半截蜡烛,点上,烛光萤火虫似的,恍出一团暧昧的光来。桂芳眯上眼睛,瞌睡一阵阵袭来。她实在太年轻,今年才二十一岁,正是梦盛开的季节,瞌睡就像浇灌她成长的土地,她无法抵挡,她睡去了。第二天,汪丽来敲门,他俩才起床。一看桌子上,蜡烛早燃尽了,放烛的地方还被烧出一小团焦糊的颜色。

“白总喊开会呢,桂芳,记得了哈!”说完,门外隐约听见汪丽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白总在会上说:“同志们哪,国务院黄金工作会议召开了,省里的黄金工作座谈会也召开了。任务就是命令,我们必须在这里找到黄金!这里是新类型金矿,不是以前我们见过的肉眼都能鉴别的明金,而是叫‘卡林型金矿’。什么叫卡林型金矿呢?说通俗一点,就是看不见金的金矿,是要用显微镜才能看见的微细粒型金矿。……人家美国人先发现的。我们要学习他们,我们也能找出我们的金矿。……同志们哪,这里条件差,工作会很辛苦。但我们的工作是很光荣的,我们是祖国的先行兵。我们率先在这里开展全国新型金矿勘查,将书写新的历史篇章!同志们,大家有没有信心呵?……”

白嘉伦和桂芳的爸爸是老同事,两人年纪差不多,都是五十开外,瘦屑,白发过早地爬上了他们的额头,风一吹,头发轻轻地飘起来,发皱的脸顿时显得神采奕奕,他们像这山中的青杠树,在秋天,叶子发黄时,更显出生命的旺盛和生活的温暖。有一瞬间,桂芳恍然觉得是父亲在说话,父亲说话也是这么振振有词的:“……西方封锁我们,苏联老大哥也和我们翻脸,我们要靠自己!一个国家就像一个人一样,要靠自己的双手。毛主席是农村出来,他老人家就最知道艰苦奋斗、自立更生。我们地下有这么多丰富的宝藏,我们不需要别人,照样能够成为工业强国……”每说到这些,母亲就笑话他:“你这辈人苦过就够了,还要怂恿下一辈跟着你吃苦,这些话,你就留到大队职工会上说吧。”

“那哪能呢?”父亲马上反驳道,“地质人的子女都不搞地质,还奢望不了解地质的来搞?人不能光是想着自己的……国家也是‘家’呵,是一个家就得大家都撑起……”

父亲每说起这些时,还在读高中的桂芳都是听得津津有味,甚至热血喷张。父亲,这个从战场下来的热血军人,他身上随时都充满了战士的斗志啊。记得他曾经讲过,一次在和国军的遭遇战中,我军伤亡惨重,为救身边一个负伤的战友,他扛着战友一口气跑了十多里山路不歇脚,敌人的炸弹就在身边乱炸……他自己的身上如今还带着十一道伤痕。

“走了,你还在发什么愣呢?”汪丽用肘碰了碰他的肩。

“哦……是呀,今天就得开干了。汪丽,你行不行呀?和一帮男人,跑不过,走不赢,‘事情’还寡多。听说你和老牛们一个组哈?”

“是呀。桂芳,你把你家‘老牛’叫得太老了吧,人家大你也不过三五岁吧,还是二十多的小伙子呢。”

“差不多吧,反正都得老。”

回到家时,牛磊不在,她才想起汪丽说的,大概是到分队部拿资料去了。果然,一会儿就见他扛了一大捆图纸和几包资料回来。

“有这么多资料,大概成果早该有了吧?这得好久才做得完呵?”

“完?早得很呢,这些都是空白资料,是底图,得一个个去填呢,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我是在担心……我们将来要是生个仔仔,大概是要叫‘野生’的了……”

“呵?……哈哈,小芳,你还真能取名字——‘野生’,野生的都是好东西呵,你比如什么野生菌呵,野生……”

“牛工,我们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一声‘令’下了。”门外站着刘健和李浩。

“马上就好。汪丽呢?”

