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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卡车

来源:作者:田景轩时间:2015-03-04热度:0

叶小军死得非常惨烈。就在满装水泥的大卡车撞向面前的轿车时,他本能地把刚满19岁的儿子西凤推出车外。这是瞬间完成的动作,当卡车的巨响引来无数双惊恐的目光时,人们几乎把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西凤忘却了,突然一个人惊叫道:“哎呀!这里还躺着一个人啦!……好像还是活着的呢!……啧啧,真是可怜喽呀!……这是哪里的人啊?……这年头开不得车!开车就是和死神打交道。你不信?看嘛,有几个开车的有好下场呢?……哼,不要把话说满喽。他能开大卡车,技术自然是不差的;但俗话说,遭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人啊……”

这些声音,渐渐地,像这个初秋的风一样,越飘越远,越飘越弱,甚至像一粒石子,落进宽广的湖水里,远得只剩下一个落水的影子。

西凤三天后才醒转来。醒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妈妈活得过去吗?能不能过得了这个坎呢?父亲还在吗?

一个亲戚告诉他:“你好好养你的伤吧,不要让你妈再伤心了,她也是抢救了两天才刚救活过来呢!你爸没了……”西凤的脑子先是一片空白,紧接着,一行泪无声地滑落下来,流过脸颊,流向下巴和颈项。

父亲入土三天后,母亲云婵来照顾他。比起死去的人,活着的人更重要。

“妈——”当他看见一脸木然,眼睛肿得像青桃似的母亲时,话到嘴边就又噎住了。

“凤儿,我不是说你,你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了,要坚强点,看你妈成这个样子了,你不撑起,家就要跨了!还要逗你妈生气……幺儿哎,要早点懂事哟。”亲戚一面扶着悲伤的母亲,一面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西凤唠叨道。

西凤忍一忍,把眼角的泪水饮了回去。

“妈,给我讲讲爸爸的事吧?”当西凤重新回到阔别两个多月的家后,坐在母亲的脚边,央求道。母亲仿佛开始从悲伤中走过来了,这个40多岁的身体微胖的女人,她的青白的脸上有了一些血色。

“你爸爸……”她低着头抚摸着他青黝黝的黑发,盯着那双黑黝黝的眸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小军。她微微仰起头来,环顾宽敞的房屋:沙发,饮水机,电视,电炉子,浅黄色的木地板……好像小军还正疲惫地蜷缩在沙发里……

“你爸打小就喜欢车子。那时候哪有那么多车呢?见得最多的车是拖拉机,放学回家的路上,只要听见突突突的拖拉机的声音,你爸和他的同伴们就要追着车子跑好久,直到爬到车箱上去。有一次,他双手吊在车箱门板上,忽然一个急刹车把他从车屁股上甩下来,手上脚上全是擦伤,脚上的擦伤灌胧,半年才好。”

西凤看到母亲沉浸在回忆里,嘴角竟浮起了浅浅的笑意。

“他小时候是崽崽王,带着他那一班上下年纪的孩子放牛打柴,只要有他在,大人们都很放心。我们这里砍柴要到几公里外的远山里去,那里有一段公路。你爸就用在农具厂找来的几个巴掌宽的铁轮子,——机子上用的铁齿轮,装在一两米长的木板上,做成简易的车子,用来拉柴。你别说,还真有点用,把四五个孩子的柴禾集中捆堆在车上,像一座小土包似地,我们在两边扶着,一个人拉车,这个人自然是你家爸爸啦,一路上嚯嚯嚯地,人是要轻松好多。孩子们觉得很好玩,既弄回了柴,又一路过足了‘车’瘾。所以我和你爸还没结婚时,他就买了一台二手手扶拖拉机,开始用来拉货。最早是拉煤,也拉沙石什么的,逐渐瓒了些钱。后来出去打了几年工,贷点款,才买了现在的这个大卡车……”

