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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读

来源:作者:何学彬时间:2015-09-09热度:0

陪读

何学彬

红装

红装小的时候一直叫红妆。红妆这个名字是红妆的娘给取的。红妆这个名字显得艳丽、大气,如沐春风,红红火火扑面而来,如同名叫杨贵妃一般,富贵。还或多或少有那么点飒爽英姿的味道。

红妆的娘是村支书的老婆。村支书的老婆当然是见的多,识的广的了,起个名字也不含糊,肯定是与众不同的。

村支书的老婆是拗不过村支书的。在红妆上小学时,名字就莫名其妙地改成了红装。红装多难听,有点像武装带!红妆多次哭丧着脸,拉着下放学生曾老师的手不放,你凭什么把我名字给改了?曾老师说是你爹给改的,校长都听你爹的,我一个下放学生能不听你爹的,难道不想回城了吗?

红装回到家也不敢问爹,只得悄悄问娘,娘说改了就改了吧。爹说话一向是丁是丁卯是卯,全村的人都按他说的做。

在红装的家乡,江南那个偏僻的小山村,乡风淳朴。大人一般识字不多,故而给小孩取名字随意性很大,大多见物起名。小时一般都叫毛毛、宝宝、妹妮等等。等稍微大一点,男孩机灵活泼,便起名猴子;愚笨则起名木头;凶狠则起名河龙(鳄鱼的别称)。更有甚者,则按人的器官取名,诸如:耳朵、塌鼻子、黑蛋等等。小女孩取名大多离不开花啊草的,诸如:荷花、桂花、梅花、菊花、花香等等。到上学时,这些名字有的成了正名,有的成了一生的别号,反倒是正名别人叫得很稀少。与红装一起陪读的白萝卜、葵花名字或许就是这么取来的。

红装的爹是村支书,取名字当然具有革命性。主席说过,不爱红妆爱武装。红妆显得多么柔弱,一派资产阶级情调!

于是,红妆就变成了红装。

红装初中未毕业就和来宝谈恋爱。来宝要比红装要大那么几岁,那时来宝家的卫生纸厂开得正红火。结婚后,大女儿大丫自小由来宝父母管护。红装整日无所事事,除了打打麻将,就是到县城买几件时髦的衣服,日子过的好似在天堂一般。红装身材好,衣架似的,不穿的时尚,也糟蹋了好身材。

当红装带着小女儿二丫到集镇陪读时,来宝的卫生纸厂已经倒闭多年了。

搬家那天,红装一大早就和二丫忙碌起来,坛坛罐罐把请来的三轮车塞得满满的,等到了住所将一切收拾停当后,已是大晌午了。

房东猴子家的斜靠在门框上,嗑着瓜子问,你男人呢?红装说,到外地做生意去了,忙!房东猴子家的眼睛一亮:大老板?红装说,是大老板还坐三轮车?猴子家的便不再说了,只是低头嗑瓜子。好半天又问,今天是大事,你男人再忙也得抽时间回家帮忙哦!红装不想说来宝,这么多年来宝早就把家当成旅馆了,偶尔回家就是纠缠红装干那事。便忙着收拾家什,没有时间打理猴子家的了。猴子家的也无趣,转身离去,边走边低头看看那双贼亮的皮鞋,生怕瓜子壳落在鞋上。

红装第一脚跨进院子时,葵花在院内水池边洗菜,白萝卜正在房间看电视,屋内、院内回荡着马兰清脆的歌喉。听到动静,白萝卜探出圆圆的脑袋,对红装说,以后就是邻居了,相互照应。说完,迅速地缩回头,继续看电视去了。

葵花见红装母女俩忙得满头大汗,便放下手中的菜,问,要不要搭把手?红装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不想麻烦葵花,忙说已经忙好了,不用麻烦了。

