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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青春到底谁错了

来源:作者:李树伟时间:2014-12-12热度:0

我与青春到底谁错了
《长篇小说》
作者:李树伟
第一章
人生不知道那是第一步,也不知道怎样走过。那些曾经得到过的,也许可以再次得到,但失去的,会永远失去。
有人总是时不时地提醒自己,男人怕选错行,女人怕嫁错郎。其实,有很多事情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老书记已经光荣离休,队长也奉命组建矿产管理局,实行国家管理职能去了,百分之九十具有地质助理工程师以上职称的技术人员,调往国家地质调查局,四十五岁以上的野外地质工人,可以办理内退,一个一千多人的地质队伍,一下锐减到600多人,赵建忠在历史转变的时刻,被推上了地质队长的位置,要求他带领这支地质队伍,去闯市场。
他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奉献给这个壮丽的地质事业,不能说是他,应该说是他们一代人的青春……
1975年3月的一天,早春已经来到了北方城市——承德。春天,山城的春天。最先得到温暖的是朝阳的山坡,那里的雪在融化,慢慢地露出红褐色的沉积岩,雪水滋润着上面的泥土,浸湿了去年的草楂;在里面包裹的种子,也被湿土孳殖着根须,争取他们的生命。
从北京开往承德的554次列车凌晨五点三十分徐徐开进车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头戴黄色军帽,浓眉大眼,眉清目秀,白嫩的脸蛋,不敢说形似宋玉,也不敢说貌比潘安,但看一眼秀气的脸,就让人喜欢的放不下。
他身高1.78米,不高不矮;身穿蓝色衣裤,足穿双钱牌回力球鞋,肩挎黄色军包,一身的帅气。夹杂在人群里,情不自禁地随着人流往外走。那双不断搜索的眼睛,查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车站是一个黄色的水泥城堡,三座建筑相互连接,看似亭子却不是亭子,坚固、蠢笨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日本鬼子留下的侵华罪证。站前乱哄哄的,到处有脏兮兮的垃圾,没有一点城市的样子。车站前没有任何公共秩序,马车、人力车静等着生意,有人问也待搭不理。
年轻的小伙子看什么都新鲜,都能显出稚嫩的目光。须臾,一个怀抱小孩的年轻妇女向他走来,只见她身材长瘦,穿戴朴素、面目娟秀,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性情温厚的女人。她体现了“可敬”两个字所表达的理想;小伙子记起在雨果《悲惨世界》一书里,有这样一句话“一个女人如果要做到‘可敬’的地步,似乎总得先做母亲。”眼前的这个女人,怀里紧紧地搂着孩子,那种清虚疏郎的神韵,令人想起她是一个天使。她简直是个神人,再美丽的女人若站在她的面前,也会感到逊色。她是不是寄存在人间的仙女呢?小伙子毫无目的地想着,忽然亲切地呼唤声把他拽到了人间:“大兄弟,刚下火车嘛?是不是刚来承德?”
“是,您?”那女人神秘地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一句话没说,脸色陡然变得沮丧,那丰富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往下落,小伙子傻眼了,不知如何是好,慌忙说道:“大嫂,遇到难处了吗?”
“大兄弟,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善良人,我真遇到难处了,爱人是当兵的,准备去部队探亲,可来到承德却被小偷把钱包偷走了,我一个年轻妇女不敢与别人说,怕遇到坏人。想同你借点钱,我给你写借条,留下你的通信地址,只要我到了部队,马上把钱寄给你,还给你们单位或者学校写封表扬信,这是我的介绍信……”
小伙子明白了,看看眼前的这个可怜而美丽的年轻妇女,他脑海里掀起了一股忧郁的思潮:她是不是在考验我?有没有义务帮助她?有一个心底的声音在回答,当然没这个义务。可在感情上,也难免有一点责任。第一个显现在脑海的英雄就是雷锋,自己从小在雷锋精神的鼓励下长大,雷锋能把自己的津贴不留姓名地寄给灾区,我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的钱借给这个可怜的大嫂呢?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伸进衣袋里,当里面的硬币碰到手指时,暗自定下一个条件:先拿出一个硬币,放在手心里,只要正面朝上就代表给她,背面朝上就不给她。
他闭上眼睛,轻轻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打开一看,是背面朝上。可雷锋做得是无名英雄呀!我做一个助人为乐的公民还讲条件吗?于是,他又摸出了一个,打开一看还是背面,他还想第三次伸手去掏,突然停住了手,心里自责道:你不感到很无聊吗?像学习雷锋这样崇高的事,怎能用开玩笑的方式来决定呢!如果你真不愿意给的话,那前两次为什么都不算数呢?如果你真舍不得兜里的钱,你就不要学习雷锋好了,也没人强迫你……
“大兄弟,一看就知道你是好人,你要有困难那就算了,我的命好苦呀!呜!呜!”那女人像带刀的话语,深深刺痛了他那颗善良的心,那女人不见天日的隐痛,尖锐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又近一步想:如果我把钱借给她,他真的能给我们单位写封感谢信,对于刚刚参加工作的人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
年轻人刚参加工作,就能让领导收到一封来自部队的感谢信,领导肯定会高看我,对今后的前途会有好处。
他思索着手又慢慢地伸进衣兜里,拿出钱包,把所有的钱都倒进了那双因激动颤抖不止的手里,嘴里哽咽:“大兄弟,你也留点吧!不能都给呀?”
“您都拿着吧!单位就在前面,回单位再想办法。”那个女人感激地数完所有的钱:“118块1毛9分。我给你打个借条,再写上我的地址。”不一会那个女人就写好了她的通信地址和借条,他看着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条,好似干了一件惊动天地的大事,心情无比喜悦,他毫无声息地站在青年妇女的面前,那女人千恩万谢之后索要了小伙子的地址:我叫赵建忠,汇款地址承德市碧峰路1号河北地质队,表扬信的收信人请写办公室。并郑重其事地把纸条交给了那个年轻妇女,她必定是他人生的第一步。女人感激的话说了一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嘴里不停地喊着:“回去吧大兄弟!三天后,肯定把钱邮回来,放心吧!”
女人走远了,赵建忠一路打听新工作单位。承德市真的不大,一条不太繁华的大街,几排低矮的棚房,破旧不堪地有些寒酸。
赵建忠很快来到了他寻找的地方,一座三层的小黄楼,在一片低矮的棚房簇拥下,显得雍容华贵;每层窗户下面,都有一篇用红地黄漆写的毛主席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等等。
赵建忠走上台阶,抚摸着大门口河北地质队的牌子,看了一遍又念一遍,手拍几下,笑道:“哎!太好了,真的到了。”说着,后退几步,整理一下衣服,郑重地向牌子鞠躬,笑着向收发室走去。
“大爷,我是南京地院刚分来的学生,这是我的工作分配公函。”
赵建忠手拿公函,从收发室的小窗户送给坐在里面的老头。
老头接过公函,戴上老花镜,看了一会把公函递给他说:“到二楼劳动人事科报到去吧,找一个姓高的办理相关手续。”
赵建忠在劳人科办完手续,姓高的办事员又开了很多张,相同内容,而不同部门的工作调令,让他一一送到,并办理相关手续。
他拿着调令,鬼使神差地选择了第一个办理部门---行政科。轻轻地敲开房门,接待他的是一个年过五十的老者,他坐在一个很大的办公桌前,柔软的花白头发,稀零零地盖在头上,前额特别大,两颗漂亮的眼睛,闪耀着智慧的光辉,敏锐细致,几乎看上一眼,就会有一种依附的感觉。
赵建忠小心翼翼地走到老者面前:“大爷,我是新来的学生,我在行政科应该办什么手续?”
老者热情地接待了他,并送上一杯热茶,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几句熟悉的家乡话,让赵建忠搅得回到亲人面前。
赵建忠生平第一杯热茶是老者奉献的,到单位第一个座位是老者赐的,更使他激动不已的是一口流利的家乡话让赵建忠十分兴奋地说:“大爷,您是沧州人吗?”
老者惊喜地看着赵建忠。“你也是沧州人嘛?”
“是?”
“沧州什么地方?”
“黄骅。”
“黄骅什么地方?”老者用惊奇的大眼睛看着赵建忠。
“羊二庄,您知道那个地方吗?”
“何止是知道,那是孩子的姥姥家!老乡,没想到在承德遇到了小老乡。我是黄骅齐庄的,我们相隔五里,真正的老乡呀!老者的笑声是那样的清脆,那笑声是那样的开怀淋漓。
“您怎么样来这里?”
“我是扛枪打猎的出身。”
“打猎?”
“噢,就是当兵的。我打过日本鬼子,打过蒋介石,参加过抗美援朝,弄得浑身是枪眼,你看小拇指都打丢了,腿也打瘸了,肠子也打断了,把跟我一起出来的老乡都给打没了。”
“打没了。”
“就是都牺牲了,19人呀,死到哪里都不知道。”想起战友,老者脸上露出一股思恋的深情,眼眶里闪着泪花。
赵建忠怕老者伤心赶快把话题引回了眼前的办理手续上。安排他在招待所住下,领他到财务科领了一个月的工资39块8毛。又安排行政科的小马带他去机供科领取劳动保护:大皮袄、大皮裤、两套工作服、一双蹬山鞋、一副护膝、两副护腕、一个饭盒、一只水壶、一只手电、一个地质包、地质锤一把、放大镜一个,罗盘一个,行李布一块、行李绳一根、大中小图板各一块、文具盒一个、绘图工具一套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一大堆,小马用行李布,帮他捆好,找了一辆北京吉普,把新领的东西及在火车站随人带来的行李,一同拉回了大队招待所。
老者询问他的家情。赵建忠说:23年前,有个年轻的女子流落到我们村,蓬头垢面,见人就傻笑,几个坏孩子,把屎塞进棒面饼子里给她吃,她真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并且毫不避讳地当众小便。因此,村里的媳妇们常对着那女子吐口水,有的人还上前踹几脚,叫她“滚远些”。可她就是不走,依然傻笑着在村里转悠。
那时,我父亲35岁了。曾在生产队给牲口铡草时被机器绞断了左手,一直没娶媳妇。奶奶见那女子还有几分姿色,就动了心思,决定收下她给我父亲做媳妇,给我家“续上香火”。父亲虽老大不情愿,但看着家里这番光景,咬咬牙还是答应了。结果,父亲一分未花,就当了新郎。
妈妈生下我的时候,奶奶抱着我,瘪着没剩几颗牙的嘴欣喜地说:“这傻婆娘,还给我生了个带把儿的孙子”。只是,我一生下来,奶奶就把我抱走了,而且从不让我妈妈靠近我。
妈妈一直想抱抱我,多次在奶奶面前吃力地喊:“给,给我……”奶奶没理她。我那么小,像个肉嘟嘟,万一妈妈失手把我掉在地上怎么办?毕竟,妈妈是个傻子。每当妈妈有抱我的请求时,奶奶总瞪起眼睛训她:“你别想抱孩子,我不会给你的。要是我发现你偷抱了他,我就打死你。即使不打死,我也要把你撵走。”奶奶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儿含糊的意思。妈妈听懂了,满脸的惶恐,每次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尽管妈妈的奶胀得厉害,可我没能吃到妈妈的半口奶水,是奶奶一匙一匙把我喂大的。奶奶说妈妈的奶水里有“痴呆病”,要是传染给我就麻烦了。
那时,我家依然在贫困的泥潭里挣扎。特别是添了妈妈和我以后。奶奶决定把妈妈撵走,因为妈妈不但在家吃“闲饭”,时不时还惹是生非。
一天,奶奶煮了一大锅饭,亲手给妈妈添了一大碗,说:“媳妇儿,这个家太穷了,婆婆对不起你。你吃完这碗饭,就去找个富点儿的人家过日子,以后也不准来了,啊?”妈妈刚扒拉一大团饭在口里,听了奶奶下的“逐客令”。显得非常吃惊,一团饭就在嘴里凝滞了。
妈妈望着奶奶怀中的我,口齿不清地哀叫:“不,不要……”奶奶猛地沉下脸,拿出威严的家长作风厉声吼道:“你这个傻婆娘,犟什么犟,犟下去没你的好果子吃。你本来就是到处流浪的,我收留了你两年了,你还要怎么样?吃完饭就走,听到没有?”
说完奶奶从门后拿出一柄锄,像佘太君的龙头杖似的往地上重重一磕,“咚”地发出一声响。妈妈吓了一大跳,怯怯地看着婆婆,又慢慢低下头去看面前的饭碗,有泪水落在白花花的米饭上。在奶奶逼视下,妈妈突然有个很奇怪的举动,她将碗中的饭分了一大半给另一只空碗,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奶奶。
奶奶呆了,原来,妈妈是向奶奶表示,每餐只吃半碗饭,只求别赶她走。奶奶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几把,奶奶也是女人,她的强硬态度也是装出来的。奶奶别过头,生生地将热泪憋了回去,然后重新板起了脸说:“快吃快吃,吃了快走。”妈妈似乎绝望了,连那半碗饭也没吃,踉踉跄跄地出了门,却长时间站在门前不走。奶奶硬着心肠说:“你走,你走,不要回头。”妈妈反而走拢来,一双手伸向婆婆怀里,原来,妈妈想抱抱我。奶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襁褓中的我递给了妈妈。妈妈第一次将我搂在怀里,咧开嘴笑了,笑得春风满面。奶奶却如临大敌,两手在我身下接着,生怕妈妈的傻劲一上来,将我像扔垃圾一样丢掉。妈妈抱我的时间不足三分钟,奶奶便迫不及待地将我夺了过去,然后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当我懵懵懂懂地晓事时,我才发现,除了我,别的小伙伴都有妈妈。我找父亲要,找奶奶要,他们说,你妈妈死了。
可小伙伴却告诉我:“你妈妈是傻子,被你奶奶赶走了。”我便找奶奶吵架,要她还我妈妈,还骂她是“狼婆婆”,甚至将她端给我的饭菜泼了一地。那时我还没有“傻”的概念,只知道非常想念她,她长什么样?还活着吗?没想到,在我六岁那年,离家5年的妈妈居然回来了。
那天,几个小伙伴飞也似的跑来报信:“建忠,快去看,你妈妈回来了,你的傻妈妈回来了。”我喜得屁颠屁颠的,撒腿就往外跑,父亲、奶奶随着我也追了出来。
这是我有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妈妈。她还是破衣烂衫,头发上还有些枯黄的碎草末,天知道是在哪个草堆里过的夜。妈妈不敢进家门,却面对着我家,坐在村前稻场的石磙上,手里还拿着个脏兮兮的气球。当我和一群小伙伴站在她面前时,她急切地从我们中间搜寻她的儿子。娘终于盯住我,死死地盯住我,咧着嘴叫我:“建忠……球……球”她站起来,不停地扬着手中的气球,讨好地往我怀里塞。
我却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我大失所望,没想到我日思夜想的妈妈,居然是这样一副形象。一个小伙伴在一旁起哄说:“建忠,你现在知道傻子是什么样了吧?就是你妈妈这样的。”
我气愤地对小伙伴说:“她是你妈妈!你妈妈才是傻子,你妈妈才是这个样子。”我扭头就跑了。这个傻妈妈我不要了。奶奶和父亲却把妈妈领进了门。给她洗澡,给她更换衣服。当年,奶奶撵走妈妈后,她的良心受到了拷问,随着一天天衰老,她的心再也硬不起来,所以主动留下了妈妈,而我老大不乐意,因为妈妈丢了我的面子。
我从没给妈妈好脸色看,从没跟她主动说过话,更没有喊她一声“妈妈”,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以我“吼”为主,妈妈是绝不敢顶嘴的。
家里不能白养着妈妈,奶奶决定训练妈妈做些杂活。下地劳动时,奶奶就带着妈妈出去“观摩”,稍不听话就要挨打。
过了些日子,奶奶以为妈妈已被自己训练得差不多了,就叫妈妈单独出去割猪草。没想到,娘只用了半小时就割了两筐“猪草”。奶奶一看,又急又慌,妈妈割的是人家田里正生浆拔穗的稻谷。奶奶气急败坏地骂她“傻婆娘谷草不分……”奶奶正想着如何善后时,稻田的主人找来了,竟说是奶奶故意教唆的。奶奶火冒三丈,当着人家的面拿出根棒槌一下敲在妈妈的后腰上,说:“打死你这个傻婆娘,你给老娘丢人惹祸……”
妈妈虽傻,疼还是知道的,她一跳一跳地躲着奶奶的棒槌,口里不停地发出“别、别……”的哀号。最后,人家看不过眼,主动说“算了,我们不追究了。以后把她看严点就是了……”这场风波平息后,妈妈歪在地上抽泣着。我鄙夷地对她说:“草和稻子都分不清,你真是个猪。”话音刚落,我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是奶奶打的。奶奶瞪着眼骂我:“小兔崽子,你怎么说话的?再怎么着,她也是你妈妈啊!”我不屑地嘴一撇:“我没有这样的傻妈妈!”