天色渐渐晚了,暮色爬上了窗帘。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又挂上了她的眼角。云婵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泪,去厨房煮饭。西凤则歪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是一条灰色的布面沙发,有一米多宽,像一张小床。很多时候,叶小军出车回来,很晚了,就躺在沙发睡觉,免得弄醒了老婆孩子。常常是云婵半夜醒来,看到合衣躺着小军,又蹑手蹑脚地回屋抱来被子为他盖上,而他的酣声正如雷般在客厅里响起,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直到天明了,看到身上的被子,才知道老婆又是半夜起来过了,心里便无端地涌起一阵温暖来。

小军和云婵打小就认识。一个村的人,又同龄,一起放牛,一起上学,还一起扮过“娶新娘子”,云婵是“新娘”,小军是“新郎”。没想到长大了,真成了两口子。他俩人走到一起,可不是很顺利。想想当初,云婵想到一句话:“不一般的开始,预示着不一般的结束。”是的,现在这样的结束,是让人唏嘘的。

小军家是大坝子有名的穷户。父亲残疾,母亲多病,姊妹多,在集体时候,是雷打不动的“超支”户。小军小学毕业,就成为家里的一个“劳力”了。他年纪小,也干不了什么,只是干些打柴担水的力气活。但很快,农村包产到户,凭他机灵的脑呆瓜,开始跑些小生意,他跑乡下照过相,赶乡场收山货,如花生、鸡、蛋什么的,再到城里卖,也下乡倒卖过过旧衣服。他是村里第一个有手扶拖拉机的人。这让云婵隔外看好他,有事没事跑他家玩。村里不久就有传言:“小军和云婵相好了。”云婵的妈听说了,就心急火燎地到处为她张罗对象。有一次,云婵和一个相处的对象看电影回来,在回村口的路上,黑摸瞎火中,忽然窜出一个披头散发的“恶鬼”来,吓得云婵的“对象”当场晕倒,云婵也吓得大病了一场。对象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结婚多年后,小军才告诉她:“那个‘鬼’就是我呀!谁要敢打你的主意,就叫他遇‘鬼’。”云婵听了,却淡然地道:“我猜就是你。为哪样晓得是你呢?因为事情刚一发生,村里人大呼小叫地跑拢来,看到你比谁都跑得快。哪有村里人晓得这么快的呢?……你呀——鬼得恨。”说是这样说,她心里却是甜滋滋的。……一个个对象都没谈成,她就和村里的其他姊们外出打工,小军知道后,也随后赶去了。一天傍晚,当她从打工的厂房疲惫地走出大门时,小军像变戏法般出现了,手里还提了大袋水果,老远就笑嘻嘻地道:“你走遍天涯海角,我追你到旮旮角角。累了吧?饿了吧?走吧,附近有家川菜馆,我请你吃麻辣烫。”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去了那家饭馆,饱饱地吃了一餐有辣椒的菜。她有两个月没吃上有辣椒的菜了。

他说,他在这里的一个工地上帮人干装修,抹腻子,刮灰,刮瓷粉,活儿轻省,一点也不累,挣得还不少。以后呵,只要老板发了工资,我就来请你,不但吃有辣椒的菜,还带你到公园玩哦……一席话,把云婵哄得笑呵呵的,像恋爱中人一样,脸儿也红朴朴,惹得小军想啃上一口,但他忍住了,只在起身的时候,碰了一下她的手。哇,她的手好嫩啊,像他天天摸着的腻脂一样柔软光滑,这让他兴奋了一个晚上。

没事时,两个人就跑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终天有一天,小军忍不住说了三个字:“我爱你!”结果半天没听到回音,好一会儿,只听“咔啪”一声,电话挂了。他心想,这下完了,恐怕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谁成想,三天后,云婵走到了他的工地,手里还多了一个包裹。

“你这是?……”小军疑惑地张望着她。

“干哪样?不欢迎我来呵?”