房子是七十年代乡政府企业老厂房,平房,破旧、阴暗潮湿,一些不知名野草在墙缝隙间偷偷露出细嫩的头角。房东猴子家的买下老厂房后,稍作装饰,隔成三间,中间一间又隔成一小间和客厅。红装家住东边,葵花家住西边,白萝卜家住中间小间,客厅公用。外面有个小院,东西各搭建一简易棚,左边棚下是房客烧饭之处,右边棚下是一水泥水池,供房客洗漱用。

红装就这么住下了。

白天小孩们读书去了,大人准备好午餐或晚餐后,便各忙各的了。葵花平时忙着在集镇棋牌室打麻将,老公做家务;白萝卜边看电视边拾菜;红装偶尔也打点麻将,赌资很小,一输钱,就想到大丫,心疼!

日子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溜走了,一晃就快到中考了。

难得一天下午集镇电网改造,整体停电。红装、白萝卜、葵花在院子内边拾菜,边摆起了龙门阵。

葵花虽说上了年纪,嗓门却很大:你们说说,我们住在一起,我们家桂花、白萝卜家宏伟、红装家二丫竟然还在一个班,是不是缘分?不过我外甥女桂花玩性大,可没有宏伟、二丫读书好,话说回来,桂花是个丫头,书读多了又有什么意思呢?以后还不晓得是哪家的呢!

白萝卜见葵花说自家宏伟好,也就毫不掩饰了,我家宏伟不仅成绩好,在班上还是副班长呢!不过二丫这丫头秀气,斯文,成绩也好,以后不晓得哪家要享福了。

葵花见白萝卜没有说自家的桂花好,就没好气地说,你家宏伟成绩好不假,可那个副班长还不是你家汪老板送礼送出来的?现在小孩座位想上前一排,都得给老师送礼,当个副班长要送多少礼啊?

白萝卜那张白萝卜似的脸立马涨得通红,现在送礼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或许你送还了还没有用呢!我就是让我家宏伟当干部,怎么了?

红装见俩人争论起来,就忙打起了圆场,说想当干部也不是什么坏事,大家在一起,好聚好散,没有必要争个山高水低。

葵花还有点不解气,说,白萝卜你天天看电视,你是晓得的,现在天天有当官的被抓,当官有什么好,说不定哪天就抓进去了。

白萝卜狠狠地把手中的韭菜扔进菜篓中,就是被抓,也风光过,以前别人总也得看他脸色!红装你爹是村支书,你说说!

红装无法和她说清楚,自己的爹就是坚持村里收取了乡长小舅子的鱼塘承包费,被免职了。忙岔开话题,问葵花上午打牌手气怎么样?

葵花懊恼地说,这一阵子手气背死了,早就把女儿寄给外甥女桂花的生活费输光了。不过我女儿、女婿说,只要身体好,输点钱没事。桂花只要能多识点字就行。话又说回来,书读那多又有什么意思?我小女儿、小女婿在上海开了个废品收购站,手下还有好几名大学生呢!大学生又能如何,不还得乖乖地听我初中未毕业的女儿、女婿的?我女儿、女婿太忙,要么桂花早到上海去了。要不是学生晚上还上晚自习,桂花是个丫头不安全,我才懒得来陪读呢!红装,听说你家大丫在上海发达了,钱有的是,咋越是有钱越省,打小牌?

白萝卜满脸羡慕地问,听说你家大丫去年过年回家还开着宝马740呢,一百多万呢!是吗,红装?

葵花迷惑地问,还有什么马值那么多钱,还气死人?

红装忙回答,那些都是瞎说,我家大丫在上海一家公司上班,真没有钱。

葵花、白萝卜异口同声地说,看看,就晓得叫穷,我们又不想向你借钱。

大丫随红装,好看。来宝卫生纸厂倒闭的那年去了上海,先在酒吧上班,后来认识了干爹。干爹在上海给她买了别墅、宝马车。大丫回家很少,平时都是寄钱给红装。大丫不说,红装心里也很清楚,每每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被压在浙江糟老头身下,不禁心如刀绞。红装也多次叫大丫找个适当的人嫁了。大丫说干爹不同意,干爹说除非他死了。红装见过大丫的干爹,精瘦的一小老头。初次见面,干爹鹰隼般的眼神死死盯在红装的胸脯上。这样的人离死还远着呢!