“就来喽,刚才去叫她,正在换衣服呢——工作服,穿工作服。”刘健笑嘻嘻地道。

“我来了……”话音刚落,汪丽就出现了。她穿一套紫蓝色的帆布工作服,显得有些雍肿,肩上挎着地质包,手里拿着地质锤,略显几分英姿。

待他们走后,桂芳一个人朝301机场走去。他负责这个机场,在山背后的坡脚,四五百米路。坡脚是一条河,老远就听到河水潺潺的声音。一路上有不少星星点点的野花,她不时蹲下身来采摘,触到鼻下嗅嗅,有一点香气,不浓,大多只是淡淡的草叶味。走在这样的路上,她有一股懒散的味道,有一种随波逐流的心态,像一片飞絮、几点浪花,随风慢飞,随水徜徉……山里不时传来突突突的钻机的声音,山背后的背后,稍远处,偶尔是坑道里的“轰隆——”的沉闷的爆破声。阳光艳丽,风色很轻,凉滋滋的……啊,这样的景致,颇可以写诗……“停车座爱枫叶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然而这里又没有枫叶,只满树浅黄的青杠。

踢踏踢踏……踏,一个工人模样的人老远朝她匆匆跑来。

“怎么啦?这么匆忙?”

“出大事了!……塌方了!我这就去叫人!……”来人满头大汗,急匆匆朝分队部跑。

是哪里呀?哪个坑道塌方呀?桂芳的心陡然揪紧了。不一会儿,只见山上,山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朝山里跑去。她也被裹挟在人流中朝山里小跑,不一会儿就气喘嘘嘘了。

1号坑道就在301钻孔斜下方100米左右的地方,此刻已聚集了一大堆人,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时一个人大声喊道:

“不闹了,白总他们来了,快让开!”

只见白总神色凝重地走进坑道,跟在他后面的是几个穿白大卦的医务室人员。

“你们就在外面!——2号坑道、3号坑道的人跟我进去产,拿上工具……鼓风机不能停止,熊巴子,你负责看好,一刻钟不能停止,其他的人跟上……”

空气变得格外沉闷。不一会儿,洞里传来铁锹锄头钢钎碰击石块的声音,有人出来喝水,满头大汗,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又转身朝洞里跑……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有食堂的员工把饭菜送到坑道来了……人们焦急地向洞内张望。这时,洞内传来杂踏而匆忙的脚步声,眼尖的人一眼就看到几个人抬着一个人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共七个人。医务室的马上上前做简单的清洗和包扎。他们都还活着,只是缺氧久了,身子软,站不起身,他们的头上,脸上、胳膊上都是挂伤,满身尘土……这时,人群里有人在轻轻地哭,这里面一定有受伤者的家属。简单地处理后,人们抬着七个伤者朝分队部跑。现场的人逐渐散去了。

“今天都没干成活,都参加抢救去了……唉,真是太险了。坑道的安全全靠支架,在支护之前,我们要快速完成编录,上了支架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牛磊一边刨着碗里的饭,一边跟桂芳唠。

“那下次编录时可得多长个眼睛;石头不长眼睛,你得长眼睛!……七个人送县里了,你说这时候到没有?”

“早得很呢……人工抬出去,十公里,三个小时……到华松镇坐车到县城七十里,两个小时……最早都是过了晚上12点了。”

“但愿他们都能顶得住啊!……”想到此处,桂芳一下子觉得心中发哽。桂芳忽然想起多年前父亲们在野外过除夕的事来。七十年代中期,贵州开始向金矿找矿领域发展,父亲所在的地质队成为黄金找矿专业队。父亲和白总一行七人先期到黔东南寻找找矿目标。黔西南黄金开矿历史长,遍山是当地老乡挖的金洞,他们根据老洞和老乡的报矿一个个核查、取样和标注,一恍三个月过去了。一天他们从山里出来,咯斯车坏在半路了,天色已晚,七人只得徒步返回几公里外的老乡下借宿。第二天派人到县城叫来拖车把车拖到城里修,到达县城,已是晚上,他们去县政府招待所联系吃饭的地方。招待所人员告诉他们:“今天是大年除夕,大家都回家过年,招待所也没准备什么东西,只有熬点稀饭煮几匹白菜将就了……”一行人这才恍然醒悟:今天竟是过年!哎,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管肚儿圆就成……桂芳清楚地记得,她和母亲从年前就开始盼呵盼呵,直到大年初五,才把父亲盼回来。咋看到父亲,都有些不敢认了,满脸胡茬,皮肤黝黑,工作服的两个膀子上和大腿处都是破洞,布片片都还挂在上面一飘一摇的……父亲还开了句玩笑,笑嘻嘻地道:
   “这家人,初五了,我来给你们拜年了……”母亲一句话没说,走到厨房给父亲弄吃的,桂芳看到她一面走一面低头揩眼泪……