“建忠,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看我不打你!”奶奶又举起巴掌,这时只见妈妈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横在我和奶奶中间,妈妈指着自己的头,“打我、打我”地叫着。
我懂了,妈妈是叫奶奶打她,别打我。奶奶举在半空中的手颓然垂下,嘴里喃喃地说道:“这个傻婆娘,心里也知道疼爱自己的孩子啊!”
我上学不久,父亲被邻村请去守鱼池,每月能赚40元。妈妈仍然在奶奶带领下出门干活,主要是打猪草,她没再惹什么大的乱子。
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时一个秋天,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奶奶让妈妈给我送雨伞。妈妈可能一路摔了好几跤,浑身像个泥猴似的,她站在教室的窗户旁望着我傻笑,口里还叫:“建忠……伞……”一些同学嘻嘻地笑。带头起哄的是小范,当他还在夸张地模仿时,我抓起面前的文具盒,猛地向他砸过去。他冲上前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俩厮打起来。我个子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轻易压在地上。这时,只听教室外传来“嗷”的一声长啸,妈妈像个大侠似的飞跑进来,一把抓起小范,拖到了屋外。都说傻子力气大,真是不假。妈妈双手将欺负我的小范举向半空,他吓得哭爹喊娘,一双胖乎乎的小腿在空中乱踢蹬。妈妈毫不理会,居然将他丢到了学校门口的水塘里,然后一脸漠然地走开了。
妈妈为我闯了大祸,她却像没事似的。在我面前,妈妈又恢复了一副怯怯的神态,讨好地看着我。我明白这就是母爱,即使神志不清,母爱也是清醒的,因为她的儿子遭到了别人的欺负。当时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妈!”这是我会说话以来第一次喊她。妈妈浑身一震,久久地看着我,然后像个孩子似的羞红了脸,咧了咧嘴,傻傻地笑了。
那天,我们母子俩第一次共撑一把伞回家。我把这事跟奶奶说了,奶奶吓得跌倒在椅子上,连忙请人去把爸爸叫了回来。爸爸刚进屋,一群拿着刀棒的壮年男人闯进我家,不分青红皂白,先将锅碗瓢盆砸了个稀巴烂。这都是范家请来的人,范父恶狠狠地指着爸爸的鼻子说:“我儿子被摔伤了,在卫生院躺着。你家要不拿出500块钱的医药费,我一把火烧了你家的房子。”
500块?爸爸每月才40块钱啊!看着杀气腾腾的范家人,爸爸的眼睛慢慢烧红了,他用非常恐怖的目光盯着娘妈妈,一只手飞快地解下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脸地向妈妈打去。一下又一下,妈妈像只惶惶偷生的老鼠,无助地跳着、躲着,她发出的凄厉声以及皮带抽在她身上发出的那种清脆的声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最后还是派出所所长赶来制止了爸爸施暴的手。派出所的调解结果是,傻子是不承担法律后果的人,再说双方互有损失,两不亏欠。谁再闹就抓谁!一帮人走后,爸爸看看满屋狼藉的锅碗碎片,又看看伤痕累累的妈妈,他突然将妈妈搂在怀里痛哭起来,说:“傻婆娘,不是我硬要打你,我要不打你,这事下不了地,咱们没钱赔人家啊。”爸又看着我说:“建忠,你一定要争气。要不,咱们就这样被人欺负一辈子啊!”我懂事地点点头。
70年夏,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高中。积劳成疾的奶奶不幸去世,家里的日子更难了。民政局将我家列为特困家庭,每月补助20元钱,我所在的高中也适当减免了我的学杂费,我这才得以继续读读下去。
由于是住读,学习又抓得紧,我很少回家。父亲依旧在为40元打工,为我送菜的担子就责无旁贷地落在妈妈身上。每次总是隔壁的婶婶帮忙为我炒好咸菜,然后交给妈妈送来。20公里青纱帐中小路亏妈妈牢牢地记了下来,风雨无阻。也真是奇迹,凡是为儿子做的事,妈妈一点儿也不傻。除了母爱,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应该怎么破译。
72年6月的一个星期天,妈妈来了,不但为我送来了咸菜,还带来了十几条小咸鱼。我拿起一条,咬了一口,笑着问她:“挺香的,哪来的?”妈妈说:“我……我抓的……”没想到妈妈还会抓鱼,我由衷地表扬她:“妈妈,您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妈妈嘿嘿地笑了。
妈妈临走前,我照例叮嘱她注意安全,妈妈“哦哦”地应着。送走妈妈,我又扎进了高中后期的复习阶段。
第二天,我正在上课,婶婶匆匆地赶到学校,问我妈妈送菜来没有?说我妈妈到现在还没回家。我心一紧,妈妈该不会走错道吧?婶婶问:“你妈妈没说什么?”我说没有,她给我带了十几条小咸鱼哩。婶婶两手一拍:“坏了坏了,可能就坏在这几十 条小咸鱼上。”婶婶替我请了假,我们沿着青纱帐往回找,回家的路上确有几条水渠,水渠上稀稀拉拉地有着几个抓鱼的人,因为水渠上游下大雨,水渠里的水长势 很猛。我们同时发现水渠上的泥土非常滑,到处都是滑倒的痕迹,水渠的中间洪水滔滔。婶婶看了看我说,“到水渠下游打听一下吧!”我说,“婶婶你别吓 我……”婶婶不由分说,拉着我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往下游走……
妈妈静静地躺在水渠上,周边围着一堆说三道四的人,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条小鱼,浑身的皮肤被水浸泡得惨白。我悲痛得五脏俱裂,紧紧地抱住妈妈,说:“妈啊,我的苦命妈妈啊,儿悔不该说这小咸鱼好吃啊,是儿子要了你的命……”我将头贴在妈妈冰凉的脸上,哭得看热闹的人都陪着落泪……
可祸不单行,妈妈死不到一个月,父亲为了抢救生产队的集体财产被无情的洪水卷走了,连个尸首都没有找到,我从此成为了孤儿。公社知道后,破格推荐我上了南京地院。
72年8月7日,在父亲失踪的第100天,大学烫金的通知书穿过妈妈所走过的青纱帐,穿过那条吞噬父亲躯体的排洪大渠,穿过村前的稻场,径直“飞”进了我的家门。我把这份迟到的书信插在妈妈和父亲冷寂的坟头,贴在父亲呆滞的遗像前:“爸爸、妈妈,儿子就要出息了,您听到了吗?您可以含笑九泉了!”
我是带着民政局发放的生活补助费,与大学通知书、杂费全部免的待遇,读完了大学……
赵建忠讲完自己的身世,老者已是老泪纵横,小马早已哭出了声音。赵建忠自己也不知擦了几次眼泪。
现在一切都好了,赵建忠有了属于自己的工作单位,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来源,他再也不靠民政局的生活补助费度日了,他要靠自己的双手,要靠自己的聪明才智,为人类做出贡献,为帮助过自己的人,奉献一个满意的回报。给他含笑九泉的爸爸、妈妈争口气,他带着一种报恩的心情走进了社会,走进了人生的旅途。
老者姓李,叫李益。16岁参加革命,从普通士兵,在枪林弹雨中,把自己摔打成一名团参谋长。革命胜利后,因没文化,来到地方做了一名管后勤的干部,一干就是十多年。他把赵建忠领到自己家中,介绍给子女,请他吃饭,谈家乡的变化,谈今后的理想,赵建忠此时就有一种到家的感觉。老者语重心长地对赵建忠说:地质队野外工作是比较苦,物质生活、文化生活都比较差,但到了野外,不要忽视政治学习,生活条件差,政治上容易疲沓,你们年轻人一定要注重自己思想改造。
我从前打游击,政治上疲沓的战士也有,但政治上进步的比较多。我爱讲为了祖国的建设,为了中国人民的幸福,为了国家的工业化,你要情愿吃一点苦。如果你有这样的决心,你政治上就会进步,这是个基本点。是那些为祖国人民的幸福生活自己愿意吃苦的人更进步一些呢,还是那些不愿意吃苦的人更进步一些呢?“中国人都不吃苦,单是叫我们几个人去吃苦,老子不干!”这样的人叫政治上进步吗?这不叫进步,这叫落后。假如你挺起胸膛来说:“横直是要有人吃苦,不是我吃苦,就是你吃苦,就是他吃苦,总而言之中国人民要搞建设,就要有几十万人去吃苦,首先我去一个!”采取这样的态度是进步的态度。所以,说 到野外去工作政治上会疲沓,我看不会的,我看只会锻炼你,使你在政治上更坚强。你现在大学毕业了,学了很多知识,但是你到底有多少知识,要有个正确的估 计。现在有些大学毕业生,认为自己很了不起。其实你在学校所学的东西是一知半解的,也就是说知识还不够完全。你们读了很多书,学了从古以来地质学方面的知 识,知道了世界上地质学方面的先进办法,在这方面讲,你们似乎知识很多。但另一方面,我看你们实际的知识、真正的知识还没有接触到。你们应该了解这一点。 你在学校学了那么一些东西,只能叫半知识分子,不能叫完全的知识分子。要做一个完全的知识分子,还要在以后的工作中去学习,因为真正的知识主要是在工作中 取得的。同时在学校里毕业的人,如果以后在工作中间善于学习,可能在政治上、业务上进步更快,如果不善于学习,到后来可能差别很大。关键在于在工作中是否 善于学习。你在大学只学了三年,加上中学、小学的十一二年,学到的那些知识是普通的知识,以后工作有四五十年的时间,主要 的知识是在工作中学习来的。因此,一方面你毕业了,拿了文凭;另一方面,你还没有毕业,学习并没有完结。你现在的知识是不多的,很可能没有进过大学的人在 工作中学得比你还好一些。进过大学的比没有进过大学的不一定都高明。要了解自己的长处,也要了解自己的弱点,这样才比较全面。以为自己大学毕业了,历史上 关于地质学方面的知识大体上都学了,因此我的知识多得很,那是一种片面性。教科书上的知识是别人的知识,是前人的知识,只有以后你们自己在实际工作中进行 了验证,掌握了那个规律性,才会变成你们自己的知识。真正的知识是从实践中来的。
李科长的教诲,让他怎么也听不出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在说话呀!他喜欢李科长的人品,喜欢他的性格,更喜欢他高尚的情操。
两个人交谈的正起劲,突然,窗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赵建忠问李科长发生了什么事。
“最近家属院可热闹了”,李科长一边抽烟一边冲着他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赵建忠敏感地问。
“肖德全的妻子偷人被他当场捉住了,被打个半死。”李科长的老婆在一边停止喝水的动作,抬头盯着赵建忠说。
李科长重重地咳了两声,冲老婆使眼色,然后叉引开了话题。
晚上,赵建忠回到大队招待所,向一名老服务员主动打听肖德全夫妇的事。只见那个老服务员拉开架式,数落开来:好女不嫁地质郎,一年四季守空房。嫁给搞地质,我敢说算是嫁错郎了。他们一年四季在大山里跑,为献身地质光荣了,可害了嫁给他们的女人!死守在家,侍奉老人,给他养孩子,操持家务,不知道他们那天能回来,好不容易盼着回来一趟,还遇上来身子,真是倒霉透顶了。这不,肖德全常年不在家,一年只有20天,折腾得女人死去活来,地质队员的老婆都有这种的体会,男人不在家时,那块“地”旱得要裂口子,可回来时,被灌得沟满壕平成了涝洼滩。你说说,这日子能过吗?这不,肖德全的老婆在家耐不住寂寞,天天打扮得花姿招展去单位加班,其实在外偷男人。这不,还让肖德全捉个正着,那男人吓得跪地磕头,老婆没被打死也差不多了,脸上身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睛肿得像黑葡萄。”
“肖德全怎么打得这么重啊?”赵建忠叹口气说“这样下去她以后怎么见人啊?”
“所以说做地质队的老婆苦呀?”老服务员气呼呼地说,好像是她的丈夫在外面偷人,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一样。
赵建忠没吱声,想起半年前他们老师带他们到野外地质队实习的事,那是一名地质队员回家时,从他爱人的包里翻出一封男同事写给她的很平常的信,当即将她一顿毒打,事后证实她确实是被冤枉的,但是,他还是三天两头的给老婆写信提及这事,说是要警钟长鸣。他老婆知道,丈夫下一步会往什么地方想。
其实肖德全的老婆一点也不容易,四十还不到,就落下一身子的病。肖德全出野外,全家就靠她一人维持。天天的不是伺候瘸腿的公公,就是伺候瘫在床上的婆婆,要不就给孩子大人忙乎那三顿饭,可到了夜晚寂寞难耐。(那时即没有收音机更没有电视机。)一个人孤守在一盏8W的灯泡下,还要时常献电,在漆黑的夜晚,你能想象得出,地质人的老婆是何等的无奈和无聊呀。可是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背着众人耳目,在外找上了别的男人。居然那男人还是一个不上档次的麻木司机,曾经离婚又再婚,和前妻生有一个女儿,今年十八了。和第二个妻子又生了一个儿子,也有十岁了,这下又搭上了肖德全的老婆。更可恨的是事,事发以后他被吓得屁滚尿流跑得五里不见烟了。而肖德全的老婆从此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天天受着非人的折磨。夜里,肖德全一见她睡着了,就用皮带抽她,要她一次又一次地交待和那男人睡过几次,还不许“翻供”,要讲得详细可信。白天高兴就让她吃一点饭,不高兴就摔她的碗不让吃。
赵建忠静静地听着,听老服务员细数了那“坏男人”和“贱女人”的劣行以后,也感觉肖德全这个人不怎么样,他的老婆也做得过了些。“可是事以至此,肖德全这样折腾她也不是个办法啊!”赵建忠扭头看着服务员说“只怕长此下去会出人命的。”老服务员嗯了一声,“大伙都是看热闹呗,谁管那么多事。”
“肖德全也真是够厉害的,还找来了岳父岳母,二老开始不知道是为何事,来了以后看见女儿被打成这个样子,又是为这种丢人的事,两老人的脸都变猪肝色了。老头子抄起扁担就要劈女儿,被旁边的人拉住了,然后气得不辩东西南北地走了。丢下一句话“就当没生这个女儿,要杀要砍由你吧”。”
老服务员的讲述,让赵建忠的心里一阵阵抽痛。
那次肖德全打过老婆以后,还捎话过去让老婆的母亲来把女儿带回去。害得他老婆每次回娘家看见母亲,心里就一阵阵难过。而她并没有做对不起任何人的事情啊!
第二天,赵建忠不用上班,劳人科的领导让他在招待所等着,过几天有送菜的生活车去野外分队,在把他带上。
吃早餐的时候,在职工食堂里,也有几个职工在唧唧咕咕地议论肖德全老婆的绯闻,几个热心的服务员生怕刚从野外回来的人不知道这件事,故作神秘地又从头到尾讲给他们听。讲的人神采奕奕,听的人聚精会神,旁边几个客串的男人中也有带老婆的。有的说“她妈的,我要找也找个津津有味,有档次的人啥,搞个麻木司机,真是掉底子。”
“肖德全光打自己老婆有什么用,要是我啊,非得把那男人的鸡巴给割下来不可。”
“割掉不行,就割它个皮出血,吓得吓死他,又不用担风险,”一个女人扶着自己的丈夫说。
“以我看啊,反正搞也搞了,就要他赔钱,不是有四次嘛,每次要他出一千五。然后肖德全再把这六千块钱捐出来给农村修路。
“你这黑心的”旁边有个年长的女人骂那男人“你把你老婆拿去卖啥!”
旁边马上有人应和“你们别这样说,肖德全心情本来就很不好,大家积德吧,别把人家给逼疯了!”