这些年,来宝说是在外面做生意,也没有见带回几个钱,家就是个快捷宾馆,想住就住,想走就走。前几年,来宝和女人在宾馆鬼混,被女方反咬了一口,说来宝强奸她。人证物证俱全,协商了好久,最后私了。要不是大丫寄来一大笔钱给摆平了,就出大事了。大丫小的时候来宝带的多,大丫心痛爹。在红装心里,来宝早成了自己偶尔做爱的工具了。

二丫性格既不像红装,也不随来宝。文静、斯文,话少,成绩好。红装来陪读,就是希望她把书读好,以后学一门技术,如做个医生,当个教师,做个会计什么的。然后找个对象也是医生、教师、会计什么的,活得平安、活得有尊严。红装也不想让二丫去当什么干部,爹一生清廉,不还是莫名其妙地罢免了吗!

快到中考时,为了电费的问题,葵花、红装、白萝卜吵得不可开交。

因三家房客公用一电表,往月电费都由房东猴子家的先垫交,然后三家平摊。本月电费却出奇的高,是上个月的几倍。当房东猴子家的说本月电费是三百九十元时,电费便无法平摊下去了。

白萝卜说,我整天就只是看看电视,充其量开开电扇,用电肯定不多。葵花每晚都要磨豆浆,而且一磨就磨到天亮,还边磨边看电视,用电大的很呢!红装这么早就开空调,你不晓得,空调一开,电表就跑得飞快。平摊我不干,最多只能出一百元。

葵花气急败坏了,我磨豆浆能用多少电?你白萝卜整天看电视,开风扇,每天还用电壶烧水洗澡,那得要用多少电?再说,红装又开空调,电费当然要上去。我平摊不愿意,最多也就是出一百元。

红装也抢白说,我每天空调不就是开那么几个小时,电费是能算出了的。比起你们磨豆浆、看电视、开风扇、电壶烧开水用电要少的多。凭什么分摊?最多出一百。

房东猴子家的见三家无法协调,便丢了一句话:九拾块钱电费你们要是不交上来,到你们离开时,我每家扣一件家用电器,抵电费!

于是,红装、葵花、白萝卜顷刻之间变成了陌生人,见面再也不说话了。

来宝下午突然来到红装住处。红装和葵花、白萝卜争吵了一下午,见了来宝也懒得搭理他。来宝自上次强奸事件后,在家总是低人一等,见了红装也是屈意奉承。晚上,正好二丫给同学做伴去了,来宝便住了下来。

睡在床上,红装和来宝说起电费的事。来宝说,不就是多出三拾元吗,出了就算了,免得怄气,又伤和气。

红装猛地提高了嗓门,伤和气!你以为别人也像你一样愿意平摊吗?这钱该我出吗?凭什么便宜了她们!说话时,白萝卜的房间里传出马兰清澈的歌喉,葵花房间豆浆机也不时发出阵阵噪音。

被红装怒斥后,来宝便不再言语了。手就伸进红装的胸口,红装用手推了几次,来宝都没有回缩,红装便任由来宝自由活动起来。

红装忘记了老房子隔音效果差,快活时不由呻吟起来。只听得白萝卜把门使劲一关,真不要脸!葵花也把电视音量调的更高,低声对老伴说,就晓得快活,电费都舍不得出!