第二天一早起来,天才放亮,牛磊就去食堂打来了稀饭咸菜和馒头,又准备了两个馒头用纸包了放进地质包,准备作中餐用。晚上回来时,桂芳看到他满手膀和额头上都是刺划的条条和暗红色的血丝。

“咋整成个大花脸了喽?像花猫样。”

“哎呀,不讲喽,只是想抄个近路,就从山顶上滚下来,一个个都滚成了个大花脸。汪丽也和我们一道滚,一张脸成猫抓的喽,笑得大家……”

“你们也是,女生嘛,照顾到点哈嘛,一味和你们一样,做女生也太遭孽了噻。”

“刘健牵着她的。一脚踩空,两个人都掉进一个土坑洞里去喽,费半天力才把他俩弄上来……你别说,他两个还像一对哦,见汪丽掉下去了,二话不说也跟着跳下去,他在下面顶,我们在上面拉,拉上了女的,再拉男的,搞得狼狈得很,汪丽头发乱得像鸡窝……”

晚饭后,汪丽来桂芳家。一见到桂芳,汪丽就哭着一张脸道:

“桂芳,我也要申请到钻探编录,看嘛,都成哪样子喽——破相了呀!这样子怎么对得起我妈,好好的一张脸硬是成个蜘蛛网了。”说着,把脸往桂芳脸前凑。

 “没事没事,喜欢你的人呀,你就是丑八怪一样喜欢你;不喜欢你的人呀,就是一朵花,也会躲你远远的……你看,喜欢‘丑八怪”的人来了。”汪丽顺着桂芳的眼光扭头一看,原来是刘健。

“哎呀,桂芳……你真讨厌!……喂,你来干什么呀?看人家笑话呀?”

“是呀,看你怎么样了,到你寝室,说你出来了,一猜,你就在这里。要不要看哈医生呵?”

“看哪样鬼哟!我们又不是那些孃孃小姐,有这么娇贵!”

“不对哟,汪小姐,你有时候还是很娇贵的哦——你看,已经有人为你奋不顾身了……刘健,我没说你哈,我是说我呢?本人准备奋不顾身一哈的,没想到被人抢先了。”李浩也跟过来了。

桂芳从屋子里抬张条凳来让大家坐。

一恍,快半年过去了,桂芳的肚子微微隆起了。

板其的夏天来得早。这天晚上,忽然一阵狂风暴雨不期而至。风,呼啸着,发出尖利的啸声;天像漏了一样,雨水哗啦啦地砸向地面。这时,分队部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在说:“不好了!办公室的屋顶遭吹翻了!……快呀!赶快到办公室集中,抢救资料!……”

“不好!出事了!”刚刚躺下一会儿,听到呼喊,牛磊就又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衣服还没穿好,就打开门看看外面的情形,刚开一条门缝,风裹着雨呼地赴了进来,牛磊又赶忙把门抵上。这时又传来黑暗中的呼喊声:

“快呵,女生寝室的屋顶又遭吹翻了,所有人都到女生寝室帮忙啦!……”

 “不行,我得出去!你也不要睡了,小芳,坐在床上,随时准备找躲雨的地方。”边说着边穿衣服,拿了把雨伞,冲出门去,又回转身把门扣上。昏黄的烛光又再次亮起了。看着昏暗的四壁,听着狂暴的雨声,桂芳竟出奇地平静。她把手轻轻放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缓缓地,缓缓地抚摸着,她心里暗自念叨着:“不要怕,‘野生’,有妈妈在这里呢!妈妈给你唱歌哈?你喜欢什么歌呢?……‘小燕子,穿花衣,连年春天来这里,这里的春天真美丽……’”也不知过了好久,雨渐渐地小了下来,由先前的狂暴变得轻柔了,像桂芳轻轻哼着的儿歌一样。分队部的声音依然嘈杂,不断有人朝分队部聚集,杂踏的脚步声、吆喝声、门板的撞击声、风掀动屋顶牛毡的“泼刺”声、乱恍的电筒光、来回跑动着的人影……交织成了一幅鬼魅般的画面。桂芳大睁着眼睛,她的瞌睡完全被赶跑了,跑进了雨水中,跑进了救险的人群里,跑进了钻塔下的岩心箱和那层层相叠的山峦。