“再说,这样的事情,在咱们地质队不知道有多少起呢,只是她这事露出水面了,那藏在水里的,还不知道有多少肮脏的事哩。”
“哈哈……”食堂的笑声此起彼伏。
赵建忠一直缄默地吃完早餐,然后回招待所休息。他捧着一本新买的小说,倦在房间的床上看。招待所里很静,偶尔路过人的脚步声常常会惊扰他的思绪。
突然,传来一声怒吼,紧跟着是吵吵嚷嚷的声音,叫骂声,啼哭声。赵建忠连忙放下手中的书,依近窗户,原来是肖德全又在收拾老婆了,并把她拽到了大队保卫科。一阵阵压抑的女人抽泣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忧郁地放下书,打开窗户,窗外开始下雪了。
晚饭时,赵建忠正在职工食堂吃饭,外面的警报声惊得他丢了碗筷往门口跑,只见一辆警车刚好停在地质队的门口,两个男人拿着担架匆匆进去了,一会儿又匆匆抬着一个人上了车,后面跟着肖德全,蓝色的警车拉着警报在雪中急驶而去。
雪越下越大,警车碾过的痕迹很快地积满了浑浊的泥水。
赵建忠坐回桌边,望着面前的饭菜,已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了。
因为下雪,生活车不能去野外队了,只有等雪融化了,才能考虑。几天过去了,赵建忠几乎是焦急地等待 着送他去野外的生活车,殷切地期盼着那位仙女般的女人,尽快给他寄回借款,给他的新工作单位写表扬信,他此时特别渴望的还是早日奔赴属于自己的岗位。可 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心里不停地在想:反正自己现在是四海一身,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眼泪我没有,愁叹我也没有,至于是否有称心的事业,知己的朋友,一 点也没有准备,没有一点没有……什么也没有,所有的就是一个空空的招待所。他经常到行政科李科长那里打听派车情况。
如果,一个人要突然地从紧张的生活中松弛下来,并像囚犯一样整天关在一间空空的大房子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又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你说他的心里能好受吗?这种抑郁的生活,真是使他透不过气来。
赵建忠利用这闲暇而寂寞的时光,独自一人走进了,与地质队只一墙之隔的避暑山庄。
避暑山庄是我国现存最大的皇家古典园林,占地面积是北京颐和园的两倍,是北海公园的八倍,经康熙、乾隆两朝长达87年的营造,建有楼、台、殿、阁、轩、斋、亭、谢、庙、塔、廊、桥各种建筑风格的园林建筑一百二十余处。宫殿区建筑嵯峨威严,古朴典雅,雄伟壮观,湖区洲岛错落、碧波荡漾,富于江南水乡特色,平原区草绿如翠,古树参天,颇具草原大漠风光和莽莽原始森林景象;山区峰峦起伏,峡谷幽深,林木蓊翳,环境清幽秀丽。整个山庄模拟了全国自然地理风貌,融汇了南北园林建造艺术精华,创造了极富自然情趣的优美景观。更有金碧辉煌的古寺庙建筑群——外八庙,众星捧月般拱卫在避暑山庄周围,在这里可以领略到……
可以说,在承德这块古老而又神奇的土地上,胜境美景不胜枚数,放眼皆是。
可是,赵建忠此时怎么也勾不起游玩的兴致。他一个人从山谷中走出,站在一棵古松下,立了一会,觉得 很无聊。她好像渴望着得到一种东西,这件东西就在他的眼前,但是,他不知道会不会得到它。他感到空虚,感到人生的缺陷。他痴痴的靠着树干,望着眼前静静的 湖面出神。树上响起鸟的叫声。两只山麻雀在树枝上相扑,枯黄的松针,唧唧地向他打着招呼直往他身上落,但是,过了片刻又停止了。他看到两只鸟向右边飞去, 他的心充满了强烈的渴望。她恨不得自己也变成小鸟,跟他们飞到广阔的天空中去,她俯下头看自己的身上,几根松针从他的头上、肩上落掉下来,胸前还扎着一 根,他用两个指头捏起它,轻轻地放下去,让它无力地飘落在地上。
当吃晚饭的时候,他回到了大队部。李科长告诉他,明天送菜的生活车定下来了,明天早上七点钟,在大队部出发。开车的司机姓纪,是个老师傅,很守时的。嘱咐他拾掇好一切随身的行李物品。明天我瞧你,来送你,我已经通知了小马,让他帮你一块装车,今晚早点休息噢!李科长叮嘱他后走了。
赵建忠高兴极了,他迅速地走到职工食堂,胡乱吃了一口饭,急不可待地回到招待所,收拾自己的随身物 品,又非常认真地来到机关走廊料理一下自己的行李,忧心忡忡地跑到收发室,告诉收发人员,收到有他的汇款单,请帮他转到野外分队。一切办理停当,回到招待 所,躺在床上,兴奋地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章
 
天刚一见亮,赵建忠就早早起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洗脸、梳头、戴上自己喜爱的黄色军帽,就像要 远征的军人,整装待发。他来到大队部门口环视一圈,生活车还没有到,李科长与小马也没有来,看看收发室里的大钟,六点刚过一点,距约定的时间还早,他又回 到了招待所,两手放在被窝的下面,仰卧在床上,用一种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目光盯着房顶。那种眼光本来就很明亮,在他这种时候就愈发明亮,他的脸上有一种由尘 世到超然境界的变化,仿佛在奇异的幻境里看见了敞开的天堂。
生活车终于等来了,李科长和小马是坐着车一块来的。他们帮着赵建忠装好行李,李科长又和他握手话别。
汽车开动了,不一会就驶出了城区,在弯曲而宽敞的公路上奔驰着,有一个小时,他们的车停在路边一家小吃店,纪师傅主动地请他吃早饭,除晚饭马上启程。
汽车开始上坡了,拐进了山里的弯道,满山的松树葱郁,进入眼帘的是一片黝黑的绿色。赵建忠连连发出惊呼,一会指着一片山坡说:“纪师傅,您看那棵古松,长得多特别呀,一定隐藏着一个神奇的故事。”赵建忠不断地提醒纪师傅,“别急着赶路,您慢点开……”纪师傅瞥了他一眼,满脸的不高兴。车又拐过几道弯,过一座高架水渠,往更高的山道上盘旋。下了一个小坡,赵建忠又兴奋地叫喊着:“纪师傅您看,山脊梁上陡陡的岩壁,像不像布达拉宫……”
路越来越难走了,纪师傅警告赵建忠,不要大呼小叫的,山路行车危险,注意力一定要集中。
中午到了,纪师傅停车吃饭,这次他没有主动地请他吃饭,而是非常不客气地说:“中午,这顿饭你掏钱。”
“您想吃什么?”
“就要四菜一汤吧!”
赵建忠不停的翻着手里的菜谱,看看哪个菜,都是非常的昂贵,征询纪师傅意见吧,他又不肯说出,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从饭馆里点菜,没有经验不说,关键是囊中羞涩。
从纪师傅吃饭的表情,赵建忠是看出来了,纪师傅老大不满意,不是嫌弃他没要二两酒,就是嫌弃他没点硬菜,汤应该是羊杂汤,赵建忠却点了一碗非常便宜的鸡蛋汤。
吃完饭,纪师傅扔给他一句评语:“现在的年轻人真抠门。”
在承德的东南、西南的大片山区中,有不同地段的长城遗址。汽车越过一座山口,刚走了几里平缓的好路,又向另一个更大更险的大山奔去,远处的山梁上隐隐约约地出现了长城,赵建忠又忘乎所以地大呼起来:“纪师傅,您看长城……”纪师傅变的一点都不温顺了,中午吃饭的不悦,都涌上了脑门:“这车没法开了。”他将汽车刹住……
赵建忠,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纪师傅的训斥,他喜欢这段长城。这段长城建于一座山谷隘口的两端,一条窄 窄的公路从谷底穿过,站在山脚下看,城墙陡立,刀削一般,却窄的特别。在山脊上细细地蜿蜒,忽又升高了,像一条吐信子的蛇头般翘起,往更高更远的大山爬 去,年久失修的墙砖一块块坍塌,散乱着铺开,像大蛇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幽暗的蓝光,墙缝里钻出一丛丛叫不出名的植被,背阴处瘦弱的灌木枯枝未发芽,更衬 出了这段长城的荒凉肃穆。
在山脊的城墙背后,有一个狭长的小水库,在水库的旁边有一个自然的村庄,有十几户人家。纪师傅将车开到一处农户门前停下来,他说今天要在这里过夜,让赵建忠赶紧上车,卸下一袋白面、一袋各类蔬菜,这些东西显然是纪师傅早就准备好的。
赵建忠在纪师傅的指点下,将东西搬进这家农户。
这是农村普通的院落,三间红瓦房,东西屋是卧室,中间是厨房。看来纪师傅与这家女主人非常熟悉,进门就开始唠家常。
她的确是很有女人味,高高的个子,长得很丰满,在她端正的体态上,有着一种迷人的、猥亵的美丽。她 弯弯的、优雅的眉毛,老是微微地扬起,好像常常在等待着什么快乐的事情一样;她性感的嘴唇,总是浮漾着微笑,走路的时候蠕动着屁股,左一下,右一下,很是 诱人,好像随便什么时候都期待你去抚摸;特别是那对传神的眼睛,看上去总是让你产生遐想。
她穿着与村里女人们一样的衣服,不过,她也许要稍许整齐一点,清洁一点。她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给他们炒菜、陪他们喝酒、吃饭、唠嗑。
天黑以后,赵建忠与纪师傅到西屋睡觉。当睡到半夜的时候,东屋的声音惊醒了他。
因为,农村的卧室是没有门的,只有一个门帘,一点也不隔音。赵建忠似乎听到了纪师傅低沉的说话声,就在东屋里面,嗡嗡嘤嘤,后来是女人嘻嘻的笑声,纪师傅喘粗气地声音、女人长一声短一声的呻吟与哼哼……
赵建忠用被子捂住了耳朵,那女人的声音最后变成了起伏的尖叫,竟然穿透了厚重的棉絮,在赵建忠的耳膜上吱吱钻孔。赵建忠差点以为那女人被谋杀了,但是,直觉告诉他不是报案的事情。惊骇中,即听见那声音嘎然而止,过了一会,传来了叽叽咕咕的亲密低语……
赵建忠恍然大悟,一阵脸红心跳,竟有了类似偷人的感觉。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踮着脚走到东屋的门口,见那女人与纪师傅依然悄无声息地睡在东屋的炕上。他轻轻地开门,走进院子里。来到墙外的一个茅厕小便,听到对面的两个女人在说话:“你看,人家阿庆嫂就是有本事,她的那个相好又来看他了。”
“她的相好可多了,哪个相好呀?”
“地质队开车的纪师傅。”
“可不是吗,人家阿庆嫂,就是没白活,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和她好的男人还都有良心,每次来都带那么多的东西,这回还领着一个小白脸吶……”
赵建忠默默地走出茅厕。
这是一个非常新鲜幽丽的早晨,阳光晒在大地镀上金色,空气是清冷而甜蜜的。院子周围的白杨树,秃枝摇曳着,大山远处呈现出黑黝黝的松树,水库冰面上有些地方还覆盖着正在融化的白雪。山脊上长城黑乎乎的影子,猛烈地吸引着赵建忠的视线,他不由自主地向长城奔去。
他从一个残破的墙垛子里钻出来,就站在了黑黢黑黢的长城上,风一下子猛刮过来,带着丝丝的凉意,把城墙上的植被刮得东倒西歪。
赵建忠也被风刮得喘不上气来。又一阵猛烈的寒风,把他那顶真爱多年的黄军帽刮掉,在天空中翻了几个筋头,朝着山下面的山涧飘去。这时,他对跟随他多年的皇军帽有些留恋之情,他自言自语地说:“朋友,你的拜拜了!”
他伤感地告别了军帽。再往上走,城墙更陡了,有几处非得拽着旁边的小树才能爬上去,好容易走到一块平台上,赵建忠已经气喘嘘嘘。
群山逶迤,蓝色的雾霭在远山漂浮,蜿蜒的长城看上去真像一条盘踞在山脊的巨龙,有时那山脊的主脉又岔出几条脉形成一道道里应外合的屏障。长城便随着山势分成若干条支线,像黑龙伸出去的一条条巨爪。
赵建忠坐在烽火台的石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走的太猛了,这会觉得小腿酸胀,汗水顺着后背往外淌,被风吹着有些凉。他任凭大风把头发刮成个乱草窝,再也不想挪动一步。
在赵建忠的心里知道,在中国的历史上,长城从来也没有真正低挡住外族入侵……
赵建忠想起往回走,他回头往山下看,洁白的水库冰面上,游曳着几个人影,像几只爬在镜子上的蚂蚁。
回到阿庆嫂的家里,纪师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没鼻子没脸地训斥一顿,埋怨他不打招呼就乱跑,耽误了 赶路的时间怎么办,还是阿庆嫂帮着他说两句,又帮他收拾随身的东西,塞给他几个热乎乎的鸡蛋,几张滚烫的烙饼,让他收着路上用。赵建忠不要,但又拗不过 她。只能接受她的这份真诚的热情。
汽车继续上路了,两个人谁也不跟谁说话。赵建忠拿出一个热乎乎的鸡蛋,拔好皮递给他,他扳着个脸就 是不吃,没办法,他只能自己吃。车又行驶了好长时间,停到了一条上山的小路上。纪师傅板着脸非常严肃地说:“今天我得先赶到五分队,你从这里下车,明天或 后天,我才能赶到你们分队,你从这条小路上山,走上20多里,打听一个叫水泉的村,就到你们分队了。”
赵建忠不管怎么说,纪师傅的主意是无法更改了,他非常气愤地下了车。看着渐渐远去的汽车,赵建忠心里明白,这是纪师傅有意欺负自己,恶意惩罚自己,他朝着汽车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吐沫,随口骂上一句:“算你很!”
赵建忠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上午10点钟了,他向路边的农民打听一下,他们都知道地质队住在水泉村,只是这段路很难走,需要翻越一座十八弯。他在农民的指点下,向大山深处走去。
他顺着河床向里走,越是接近十八弯,山越是险峻,高耸入云的露岩形成三座较大的山峰,人至于此地,仰望着奇峰矗立,山石雄宏,堆绿叠翠 的十八弯主峰,无不使人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肃然起敬,真可谓是荟萃五岳之精华,纳三山之灵气,雄奇瑰丽,婀娜多姿。特别是以十八弯主峰为代表的自然风光, 更是秀色宜人,幽奥无穷。
赵建忠清楚地记着:上学的时候,人们一提到地质学院的学生,就跟游山玩水联系到一起。提到游山玩水,人们往往用羡慕的语言,向地质工作者问道:“地质的职业为地质队员创造了游山玩水的有利条件。”
从赵建忠的路程中,从表面上看,地质队员有较多的时间和条件,跟自然打交道,能接触到很多山水风景,但是从本质上讲,他们更多的是注视着路途上的地质、地理现象及其特点。盘算着在科学或经济上有什么发现。再就是如何能尽早地解决饥饿、劳累、而带来的艰辛和痛苦。
因此,在他的眼前纵然是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的绝处佳景,对他也是擦肩而过,也无意浏览而让它过去了。
十八弯的地质地貌也独具风韵,它以其岩龄古老、构造复杂、发育完全、出露良好而引起赵建忠浓厚的兴趣。
又因它是地质史上的太古代、元古代、古生代、中生代、新生代的地质地貌在十八弯地区均有出露,真可谓“五世同堂”了,这里应该是地质科研的理想之地。
大山四周的松林,古树苍天,一颗几百年的古松仅剩下一层老皮,可依然吐绿拥翠,堪称奇观!十八弯峰顶的悬崖上有两棵古柏,树林已过近千年,依旧虬根于岩,挺立悬崖,为崖下的自然雕像遮风挡雨。
崖壁上的雕像,一眼就可以看出是自然生成的两个人的身影。他们头挨着头,身靠着身,左面的一个稍高,肩阔腰圆;靠右面的好像依偎在丈夫身边的女士,当地的山民告诉他,这面崖壁叫“夫妻岩”。
在十八弯山峰的沟底是一股清澈的小溪,赵建忠喝着清凉甘甜的溪水,吃着阿庆嫂送给的烙饼,在青山碧水的相伴下,在远处雾锁十八弯的衬托下,三座主峰是时隐时现,真是景色如画,踏入仙境一般。
山脚下有一个小村,是一个李氏家族居住的村落,只有十几户,都是茅草屋。村中有一座石拱桥,桥旁有一眼泉井,上面架设了一个拱形桥洞,用来保护这个全村人的饮用水源。它设计合理而富有情致,还有那古朴无华的桥栏和沿溪而建的茅草屋,都使得这个自然村落风情万种,如进画中。
热情的山民告诉赵建忠,时间不早了,趁着天亮,赶紧翻越十八弯主峰,因为在这座山里,居住着很多野 生动物,尤其是夜幕降临的时候,各种凶禽猛兽,如:豹子、石虎子(比老虎小,比猫大的一种动物,学名不知道叫什么?)、狼、狗獾等一些食肉动物,就会纷纷 出来觅食,山民们经常站在居高临下的山梁上,观察到在荒坡上追逐、搏斗、嘶咬的各种动物,在森林里还不时听到各种鸟类婉转的鸟鸣,也能听到各种野兽的吼叫 与哀鸣、不管是那一种场景和声音都能清晰地让你留下终生难以磨灭的印象,闹不好还有生命危险。
赵建忠听后,不敢再留恋于这里神奇秀丽的美景,迅速地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在夜幕降临之前,翻越了十八弯,走进了水泉村。
水泉村偎依在深山坳里,大概有十三四户的样子,清一色的茅草屋,点缀在南山根的周围,在水泉村的东南角,有一块平整的空地,猜想是打谷场,在它的周围,盖起了十几排移动板房,打谷场上是一个简易的篮球场,篮球架子是用废旧的钻杆焊接而成的;
板房四周堆放着一垛钻杆,旁边是摆放整齐的岩芯箱,似乎在晒着太阳。
在天空的余辉下,仨一堆,俩一伙的地质职工,他们有蹲、有坐地在板房门前、房后说笑着吃着晚餐。板房的墙壁上写着很大的标语:以地质为业,以深山为家,以苦为乐,以苦为荣。
赵建忠眼前一亮,从心底里喊出,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他两只手抓住随身的黄军包,就像抓住单位领导的手,眼前的板房和标语,就像单位领导慈祥的眼睛,像他投来暖暖的热流,一直暖到他的心里。
他脑袋朝向板房,真想大声地喊,真想开怀大笑,把自己由衷的喜悦,发泄出去。他那喜形于色的神态好有一比:像一个在 大山里迷路的小孩,经历了千辛万苦,又渴又累地回到家门,看到妈妈送上茶水,端上什么好吃的东西,送给从老远归来的儿子。真的,这个如饥似渴的年轻人,这 会找到了驻地,找到了单位,找到了同事,该是多么高兴呀!他毫不迟疑地向他们走去。
正在埋头吃饭的地质职工,看到赵建忠向他们走来,都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他,经过自我介绍,有位热情的工友把他领到分队干事的办公室,干事知道这件事,很熟练地呼出赵建忠的名字,嘴里不停地嚼着馒头,对那个热情的工友说:“你把他领到地测水综合组去吧!李工知道这事。”
赵建忠在这位热情工友的带领下,穿过板房区,来到一处离村很远的红瓦房面前,这是一栋六间的房子。
地测水综合组住在这里,李工住在三号房间,他们三男一女正在吃饭见到赵建忠,简单寒暄几句,让他放下自己随身的书包,指派小崔带他到食堂打饭。
小崔是一个身材很高,胸脯宽厚的人。他黝黑的脸旁上挂满了汗珠,一对铜铃眼,两道卧蟾眉,是张不均称但表情聪颖的脸。他今年二十六岁,天津人,下了六年乡,干了两年地质,已是地质员了。
他热情地领着赵建忠来到食堂,食堂也是用木板房临时搭建的,几件简单的厨具,都脏兮兮的。打饭的职工早已没有了,几名厨师围在一起吃饭。
小崔向他们说明情况,一个厨师很不情愿地借给赵建忠一个被烟熏得很黑的饭盆,给他盛了两勺子炒土豆丝,拿了一个玉米面窝头和一个碱大发黄的馒头。
赵建忠向厨师要筷子,那个胖乎乎的厨师说:“我们已经十多年没见到筷子是什么样子了,你在路边撅根棍子,凑合着吃吧!”