白萝卜、葵花的话红装都听得很清楚。于是便叫得更欢。折腾之后,来宝把头枕在红装丰满的胸口上,呼呼大睡。红装眼睛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想到此刻浙江瘦老头或许也把头枕在大丫丰满的胸口上时,不禁流泪满面。

                 

                           白萝卜

白萝卜有个非常有深意的名字:汪凤枝。可别小瞧了这个貌似普通的名字,其含义之深,意境之美,非凡夫俗子所能理喻。

白萝卜的爷爷汪老先生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老夫子。一手柳体写的出神入化,入木三分,颇有柳公神韵。凡婚丧嫁娶、进舍等,主人若能得到汪老先生亲笔书写对联,将会荣耀无比。茶余饭后,津津乐道数年之久。

再说,全村能识文断字的长者均由汪老先生手把手地调教出来,也可谓桃李满乡野了。就连即将退下来的村里老会计遇到不惑或不解之处,都戴着老花眼镜登门问惑,这也无形中增添了汪老先生德高望重的资本。

老汪家世代谨遵孔孟之道,耕读持家。然到白萝卜爷爷,也就是汪老先生,苦读圣贤之书,欲搏一世功名之时,孙先生建立了中华民国,科举便自此退出了中国历史舞台。汪老先生跺足长叹,一腔豪情化为乌有。便只能在乡梓边教书育人,边耕田种地,时常长叹生不逢时。

说来也是古怪,老汪家几代以来男丁兴旺,竟无一女。当白萝卜哇地一声坠地时,汪老先生大喜过望,前几天屋前梧桐树上喜鹊欢叫不断,驱之不离,原来是凤栖枝头,此乃祥兆。随即取名为汪凤枝。只是汪凤枝的爹傻兮兮地看着又白又胖的汪凤枝说,怎么看也像个白萝卜。汪老先生大骂道,真是三年不读书,放出一笼猪!

爹疼爱汪凤枝,上学前不叫汪凤枝大名,却叫白萝卜。乡里乡亲见汪凤枝又白又嫩,两只眼睛乌溜圆滑,都说真是个水灵的白萝卜。

汪凤枝上学时,汪老先生放了狠话,学堂之上必须叫大名。没有规矩,哪有方圆?

江南人说话快,又拖音。于是麻烦便来了,老师一点名,汪凤枝就叫成了汪疯子,引得全班哄堂大笑。汪凤枝在衡权利弊之后,坚持老师以后叫自己白萝卜。好在老师懂得人权,需要叫汪凤枝名时,坚决叫白萝卜。汪凤枝便成了作业本、花名册上的一个代号了。

稍大一些,白萝卜除了读书是个萝卜外,其他方面却精明异常,无所不通,非叔伯兄弟所能及。白萝卜爹常说,白萝卜可惜了女儿身。

到白萝卜和黑蛋处对象时,汪老先生整日拄着拐杖长吁短叹:黑蛋一商人(家里开了一爿烟杂小店),何以托付?古语曰:商人重利薄情义啊!

当黑蛋开着面包车送白萝卜和儿子到集镇陪读时,黑蛋已是小有名气的小老板了。说是老板也寒碜,也只不过带着几个农民工东边打个水泥地坪,西边围个围墙,挣点小钱。虽说挣钱不多,但在方圆几里也大小算是个名人了。

前几年,黑蛋和隔壁老根家为宅基地发生纠纷,双方均咬定两家之间的空地属于己有,差点动了干戈,最后还是请来老会计作裁断。老会计推了推老花眼镜,竟一口咬定空地是老根家的。黑蛋气得要拔刀子。白萝卜知道老会计不敢得罪老根:老根的儿子是中学校长,老会计的女婿在学校是班主任,是培养对象。

事后,白萝卜像没发生事一样,左一个老根叔,右一个老根叔,叫得老根眼睛眨巴眨巴的。

此后,白萝卜才真正领会爷爷汪老先生常说的那个卧薪尝胆的含义。便下定决心啥事也不做了,专职陪儿子宏伟读书。等将来宏伟出息了,做了大官,看不把校长给撤职查办?到时候,你老根还硬个啥?看你老会计还替谁说话!

当官也得先培养,白萝卜深知其中的奥秘。先得让宏伟搞个班干当当,熟悉熟悉业务。班主任是老会计的女婿,黑蛋记恨,说什么也不愿意去送礼。白萝卜百般辱骂,千般说教,黑蛋死活不愿前往。最后还是白萝卜趁着夜黑人静,提着烟酒敲开老会计女婿的门,硬是和老会计的女婿攀上了亲戚。亲戚自然帮助亲戚,老会计的女婿当即答应宏伟做副班长。事后,黑蛋惋惜地说,副班长没有实权,要是搞个班长干干,那就过瘾了!白萝卜白了黑蛋一眼,班长的爹是乡长,送礼能把他挤下来?

