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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季:岁月【第三章:失约】

来源:作者:周良宗时间:2015-03-04热度:0

【 ——我在其间,所以歌哭:献给中国地质工作者。

从动笔那一刻起,我就进入了地质历史和国家历史的“第四季”。】

第三章:失约

  林素音心里的埋怨如火苗一样开始飘摇。

  春初的黄昏还是潮湿寒冷的,风从期盼人却不见人的方向吹来。她穿着毛衣,围着薄毛线长围巾,可是独自在外边站久了,心里身上都感到寒意。,她不断看着手表,距离开演只有几分钟了,他还是没有出现。林素音是美丽的,站在哪里都是鲜花一朵。她是国立医科大学三年级学生,是学生里私下推选出来的班花。现在她穿着浅绿色的毛衣。戴着白色的围巾,穿着一条灰色的短裙和一双白色的毛线长袜,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大剧院台阶上张望,眼睛里渐渐洇出委屈的湿润真讨厌,怎么可以忘记啊?19岁的姑娘生气了,跺脚了。

  她是怀着热情同时带着一个好消息来见孙文江的,她甚至想到给他一个惊喜。父亲已经托在国防部工作的表哥钱渊峙给她联系好去美国留学,继续深造西方医学。父亲不太喜欢孙文江,说他的专业技术难以使一个家庭生活安稳美满。父亲是黄埔三期的,他虽然远在四川重庆,南京却有不少朋友,他判断内乱与日本侵略会在1937年末大爆发,他希望爱女和妻子都到美国去,那里安宁美丽,远离贫穷混乱和战争。父爱如山,她接受父亲的安排,她心仪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她很想去到那里学习和感受异国风情。出国的时间安排就在下一周。她还想再听听孙文江的建议,虽然她估计孙文江不会赞同她出去,他一定会说国家安危匹夫有责之类的话,可是她的出国并不是去国不归啊,学好医学可以救国救民啊,孙大总统不是当初也想医学救国吗?她内心和他激辩着。

  这时,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经过大剧院门前嘎吱停住了,喇叭鸣叫两声,车窗慢慢摇下来,一张年轻帅气的脸探出来,那人向她摇手,亲切喊她:“音妹,快来。”

  福特轿车在闹市里行走像猫冲进老鼠群,闹哄哄的人流四下散开避让,福特的喇叭鸣叫犹如虎吼,听得人心里恐慌。美国进口的福特自然是财富和权势的象征,谁也不愿意被它撞了赔钱赔命,宁可侧身停下脚步让它。

  林素音听见叫声快活地摇摇手,小跑过去。是她的儿时伙伴,现在南京名气响亮的诗人陈斯建。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报纸上他那些小情调的诗歌却经常读到。

  “上车上车。”陈斯建白色的西装,黑亮的皮鞋,很绅士地下车,为她拉开副驾车门。

  她笑着坐进去,快活地问:“到哪里去啊?建哥,不会专门来接我的吧?”

  陈斯建呵呵笑着逼视她,问道:“又是等文江吧?文江喃?文江在哪里啊?心里只有文江没有建哥不对吧?“

  林素音脸微微一红,发窘地反击:“你要取笑我我就下车。”

  她作势要去开车门,陈建斯马上拉住她的手,呵呵笑着,说:“不笑你笑我自己吃醋。文江不来我们也不看那些低劣的戏剧了,狗屁戏剧,不如我们沿着秦淮河兜风去。”

  她可不愿意让他陪着看音乐剧,她估计孙文江不会来了,就说:“好啊,跟着大诗人兜风看秦淮河的夜景也好。”