天亮时,牛磊才一身湿淋淋地回来。

天放晴了。桂芳进出门外,看到汪丽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在晾晒被子。

“桂芳!”汪丽小跑着走拢来。“你运气真好,昨天那阵仗,落在你头上,怕母子俩都有危险!被子全浇湿了,一晚上不得瞌睡。还全靠男同胞们帮忙,把屋顶又盖好了……刘健还从屋梁上滑下来,幸好他动作快,抓到一要木梁……牛组长也是,资料柜倒下来,差点儿砸在他头上,脚可能都还是肿的……”

“没听他讲呢!回来湿衣服一脱就睡着了……哟哟,这该死的鬼天气。热么,烤死人;一下雨,把人都要淹喽。”

“是呵,遭孽死了。衣服还没晾完,我先回去了。”说着,一跳一跳地朝寝室跑去。顺着她的方向,桂芳看到四周都是晾晒着的被面、棉絮、衣服、裤子,花花绿绿的,在风的吹动下,像一地花瓣,又像一个油画家彩笔下胡乱涂抹的一幅彩图。蝴蝶在“彩图”上翩翩起舞……桂芳忽然升起一阵感动,在翠绿的山坡下,这样一幅彩图,充满了生机和喜色,给人以逢勃的活力。

桂芳到机场编录,钻工们都会主动为她搬动岩心箱,因为她蹲下身来已很不方便了。桂芳刚出现在机场堆满岩心箱的位置,机长廖尚先小跑过去一本正经地道:

“报告‘团长’,辛苦了!岩心箱都为你准备好了。”其他工人们便都“哄”地笑起来了。笑什么呢?原来桂芳的肚子是圆鼓鼓团箩箩的,廖机长灵感一来,就称她为“团长”,工人心理神会,马上就是一阵大笑,每次都把桂芳笑成个大红脸。

“去,廖机长,不和你开玩笑,下次看见嫂子怀孕,我就告诉他,你家廖机长叫你‘团长’呢!看你还要笑话别人不?”

“哇,我巴不得别叫我家那个‘团长’呢?只是现在都不晓得我家那个‘团长’还在哪里当‘士兵’呢。韩工程师,你认识的‘士兵’多,帮咱们介绍个不?”廖尚先又变成一个“老不正经”的了。说他老,其实他一点也不老,也才刚过“而立”之年。他在老家曾有过个媳妇,但有天在苞谷林里遭人强奸后上吊自杀了。人们找到她的时候,衣服裤子都是撕烂的,裢衩都还没来得及穿上;不过也有人说是先奸后杀。生产队报了案,不过后来还是不了了之了。当时廖机长正在野外打钻,家人不敢告诉他,只是先通知了队部,到年底收队回来,他才知道……

“不敢跟你们介绍,你们这么野,是姑娘都要被你们吓跑,‘有女不嫁地质郎,一年四季守空房;有朝一日回家来,抱回一堆油衣裳。’说的就是你们呀。”桂芳一面拿出带来的编录本,准备编录,一面和他们说笑。

“不过,韩工程师。你不用嫌麻烦,听人说场坝上的牛马市场‘女’的可多了,你到哪里可以帮廖机长物色一个,保证他满意。”内中一个年长的嘴里含着一杆叶子烟,不慌不忙地道。话音刚落,工人们又都“哄”地大笑了。桂芳没反应过来他们笑什么,就问:

“怎么那里女的多呢?我没听说过。”

一个年轻工人悄悄告诉她道:

“说笑话呢。他们的意思是,那里母猪母牛多……”刚听到这里,桂芳羞得满脸红彤彤的,像喝了酒一样。

一天黄昏,刚吃完饭,听到白总的办公室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只听一个中年女人尖着声音道:

“哼,反正不管,你啷个都要叫他们分开,我家小丽在家是有男朋友的,现在到处风言风语的,我怕影响他们小两口的关系……你看着办吧,不然老娘我就不走了,吃住都在你白总房间里。我晓得你白嘉伦也不是哪样好东西,在野外玩单身,老娘正好来陪你……”另外一个地方,女生寝室,汪丽哭得像泪人一样。