“欢迎欢迎,……快进屋,快进屋。”说着,一边往他住的工棚里让,工棚里同住的两个同伴笑着识趣地走开了。

“我这就不走了。……我每天帮你做饭……洗衣服……你喜不喜欢?”云婵坐在他的钢丝床上,一又水汪汪的眼睛紧盯着一脸涨红的小军道。

巨大的幸福让小军不知所措。“呵,呵,呵!……云婵,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你,你,你,可不能后悔!”

“不后悔。”说着,两个人就紧紧地拥在了一起。恰好一个工友匆匆跑来拿东西,撞上了这一幕,两人慌忙撒手,搞得三个人都成了个大红脸。

当年,小军怀惴6000块钱回家,满心里想着到云婵家提亲。可刚到村子,就感到气氛凝重,空气中悬挂着一团像此时腊月里黄昏的黑云一样,一点也不是他想像的那样轻松。果不其然。到了家,他家兄弟叶小国不待他进屋,就劈头盖脸地朝他骂起来:“叶小军,你他妈真不是东西!为了一个婆娘活活要把自己的妈气死!你看看,妈都成哪样了?动弹不了了!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快死了……嗯呜……”

“怎么回事?”他丢了手里的包裹,踉跄着赴进厢房,他看到躺在黑暗中的床上骨瘦如柴的母亲。

“妈,妈?你这是咋啦?这是咋啦?——怎么不说话呢?妈——”

“咋啦?还不是听说你和他家姑娘好了,两个老杂种就骂上门来了,还拿锄头砸我们的门!你自己去看看,门上还有呲起个大缝缝呢!他妈的是啷子金×要让你这个希奇!她妈骂你‘撒泡尿自己照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骂妈和爸两个老东西不要脸,生个小杂种更不要脸!……”

“小斯儿,小杂种!不要乱咬舌根!你要死啊!你要出人命才安逸啊!——小军,这是命啊!这是命,你不要怨人家云婵,人家可没有嫌弃你!……凡事要忍一哈啊!儿啊!是两个老家伙不中用!……不中用!死了算了,死了算了……咯咳,咳,咳……”母亲像得了回光返照似地,从床上硬撑起来,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不行,妈,我们要到医院去。小国,快,去帮妈收拾两件衣服,我这就背妈到医院去。”

天已黑了,冬天的天气黑得格外早。还没出村口,只见云婵披头散发地跑起过来,老远跟着她妈尖利的叫骂声:“小娼妇啊,你不要脸呀!卖×么都卖几个钱的嘛,哪有你这样倒贴的哟!你个小娼妇,你今天不跟我回来,老子就死给看!——快来看啊,这个卖×的娼妇连亲娘都不认了呀!快来看啊!要死人了呀,要死人了……”

“哥,你快走!等老子来收拾这个死婆娘!”

“不,兄弟,救老娘要紧!不要理她。——不看僧命看佛面,好歹云婵不是这样的人!”

“都哪个时候了,你还替人家说话!你还是不是人呀!”

这时云婵已走拢来了,她焦急地喊道:

“小军,伯母如何啦?要不要紧呀?快,快,我这就帮你!——都是我连累你呀!小军!——伯娘,伯娘!千万不要出啥事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云婵一面絮叨着,双手合十,变成一个虔诚的道姑了,一面跌跌撞撞地跟着小军往城里赶。

三天后,母亲还是死了。

小军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母亲,所以他也不见云婵的面了。埋了母亲,独自出门打工去了。

三年时间,他没有回老家。一天,他接到小国的信,信上写道:“哥,你这三年来,月月给家里寄钱,你怎么不回来看看呢?云婵那婆娘也走了,和你前后走的,也是几年无音信了。她妈整天在院子里上窜下跳的,口中念念有词,大家都说怕是疯了。这几年市场繁荣了,就是不出门,家门口也可以打工了。父亲身体也好。抽空回家一趟吧。一家人都想你……”

“……月月给家里寄钱?除了过年的时候打过钱,我哪个时候往家里寄钱?奇了怪了?”看完信,他在心里打起鼓来。第二天,他就满怀狐疑地回了一趟家。在家里,他拿过一张还未取款的汇款单,看了上面的地址,他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顺着地址,他很快找到了云婵。云婵还在当初那个厂子上班。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还不到三十岁,眼角竟有了细细的皱纹,人也变得没当初那么开朗了。