他们打完饭回到地测水综合组,来到李工的办公室兼宿舍。两张破旧的办公桌对在一起,上面放着一张硕大的图板,堆满了图纸、矿石、书籍、绘图工具等一些杂物。
他们围坐在一起,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个大小不一的菜盆和饭盆。他们除李工和那个女人用两张使铁丝绑了又绑的椅子外,其他三人坐在用木方制作的长条凳,一个凳上能坐两人。
房子的角落里,摆着一张用木凳、床板搭建的临时床铺,叠放整齐的被子,兰格白地的床单,非常扎眼和干净。
这排房子是由生产队的羊圈改造而成的,老远一看是一处很漂亮的石头砌成的红瓦房,住进里面四面透风,在没有吊顶的房顶上,能看到从红瓦地下透过的星星阳光。房间的隔断,是用荆笆抹泥制成的,既不坚固也不隔音,一个屋有人放屁,三个屋都能听见,它唯一的作用是看不到对屋在做什么。
李工房间的墙壁,是用废旧图纸粘贴装饰的,看上去显得很雅致。
赵建忠走进来,和他们围坐在一起,小崔给他作了介绍:“这位是我地测水综合组的组长李君山,我们平时就叫他李工。”
李工毕业于北京地院,刚三十四岁,却头顶先秃,眼角也刻上了几道细细的皱纹,仿佛记录着艰苦生活的经历,但那对黄而透明的眸子,似乎能看透所有的问题,所有的心地,所有的感情。他很殷勤,脸上总是堆着永不消失的微笑。
“这位是郑一军,郑工,大学毕业就来到队里工作,已经两年了。”他长得浓眉大眼,精干利落,浑身上下都有一股男人的魂魄。
“这位是我们分队唯一的女性,叫高丽娟,我们叫她高姐。”
介绍完,赵建忠坐下来同他们一起吃饭。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不一会,赵建忠对他们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李工的爱人和孩子都在老家农村,是上学前老人给定下的亲事。郑工、小崔和小高都没有结婚,但是他们都有对象了,郑工的对象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小崔的对象在龙华县白旗公社当团委书记,小高的对象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被分配到新华社当记者。他们说着说着,就聊到了眼前的工作。
李工说:“作为一个从事野外地质时间较短的年轻人来说,初到一地,必须对该矿区现成的地质资料进行了解,掌握 本矿区的基本地质状况,但你必定是新兵上阵,对前人工作的成果进行消化,消化的最好办法,就是亲身实践,获得感性认识,再变成自己的结论,这就是地质工作 者的全部野外工作的内容。”
李工把赵建忠安排和小崔一个房间里,赵建忠的床板小崔早就给他支好了。房间里都是小崔用废旧报纸装饰的,每张报纸上都写满了娟秀漂亮的毛笔字。
原来小崔是一名业余书法家,在寂寞的日子里,就用炼字来打发时光。因为,野外地质队既没有收音机,也没有电视机,除了打牌、聊天、看书、看旧报纸(因为交通不便,新报纸是看不到的,一来就是一个星期的)
所以,小崔就学会了写毛笔字,越写还越来劲。他情不自禁地给赵建忠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讲解,写了好几张,他们才想起睡觉。
只因赵建忠的行李还没有来,那个该死的纪师傅,又不知道上那里去风流了,小崔只能把自己的一套被褥借给赵建忠用。
虽说阳历已到四月,可是山里的夜晚还是那样的寒冷,赵建忠因为借了小崔的一套被褥,也被冻得睡不着觉,两个人在后半夜合计着跑到一张床上,相互给对方取暖,还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当赵建忠和小崔从梦中醒来时,李工他们早就把早饭打回来了。他俩简单洗漱完毕,用具只能小崔提供。他们吃完早饭后,便一起上山开始工作了。
李工、郑工、小高、小崔、赵建忠他们五人簇拥着李工,听他讲解着矿区的基本情况。
郑工看到一块露岩,蹲在那里,用地质锤敲打一番,习惯地拿下放大镜,仔细地观察手里的矿石标本,探究一下它的地质层年代,含矿情况,矿石面貌,构造架之类,把它们一一记在笔记本上。
小崔是一个健谈的人,他认真地告诉赵建忠:“正式的野外地质工作,一般分为两个阶段,前期是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作初步的地质调查研究,简称普查。它 的任务是根据规章在地质调查的基础上达到某种目的,比如找寻矿产,发现地下水或确定构造部位的线索,为下一步工作做好准备,以便有的放矢。后期的工作,是 在造定某个有意义的矿产后,深入进行地质工作,通过打钻、挖槽,揭示矿体的形状、范围,含矿性等等,为正式开采矿体提供可靠的资料和依据,这一段的工作, 简称为勘探。我们现在的分队就是勘探分队。”
李工接过小崔的话茬说:“小崔讲的是基本地质队的概念,你知道郑工为什么总是不停地作野外地质记录吗?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因 为有很多著名的科学家,他们成功的起点,都是从笔记或日记开始的。达尔文能写出名著《物种起源》主要是他参加贝格尔号的环球航行,将其沿途所见所闻,做了 忠实的记录,回家后整理出来,深化认识,终于创立生物进化学说。我国老一辈地质学家,近代地质学的创始人之一丁文江先生,他的野外工作日记,沿途笔记之 类,是撰写西南地质调查报告的基础。黄汲清在整理他的遗稿时,发现他的论文仅占他掌握资料的1/10,这些原始资料,都是他在从事地质野外工作时的是地记 录。但是也有些地质学家,在疗养或修养期间,在散步的时候,对那里的山石也不忘细心地观察。例如李四光在大连疗养院附近发现的“莲花状构造”,随手作了记 录,这个记录成了后来撰写专著的基础材料。还有些地质野外的记录可以生产多种“副产品”的学术论文,例如黄汲清在1941——1943年间曾两次到甘肃、 新疆进行石油地质普查,除了集中精力观察石油地质的问题外,也注意地貌和第四纪地质现象。后来,他把这些附带记录下来的素材写成了学术论述《中国新构造运 动的几个类型》。“
“赵建忠,我这里还有特殊的例子呢?”小崔抢过话说:“我们的郑工,在拉屎的时候,随手拿起身边的一块矿石,经过仔细研究,反复对照笔记,在不断整理的基础上,竟然发现了一个中型金矿,你说邪乎不邪乎,拉屎都能拉出矿来呀!!哈哈哈哈!!”
三天过去了,生活车终于来了,大家像小孩子盼过年一样,热烈欢迎生活车的到来,这辆生活车能让他们吃到蔬菜、肉类,生活车的纪师傅能给他们带来大山外面的消息,大家围着纪师傅转呀,问呀。有个别亲近的人,能抽上纪师傅恩赐的一支好烟,都觉得膝盖骨发软,总想给他跪在地上磕个头,才能报恩似得。
他们自觉地帮着纪师傅引导汽车方向,缷东西,赵建忠的东西也在大家的帮助下收拾停当,纪师傅只是吃了一顿免费的午餐,就溜之大吉了。
下午,赵建忠他们听说要有炖肉吃了大家都非常兴奋,还不到开饭的时间就早早地来到食堂等候。大家闻着那浓香的炖肉味,心里都美滋滋的,一百多人的队伍,排出了很远。搞行政的职工几乎都排在了前头,钻工排在中间,搞技术的几乎都在后头,赵建忠心里想,真是干在前头吃在后头呀!
炖肉是吃上了,可是新鲜的肉味一点都没有了,因为时间太长了,多少还有点怪味,大家也习惯了,反正炖肉也是经过高温的,吃不坏人。
大家只要是有肉吃,就非常高兴了。他们三五人聚在一起,喝酒声、划拳声在水泉村的上空回荡着。
第三章
 
清明已经过了,天上浮荡着几片白云,燕子们在白云中间捉迷藏玩呢。没有风,可是柳丝却故意摆动,像逗弄四周的绿色。田中的青绿轻轻地走上了大山,一场春雨过后,山后的天气也变暖和了,在高丽娟的提议下,赵建忠、小崔三个年轻人踏春去了。
他们三人到矿区里面转悠,这里是一座金矿,钻探、槽探、坑探、物探、化探等各种勘探技术都派上了用场,几台钻机在峰峦沟壑中林立,有规律的探槽一条条地点缀在隐隐的青山。
越往大山的深处走,赵建忠越是惊叹神奇的造物主孕育了这里幽美的景色。水泉村雄峙于兴隆县八卦岭, 八卦岭也是大自然精雕细琢的一件艺术杰作。它是由京岭、虚岭、华岭、猴王岭、三龙岭、天门岭、仙人岭和玉女岭组成一个庞大的八卦阵而得名。水泉村就位于玉 女岭脚下,它历经地质史上的巨变,沧海桑田,造化出它雄奇险秀的秉性。
玉女岭位于八卦岭的南麓,海拔1100多米,衬着蓝天白云和身后的隐隐青山,分明是一位女性的侧身 剪影,她身上的长裙垂盖过膝,呈褶状优雅地下垂;面部微曲的睫毛,挺秀的鼻,丰润的唇,延伸出一条柔美的曲线,叫人情不住猜测,她在凝神,在微笑,或是在 低语?膝上的一对小青松,高约一米,枝丫舒展如手臂,树冠平展如小伞,造型优美可爱,宛如一对孪生小儿舞于母亲掌中。如此的巧妙构思,形神兼备,栩栩如 生,怎么不令人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玉女岭对面是一条幽深的峡谷,谷中常年寒风飒飒,冷气森森,危岩遮天,更骇人的是,谷地转弯处,腾 空窜出一条大蟒蛇。巨蟒实为一柱石灰岩石峰,高100米。微微前突的蟒身,横空探首,大有破壁遁出之势,无奈被一座大山死死地压住蟒尾,只能傲对长空咆 哮。据村民说,它早已被这里的青山秀丽而感化,成为玉女岭的保护神。
玉女岭慈祥庄重,巨蟒岩丑恶凶猛。上天垂相,大地赋形,岂是偶然?八卦岭的象形峰,即有仙灵圣众,亦有魑魅魍魉,许多幽微深邃的玄妙处,见仁见智,千百年来任凭这里的山民演绎出多少扬善惩恶的传说。
水泉村不仅奇石象形,古松仙葩,也千姿百态。平顶古松连绵不断,数以万计,树龄高者都有七八百年之 多,许多古松造型奇特。如水泉村的树身相亲,枝杈交叉的鸳鸯松,还有连理松,姐妹松。凤凰松,前有嘴,侧有翼,后有尾,都各具形态,几百年的风雨沧桑,树 干被岁月磨成三弯九曲,却依然郁郁葱葱,风姿绰约,不禁使赵建忠想起前人有诗曰:“怪石虬松忘色相,不老须岩万古苍。”
水泉矿区的奇花异卉,也令赵建忠惊绝,其中野百合花为这里的群芳之首。花瓣赤红,重瓣厚质,花蕊嫩黄,香型馥郁,经久不散。各种讲不出名字的花,连片绵延,花如芙蓉。特别是满山的野桃花、杏花、梨花……把一条条山坳装扮成花的海洋。
今天玩的最高兴的还是高丽娟,她一路采花唱歌,像一只燕子,飘过来飞过去。
说到高丽娟,她中等身材,苹果脸,水灵灵的大眼睛,像闪亮的黑玉,嘴似乎很大,但大的很可爱,在她的身上有一种粗野的、清新的、单纯的美,她那被太阳烤赤的皮肤,更流露出那种生长在山里大姑娘所特有的健壮和质朴。
她也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姑娘,她与未婚爱人姜秀杰是在农村做“知青”认识的男朋友,两个人感情一直不错,两家的关系走动也很频繁,两个人都提到了男婚女嫁的问题。
可是,自从姜秀杰进了新华社,追求的女人就多了起来,再加上高丽娟选调到地质队,从事野外地质工作,两个人的信息沟通不畅,两个人的感情出现了危机。
姜秀杰领着他的大学同学,现也在新华社供职的女朋友来到姜家,说是异地采访,实则投石问路,探探姜家的态度,试试高丽娟的反应。
姜秀杰身材高大,英俊潇洒,文化高,工作好,注定是青年女子追逐目标。高丽娟当然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她只有一搏,动心计,想办法。因为,她平时的人缘很好,大家听到她的遭遇,都想帮助她。说来也巧,最近皇姑坟村出了个大仙,说他算卦非常灵,一些好事的农 妇都劝高丽娟算算运气。
她在农妇的引导下,来到矿区十里之外的皇姑坟村。这里原本是清朝一名皇姑的墓地,解放以后,这个地方也就冷落了,可是,皇姑坟的名字却延续下来。皇姑坟旁有一处人家,房子盖的青堂瓦舍,雕梁画柱,大门口还有一对石狮子把门。
房子的主人姓黄,名二贵,年约六十上下,面庞清秀,几根黄胡须,瞎一只眼,整天好吃懒做,偷着给人家算卦,看阴阳宅弄几个小钱,人送外号“黄半仙”。
别看黄半仙长的不起眼,名气可大了,都说他算卦灵,看阴阳宅准。他说这人能当官,他就真时来运转做官了;说那个女人能给夫君带来福,嘿!自从女人进了门,就处处吉星高照。
传说八间房村,马家的坟地就是他看的,二十年前,黄半仙当时看了马家的坟地后说:“我把这坟地的山向调调,保准马家当世就出大官。只是我泄露了天机,一只眼要瞎。”马家听了自然高兴。
黄半仙就对马家的坟地进行了点拨,重新定了明堂、山向,后来就出来一个军长,再后来黄半仙就瞎了一只眼。
其实,黄半仙的一只眼害了多年的眼病,医生断定那眼早晚要瞎。所以,他就顺竿爬,这么一来,黄半仙的名气就大了。黄半仙的房子也不是他花钱盖的,本来是皇姑墓地旁的一座小庙,里面供的是皇姑的灵位,解放后把它当作了小学校。
可是,房子里常闹鬼,学生都不敢到这里来上学了。所以,房子挺好的却一直没人住。黄半仙看了看房子花很少几个钱就买下了,他住后却相安无事,也没见什么鬼把他害死。
但是,很快就传出话说,黄半仙画符烧咒,还把一块罗盘埋在地下,又请来五鬼镇房,这房子所以平安了。
其实,房子里不过有些臊黄鼬,野狐狸。因为,房子盖在坟边、村外,去的人自然少,野草荒坡的,自然成了黄鼠狼、狐狸光顾之地。
黄半仙住进后,找了点草药熏了熏,把野动物熏跑了,自然就安定了。一句话,黄半仙既然吃装神弄鬼这碗饭,自然要弄出点装神弄鬼的名堂。
农妇把高丽娟领到黄半仙的家中,农妇还向高丽娟大吹了一番黄半仙,说他算卦灵、掐算婚姻准,到这里来竟是大人物,看阴阳宅也尽出当官的。高丽娟也是想嫁姜秀杰迷了窍。
其实,她要仔细一想,也就不信了。因为天下那么多好事,为甚不给自己留着,偏要给别人?黄半仙被农妇吹神了,高丽娟一高兴,当即就来到黄半仙的面前,并上前盘问,看看黄半仙到底有何真本事。
高丽娟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黄半仙,他掐算了一会说:你今生勤俭能干,刻苦耐劳,是一位富贵女人,谁娶了你,定能夫荣子贵。
高丽娟听了很高兴,便又把姜秀杰的八字告诉了黄半仙,他又掐算了一番后说:你们二人结合是个上上婚,这位先生若取了你这位女子,他定能吉星高照,平步青云。不过你们两的婚姻也有坎坷。
因为,他家的坟地里现住进一只臊狐。如若不尽快将臊狐撵走,定能产生感情,坏了你的好事。
高丽娟听后内心一振,情不自禁地从兜里拿出一沓人民币,要求黄半仙指点。黄半仙不忙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给她讲姻缘结:“平民之地的姻缘,必有贫民之来历,必有山水之交融,婚姻自然和盘,山即男、水即女,山水相依……”
高丽娟眯着眼睛,还不时的点头,对于相面,看阴阳风水之类的说法,她也知道一些。因为,她从小是奶奶把她抱大的,在奶奶的怀里,就是听着神呀!鬼呀的故事长大的。所以,黄半仙的一番话,她能听明白。
接着,黄半仙又讲起坟地对婚姻的影响:“墓地前后、左右之山的总名叫砂,砂即山,山即砂。山厚人肥,山瘦人饥,山青人贵,山破人悲,山归人 聚,山走人离,山长人勇,山缩人低,山名人达,山暗人迷,山顺人孝,山逆人嘶。然山的形状变态不定,有左观方者,而右观园者,有高视而正、低视而偏,正视 而丑、侧视而美,奇妙全在坟地的穴位上。穴位准确,则能使远山近、高山低、恶山秀、丑山美、斜山端。砂形之情愫万殊,纯洁的婚姻也会带来颇异,而要在于观 姻穴如何?姻穴若真,前后左右之山自然相依,姻穴不真,虽有好女子亦无缘进室,成为姻缘。”
高丽娟打断黄半仙的话问道:“姻穴怎样才为真?”