原来这是汪丽的母亲。

“老太婆,不要耍泼!还没结婚呢,就‘小两口’地叫起来,影响自家姑娘的名声,不好!现在都啥年代了,儿女婚姻还要当娘的操心。去去去!该干哪样干哪样,你远之把天的来,我们负责把你送回去。儿女们的婚姻,当父母的管不了,单位上更是没法管……”白总的声音总是慢言细语的,也不知老太婆听见了没有,只见她声音更高了:

“哇,姑娘交给你们单位,你们甩袖子啥都不管!把娃儿当猪牛呀?只管喊他们干活啊?有你们这么当干部的吗?现在是新社会,可不是旧社会给地主恶霸当长工。你不管,就不要在这个位置;在这个位置就必有得管!你不把他们分开啊,你看我咋收拾你们!……”说着,桌上有一只茶缸,她抓过来,“哐啷”就砸在了地上。这时保卫科的两个职工匆匆朝白总办公室跑去。

“把她捆起来!——无法无天了喽!”只听一个粗壮声音喊道。

“哦哇!打死人啦!要命了哇!……你们管不管了哇!……”一时间,小小办公室变得沸反盈天的。

这里汪丽忽然把眼泪揩干,收拾了两件衣服往一个布口袋里一塞,转身就朝山下跑。有人赶快告诉了刘健,刘健急了,空着双手跨门就追。

原来汪丽并不是她妈亲生,亲生妈在她出世那年就大出血死了,是后妈把她带大的。从小许了一门娃娃亲,逢处过节都有来往,都有礼送的。汪丽也知道,但她一直不同意。后妈其实也觉得不合适,毕竟姑娘是有知识有文化的,哪里还看得上一个农民呢?只是欠别人人情大了,还不起,这才泼姑娘回家成亲。她的意思是,结婚是我当后妈的事;过不下去,要离婚,就不关我老人家的事了。——她是不是把婚姻大事看得太轻率了呢?

这里白总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女人看着“老太婆”,并威胁她:“再胡闹,就送你到公安局!”那里马上派人去追汪丽和刘健。——他也害怕他们会做出傻事。

白总马上召集分队的领导开紧急会议,会议决定把汪丽和刘健暂时调离板其分队,回队上另行安排。板其分队已经到了勘探的关紧时期,不能因为家庭琐事影响分队稳定,影响勘探进程。

原来汪丽有这么个背景,是谁也不曾想到的。刘健自然是一头雾水。怪不得每次想向她表白,汪丽都借故这样那样的转移了话题。但刘健是“一根筋”,哪晓得汪丽的心思,对她巴心巴意的,满以为姑娘是在考验他呢!整天两人形影不离,难怪分队都知道他俩在“谈恋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当大家为汪丽的事闹得沸反盈天才刚平静时,廖尚先又出事了。那是七月底的一天。夏天傍晚余热未消,麦蚊飞舞。但职工们的兴致很高,个个脸上充满了喜色,纷纷朝分队部院坝聚集。因为今晚有露天电影《五朵金花》。电影放映到中场,天空开始有雨滴,这真是天公弄人,但大家没有散场。雨滴越下越大越聚越多,一会儿功夫,雨声便从山外轰隆隆袭来,大家纷纷起立,四散开来,只有几个人帮忙匆匆收拾放映机。连银幕都没来得及撤下来,雨水便铺天盖地而来,任由那张幕布在黑夜中鬼魅似地飘摇。快近午夜时,301机场的工人到分队部报告,起山洪了,机场被淹,请求救援!灾情就是命令。分队部的喇叭马上响了起来:

“全体共产党员、团员青年同志们,全分队的职工同志们,301机场遭遇严重洪灾,有大量岩心和集体财产急需抢救。望党员和团员青年同志们发扬新时代先锋模范带头作用,望全体职工同志们发扬集体主义精神、发扬红军长征大无畏精神,前往301机场,勇斗洪水,抢救物资,争取胜利!……下面再通知一遍。全体……”