晚上约她吃饭,她很少说话,倒是同桌的姊妹一直喋喋不休地讲个不停。

“我说大哥呀!这几年可苦了云婵了。她整天加班加点地干活,像一台机器一样,就不晓得休息。一到发了工资准时往你家打钱,还要落款你的名字。自己吃咸菜,啃馒头,从来舍不得吃荤。我常说她,怕是上辈子欠了叶家的债,要你这辈子来还哟。你猜她怎么说?‘不是上辈子,是这辈子……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哟。’哪有这么痴情的。——我说大哥呀,你也是在外面跑的人,这样的人哪找去?小心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哟!”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小军心中的冰在漫漫融化。几年前的温馨场面都一一回到他的脑海中来了,像一股暖流,让他的浑身的热血急速流淌起来。他在心中道:

“云婵,我一定要娶你!你就是我一生一世的女人!”

于是,他辞了原来的工作,搬到云婵打工的地方,重新找了份活。只要有时间,他就去云婵那里。渐渐地,云婵的脸上重新有了红晕,有了笑容。

“大嫂,大嫂,快来接一下手。”云婵站在厨房里,正在烟熏火燎中哗哗地炒菜呢。听见小国大声舞器地叫着。她小跑着出来,看到小国肩上杠一袋米,手里还提一大袋子东西。她紧走了几步,忙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

“哪样东西搞得这么急呀?不晓得分两次拿么?累丧了力,多的都遭喽,就晓得后悔了。”

“本来有成冬的,那小子,他有个同学叫他就跑喽。——下乡去拉货,有人卖新米,就弄了一袋;正赶上有野猪肉,就又整了一块,给小军补补身子骨。车子的事,我已找人去检修了……”成冬是他的儿子。

“快先进屋,进屋了再说。”

“嗯。好。”他放下口袋,就一屁股坐在堂屋的门槛上。

“大嫂,这都是命,你也不要怪大哥了,一辈子俭省惯了,就舍不得花个钱去保养。——是刹车坏了。他是估倒把车开回来的——他不该这样开车的!上面还坐有西凤呀!大哥也真是糊涂。——西凤没事了哈?”

“没事了。西凤说了,是刹车坏了。你大哥说,以前也出现过,凭他的经验,开回来没问题,这一段路车子少。他选择停车的这个位置很宽敞……可哪晓得,偏偏停了辆车在那里呢?——转不了弯了呀!西凤讲的,当时他爸脸都吓白了,把他揣下车,本想跳车,但来不及了……”

“过两天,我把车开回来。找机会处理了,免得看着丧气。……我带了瓶酒。大嫂,炒两菜,我要陪凤儿喝一杯。凤儿成年了,要早点把家撑起。大哥喜欢喝酒,但两弟兄很少畅快地喝……不提了,大嫂,我要让侄儿陪我喝,让他早点像个男人。”

小军在工地给老板开挖机,有了西凤后,没事就带上西凤上挖机,他说,要让儿子成为最小的挖机手,迟早有一天,我也要拥有一辆自己的挖机,让我们的儿子开。

云婵笑他说:“你就痴人说梦吧,一辆挖机上百万呢?等到你家祖坟哪天冒青烟了,你再去买挖机吧!”

“云婵,不要这样说哟。老板叫我给他包工程干,只要找得到工人,他有好几壁挡墙正想找人干呢?我联系小国他们,人由他找,活由我揽……事在人为呢。”

那几年,发生了不少事。首先是小军开始承包工程做,俨然成了一个小老板;再是他的老板打官司,要处理一批设备,他按分期付款的方式,有了两台挖机……

“西凤,你今后有哪样打算啊?车开得咋样了?”晚上喝酒的时候,小国问道。

“我要开车,就开我爸的这辆卡车。爸一辈子喜欢车,我要让车走起来,我要让我爸高兴……”