  “佳人美景,再来一杯小酌,夫复何求。”陈斯建按了按喇叭,把车档往前一推,脚尖用力,轿车呼地窜出去。她的脊背一仰,被软和的椅背重重推了一下。

  成都在偏远的西南四川,距离南京1000多公里,道路遥远并且高山险峻,青藏板块对四川盆地西缘的长期挤压,堆积了大量的应力,地震的危险让人不安。1934年发生的川西大地震震动了全国,可是成都平原很奇怪,即使在距离它200多公里外发生8级地震,哪怕地震埋葬了整个城镇,形成巨大的堰塞湖,它也安然无恙。不过成都人还是担心大级别的地震会在什么时候再次降临,有钱有势的人选择迁移南京或者武汉或者重庆,沿着长江三座重镇走,繁华和富贵就离得更近。在成都这座古城北门一角的一条名叫珠宝街的一条小胡同里,紧挨着八座小院:汉庐、唐阁、明庭、清舍、紫苑、高堂、雅舍、周宅,分别是孙姓名医、林姓高官、陈姓实业家、钟姓富绅、钱姓军官、隋性外交官、周姓金融家、柳性建筑大师,这八个家庭有十六个个年龄相近的小孩。大人们是矜持的,彼此同一个胡同走私宅里住,见面也只是点点头寒暄几句,没有深入交往。小孩子们不一样,哪个坐轿车回来了,大家一窝蜂涌上去,簇拥了刚下车的小伙伴一窝蜂跑开,凑在一个地方分享小伙伴带回好吃的东西和好玩的玩具。家长们羡慕孩子们的纯真和快乐,倒是不制止孩子们的交往,都是大户人家,都是社会名流,没什么好担心的,加上自己本身忙碌,乐得放肆孩子们由自己的天地去。那种快乐的岁月持续了不长,直到陆续进入中等学堂,住校的住校、搬迁的搬迁,胡同里八大家族走得稀稀落落,老宅子慢慢空空荡荡的,姓氏不改,孩子们的欢乐追逐却消失了,冷清成为胡同里的一个特点,就像被遗弃在箱底子里的布娃娃。

  陈斯建25岁,在他们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里他年龄排行第二,排行第一的是军衔已至少将的27岁的钟弘远大哥,第三是孙文江,第四是钱渊峙,第五是柳一剑,第六是林素音。这六个小孩有段时间几乎每天在一起玩,哥哥妹妹的叫得很亲切。五个大哥哥对小妹卫护得很紧,绝对是不允许其他伙伴冒犯一点的。林素音父亲细心观察几个男孩子,他钟爱钱渊峙和钟弘远,心里最排斥的是陈斯建,说写诗都是吃饱撑的,神经兮兮地不干实事。那时,陈建斯父亲是工业大亨,掌握四川矿石产品75%的股份。四川产石油、煤炭、黄金、盐,经济效益令人垂涎。1935年委员长派员入川戡乱,从地方军阀手里拿走了一部分资源,拿走的那部分资源有一大块交给了陈氏家族。陈家干实事有钱,可是林家照样看不起,林家的眼里钱不是最重要的。林素音父亲曾经叽咕说:“牛皮哄哄有啥了不起。”

  陈斯建性情活泼浪漫,对家族的财富没兴趣,他喜欢文学和带颜色的酒,文学里宠爱诗歌,酒里喜欢的是波顿庄园红酒。他写的是鸳鸯蝴蝶派风格的诗歌,在南京颇得天时地利,成天被一群文学小姑娘追逐着,活得自由自在。林素音羡慕他的才华,有几分崇拜,却又觉得他性格浮华不实,不像孙文江直爽踏实,心里的天平到底是倾向孙文江的。

  他们说笑着一路兜风到秦淮河。

  傍晚的秦淮河星火片片,画船流连,虽然古代“浆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的景象已经凋零,可是繁华风姿依然残存,虽说战争的动荡已经从北方席卷而来,酒肆茶馆青楼却欢声笑语依旧。一支画船从河中走过,歌女凭栏浅唱妩媚,琴箫和鸣声如暖风拂过,疲惫的秦淮河顿时清爽起来,一股生气灌注到灯红酒绿的两岸。

  他们选择了号称秦淮河八绝做得最好的奇芳阁,点了几款小吃,要了一壶龙井,临窗眺望河流景色,说起各自面临的局势和以后的打算。

  陈斯微微笑着,侧着脸看着林素音,听她激动地讲述自己将要去留学的那个地方,她的讲述带有倾述的情绪,滔滔不绝地。他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面颊,侧着脸很欣赏地望着她,心不在焉地听她倾述。他眼里柔和的温情的光芒照得林素音有些张皇,他的脸部轮廓那么线条感,声音那么有磁性,眼睛那么多那么深的明亮。林素音的脸微微发红,她端起茶杯轻抿,借以掩饰内心的慌乱。她端茶杯的小手指翘起来,白玉一般润和柔美,让他想去捉住了亲吻。