陪读时,白萝卜既不打麻将,也不到集镇上闲逛。白萝卜知道身子一动,就得花钱。黑蛋挣几个钱也不容易,整天看别人眼色。上次给村部建食堂,常是半夜三更被村主任叫到县城去喝酒,唤狗似的。气得黑蛋发誓也搞个村主任当当,也让别人给自己买单。

白萝卜小算盘打得滑溜,喵在房间看电视,既不花钱,电费还平摊,还能边看电视边做家务,何乐不为?

白萝卜内心看不起红装,不仅是嫉妒红装身材好,更是红装身上有股妖气,不然怎么会有那样的女儿?可话又说回来,这年头靠女儿做那事的人多的去了,有钱就是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自己凤栖枝头,老公黑蛋不还是看着别人眼色挣点小钱。你讥笑别人凭着胸脯挣钱,但别人还不是住洋房,开小车?想到这,白萝卜又有那么点羡慕起红装来。自己如果有这么个女儿,今后宏伟读大学,在大城市买房子,娶妻生子的费用就用不着着黑蛋整天开着小面包车东奔西走了。但一想到自家与老根家的那块空地时,这种想法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有把宏伟培养成官,才能把校长撤职查办,才能把那块空地重新夺回来,黑蛋做事才不会看人眼色!

二丫、宏伟、桂花平时相处融洽,又在一个班,常常聚在一起讨论问题。纠纷发生后,红装、白萝卜、葵花都把他们看得紧紧的,绝对不允许相互说一句话。白萝卜甚至连宏伟上厕所都跟在后面。

一次,宏伟多看了二丫几眼,白萝卜便训斥道,鸡有什么好看的,没出息的东西!

红装立马变了脸,白萝卜你说谁?小心我撕烂你的嘴!一个土财主,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白萝卜哈哈大笑,土财主靠汗水挣钱,不像别人靠胸脯吃饭!气得红装跑到房间嚎啕大哭起来。

正在此时,黑蛋打来电话。白萝卜便把电费的事说了个大概。黑蛋在电话里坚决不允许平摊,说平摊的钱足以付小工半天费用了。要么从下个月起,每家安装个电表,到时候该出多少是多少。白萝卜说,安装个电表也得百把块钱,划不来。黑蛋说,你是真笨还是假笨,电表以后拆下来到工地上还能用。不能这样便宜了她们!

白萝卜狠狠地说,不能便宜了她们!

葵花

葵花自打五岁起,便就叫葵花了。葵花这个名字已经整整被别人叫了五十年了。

葵花娘怀上葵花时,已有些年纪。葵花上面的两个姐姐,让世代单传的爷爷整日眉头紧蹙,眼神充满忧郁,时不时的在家指桑骂槐,骂葵花的娘是个不会下蛋的公鸡。

葵花出世不久,爷爷就病倒在床。最后说了句今后老张家田谁来耕,耙谁来扶之后,睁着眼离开了人世。

葵花五岁那年,大年初一跟着娘到舅老爷家去拜年。舅老爷家大儿子,也就是葵花的大表叔见来客人了,忙从墙上挂着的黄书包里掏出一小纸袋,打开纸袋口,小心地倒出一粒粒像老鼠屎般大小的东西,把桌子上小碟子的底均匀铺开后,便把纸袋口小心叠好,放进黄书包。

葵花的娘和舅老爷说话时,站在娘旁边的葵花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小碟子。几次想伸手,都让娘用眼神给制止了。舅老爷家的大表叔在县城教书,可了不得了,带回来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