“好孩子。叔敬你!……其实,你们日子本不会这么苦的,至少会比现在更好一些。都是叔,是叔连累了你们。你们不晓得你爸的挖机是怎么卖的吧?你爸说不想开了,开腻了,其实不是的。是工人要工资,我发不出工资,老板欠我钱,我要不到,但工人们不放过我,他们把炸药包都放到我门口来了……没办法,我才找到大哥,就是你家爸爸的,西凤。你爸当时有个工程拖着,钱也不好周转,就只好卖掉挖机了。我不知道,过后知道了,我问:‘大哥,你把挖机卖了,以后想再得个挖机可就不容易了。’但你爸说:‘没有挖机,我们可以做别的事情,如果炸药包一响,没有你这个兄弟了,我从哪里再找你这个兄弟呢?我们是亲兄弟呀!你不要管这么多,拿上钱,敢快把事情摆平吧!不然,以后想再找人给你干活,可才是不容易了。’”

“你哥就这样的人,小国,你不要有负担。他在生是这样,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他一样还会这样做的。”

“我知道,大嫂。放心吧。西凤就是我的亲儿子。我一定教会他开车。对,就开大哥这辆大卡车,到工地上拉活。以后西凤就跟叔一起拉活,拉沙,拉土,拉石头,拉水泥……什么都拉,就是要让车响起来。——成冬那个小杂种,一天只晓得玩,老子不想管他了……来西凤,和叔干了这一杯。明天我们就把酒戒喽,开车不能喝酒,喝酒不能开车。记住叔,有叔在,你爸就在,哈?——来,干!”

“是呵,叔,看到你,就感到爸还在。”

“当然在。”

成冬和他娘来接小国。

“爸,爸——还不回家?都哪个时候了喽!”成冬在楼下扯着嗓子喊道。

“叫丧啦?老子还没死呢!就来了!”小国起身时都有点东倒西歪的了。

“叔,我扶你下去。”

“不,不,西凤,你坐好,你身子骨还没好全。叔,我,没事!能走。”

楼下,成冬听他娘说:

“这个丧门星。自从你家大伯认识她,家里就没安生过。先是你奶死了,爷爷死了,现在你大伯又死了。你以后少来这里哈?免得带了晦气回去。你爸这个老不死的,看我回去咋个收拾他!”

“妈,你就少说两句嘛。小心爸听到了,揍你,到时我不晓得帮哪个呢?”

“你这个没良心的!哪有儿不帮娘的呀!——你那个没心眼的爹,天天往丧门星家跑,惹了一身晦气还不晓得呢!走,我们不等他了,让他睡在大路上,让野狗叼了吃得了……”一面骂骂咧咧的,一面朝黑暗中走去了。

夜深了,但云婵三番四次睡不着。她不时朝窗外望,远天有一抹灰白的天光,天将亮未亮的样子。院子分外安静,没有任何响动,更不要说汽车的轰鸣声或喇叭声。但她不,感觉四处都是汽车的轰鸣声和喇叭声,“吱——”的刹车声时时在院坝里响起,接着是小军槖槖的上楼的声音。

“凤儿,快看!——你爸回来了!”

西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母亲披头散发地坐在床边,正木呆呆地望向门口方向,不禁涌起一阵寒冷和恐惧来。

“妈——天都要亮了,你咋还不睡呢?爸爸要是晓得你这样,他也不得安身呀!睡吧,妈。”

“我就是想听到车子的响动声。……凤儿,你要你把车发动喽,你一定要去把车发动喽!只有车子发动了,我才看得见你爸爸……”

“好,好,妈,我一定去发动车子,一定去哈?但我们先睡吧,把精神养好,开车才安全嘛。是不是呀?”

“是,是,我们睡,睡好了,开车才安全。……好,凤儿,我们睡,我们一起等你爸回来哈?你爸回来了,车子就又响动了……”在云婵的喃喃声中,周围又变得安静起来。

远处有隐隐的狗吠声,窗外的空气中有冷风吹动枯叶的沙沙的声音。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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