黄半仙道:“砂如女子,贵贱从夫。砂若遇贵夫反凶,若配贱夫反吉。人间婚姻奥妙无穷。”
高丽娟点点头问:“贵夫怎么理解?”
黄半仙道:“贵夫既青龙。卦书上说,左为青龙,右为白虎,夫以正穴,不可山然。亦不能太过于拘泥,又无夫妻而吉 者,亦有夫妻齐备而凶者。其根本要夫在正穴,穴若花假,纵有吉美之夫妻,亦为出格。孤露为男人而散生气,必有夫妻二人穴卫之,则穴场周围生气融聚,但其山 有自本身左右发出为夫妻者,亦有本身独奏成夫妻者,本身发出者为主,外山凑合者皆须裹抱穴场,勿令孤露受风为美。”
黄半仙又念道:“夫为弯,妻为关,夫妻包藏似玉环,此是夫妻来结缘,披红挂彩上风鸾。”
高丽娟听到这里乐了,手捋头发说:“黄先生,我们速去他家和我家坟地进行点拨,先生之恩,将永记。”
黄半仙听了,欢喜的连连点头。
此日,他们乘车到达了丰宁,高丽娟的父母赶紧通知姜家,姜秀杰的父母听高丽娟说明来意,出于喜欢这个未来的儿媳的缘故,又见是她带来了贵客,自然不敢怠慢,远接近迎,待为上宾,黄半仙稍适休息,便骑自行车到姜家墓地。
姜家墓地在丰宁东郊潮河北村,黄半仙到了姜氏坟茔一瞅,此坟虽不气派,却也非一般家所比。他坟前、坟后,转了几圈,从怀中黄缎子包内,取出了一个罗盘,实际上就是一个指北针,只是比指北针要大,中间有阴阳鱼,指北针盘上写着,九宫九星,八卦五行,天干地支,阳顺阴逆,奇逆奇顺,五方五园等。
黄半仙的罗盘是紫色的油漆漆的明晃晃的亮,黄半仙见众人看他手中的罗盘,便卖弄说:“我这罗盘可是 个宝贝,是大清朝建筑家雷氏父子盖承德避暑山庄时散落民间的皇家贡品,是阴沉木的。啥叫阴沉木呢?就是阴山背后长的香衫,这木头从来不见日光,千年只长碗 口粗,埋在地内万年不朽。”
黄半仙这么一说,那些人便是争着看。黄半仙对着罗盘的字说:“凡九宫、九星、八卦、八门等,阴阳学说的术语。”
高、姜两家人对他更加恭维。黄半仙手端着罗盘,坟前、坟后,地看了一遍,边走嘴里边念叨:“夫行剥换要星辰,五星皆有测角奔,转折弯子身同样,平洋山及无音,左右脚角长亦为夫,看星无脚不需寻,过峡还开亦还闭……”
黄半仙嘟嘟囔囔的念叨这儿,到了靠边的一个坟上,他把脚一跺,喊了一声:“呀……逮!大仙在此,小狐滚出!”
他这一喊,后边的人都吓了一跳,黄半仙一推小眼镜说:“骚狐就住这里,快用艾蒿烟熏,众人中有拿艾蒿者,有帮助点火的,不一会,一只野火狐,从坟中蹿出,众人乱棒打死……
说来也怪,这座坟茔,正是姜秀杰亲爷爷的,黄半仙说:“都是他爷爷在阴间,多爱恋这只野狐所致。”
有好奇者,从旁问道:“黄先生,您怎么看出来的?”
黄半仙哼哼唧唧地说:“此坟茔外形,来脉雄长,经三叠而结穴,每叠山上再加冕,应为二度开花之相,此坟茔即蒿草茂盛,并带有媚气,以外层汇为暗砂,聚于姜家坟明堂,此明堂才成姻之源,险些诋毁了姜家的血脉。危险呀!危险。只有二贵妇才能锁定姜家后人,子才贵,家财旺。”
黄半仙乱七八糟的话,在一旁看热闹的人自然听不懂,可高丽娟听懂了。黄半仙是说姜秀杰有两个女人的命,第一个女人是风流女,不是命中的妻室,还有一个女人,才是他的妻子,但这个女人却是一个红杏出墙之人。而她高丽娟,可是真正的黄花闺女呀……
高丽娟对黄半仙的话耿耿于怀,为了能嫁给姜秀杰,她找人用计谋,骗他拿回了户口本,在姜秀杰父母的威逼下,领取了结婚证。
可是,事情败露后,姜秀杰很生气,不管高丽娟怎么给他写信就是不回。两年过去了,高丽娟没有再见过姜秀杰,她曾经自己去新华社找过他,他却出差了,她在北京整整地等他一个多月的时间,把自己的探亲假,大礼拜都用光了,也没能看到他的身影,她找过他身边所有的领导、朋友,她在他们无可奈何的眼神里,看到了无望的目光。
第二年,她又带着自己未过门的婆婆来到了北京,结果还是出差,又白呆了二十几天,他周围的同事开始劝慰高丽娟,不要太死心了,强扭的瓜不甜,不要太苦了自己。那一次回来,高丽娟真的伤心地大哭了一场。如果自己不是在地质队工作,如果自己不是从事野外地质工作,自己也不会同心上人失去联系,自己也不会让别人钻了空子。自己为什么要参加地质工作,她恨地质队的艰苦环境,她怨恨地质队没有先进的通讯设备,她诅咒地质队没有现代的交通工具。她情不自禁地萌生一个念头,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寻求自己的幸福。
她回家非常仔细地照了一会镜子,认真地端详自己:她的眼睛里表露出丰满的感情,不是感情的片断和暂时的显露,而是她对姜秀杰全部的感情。眼泪在眼眶里还没有来得及干,弥漫着伤心的湿气。胸、颈和身段呈现出均称的、优美的线 条,这种线条充分展示出什么是少女成熟的美色;她的头发黝黑娟秀,前额卷成松松的卷发,披散在脸上,现在扎成一条浓密厚实的辫子,一部分向上翘起,另外一 部分有手臂那么长的一段,拆散开来,那细而长的黑发一直垂到在胸前。她的面貌给人一种粗野的、清新的、单纯的美。
镜子里面娇柔的美女,更加激起高丽娟压抑的惆怅,这种惆怅在最近的两年里,由挚爱变成了一种激愤,在平时即使是最琐细、最轻微的刺激——任何人的欢乐或悲哀的波动,都能使她的心起应合而发抖。
一人独坐的时候渐渐多了,在她的内心世界里感到了一种冰窖似的悲凉;走在大街上,混在人群里,她总感觉到有一种难堪的威胁,似乎所有人都板起了得意的面孔在威胁她、嘲笑她、议论她,她是世界的焦点,她是最可怜的女人。
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伶仃孤独,她是被男人遗弃的女人——她时常这么想。她渴望有一个她喜欢的男人亲吻她、拥抱她,在他的肩头痛哭一场,让她诉说畅快。
赵建忠到来的这段日子里,她感到舒服了很多,看着他白净的面孔,浑身充满着年轻男人的活力,他们经常在一起谈未来,谈理想,谈婚论嫁,谈厨房的饭菜,谈领导的艺术,谈工程师的水平,他们的接触越来多起来,也似乎形成了某种规律。
每日中午,他的宿舍前台,都会出现一个年轻小女子,笑着提着两个饭盒,走进他的房间说:“建忠啊……尝尝我今天做的蛋炒饭,怎么样?”然后笑吟吟地看着他吃完,再帮他收拾,不忘给他细心地擦去下巴上的米粒。她心疼地说:“真不知道你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对高丽娟来说,在没有得到姜秀杰之前,赵建忠是一个很贴心的小活宝,他具备男人和男孩的双重效益,他不会故意和她过不去,她有麻烦的时候,他不会背叛誓言,而当她母性流露的时候,他又成了可爱天真的“小东西”。对赵建忠来说,高丽娟往往是值得信赖,充满女性魅力的女人。
每逢漫漫长夜,高丽娟显得分外孤独,分外寂寞,而碰上刮风下雨、生病卧床时,她又分外脆弱和无奈。
女人经不起时光的催促和追逼,红颜易老,渐渐地,她们相继结婚的伙伴有了自己的家,昔日蝴蝶飞舞的生活,留下她一人形单影只,开始了她的独居时代。独居最大的特点是自由,没有父母的管教、师长的约束和同伴的干扰。她不时会约上小崔、赵建忠来宿舍聚会,大家尽情地疯、尽情地闹,全无女性的矜持,不必戴上淑女的假面具,令那些身处农夫家中的主妇们羡慕不已。
第四章
 
为了详查水泉金矿的外围储量,李工想到雾灵山矿区,测量队驻地去取些资料。那里距水泉矿区还有二百里地,不通汽车,步行去,中途自己还要解决投宿问题。野外分队近来又没有值班车,情况紧急,李工想到了赵建忠。赵建忠没有推辞的理由,他拿上几张地形图便上路了。
赵建忠孤身一人,迅速地走在燕山山脉主峰——雾灵山崎岖的山路中。
北方的大山,山风是冷飕飕的,它摇着黄色的金莲花,带着醉人的清香,吹着那扑朔迷离的雨丝,向他吻来,头发里渗出的汗水和雨水凝结成细细的水珠。
雨,北方的细雨,飘落在干裂雨贵如油的土地上,孕育着万物,细浇着人们的心田。
有雨的傍晚,天黑得特别早。今晚宿于何处,晚饭又从何而来?心中不免惆怅。那不知疲倦的雨丝仍是飘飘洒洒,从山坡向下看去,犹似破浪翻滚的大海,行走在大山之间的赵建忠顿时显得渺小可怜。
又翻过了一座大岭,前面终于出现了一条狭长而平缓的山坳。隐约的山泉流水声,从古树阑珊中传出。林中间隔着的空地里,开满了黄色的小花,在微微的细雨中,好像千百双挑逗的眼睛,调皮地在雨帘中向赵建忠抛着媚眼。周围洁白的无名花,更显得晶莹娇媚。
在雨雾朦胧中,柳丝飘拂,絮花悄落。其间隐透出灰墙红瓦,疑是牲口棚,走近才知是住家房屋。
院门敞开着,赵建忠走进喊了几声“有人吗?……”没人回答。两间正房的门关着,透过门缝窥视,锅碗瓢盆齐全,但不知主人去哪里了。赵建忠退到屋檐下,把雨衣铺好,坐下。
等了好久未见来人。对面大山里,传来几声鸟叫,叫声很奇怪,听起来好像在说:“没人没人。”看来,生活在雾灵山中的小鸟儿都学会调皮气人了。
腹中的饥饿与一天的奔波,浑身的疲惫,涌入全身,赵建忠不知不觉地头枕着肩睡着了。待他醒来时,已是繁星满天,一位老人坐在他身旁。老人古铜色的脸上,布满白色胡须,两眼矍铄地看着他。赵建忠赶紧叫了一声:“大爷好!”
老人点点头,笑笑说:“看把你累的,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呢,就睡着了。我在屋里生火了,快进屋烤火抵寒。”
进了屋,赵建忠掏出介绍信和工作证,他看了后高兴地说:“地质队的?好呀!去年物探队的来过,山上还住着测量队的,说要把这山里的金龙银马牵出来,献给国家,致富当地百姓。今天你们搞地质的又来了,是不是想把金龙银马的隐藏位置给标在地图上呀?”
赵建忠说:“老大爷,您的意思对,但是,您们那地底下的是银矿,不是金矿;为了把银矿开采出来,他们测量队要先画地形图,利用观测北极星的方法,变成经纬线画在图上,这地图就更精确了。”
他高兴了,发亮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从墙上挂着的一个军用水壶里,倒了一碗酒:“你尝尝,这是我们山里人自己酿制的小锅烧酒,去风湿山气的。”
赵建忠平时不喜欢喝酒,可是今天确实浑身发冷。他捧起碗喝了两大口,酒到之处,就像进入食道的火苗,带着火辣的刺激滚入腹中,顿时胃里暖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这时从另一间屋走出一位少年,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棒子米粥。赵建忠接过慢慢地喝着,味道香甜爽口,少年说:“这是新棒子碾得米,还放了很多大芸豆,我奶奶煮好了叫我送过来。”说完他就走了。
过了一会,那位少年又过来了,对老大爷说:“爷爷,奶奶让这位地质队的叔叔到屋里吃饭去。”
赵建忠被这位热情的少年拽到另一间屋,饭桌上放了不少菜,酸菜炖粉条、炒鸡蛋、韭菜炒腊肉、拌木耳、蘑菇炒肉、还有一个是我叫不上名字的山野菜。
吃饭时,老大爷总盯着赵建忠的筷子,看他是否夹那个叫不上名子的菜。赵建忠想起来了,叫蕨菜,是大山里才有的蕨类植物。
老大爷见他吃了,十分高兴,说他不见外。其实,赵建忠哪里是不见外呀?他是被饿坏了,他此时的第一需要是生存,所以,脸面这东西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不过这一点正好满足了山里老人的那种质朴。
晚饭后,赵建忠担心明天雨不停,无法赶路,老大爷说:“不用担心,俗话说: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你没看到,黑天时,西面天上的彩霞呀?”
赵建忠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睡着了吗?”
大爷接着说:“放心吧!明日是个晴天。”
第二天早上,果然雨止。晨雾悠荡在山林中,也穿入门户,扑在赵建忠的脸上。晨雾散后,赵建忠站在小院门口眺望,但见一条小路,隐藏在树丛中,伸向山腰。
赵建忠想起早赶路,找地质测量队去,老大爷不让,说:“雨刚停,路滑不好走。在这里住一天,明天再走吧。”拗不过他,只得依从。
他家墙面上挂了很多相片,他的儿子、女儿都在城市里上班。
赵建忠问老大爷:“生活好吗?”
他笑笑,把赵建忠朝后面让。原来里屋里,还有一扇门通向后院,走进一看,赵建忠顿时愣住了,这里真像是花园里的鸟园。
整个院子里开满了鲜红的花朵,在灿烂的阳光下,蜜蜂发出忙碌的声响。还有几株菜花,呈现出金黄的颜色。绿油油的菠菜,把菜地装点成一块绿色的地毯。
院内的树上,挂着很多鸟笼。有一种鸟个头很大,分别是绿黄色和紫红色,爪利嘴尖,弯曲着嘴角像苍鹰,看着很凶,用手捅它,它就用尖嘴啄你。老大爷说“这种鸟叫‘嚼子’,平日里爱吃松子、麻子、向日葵籽。”当然,还有很多鸟,像黄雀、老西子、独点红、靠山红和金翅。
老大爷解释说:“这些都是‘媒鸟’,春天,他们从南方飞回北方求偶繁育后代,我们利用这个时机,给这些‘媒鸟’吃好点,如精肉、蜈蚣、火麻子,只有让他们身体好,叫声大。挂上粘网,山里的鸟就会飞到这里来,统统被尼龙丝网粘住……
赵建忠明白了,这是利用这些‘媒鸟’来诱骗外面的鸟,收养起来,等着外面的人来卖钱。
赵建忠忙说:“老大爷,鸟不是人类的朋友吗?您为什么要扑捉它们呀?”