大表叔见葵花眼睛盯着碟子不动,便抓了一小把塞进葵花的手中。葵花的娘忙说,这么金贵的东西,给她吃,糟践了。葵花却将老鼠屎紧紧地握在手里,一时不晓得如何去吃。

大表叔把葵花拉倒一边,告诉她这东西叫葵花籽。把外面黑壳拨开后,把里面的芯放在嘴里嚼嚼吞下。葵花便按大表叔说的,把葵花籽拨开,当把芯放进嘴里嚼时的那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香醇沁入了身体。葵花想不到这世上还竟然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在回家的路上,葵花把仅剩的几粒葵花籽交给了娘。娘说尽贪吃,也不留给你两个姐姐。葵花说,葵花籽可好吃了,娘你也尝尝。葵花娘犹豫好久后,吃了一粒,好半天才说,真香!以后你就叫葵花吧,香!

等到葵花在自家开的小卖部以一角钱一小竹筒葵花籽的价格卖给别人时,已和来根结婚好多年了。葵花上面两个姐姐已早早出嫁了,爹和娘把葵花留在家传续香火。来根入赘葵花家时,不叫来根,硬是葵花爹娘逼着来根改姓换名,否则不同意来根入赘。为此,来根婚后和葵花闹了好几年别扭。

葵花也不争气,接连生下了两个女娃。葵花的爹就如同葵花爷爷一样,整天眉头紧蹙,眼睛充满忧郁,只不过女儿是自己生的,便不好指桑骂槐了。

葵花四十岁时,大女儿在外地打工,认识了一江苏小伙,小伙家境也不错,便就嫁了过去。对小女儿的婚事,葵花和来根费尽了心思。最终葵花和来根达成统一意见,就是小女婿必须是本地人,将来老两口老了有人照顾。住不住在一起无所谓,关键是要改姓。不改姓,香火怎么延续?

好在小女婿是本村人,同姓。这样就省了不少麻烦。小女儿、小女婿能吃苦也很孝道,在上海开了一家废品收购店,手下有十几号人,红火得很。逢年过节开着豁亮的小车回家,气派!只是葵花、来根见到小两口锉刀般的双手,不禁又暗自心疼起来。

葵花的爹再也不眉头紧蹙了。往昔家里缺少男丁,遇上体力活,求这求那,好不心酸。街坊邻里强占点面子,也不敢理论,闷在家中生闷气。如今世道变了,比的不是干体力活力,而是谁挣得钱多。小孙女长脸,在上海也算是小老板了,村中有好几个后生仔在给她做事呢!逢年过节回家,这些后生仔把葵花爹捧得祖宗似的,还时不时塞给他几瓶好酒、几条好烟。葵花的爹虽说眼神依然充满忧郁,但这日子总算还是过得有滋有味。

葵花的小女儿原本是把女儿桂花带到上海读书的,无奈小两口整天忙的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还哪有精力去管教葵花?便把桂花丢给了葵花,留在家读书。小女儿临走时说,书读的好不好无所谓,只要能识文断字就成。将来只要能吃苦,到大上海滩挣大钱!

葵花本不愿意去集镇去陪读的。只是桂花到了初中,晚上要上晚自习,一个女孩家的不方便,也不安全。在老家村子里,都是些知根知底的老邻居了,说个话也无需遮遮掩掩。如今再也不用干体力活了,田地早已承包给种粮大户。葵花和来根每天只要把那几分菜地收拾收拾,也就算是完成一天的任务,两口子过的乐趣得很。集镇上人生地不熟的,连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太没劲了,空气又不好。

葵花就是搞不明白,现如今有的家长从小学就开始陪读了,即便孩子将来考上大学又怎么样,最终结果还不是为了挣钱?小女儿只是初中毕业,但钱却挣得多的去了,大学生还不是给她打工!自己陪读可不一样,桂花是老张家传续香火的命根子,不保护好,咋行?