牛磊叮嘱桂芳在家不要乱动,我去去就来,很快消失在夜幕中。分队前往山里的路上全是星星点点的电筒光,雨还在疯狂地下着,不时有人摔倒。301机场在河岸边,离河面不到两米。山洪呼啸而来,很快漫到机场,进而淹没岩心,钻机很快只剩下上半截露在外面。廖机长和工人们赤膀跳进洪水里,指挥其他职工抢救岩心箱。岩心箱的位置只有他们知道。不时有人的头很快淹没在河里,一忽而又冒出来,把岩心箱顶在头上,旁边的人很快接过手,两人一组往坡面上运,被淹没的帐逢、被子、衣服,锅碗瓢盆也在河水中一一转移。人越聚越多,像跳进河中洗澡一样,大家来不及脱衣服,牛磊、李浩合衣扑通扑通跳进水里,白总也要跳下去,被另一个光膀子职工拉住了,并大声劝阻道:

“你不能下去,白总,你不了解下面情况,水太急,灯光又不好,太危险!——喂,熊巴子,你看到白总,不能出现意外。”说完,这个职工扑通就又跳进水里。仔细一看原来是廖机长。

“左面10米,对对……钻机右边,再过去点,就那里,小心哈……这里!这里!接一下接一下……小心踩滑,小心!”廖机长的声音像高音喇叭一样,不时传递给大家以信心,他的头一会儿沉入水中,一会儿又仰起,像一个下水摸鱼的渔夫,又像一个在莲池踩莲的小伙子,他的手,一刻也没闲着,要么是岩心箱,要么是其他黑乎乎的一砣什么……雨水还在涨,岸上十多支电筒集中在钻机位置,把河面照得波光磷磷。人们早看不清谁是谁,只看到一颗湿淋淋的头,高举的手膀和呼喝着的中气十足的声音。这时一个细节,谁也没有注意,一个岩心箱在钻机的左外侧悄悄地标移,一米、两米……廖机长转身之间,发现了。他马上脚下一踮,身子一下子浮起来,脚掌猛地一蹬,就朝岩心箱游去,看看近了,他挥手一抓,只抓到箱缘,岩心箱轻轻荡了两下继续朝河心滑去。这时一股浊浪涌来,把岩心箱荡去了两个手臂的距离,廖机长急了,又向前猛地一扑,这一扑劲太大,反倒把岩心箱荡远了。廖机长想站起身,他一搁脚,这才发现,脚下是空的,已经到河心,浊浪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双腿,他的身子仿佛被一圈圈坚实的布匹包裹,动弹不得,任由洪流把他往前裹挟……他似乎听到了白总的声音:“快快!……有人朝河中去了……快快快!伸竹杆!!伸竹杆竹杆……”廖机长在心中苦笑了一下,竹杆?这黑灯瞎火的到哪里找竹杆?……机场上从来没用过竹杆啊!只有钻杆,可杆那么重,又有谁能单手拿得动?……白总,你真是太着急了吧?……

第三天,天气非常晴朗。但301机场的职工们的心情还像下着暴雨一样沉重。接到消息,廖机长的遗体已经找到了,下午就运到。机场的淤泥已经清理干净,又晒了两天,大体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有人在老乡那里找来了火纸,灰黑的纸灰一堆一堆的,炮杖也已经放过了,大家心中都已经为廖机长送了行……下午三点,廖机长的遗体在七八个职工合力簇拥下被抬到了机场。这是机长生前最后驻足的地方,分队跟大队部联系,再征得家属同意,要把廖机长的遗骨安葬在这个地方。廖机长将永久地守望着这块曾寄予他无限希望的土地。人群中有人在哭泣,这其中就有桂芳。牛磊搀扶着她,和其他职工一样,她也要来送机长最后一程。前几天还在开玩笑,还在喊她“团长”,还在渴望新的爱情和家庭生活,还在笑声中放肆地露出一排粗糙的暴牙……桂芳的眼泪从脸上滑下来,滴落在了她自己的手上。