老大爷说:“我不是拿它们去赚钱,我是为了大学生们实地考察识别鸟类准备的。对于这些野生鸟,我们山民是倍加保护的。”原来,老大爷的女儿,在北京一所高校当教授,每年夏天都要带领她的弟子到大山里考察。
老大爷继续说:“我们在山里还野生散养着猕猴、黄羊、旱獭等国家一、二类保护动物。也有药材灵芝、山参、白芍、当归、天麻等。这些花木,有的是树木、有些是草本,但都是国家的宝贝,人类的朋友,你说,我们生活在这里好不好呀?”
赵建忠点点头。
第三天,赵建忠偷偷地将伙食费压在桌子上的茶壶地下,告别了老大爷,去找地质测量队去了。
赵建忠走在映山红开满的山坡上,心情格外舒畅,在这浪漫的季节里,他去观赏眼前的黄的、白的、红的、紫的各色的花朵,特别是在花朵丛中飞跳着各种小鸟,把赵建忠完全带入了这种仙境一般的圣地。赵建忠的心也跟随着这些欢快的小鸟,飞进了花丛,飞进了温暖的雾灵山,飞进了热情的山民之家,飞进了未来的繁荣。
夜幕降临时,赵建忠今天的赶路也要结束了。在地形图上就已经意识到,今天投宿老乡家是不可能了。从地图中观察,周围十几里,没有人类居住的符号。可好,赵建忠在地图中,发现了一个天然山洞的符号,准确地说,是一处石砬棚子,是一个过夜的好地方。
赵建忠走进山洞,从书包里拿出老大爷给他带上的凉馒头和用芥菜腌制的咸菜,就着铝壶里的冷水,算是晚餐了。这洞里,有一处很光滑的平石板,上面铺着茅草。旁边还有用几块石头搭建的野灶,石头都被柴火熏黑了。可以判断出,这里经常有人来住。
天色已黑,赵建忠在光滑石板的茅草上铺下雨衣,和衣躺下,静听山涧里轻轻的风叶声和毫无规律的鸟鸣。
由于几天的劳累,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昏睡状态。忽然,一阵真切的人语声,打乱了均匀的呼吸,心跳加快,睡意瞬间消失。他一骨碌爬起,伸出洞外,埋伏在灌木丛中。
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汉,都背着常常的猎枪,走进了赵建忠居住的山洞。不一会,洞里透出微弱的灯光,并且传出惊异的喊声。
“有人来过!”
“你看这个书包、地图。”
“地质队的,人呢?”他们走出山洞向猎犬狂叫的地方看去。
“人在灌木丛中藏着呢!”
他们带的猎犬朝赵建忠叫着,似乎要向他冲过来,万一它把赵建忠当成猎物,赵建忠可惨了。那大汉看清楚灌木丛中潜伏着的赵建忠,便喝住了猎犬,说:“灌木丛中的人,你赶快出来吧,我们是林场的护林员。”
赵建忠尴尬地走出来,和护林员一起走进山洞。洞里的野炊烧着火,烤着一只什么尸体,吱吱地响。地上扔着两只很大的兔子,腿有的被打折,据赵建忠猜测,是用猎夹子打的。赵建忠来地质队这段时间里,听李工、小崔他们讲了很多关于地质人和山里人的故事,他知道,在较大的深山里,山民们一般都会使用猎夹子,像狐狸、兔子、狗獾、狍子等野生动物,都会惨死在这种扑捉工具上。
那大汉姓王,他们请赵建忠吃那火上烤的野兔子,倒也很香。这些猎物,都是他们寻山时发现偷猎者,残忍杀害的野生动物,偷猎者没有抓到,这几只猎物倒成了他们三人的夜宵。
那光滑的石板床仍让赵建忠睡,他们躺在火堆边。赵建忠躺下,闭上眼睛,打着哈欠,张嘴的机会多了。“啪”一件冰凉的东西掉进他的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吐,那东西就冲进他的喉咙钻到了胃里。他吓得跳了起来,只觉得胃里有异样的东西在动,慢慢的停止了,大概是他的胃液把它泡死了。
护林员见赵建忠惊吓的样子,也都跳了过来。赵建忠把原委讲明后,老王望望洞顶,又看看赵建忠嘴里的泥土,说:“是蚯蚓!”
“这蚯蚓有没有毒?”赵建忠不懂,惊恐地问老王。老王安慰他说:“不要紧,蚯蚓还能治病呢。我哥哥是中医,他经常到这里,抓这种蚯蚓做药,有滋阴壮阳的作用。”
吃了一条蚯蚓,等于给了一场惊吓。迷迷糊糊的一夜,都在欣赏三位护林员的鼾声。
天明后,告别了老王他们,赵建忠又上山了。几夜的风寒,几日的劳累,头有点晕,关节酸软无力。到山顶,不得不坐下来休息。从事野外地质的人都知道,上山最忌讳的是坐在山顶上吹山风,这种做法最容易得病。因此,赵建忠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山谷走去。
可是,刚刚走到谷底。忽然,风吹乱草飘动如波。一条十来米长的大蟒蛇,在草丛中,隐约向我吐着芯子,嘴里冒着凉气。
长期的艰苦生活让赵建忠过早地知道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另外,李工和小崔经常告诉他,在野外遇到猛兽时,一定要沉着冷静,你心里必须要认定,任何野生动物都是怕人的,只要你给它逃生的机会,它们是不会轻易和人决斗的。
赵建忠的恐惧,完全被惊叫所代替。他惊叫的怒吼,一是吓唬眼前的蟒蛇;二是为同类发出信号。赵建忠的惊吼果然奏效,他与那条蟒蛇对峙了几秒钟,它就败下阵去,在赵建忠的惊吼中灰溜溜地逃走了。
由于赵建忠的喊声出奇的异常,传得很远很远。那三个护林员,听到他的喊声迅速地赶到他的身边。赵建忠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向他们描述蟒蛇的可怕程度。
没想到赵建忠病了,头晕加剧,发起烧来。但是,赵建忠还是坚持着往山上赶,可是,没走几步还是跌倒了。老王将赵建忠扶下山去,安排在他林场的窝棚里。
赵建忠的烧不退,吃了药也不退,老王伤透了脑筋,守在他身旁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他用南瓜花抱着一个蜘蛛,放上煤油,扎在赵建忠手腕子上的一个穴位上,又煎了一些草药,赵建忠的烧才渐渐退下去。
晚上,天下起了雨,沟里传来流水的声音。赵建忠躺在老王的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赵建忠见老王手里捏着什么,又用嘴在手背上舔着,自言自语地说:“嗯,还有用。”拿了一杯放了糖的开水,走过来,伸出手心,上面有几粒盐花似的结晶,说:“吞下去。”
赵建忠坐起身来问:“这是什么?”
“蛇胆。”
“吃这个干什么?”
“看你样子睡不着,一定是累的,虚火上升,这蛇胆吞下去,清清心。”
赵建忠顺从地就着糖水将蛇胆吞下去,问他:“你刚才放在手上舔什么?”
他说:“这蛇胆放的时间长了,刚才放在手上一舔,还有苦味,说明没有失效。”
吃了蛇胆,大脑开始静下来了,好像有人在拍他的背,那细雨,以及流水的声音,都成了摇篮曲,赵建忠靠着老王的背,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赵建忠从梦中醒来,浑身轻松有力,他迅速下床,老王已经做好早餐,吃罢饭,赵建忠想着赶路拿出钱,可老王说什么也不要,告诉他一直向前走,到不了中午,就能到测量队驻地了。
到了测量队正赶上吃中午饭,队长姓卢,是一位非常热情的中年男人,他毕业于武汉测绘学院,身材不 高,却健康魁伟,浓重的陕西口音,奠定了他为人忠厚的性格。他双手搀扶着把赵建忠迎进帐篷。这个测量队隶属于河北地质局廊坊测绘队,由于他们测区的流动性 较大,一般情况下他们不是自己在测区选择一块空地,建造几排帐篷,就是找一个空旷的学校、废弃的寺庙,男人住在外围,女人住在中间。
这个测量队的驻地,一共由七顶帐篷组成,一顶帐篷住一个测量小组,卢队长、指导员、干事、材料员住 一个帐篷,只是帐篷中间隔着,两人在里面,两人在外面。里面的地方小,住着队长和指导员,外面地方大,除了干事和材料员的两张床外,还有两个临时折叠床, 起到临时招待所的作用。
赵建忠被引领到里间,这个既是宿舍又是办公室的帐篷,让赵建忠很奇怪,这里的办公桌椅都是折叠简易的,坐上去吱吱唧唧,扶上去晃里晃荡,赵建忠指着桌椅问:“这……”
卢队长反应迅速地说:“都是为了搬家方便。”
赵建忠坐定后,卢队长问:“你是从哪里来,坐什么车过了的?”
“我叫赵建忠,是地质队的,从水泉村走过来的,向你们要点资料。”赵建忠一边介绍,一边把单位的介绍信和资料清单交给卢队长。
“哎呀!二百多里地呢,走几天了吧!”卢队长佩服地赞许着,接过介绍信和资料清单。
“走三天了。”赵建忠忙说。
指导员敬佩地说:“真不容易。”给他倒了一缸子凉白开水:“一路累坏了吧!先喝口水!”他随口对外面喊:“张干事,把中午饭打回来,咱们一开同赵同志吃饭。”
赵建忠忙说:“我还是自己到食堂去吃吧!”
卢队长忙打断说:“那可不行,常言道:天下地质是一家吗?到了那个队,都是到家了。指导员,把我的存酒拿出来,我要给赵同志喝两口。”
赵建忠说了两句客气话,一路饥渴实在厉害,看着那缸子凉白开实在是馋得厉害,此时也不顾及什么面子 里,端起来就是一起猛灌。咕咚,咕咚一阵子,一大茶缸子的凉白开,一口气下了肚。这时候,指导员又给他沏了一杯茶水,放在了一边。转身打开一只写着毛主席 语录的箱子说:“喝什么酒呀?”
“燕潮铭,朋友来了,可得喝好酒,先拿三瓶,喝完再说。”卢队长说着把介绍信和资料清单放在桌子上,坐在赵建忠的身边,说:“老弟,多大了,成家了吗?”
几个人论起来,只有赵建忠最小了。
这时候张干事和材料员一块回来了,他们用饭盒子买回的菜饭,摆满了一桌子。不知道是赵建忠饿了,还是测量队的食堂伙食搞得好,反正香气扑鼻的饭菜,引诱得赵建忠肚子里嗷嗷乱叫。
五人围桌坐下,卢队长拿出五个茶杯,每人给倒了二两酒,一瓶子酒没了。
赵建忠用手推着酒杯说:“我喝不了酒。”
“说啥呢!地质队的不喝酒,就不是咱们地质队的人。”卢队长武断地甩开赵建忠的手。率先端起酒杯,说:“为了我的赵老弟,为了我们地质人的缘份,干杯!”大家同时举杯。
三口过后,只有赵建忠的杯里还有酒,其他杯里的酒都没有。
卢队长带头呵斥赵建忠,必须把酒喝净。赵建忠没办法,只能服从。
第二瓶酒还是由卢队长均摊每人二两。卢队长一边倒一边说:“这杯喝完各尽所能。来吃口菜。”
三两酒下肚了,每个人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在卢队长的追问下,赵建忠讲述了这三天发生的事情。最后感慨地说:“我们干地质的真是很辛苦。”
卢队长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地质队还算相对稳定,我们测量队流动性相对要大多了,我们一个人出去搞 地形调绘,选择控制地点,都是一个人去完成的任务。我们就是调绘原始森林才配两个人。那是1960年,我和总工去青海玛卿岗日,搞原始森林普查,我们整天 置身林间,脚下踩着深厚柔软的苔藓落叶,鼻子嗅着芬芳潮湿的空气,耳朵听着松涛与鸟语,身上拂着野林山风,眼中看着林木葱郁,我们哥俩好似来到另一个世 界,真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玛卿岗日的原始森林,枝叶苍黑如盖,在遮天蔽日的森林里转悠,说找不到方向,就找不到方向。我们只能靠摸树皮的光滑和粗糙程 度来辨认那面是南面,靠南面的有日照,树皮光滑,靠北面的没有日照,树皮粗糙。这些问题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外面露宿。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在玛卿岗日的峡谷了,我们找到了一座被遗弃的破庙寄宿。以为是找到了什么好地 方,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找些干柴、枯枝,在破庙了燃起了篝火。一是为了取暖,二是为了做饭。我们测量队出野外,就带一个破皮袄、一个铝壶和一个饭盒, 走到哪里就到当地去化缘。在原始森林里没有化缘的地方,我们提前带了几个干馒头,在火上烤一烤,吃上几口咸菜,就裹着大衣睡在了香案上。可是到了深夜,怎 么也睡不着了。”
信不信由你。在那个夜晚,那个阴风狂号的月黑杀人夜,那个乌鸦不叫、狗不吠的凌晨两点钟,紧靠着的香案开始漏水、佛像的后面闪出了一道光。我们愣了一愣,以为是发现了宝贝,于是以1/3的好奇,1/3的恶作剧,1/3的充满低级趣味的心态贴走进佛像边,总工的狐臭还醺得我眼睛直眨,他像只大马猴,冲到了我的前面。然而令人沮丧的是,我们什么也也看不见,犹豫和恐惧让我点着了香案上的蜡烛,不知为什么,总工的一盒香烟奇妙地自燃起来。我们不敢去碰,只是傻傻地望着它。
这里的黎明依然静悄悄,只有游离着的烛光闪烁着。当我们正要往回走,总工的登山鞋突然掉了一只——令人惊讶、令人觉得闹鬼的是。
突然,一只耗子滑腻地窜过总工的脚背,吓了总工一跳。我们木然地望着桌子上那盒仍然冒着烟的烟盒、摇曳着的烛光,以及天花板上的斑斑水迹,真切地感受到我们被清醒地欺骗了。我们仰起起头,几滴水滴进脖子,我打了一个冷颤,看到角落里有一黑大的怪物。总工大喝一声:“不准动——什么的干活!”然而那黑影仍然背朝着我们,一动不动,像一尊面壁的佛。我提着一根棍子,大胆往前走,看清那怪物分明就是我陕西的老乡黑蛋。黑蛋蓦然抬起头,转过脸,空洞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眼珠一转,脑袋瓜再一偏,歪倒在地上。这时候,我们才真正感到恐惧,第一次接近死亡,而且是在我们最为恐惧的时候。
总工和我都知道,黑蛋是在一次航空片调绘过程中,由于注意力太居中了,坐在火车道上,没有发现火车的临近,被残酷的火车撞死了。他今天怎么能来到这里呢?