葵花陪读时,在房间里桌子上供着一神台,神台上供着财神菩萨和观世音菩萨。葵花每天早上洗漱完毕后,第一件事便是虔诚地烧三炷香,磕三个响头。磕头时,嘴里咕咕囔囔地不知道念叨个啥。红装问过葵花好几次,问她每天在菩萨前面求个啥?葵花也不搭理她,只顾着去集镇菜市场去买菜了。集镇小,早上菜市就那么一会,去迟了,昨晚精心考虑的菜就买不到了。桂花正是发育期,营养可要跟上。葵花每天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面前就是求将来桂花给老张家生个胖小子。虽说愿望实现的期限还比较漫长,同时也有可变性,但却来不得半点含糊。现在不把桂花屁股、奶子养的大大的,今后如何能生下胖小子?

原先,葵花每天早上让桂花喝一袋子定制的早餐奶,但自打红装说了个笑话后,葵花便改让桂花喝豆浆了。

红装说,一乡长,头一天晚上添了相好的奶头,第二天就死了。临死时说,什么时候能喝上放心奶啊!葵花,你想想,现在的牛奶能喝吗?还是喝豆浆安全。

葵花听了哈哈一笑,尽和我这老太婆说黄的,不过这笑话也乖有意思的。

白萝卜在旁边衬托道,电视上天天曝光不是这牛奶有问题,就是那牛奶有问题。要是你家桂花喝牛奶喝出问题,你小女儿能绕过你?不如自己磨点豆浆喝喝,有营养。

白萝卜的话有权威性,她天天看电视,晓得的事情多。葵花只读过一年书,当然不知道豆浆的营养成分。可红装、白萝卜都说喝豆浆好,那么豆浆肯定就是好。于是,葵花当天便叫来根买回一台豆浆机。

等葵花晚上用豆浆机磨豆浆后,红装、白萝卜才明白什么叫祸从口出。

葵花和来根每晚打牌回家都很迟,洗漱后才开始磨豆浆。豆浆机发出的噪音一直要持续到凌晨两三点,害的红装、白萝卜无法入睡。第二天,红装、白萝卜向葵花提出抗议时,葵花满脸雾水,不是你们俩要我喝豆浆的吗?红装、白萝卜反倒被问到哑口无言。好在即将中考,大家住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红装、白萝卜见葵花死不悔改,便再也不提了。日子久了,每晚听不到豆浆机发出的怪叫声,红装、白萝卜反而睡不着了。

电费纠纷发生后,来根趁红装、白萝卜不在时劝导葵花:我们都上年纪的人了,不和两个晚辈争,传出去不好听!要么我们把那九拾元给付了?从下个月起,每家安装个电表,电费各付各的。

葵花提高了嗓门,不行,不是这个理!

来根又劝说道,就权当你打牌输了,天天吵也不是个事,烦人!

葵花说,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九拾元不是钱啊!打牌输了我手舒坦了,出这钱我憋屈得慌!

来根又劝说道,你每天不是在观世音菩萨面前求将来桂花生个胖小子吗,就当积善吧。

葵花没好气地问,难道让别人占便宜就是积善?

来根被问得无言以答,低声说,我还不是想老张家以后有个后?多做点好事,观世音菩萨她老人家是知道的。

葵花想到爹和死去的爷爷那忧郁的眼神,思忖了好久。最后说,让我考虑考虑。

猴子家的

猴子从工地回家时,猴子家正的躲在房间数钱。便问道,三家的电费收齐了?

猴子家笑嘻嘻地说,收齐了。葵花多出了九拾元,说是打麻将赢了钱,还是葵花厚道。三家还委托你明天找个电工给每户安装一个电表,安装电表所有费用平摊。

猴子说,她们现在不吵了吧?

猴子家的说,还吵个啥,好的一家人似的。红装和白萝卜说,等小孩上高中时,还和葵花同租一间屋呢!

猴子家的边和猴子说着话,边细心地将人民币上的褶皱履平。然后打开衣柜,把钱放在最里层的衣服下。关衣柜时回头对猴子说,明天找电工可别忘记把那包散烟带着,到时按整包烟的价钱让她们三家平摊。

猴子说,我早晓得了。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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