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买到菜了。洪水冲断了道路,人畜出不去,更不要说车了。这里的老乡只用老青菜腌制的“干板菜”和黄豆。职工们已经吃了一个星期的干板菜做的汤,清汤寡水的,有人戏称它为“玻璃汤”,清清亮亮得像一张张玻璃一样干净透明;再就是炒黄豆吃,开始吃起来还挺香,咔啵咔啵的,可吃多了,牙齿遭不住,牙齿都要松动。有人就戏称这叫“小磨豆腐”,牙齿不就是这世上最小的“磨子”吗?很形象。牛磊整天皱着眉头,他有些毛焦火辣的,这“玻璃汤”和“小磨豆腐”,大人吃了倒不觉得,红军长征还吃牛皮呢?还前有追兵后有堵截呢?比起来,我们的生活已经“很幸福”了;不过,肚子里的“野生”可受罪了。他想悄悄到山里的农民家里买鸡蛋,偷偷到食堂煮给她吃。说干就干。那天傍晚,他拉上李浩做伴一道去村民家收鸡蛋。还算顺利,买到了5个鸡蛋。在回来的路上,天已经擦黑,就在他俩匆匆忙忙赶路的时候,一脚踏在了一条盘在路中歇凉的蛇身上,这条蛇足有锄把粗细,满身红黑相间的斑纹,也叫不出叫什么名字。蛇很机警,抬头就朝他腿肚子上叮了一口,俯下身子,迅速朝草丛中梭。牛磊动作很快,马上伸手抓住蛇尾巴,用力一拖,又把蛇从草丛中拖了出来,嘴里一面发狠道:

“老子叫你咬!叫你咬!”边说边用力甩动着蛇尾巴,蛇开始是卷曲着身子,但甩着甩着,很快就伸直了,懒懒地垂下了脑呆。这方法很管用,据说,经这一抖甩,蛇骨头就散架,死掉了。回到家里,牛磊把情况一说,吓得桂芳要哭起来,赶快捞起他脚肚子一看,哇呀!叮咬处已肿得像一团紫黑色的馒头。赶快跑医务室。牛磊拖着一条腿在前面走,——据说这样的情况不能跑,跑的话,毒性会窜得更快;桂芳则拖着笨重的身子慢慢地跟在后面。等他跟到医务室,牛磊已经躺在一张病床上,医生已为他打了一针抗毒血清,正在配其他蛇药。

“这已经是第十五个病人了。这地方,深山老林的,年轻人,你们真要小心啦。这是隔医务室近喽,时间来得及,如果远呢?如果恰巧没得药了呢?这真是要命得很了!”配药的是一个慈祥的中年女医生,大家叫她徐阿姨。

“谢谢了哈!徐呵姨。就是他嘛,有事又不和人商量,颤自主张,去买什么鸡蛋嘛!食堂又不是没吃的。这下你看,差点出大事喽。”

“哦?是这样呵。我觉得小牛做得对,天天喝‘玻璃汤’,大人倒无所谓,娃娃营养差了,对娃娃的发育可不好,尤其是胎儿。——都几个月啦?预产期是好久呵?”

“快了,预产期十月份,就差个两个月了。”桂芳笑吟吟地道。她脸上的表情,感觉已是一个年轻的妈妈,幸福中透着甜蜜。

差不多过了半个月,牛磊的蛇伤才好。

这天他带着李浩和新来的两个地质员到1号坑道编录。当时塌方被埋的七个工人来了三个继续在这里挖坑道。听熊巴子讲,三个人常说:“‘人死卵朝天,死了当过年’,同一个地方总不可能出第二次错,老子再到这里上班会更安全。”所以就来了。但其他四个人不这么想,他们有人一看到洞子就心里发虚,死活不敢进洞,会神经质地全身发抖。据说领导知道这个情况,就把他们安排到其他矿区,不再干挖坑道的活儿了。按照地表推测,坑道已经揭穿矿层。但牛磊发现,揭穿的矿层并不像地表所反映的强硅化和锑矿化,相反,是一套正常的粘土岩层和灰岩层。他认真取了样,并把情况汇报给了白总。摊开图纸,白总的眉头也皱紧了。难道这个金矿仅是地表有所显示?下面是石板一砣?——暂不管它,按正常步骤送样化验。

化验结果在一个星期后出来了。大队部发来一封言辞很谨慎的电报:“送样50件,21件连续见矿,品位2.1-41克/吨。速取样复查确认。”白总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这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但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他恨不得马上找到牛磊,他要亲自跟去采样,他要亲自见证这种微细粒浸染型金矿他眼下诞生。但时间还早,还不到中午,如果正常下山的话,牛磊他们要到下午四五点钟才回分队。但他已等不及了,他要先到1号坑洞去等他们。

果然,在下午四点过钟等来了牛磊他们四个人,白总把大致情况做了介绍,个个都显得热血喷张,兴致高昴。他们采用连续加密刻槽取样,共60件,堆在地上,像一座小山包了。小李笑嘻嘻地道:

“白总,这里面的金矿是不是换成钱,够我们修一幢办公楼了呀?”