我们两个刚一犹豫,那个黑影突然飘了起来,顺着刚才的亮光,贴在了神像上。我们两个一直傻傻地望着,好一阵才从惊恐中找回自己。我们回来不敢说闹鬼了,只能说是我们迷路了。”
说起迷路,这些地质队员的话题变得更加广阔了,似乎都有自己的故事。
指导员对着赵建忠笑了笑说:“赶夜路,走无人区,对我们地质队员来说,是家常便饭,对我们地质测绘队员来说,是必然的经历,我们在座的每一位,都能说出几个故事,比如说:那时我们这一批快要毕业的大学生到青海省的刚察县搞“四清”(又称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我当时在一个地质中心工作组(即地质局工作组)里当秘书。刚察县位于青海湖的北面,是一个平均海拔3000米以上的纯牧区,这里的草原地势比较平坦,很少有山丘河流等参照物,二三十米高的丘陵点缀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看起来此地和彼地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外地人极易迷路。
我们是3月下旬进入野外地质队的,此时的青海草原还是冰天雪地,夜间的温度达到摄氏零下20多度。睡觉必需戴帽子,尿尿必需用棍子扒拉着,不然就会冻上,特别是去普查分队,他们的勘察地点根本就不固定,只知道一个大概范围,在那里寻找是可想而知的。
刚矿区时,对于地质野外分队和各类普查组居住分散、联络困难,我们都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像刚察矿区如此分散,我们却没有料到。
一个野外分队10多个普查组竟然散落在方圆100多公里的草原上,一个帐篷(即一个普查组)距另一个帐篷起码有十多公里。何况地质队员又是随工作需要而定居,经常搬来搬去。工作组只好带着帐篷,跟着当地群众一个普查组,一个普查组地宣讲政策。自然,这里工作多年的地质人,对于每个地质组的位置,就如同自己囊中的衣物一样清楚,到谁的地盘去,对他们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6月份的一个上午,省地质局的一份重要文件经乡工作队派快马送到了地质队中心工作组,而且要求尽快传达到各地质普查组。地质队中心组除了正副组长,就只有我和保卫员两个人。这个递送重要文件的担子自然而然落在了我的身上。组长当即决定由我和保卫员将文件送到地质一队后马上返回,再由他们向二队三队等依次递送传达。我知道地质一队的大概位置,估计送到后连夜返回中心组驻地是没有问题的。于是我和保卫员草草收拾了一下,便骑上马,带上文件向地质一队住地飞驰而去。此时已到中午。临行前,组长将他的“五四”式手枪给我,以防不测。
我的坐骑是一匹青灰色的门源大走马,这种青海名马前几日曾和我密切配合,创下了日行150公里的记录。保卫员是一个18岁的青海玉树小青年,他虽是藏族,所说的藏语属藏语三大方言中的“康巴”语,同刚察牧民所使用的“安多”语差别甚大,和当地牧民的沟通及了解还不及我这个懂“安多”藏语的汉人。
乘马以每小时15公里的速度“大走”(即介于跑和走之间的奔走,既省马力,又有速度),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疾行,我们赶到了地质一队,传达完文件吃过饭返回时,已近下午6时了。我想有两个小时的轻车熟路,天黑前可以回到地质中心组驻地。谁知奔跑了两个多小时后,仍然找不到驻地的帐篷。这时,暮色已笼罩大地,我们分辨不清东南西北,坐骑不是地质队的马,亦不识途。耳边只听得青海湖畔吹来的阵阵狂风,我们就在这黑幕中狂奔,时而转圈,时而 直行。仰望天空繁星点点,俯视地上牧草森森。驱马登上高处,可见到远处的地平线上有灯火闪闪,我知道那是刚察县城的灯光,但也知道,朝着那灯光走去,只能 是越走越远,何时能到也不得而知。生平第一次在大草原上迷路,夜色又越来越浓,我不禁战战兢兢,汗出如浆,经夜风一吹,全身冰凉一片。当我回马下坡时,不慎跌入雨裂沟里,沟壁很深,我仰头看天时,发现半坡上有一个很大的山同,我慢慢 地爬上去,觉得这里是过夜的好地方,就拼命地呼喊保卫员,他应声找到我,我们就暂时住在这个山洞里过夜。马被散放在洞口吃草。我们赶紧在附近找些干草,升 起篝火,一是驱赶草原上特有的蚊虫,二是防止野兽的袭击。
前半夜还比较好受,我们聊天相互偎依着睡一会,可是,到了下半夜,草原的夜很冷,我们怎么也睡不着。不远处,传来野狼的叫声,很是害怕。怕狼吃了马,又怕狼袭击我们,我俩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拼命地拢火,可又怕没了柴草。
小保卫员也第一次经历这等场面,吓得嘴里只念叨着我听不懂的“康巴”语,估计是求佛祖保佑的意思。他几次说:“你开几枪吧,地质中心组的同志会听见枪声的。”但我深知,此时的子弹如同沙漠中的水一样珍贵,夜风十分狂烈,枪响很快就会淹没在茫茫的虚空中。子弹打完了再有不测怎么办?所以一直不敢开枪。就这样,我们两人注视着野狼,一对对绿色的眼睛,时而东,时而西,时而草原,时而丘陵来回奔波,几个小时过去了,夜色开始变白,我们查看自己的马匹,还在山口不远处安详地吃草,我们的心宽敞了许多。
这时,我忽然在风的呼号中隐隐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喊声。我想,一定是地质中心组的同志和老乡找我们来了。立即翻起身,拿起手枪,朝天连开3枪,并放声大喊着: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果然,约有十多分钟,伴随着一阵阵马队的狂奔,四五个人打着手电,朝我们疾驰而来,一见到他们的身影,我的心一下子落了地。爬出山洞,骑上自己的马跟上他们,只跑了半个小时,我们就到了地质中心组所在地。原来我们迷路后,就一直在住地方圆十多里的地方转来转去。”
指导员的话音还没落,材料员也抢着说:“我在草原也迷过一次路,那是在1972年的7月在甘南草原的碌曲县。那时,我刚调到地质队工作。因拉仁关乡的刚岔大队住着一个地质普查小组,缺少粮食,分队长让我去送一些。
第二天一早,我牵着一头骡子,驮上几代粮食和蔬菜,自己骑上马,朝着近百里外的拉仁关乡而去。下午赶到了帐篷扎在一条小河畔的牧民家吃饭。这家牧民很热情让我歇息一晚,明天他陪我到则岔大队去找地质普查组。
次日,我和这位藏族兄弟翻过了两座大山,涉过了18次小河(后来我才发现,实际上是一条河,由于它的流向不断地变化,才使得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过河),又上了一个长满松柏的山顶。那牧民说你下去后顺着沟一直走,就会到则岔大队一打听就能找到地质普查组了,说完他就回去了。于是我便顺着沟里走去。由于是羊肠小道,马不能走得太快,好在则岔石林的风光十分秀丽,我信马由缰而行,仿佛置身于变幻无穷的仙境之中。极目四望,只见松柏参天,石林耸立,上有银练般飞泻而下的瀑布,下有连接云天与烟谷的小道。
策马走了几个小时,竟然不见一个人。我想起有人告诉我,此地偶尔有土匪出没,林中还常有豹子、 豺狼等猛兽。我紧张得头上冒出了冷汗。狂风吹起马鬃,乘马似乎也对这暮色中的恐怖景象充满了畏惧,惊慌地向高处狂奔。这时,月亮渐渐升了起来,大地稍亮了 一些。立马在一个山峰上,可以看见一条白色的细线,那就是则岔河,而地质普查组组的帐篷就扎在河的上游,如果顺河而行,就会找到地质普查组的帐篷。于是我策马朝则岔河奔去。我单人独骑经过几个小时的狂奔,终于听见了阵阵犬吠声,接 着看见了帐篷里的羊粪篝火。不一会儿,就到了帐篷跟前,听见了同志们的说话声。钻进帐篷,躺在暖和的羊皮上,喝着香甜的奶茶,吃着大块的手抓羊肉,此时, 我那如同奔马般的心跳才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第二天,地质普查组专门派一个同志将我送到地质队,顺利地完成了送粮任务。
是呀,地质人的野外故事,谁都能讲上几段,这里面有苦也有乐。这顿普通的晚宴一直吃到了深夜。
第二天,赵建忠找到了相关图纸,在卢队长一再挽留下,他还是执意回去。下午,卢队长派车,把他送回水泉矿区。
到了晚上,赵建忠安全地回到水泉矿区。李工当然高兴,他赶紧打开拿回的各种图纸,在郑工、小崔的帮助下,开始夜以继日地往上面填写地质资料。只因食堂早已没有了饭菜,李工只能安排高丽娟帮助赵建忠解决他的饥饿问题了。
高丽娟当然高兴,她马上拽上赵建忠,来到自己的宿舍,点上煤油炉,拿出准备好的大米饭和三颗鸡蛋,她要给赵建忠制作他最爱吃的鸡蛋炒米饭。
赵建忠也想高丽娟了,他静静地欣赏着浑身姐姐气的女人,内心世界里青春澎湃,那眷恋的情愫变成了崇高地艺术,他静静地欣赏着……
第五章
 
盛夏光临的时候,李工经过运筹帷幄的思考,准备带着郑工、小崔、赵建忠到矿区的外围进行一次地质构造的评价。他们准备了食品、粮食、帐篷,要露宿在矿区周围。
高丽娟也想跟着去,可是,李工嫌弃她是个女孩子,待在身边搞普查不方便,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家里,她非常不乐意,她哭,她闹都无济于事,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她只能目送他们走了。
中午,天上没有一丝浮云。炙热的太阳,像火球一样高悬在天空,熊熊地燎烧着大地。灰白色的轻雾弥漫着无数的山谷,大地散发着燃烧似的气息。只有蝈蝈、鸣蝉大放起自己的喉咙,一个劲的乱叫。
热腾腾的庄稼地里,幌动着他们四个人的影子,像寻找东西,一会远看看,一会近瞧瞧,一会又砸砸脚下发着白光的露岩。走在前面的是郑工和小崔他俩蹲在露出岩石的地方,举锤砸下一块拿在手里,掏出放大镜,反复地看了好一会,突然眼睛里露出欣喜的目光,忙站起身喊起来:“赵建忠,你快过来。”赵建忠跳跃着向他俩奔去。
赵建忠在绿色植被的映衬下,矫捷的步伐像只灵活的梅花鹿。那张白净净的脸,无论阳光如何强烈,仍然细嫩的像个姑娘,一对黑亮的大眼睛,凝聚着熠熠的光彩。
他擦着脸上的汗水,接过矿石,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脸上涌现出一种欢愉的微笑:“对,没错,是闪长岩。”
喜形于色的小崔,高举起矿石,向站在山崖上的人大声的喊:“李工——这里也发现了。”
李工答应着挥动着褂子,飞快地跑了下来。
他接过矿石,嘴里喘着粗气,顷刻间那对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喜悦。
他激动地指着连绵起伏的峰峦:“这一带成金条件很有远景。”
小崔喜上眉梢:“要得找矿奖了。”
李工拍了他一下:“还少不了呢。”
时间过的真快呀,一会太阳就偏到西边去了。
李工吩咐郑工、小崔和赵建忠,赶快把过夜的帐篷搭起来。他们使用的帐篷非常简易,在小崔娴熟的动作下,一个休息的帐篷建好了。李工也找到做饭的地方和做饭的用品,四个人非常熟练地做好饭……。
吃完了饭,他们坐在帐篷前。
“咱们怎么不住老乡家呀?”赵建忠问。
“老乡家不方便。”小崔说。
“有什么不方便呢?”
“这种事,你是不会懂的。”
“什么事,我能不懂?”
“那得看什么事了,男女之间的事你懂吗?”
“那有啥,无师自通嘛。”
“那你让李工给你说吧,反正我们一般都不住老乡家的。”
“李工,那你就给我们讲讲好吗?”赵建忠摇着李工的胳膊说。
赵建忠的问话,让李工面带微笑的脸上布满了阴云。在他两再三劝说下,他回忆起那些往事: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我带着一个地质组,到燕山山脉深处,一个叫宽沟的自然村找沙金矿,说是宽沟,可我们到了那里,才知,那条沟很窄,是老辈子人让自己村变宽的愿望吧。
我们老地质人都有一种感受:‘越是开化的村子,老百姓对地质队人就不好,越是经济落后的村子,老百姓对地质队人就热情。’
我们去的宽沟村,就是一个经济极为落后的村。地质队的车刚停到村口,就跑来很多人来迎接我们。非常热情、挣抢着帮我们搬东西,像迎接自己的亲人一样,把我们迎进他们各自的家。
我是当时的最高行政首长,当然对我就更加热情。
我的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因为,我是组长嘛,责任心驱使我,想了解其他安置的情况,我最关心的只有 一个。那就是一个叫周新荣的老同志,因为他是队领导刚安排到我们组,需要照顾的老同志。他是我们地质队钻机上的老机长,他带过的钻机,是我们地质部的功勋 钻机,他代表这个钻机的全体员工,到北京见过华国锋主席。因为他是一个50多岁的人了,身体一直不好,又有高血压;又有冠心病,组织上为了照顾他,让他来我们组帮我们干点杂活。在村里一个热情小伙子的帮助下,我找到了他。
他住房条件还是不错的,三间大瓦房,宽大而明亮,房东是一个30多岁的女人,大方漂亮,对我们非常热情,又是沏茶又是递烟。
经过一段寒暄过后,我知道,她是见过世面的女人,她的爱人是当兵出身,她去过部队;从部队转业,进城当了工人;她经常进城看望丈夫;丈夫在城里的一家工厂当司机,经常开着一辆带蓬的汽车回家,因此,村里人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大篷车’。
现在家里只有两个人,她和女儿。生活条件在村子里是富裕户。
我们组只有一个勤杂工,所以就安排他一个人住。另外再给他准备一套公家的被褥,做临时招待所用。我看老周安排的很好,就放心了。
我们很快就开展了工作,因为我们是搞技术的,周工(就是周新荣,这是我们对他的尊称)他平时,除了和我们一块上山外,室内工作他就帮不上忙了,所以他整天没什么事。半月后。组里有人悄悄地对我说,周工和房东的关系可好呢,白天没事时,总帮房东干活。你没发现他上食堂吃饭的次数减少了吗?我细细一想,可不,真有几天没见到他了。
过了几天,组里又有人说:周工可能和女房东有事了,大家传的很邪呼,说他们是同吃、同住、同劳动。不但是定了‘孔位’,还‘下了钻’。长此下去可别出事呀!我听后心里也很害怕,但考虑到人家那么大的岁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但是,在一块上山的时候,我还是敲了周工一下:“(那纯是组长的责任感驱使我去做的)听说你和房东关系处的不错吗?”
“还行吧。”周工毫无隐晦地回答。
“听说孔位都定好了,可别下钻噢!”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在外面要多留个心眼哦,男女授受不亲嘛!我们周工尺度一定掌握的很好吧!”
“组长你就放心吧。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那是,我绝对相信周工!请您不要介意哦。”当时我也不便多说什么,这件事情就没再提起过。反正,过几天这个矿区的工作就干完了。
地质队放电影的来了。这是地质队像过年一样热闹的事。当地老百姓高兴,地质队职工也高兴。那天我也有幸作为地质队最高的行政首长,在宽沟村党支书再三劝说下,我代表地质队讲了一次话。
“宽沟村的父老乡亲们,您们好,村支书让我讲几句话,那我就代表地质队……其实不能这样说,我 根本就没有资格代表地质队,我只是地质队的一个小组长,只有地质队的书记、队长才有资格代表它。说句不怕你们见笑的话,我来地质队10年了,只跟队长说了 一句话,那还是我回队上办事的时候,在我们队机关的走廊上遇见了他,只说了一句:‘您好。’队长只是向我点了点头。我想,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但我不怪 他,因为我知道,我们单位太大了,领导的事物太忙了。说句真话,我还是代表我们地质组说上两句。我们地质队的人,虽说,到你们这里是为国家找矿来了,但 是,也是为了咱们父老乡亲,能早日过上好日子。我们在这里的前期工作,给你们增添了很多麻烦,你们把最好的房子让给了我们,对我们那样热情,我们很感激,我在这里代表他们,谢谢你们了。我们会更加努力的工作,早日探明储量,来回报父老乡亲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帮 助。我在这里,可以很有把握地告诉你们,咱们村的成矿条件很好,黄金的地质储量是很丰富,今后建造一个中型金矿的条件是具备的,宽沟村今后就要富裕了,你 们扬眉吐气的日子就要到了。谢谢大家,我预祝今天的电影能给大家带来一个好的心情。”
村支书带头鼓掌,村民跟着鼓掌。当地的村民真把我当成大领导,又是握手,又是感谢。在他们的簇拥下,还把我看电影的位置摆在了正中,我也美滋滋地喝着茶水,看这电影。享受了一回当领导的滋味,我心理暗想,当领导真好呀。
那天的片子叫《创业》,以前我真没看过,我当时看的也很投入。可是电影刚放到一半的时候,组里的老赵神秘地找到我,不由分说地把我拽出来,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告诉我:“老周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大篷车的亲戚把他绑起来了。”
“为什么?”
“说,老周把大篷车80岁老婆婆强奸了。”
“凭什么说他强奸她婆婆了?”
“说是从她婆婆身上拽下来的。”
“是吗?”
“他们让我来找你。”
“他们要干啥呀?”
“怕他们家亲戚会把老周打死呗。”
“他们打他了。”
“打了?脸都走形了。”
我们跑到大篷车家的院子里一看,已有十多个人了。
老周双手反绑着蹲在外屋。身上一丝不挂,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他看到我时,反背着双手,磕膝盖当脚走,挪到我跟前:“李工呀!我受不了了,赶快给警察打电话。他们要打死我呀。快救救我吧!李工,快救救我吧!…….”
他一边哭喊着,一边给我磕头。此时还有人在背后踹他:“臭流氓,踢死你。”
他被踹倒了,又挪起来。
“活牲口,踹死你。”
“你丧尽天良呀!”
“李工,咱们把他吊在树上去。”
“我们对你这样好,你就这样对待我们,你还是人吗?”
“找警察管什么,警察也是保护老百姓的。”
我示意老赵给他穿条裤子,转身对大家说: “乡亲们,不要打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有错误,地质队也是饶不了他的……”我为了安抚被激怒的老乡,拿出干部的口吻和他们讲。可老百姓不买我的帐。
“你说那些没用,他不是有错误,是犯法。”有人顶撞我说。
“那怎么办?”我无奈地说。
“李工,您先进屋看看这个牲口干了些什么吧!”我被愤怒的人群拽进里屋。他们指着一个80多岁的白发老婆子说:“你看,这牲口强奸的就是这样的老人,你说他该死不该死呀!”