  “素音妹妹,明天我要离开南京了。”陈斯建突然感伤起来,眉头微微一皱说。

  林素音觉得突然,放下茶杯诧异地问:“到哪里去啊?那么严肃。”

  他放下茶杯,茶杯落桌的角度有些倾斜,一点茶水洒了出来。他叹息说:“我送不了你去美国,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相见时难别亦难啊,我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会到美国来看你,我计划里本来就有美国这个行程。”

  林素音笑笑说:“建哥又伤感啊,忧伤出诗人是谁说的?我真心希望能在美国见到你,请你吃披萨喝波顿庄园红。”

  他嘲笑自己的多愁善感的情绪如地下渗水一般随时都在往外冒。他摇摇头,眉头舒展开来,伸出茶杯往她的茶杯上轻轻一碰,说:“记住啊,苟富贵,勿相往。”

  她格格格笑起来,说:“那话正适合我来说,我最终就是一个穷医生,你可能是一个著名诗人,或者子承父业成了一个大实业家。”

  他开怀大笑起来,说:“我们都年轻,生命的星光正在闪烁,如果我们努力嬗变,或许就是中国天空里的最亮最亮的一颗北斗。”

  陈斯建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红纸包裹的东西送给林素音,林素音想打开看,他伸出手按在包裹上,示意她现在别看,叮嘱她要珍惜这个礼物。

  林素音当然想不到,陈斯建已经接受国民党政治委员会主席汪精卫贴身侍从隋山的托付,请他去满洲,参加溥仪治下的交通文化部与大陆科学院联合组办的一个文化活动,说是国际性的,关于中日邦交文化共荣资源共享之类的,托付最要紧的是将汪主席的一封手书带给溥仪皇帝。汪主席年轻的时候火气很大,他曾经在1910年3月谋炸溥仪的亲爹清摄政王载沣,结果事情败露被捕,被判处终身监禁。那时候,溥仪才四岁。现在溥仪已经三十一,当了满洲帝国皇帝。不知道这个皇帝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个革命党青年企图刺杀父亲的事情,但是那个革命党青年却记得当了末代皇帝的溥仪。汪精卫需要联合一切力量对付蒋介石,哪怕末代皇帝和皇帝背后的日本人,他想先和满洲皇帝谈谈,就指示隋山秘密寻找一个政治圈子外的人前往,这个人最好是文人。隋山挑选了陈斯建。

  陈斯建不认识隋山却认识他的妹妹。隋山的妹妹在国民党宣传部门供职,与一堆写诗歌小说的名人结交认识,陈斯建的英俊和才华给她留下的印象特别良好,她把对他的好感告诉了哥哥隋山,也告诉了陈家在中国实业界的位置情况,并且在一个舞会上让哥哥见识了陈斯建潇洒的舞姿。隋山想给妹妹喜欢的男人一个机会,让他有机会得到汪精卫主席的赏识,于是就把这样一个差事交给了陈斯建。陈斯建突然受托汪精卫主席的事,那时候的主席英俊潇洒,写得一手好书法,有幅对子写得让他佩服得不得了,那是他心里想说的,只是主席挥毫撒泼,字文传遍他那一个小圈子。对子他记得很清楚,上句是闷向酒杯吞日月,下句是谩将刀笔指乾坤。还有主席27岁上因刺杀载沣未遂被捕入狱写的绝笔诗中的四句更让他铭心刻骨: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现在要去完成主席的秘密托付,他心里怦然狂跳,颇有受宠若惊的喜悦,不用说自然是欢天喜地接受了。

  负命北去之前,他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放到她的温热的小手里,心里高高搁放的事情稳稳落地了,他心里有几分释然,又有几分担心。

  现在,他还必须遵守隋山的叮嘱,这件事谁也不能告诉,走漏风声有性命之忧。他今晚不能告诉林素音。他更多地和她聊起少年时代的乐事。

  星火点缀中,箫声悠扬里,两个即将走向新生活的青年愉快地交谈着,今晚他们的欢乐小聚,契机源自孙文江的失约。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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