“不,这不是一幢楼的问题。这个金矿要是勘探成功,那岂止是一幢办公楼!而是几幢、几十幢、一大片办公楼哇!”大家都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把黄昏里归巢的鸟儿们吓得都泼刺刺地乱飞开来。

第二天,白总要牛磊亲自把这批样送到队部。白总还说,“你家桂芳要生了,就一道回去吧,在这里不方便,回家养一阵,好顺利生产呀。娃娃的降生,是这个金矿送给你们这些年轻人最好的礼物啊!”

回到家时,牛磊天天往化验室跑,终于在第三天拿到全部结果,和头一批样一模一样,而且还出现‘风暴样’,达91克/吨。牛磊的心仿佛要飞起来了。他把喜讯告诉桂芳时,恨不能把她抱起来就地甩一圈,但他只能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一口,咬了一个大牙印。

“哎呀,烦死了,到时妈看到了,羞死了。”

“才不管这么多呢!小芳,我们找到了一个大金矿呀!”

“是呀是呀,看把你美的,好像金矿是你个人似的。”

“这比是我个人的更有成就感呀。‘……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逢……’小芳,我明天就走,我要下工地,把这个特大喜讯早一点带到分队,让大家高兴高兴。这么多人的辛苦最算没有白费呀。”

牛磊的激动也感染他她,她也不自觉地哼起了《勘探队员之歌》——“……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一切疲劳和寒冷,背起了我们的行囊,攀上了层层的山峰,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富饶的宝藏……”

牛磊去分队大约十来天,父亲回家来了。刚进家门,就笑嘻嘻地告诉桂芳:“你们板其分队,这下子全省出名了,可能全国都要出名啊!找到了我们国家第一个微细浸染型这种新型金矿!现在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都在考虑其它地方咋个找到同类型金矿呢?——贵州要翻身了,要脱去“地无三分银”的历史了。据说,这次全国劳模都要推你们分队的人啦!——会不会是牛磊呀?听说这批矿样都是他取的呢?”

“哎呀,爸爸,就你最兴奋!就你和牛磊最兴奋!你们真不愧是两翁婿!找到一个矿哪是一个人的力量呢?该评先进、评模范可就多了,谁不在买力地干活啊!……”

“你还想得起汪丽和小刘不?——要结婚了,证都扯了,还是我给他们扯的呢!”

“哦,原来是到你那个分队去了呀?自从上次她妈去闹,她就离开分队没见着了。哦?她妈同意了?”

“儿大不由娘,女大也不由妈呀。老家伙也是死脑筋,年轻人的事能管得了吗?——生米煮成熟饭再说了。”

“哟哟,老爸,没想到你干工作霸道,原来对生活也这么霸道啊!”

“对待正确的事情就应该霸道呀!傻闺女。”说着,和老伴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去了,他还要去队部汇报呢。当他魁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时,桂芳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父亲就是一座移动的山,这座山上有无数的宝藏。

“野生”顺利生产了,是个男孩。都快满月了,牛磊才有一次回家的机会。他俩有一段悄悄的对话,桂芳说:

“是不是像一个地质员呵?虎头虎脑的?”

“像,像,真像一个搞地质的样。在野外生的孩子,就带着一身的野味啊!”说着,在他肉嘟嘟的粉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小“野生”哇地哭了起来。
   “你着死呵,咬得这么重!”

“我要让他记住我呢?这一下去,不晓得好久才能见他呢?让他长点记性——他老子很惦记他呢!”

“你就一腔情愿吧,奶仔仔,还没记忆呢?”

“不,有!——他妈会帮我记得的……”说完在她额上亲了亲。桂芳闭着眼,心里黔念道:

 “是的,我会记得的。我怎么会不记得呢?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也是满心的牵挂啊!……”

当然,这些话是说给她自己听的。牛磊心中想的,却是分队下一步整个勘探的事情。白总找他谈过话,要他负责全矿区的技术工作,提他为矿区技术负责人。而这一点,他却是瞒着桂芳的。至于为什么要瞒着,——虽然迟早是瞒不住的——他却说不清楚。也许他只是不想让她有太多牵挂;或者他也这样想,反正半年产假后,你也要下去的,到时不就自然知道了?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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