只见炕梢铺着一套被褥没人睡。炕头上平躺着一个白发老婆婆,一大堆铁灰色的头发乱蓬蓬地粘在一起。那毫无生机的面孔苍白得吓人,病容满面,两鬓内陷。然而呆滞无神的眼睛,老是直勾勾地看着房顶,从不斜视,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人称‘大篷车’的女人,一怒之下撩开老婆婆身上盖着的被子,拽着让我看老周糟蹋的阴部。她身上已经不是黄白色了,而是灰白色……她身上几乎没有肌肉,仿佛只有一张皮粘在她的骨架上,那两只棍子一样的手臂,本能地遮挡着自己羞耻的部位。
‘大篷车’打了一下那两只乱动的手臂,强硬地训斥着:“别动!你看,这就是那牲口的精子。”她指着老婆婆的下身。那可怜苍白的老婆婆眼中冒出一股极凄凉的眼神。
我在他们的强迫下,羞辱地观看了那老婆婆的阴部。乱哄哄的阴毛上粘着零散的棒瓤子糠粉,干瘪的大腿上浮洒着乳白色的液体。
大篷车指着毫无掩盖老婆婆的肢体说:“这个丧进天良的东西,把这样年纪的老人给强奸了,他觉得还不过瘾,又用棒胡子插……你说他算人吗?老天爷白给了他一张人皮。”
我让大篷车给老人盖好被子。“你说这事怎样解决。”
“让他给我婆婆治病,赔赏损失,不同意,就报官。两条路让他自己选。”
我从屋子里走出来,问蹲在外屋的老周:“你说怎么办。”
“我是冤枉的,……”
“冤枉你妈逼,人在这躺着呢,你有什么冤枉可言呀。”那人一边骂一边在老周的背后,很很地踹了他一脚。老周的脸磕在地上,他又顽强地站起来:“李工,快去报警吧!晚了我会被他们打死的。”
“你以为警察就能保护你吗?呸!臭流氓。”一个农民在老周的脸上吐了一口粘痰。那粘痰拉着长长的粘丝,在他的脸上往下流,流进他的脖子上。
“报警!在警察没来之前,你们谁都不能再打他了。”我一边向老周说,一边向老百姓讲。
“那他得由我们看管,不能让这老流氓跑了。”
“不行,我看着。他跑了我来负责。”
经过一番争辩,老周暂时交给我们看守,但绑绳不能打开,我很被动地答应了。我让老赵把老周扶进他住的房 子。魁梧的、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国家功勋钻机的老机长,被这突然意外变成了:被众多肮脏的手揉皱的小纸片,被愤怒的人群任意踢打和蹂躏。睫毛在他变形的脸 上,上下跳动,充血的眼睛已失了神,变得青紫分明,那张粘满血迹的嘴唇在发抖,那个变形的鼻子在淌着血,黝黑的脸上布满了创伤,那往日的玫瑰色已荡然无 存。我让老赵帮他擦洗伤口,我在一旁安抚老乡。
警察来得挺快,共来了三个警察。其中领头的我认识,叫李奇,是我们单位调入公安局的,过去是同行很熟。我们邂逅相逢相互寒暄了几句。他指示手下驱散了围观的百姓,便开始了立案调查。他们先进里屋,在大篷车的帮助下,采集了浮洒在老婆子大腿上,说是老周精子的东西;询问所有的当事人,大篷车、大篷车的小叔子及大篷车的女儿,平时就已经病入膏肓的老婆婆,经这样一折腾,此时一句话也不能说了。她们所有的口供只能凭他们三人提供了。
三名警察询问完口供,又返回来,给老周松了绑,从前面给他带了一副手铐,便开始询问老周的口供。破例让我在一旁旁听。一个警察负责提问,一个警察坐在老周的箱子上负责记录;李奇和我在一旁听着。
“姓名。”警察问。
“周新荣。”
“年龄。”
“52”
“请你对今夜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做出如实地陈述,不许撒谎,不许编造,对你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负有法律责任,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警官,我有一个请求。”
“请讲。”
“说这事,话得让我从头说起。”
提问的警察看了一眼李奇,李奇向他点了点头。
“那好,你说吧。”
周新荣稍微沉思了一会,便开始讲述起来:自从我们搬到这里,我的工作很清闲,我知道这是领导对我的 照顾。我是干活的出身,不干活就浑身难受,他们技术上的事我帮不上忙,我就帮房东家干活。我是农民出身,农家的活我都会干,干得也很好。房东一个女人在 家,我帮她干活她很是满意。她经常夸奖我,给我做好吃的犒赏我。开始有些不好意思,时间长了也习惯了,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有一次我和她在地里耪地,她性感的屁股在我的面前,一晃一晃地真叫诱 人,我就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没想到大篷车急了,和我翻了脸,大声得骂我,吓得我跑回自己的房里不敢见她。可巧,下午她爱人从城里回来了。我听到了也没敢 出来。过了好一会,她领着爱人走进我的房里。吓得我心突突直跳,心想这下完了,她肯定是和丈夫说了,找我算帐。我完了,死定了。我不敢抬头看大篷车的脸,只是战战兢兢站起来,等着他们夫妻共同的责骂,或者是对我的侮辱。
“这位就是周大哥。”大篷车向她丈夫介绍说。
“这……”当时我慌乱极了,不知所措地迎了上去。
“大哥,你好!”她的丈夫伸胳膊抓我的手。我却不知道如何回答,非常恐慌地应合着。
“他为人厚道,诚恳老实。来到咱家后,帮助咱家干了好多农活。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便答谢。这回好了,你回来了,咱们好好地请周大哥吃一顿吧?”
“对,周大哥咱俩好好地喝两盅。”她丈夫说。
我被大篷车的话,骚红了脸,只是傻傻地站着。当她爱人伸过手时,我才慌忙伸出我的手。
晚上,我和房东三口子美美地吃了一顿,大篷车精心准备丰盛的晚餐。在吃饭的过程中,大篷车不停地给我斟酒、夹菜。我非常感激她的大度,感激她对我的宽容。那晚我喝了很多酒,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我屋里。
第二天,她爱人走了,我还是有点不敢见她,瞄着她出去后我在起床。琢磨她已睡觉了我再回去。就这样我两像捉迷藏,过了有一个星期,我也没有帮助她家干活,也没有和她见过一次面,说过一句话。
突然有一天,我悄悄地从外面回来,看到她屋里的灯已经关了,就一声不响地钻进自己的屋里,刚洗漱完毕,准备钻被窝的时候,听大篷车轻轻地敲我的房门:“周大哥,你睡了吗?”
“睡了,你有事吗?”
“哦,那就算了。我有点棘手的小事。”
“明天说行吗?”
“怕是晚了。你要是睡了,我就自己解决吧。”
“到底什么事呀,你能说吗?”
“你连门都不开,我怎么说呀?”
我考虑了半天,人家大篷车对我真是没说的。自己没德行不说,人家还给我台阶下,人家这会有事,你又不想管,你周新荣还是人吗?“你等着,我给你开门去。”我赶紧穿上衣服,下地给她打开了房门。
她身披极薄的白绫无袖睡袍,腰系淡蓝色丝带,在幽暗的灯光下,那宛若象牙雕成的丰满臂膀,以及被她漫不经心披散下来的波浪般的黑发遮映着的、半裸的、白洁的胸脯,显得优美极了。她用肘弯托着一个大盘子,里面装着大块的肉,她那肉乎乎,性感的手,拿着一个酒瓶子。她用笑眯眯的眼睛看着我,脸上显得极其平静。
她非常甜蜜地说:“周大哥,你还不原谅小妹我吗?这几天也不理我,也不和我说话。那天都是我的不是,我知道你是和我闹着玩呢!我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你,那是我的不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原谅我吧。我知道大哥为人厚道,不跟我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我今天是特来向你赔罪的。”
我被她的举动闹得不知所措,我有意识地看了一眼里屋。
“今天家里没有别人,闺女晚上住姥姥家了。”大篷车一面说,一面把酒肉放在炕上的箱子上。她上了炕帮我挂好窗帘,关严窗户,笑嘻嘻地说:“今天这个院里就我们两个人,我好好地陪周大哥喝两盅,给周大哥赔赔不是,压压惊吓。”她把一大盘子分成两个盘子,又不知在什么地方掏出了四根黄瓜,几个咸鸡蛋,两个酒盅,看来她是早有准备。
“你像个木头似的在那站着干啥,还不上来,坐下。你看多么丰盛的晚宴呀。”她用迷人的目光注视着我,我无法抗拒她的善意原谅,我无法抗拒她善意的诱惑。我情不自禁地走向她,坐在她的对面。
她那双眼睛在今晚是显得那样的美丽,没想到这样一个柔情的女子,要长期埋没在这大山里,真是可惜呀。
“你老看着我干吗?来咱两先干一杯。这是小女子给周大哥的赔礼酒。”她那厚厚的小手捏着酒杯,在我的眼前晃动着。“周大哥,你快喝呀。”她的语调变得是异样的柔情,异常地嗲声嗲气。我慌忙地端起酒杯和她应合,听着她那娇滴滴的声音,我的防范意识完全崩溃了。
“周哥哥,这是上等的熏鹿肉,给你块好的。”她撕下一块给我。
“周哥哥,这第二杯酒,就是小妹不应骂哥哥。”她举起了酒杯让我先干。我顺从了,可她自己并没 喝。只见她从对面,跑到我这边来:“我得跟哥哥喝一个交杯酒。”她重新又给我倒了一杯,我扭不过她,只能在她松软的弯臂下,同她喝了交杯酒。可她又来了新 令说:“我是女的,你得让着我,你喝两个,我喝一个。”
“那可不行,那样会喝多的……”
“不行,我就要看哥哥喝多了是什么样子吗。你喝吗!你喝吗!小妹求你了。”她娇柔地恳求着我。在这种温情美女的陪劝下,我只能是不断的喝酒,也不知喝了多少。她娇滴滴地搂着我的脖子:“周大哥,人家都说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说你见过华主席;还是功勋机长;讲讲你的故事好吗?”在她的摇晃下,沉淀于我心底的一些琐碎往事涌上了脑海。
“周哥,你就我给讲讲吗?”
带着几分酒意,我与她讲起了自己和钻机上的一些生活往事。
我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一个哥哥,长年在外当兵;一个姐姐嫁给了当地的农民;我在家排行老三。18岁当兵,在部队喂了4年猪,部队转业后来到地质队,开始当钻工。
因为我能吃苦,能受累,累活、脏活抢着干,两年后,被提升为班长。那时的地质队,无论是工资,还是劳保待遇,在全国各种行业中,都是最高的。特别是我们的皮衣、皮裤、登山鞋、行李布等劳保物品,让其它行业羡慕的不得了。
当时就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地质队的工资高,农村的姑娘随便挑。”我就是在这种光环的照耀下,回老家挑了一个姑娘和我接了婚。婚后我们有了一个姑娘和一个儿子,她们的生活,在当地是富裕的。我在工作中,也获得了各种各样的先进称号,一年就获好几个。各类奖状贴满了她住的房子,我老婆就是陪着那些奖状,睡了20多年,那是我的荣誉,也是她的光荣……
我最荣耀的时候,是当机长,赶上了‘冀中会战’,我带上刚刚组建的一台钻机,40多人参加了大会 战。全国来了几十家地质队、物探队、区调队、测绘队。各类钻机布满了冀中平原、丘陵、河套与戈壁。生活只有三步曲:上班、吃饭、睡觉。生活单调乏味;生活 条件艰苦 ;住的是活动板房,睡的是折叠床;我们最奢侈的生活用品,是半导体收音机;最高兴的事,是盼着送菜车光临我们机场,它一来,就能改善生活。为了早日完成任 务,给华主席献礼。我们三年,不放假。拼命地干活,到提钻的时候,不分班组一起干。每天早晨起来,我让当过兵的职工,给大家搞军训。有一次冬天,6点钟起 床,天特别黑,让他们起来跑步,在报数的时候,我发现很多人打哆嗦,就问:“同志们冷不冷呀!”大家齐声喊:“不冷!”
“不冷,为什么打哆嗦?”
“打哆嗦也不冷。”
职工的这种乐意过集体活动的热情,深深地感动了我,所以没事的时候,我就组织活动。至于我能受到华主席的接见,那是我们全体职工共同努力的结果。只要没有集体活动,我们聊天的话题,就是喝酒、赌牌、谈女人。说喝酒那真是喝酒,机场买什么东西都靠送菜车(也叫生活车)。平时别的菜买不到,常年吃土豆,白菜,季节蔬菜能买到,运到矿区也烂了。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就出现了,用一个咸鸡蛋,喝一个星期的酒。他是先把咸鸡蛋扒下皮,用线穿过鸡蛋,舔一口线上粘的鸡蛋末,喝一口酒。这顿喝完了,把剩下的鸡蛋包好,下次再喝。
当然也出了很多像:一块咸菜,半斤酒;一捧花生米,请回客的现象。钻工喝酒很疯狂,不喝得你死我活,势不罢休。说酒话的敢把月亮摘下来,献给你;耍酒疯的敢把美国总统给你办了;更多的是翻江倒海,吐得到处都是,酒气弥漫着整个宿舍。
赌牌,还算文明,满脸粘的是纸条,或用纸记着你欠我几根烟,也有个别人玩牌结束时,为了一根烟,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
谈女人是地质队职工的主要话题,我们只要离开家门,就意味着,和女人告别了生活。在外面敢碰女人, 准是犯了错误。能管住自己的人,只是用嘴说说宽自己的心,用男女之事编造的笑话,那更是别出心裁。什么柳树大盘亘、亮天泡、荷包蛋、打连发、大皮碗、紫的 呗等等。也有说得自己憋不住了,干些荒诞的事情。
一次,一个钻工妻子来探亲,我们在板房的旁边给他们隔了一间临时的洞房,让他们夫妻团聚使用。没想 到,睡觉的时候,那些憋得难受的小伙子们,把木板隔断钻出了好多窟窿,到了晚上夫妻生活的动静,吵得全班人员睡不着觉,集体向我提出抗议,钻工的妻子也对 我的安排表示不满,说妨碍了他们夫妻生活。没办法,第二天,又在距他们板房十几米的地方盖了一间小板房。
没想到第二天也出事了,说那钻工的老婆,昨天晚上让别人给占便宜了,自己也不知道是谁,大家都觉得事情很奇巧。那天,这个钻工是大夜班,临走时和老婆干了一次,走了不到十分钟,他又回来了,一句话没说,又干了一次。老婆这三天也没睡好太困了,对他的反常行为也没在意。早晨那钻工下夜班回来,又干了一次。老婆不解地问,你的本事不小呀,一晚上就干了四次。老婆就把他上夜班走了,又回来的事说了一遍。那钻工一听就急了,我根本就没有回来,是有人占了你的便宜。那天一大早,那钻工就站在板房前骂大街,哪个缺德鬼,占了我老婆的便宜,他老婆哭得也是格外的伤心动人……
“啊!哈哈…哈哈,真有意思,是真的吗?”大篷车开心地笑着。
“都是真的。”
“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了,自己的丈夫,就是喘气我也能听出来呀!”
“那是对你们来说,对我们来说那是很有可能的。就拿我来说吧,我们结婚快30年了,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都到不了三年的时间,她生活习惯,我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呀!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到今天都没见过我妻子,夏天是个什么样子呀!”说到难受的地方我有点激动了。
“是呀,你们可是够苦的。周大哥咱们不说这些好吗?你还是给我讲讲什么是柳树大盘亘呀?”
“那可不能讲?“
“为什么?“
“那是我们地质人的秘密!”
“我就想要知道吗?”
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她好像是为了安慰我长期别离女人的苦楚,还是为了安慰我那颗颤抖着犹豫不决的心,大篷车那熟悉的、优美的、银铃一般的笑声,都像磁铁一样紧紧地吸住我的心。我真有点傻了,以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感受,我只是色眯眯地看着她。
“大哥哥,你老是看我干啥?”她用丰满臂膀搂着我的脖子,用半裸的、白洁的胸脯揉搓我的脸。半年多没有碰到女人的焦躁,在我内心涌动,我无法抗拒地尽情地享受那柔软给我到来的快感,让她尽情地亲吻我的脸,我的脖子,我的臂膀,我的前胸,及我的全身。
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掏出一个避孕套,贴在我的脸上,给了我一个鬼脸说:“有了它你还怕什么呢?”我再也无法忍受想得到她的欲望……于是我们就有了第一次,……。
这种事情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有时她到我屋里,有时我也会偷偷地爬到她的炕 上,我们在她屋里动作总是缓缓的,总怕吵醒她的女儿。我们两人的这种事情,一直延续到今天夜里。白天我和她的小叔子,帮她一起垒猪圈,活不到四点就干完 了。她小叔子非要和我喝酒。其实我不愿意和她的小叔子坐在一起喝酒的。因为,在他们村子里,早就流传着大篷车和她的小叔子的一些风流艳史。我们为了同一个 女人,各自的心里都各怀心腹事。她小叔子在家炖了一锅狗肉,他拿来一条大腿,我们吃着狗肉,喝着烧酒。在我们共同喝酒的时候,她给小叔子夹菜敬酒的动作,不时地也使我醋意涌动。她做了一个十足的山村风情女人才会的媚眼,大篷车这种山村女人的媚眼,因为平常矜持到极点,谨慎到极点,反而有一种垂涎欲滴的神气,那是把一切欢娱当作窃盗或罪过的山村女人特有的媚眼。我心里很不舒服。当酒喝到六点的时候,有消息说今晚我们的电影队来了,大篷车就坐不住了,老催我两快点喝,她想去看电影。我喝了有一斤酒,酒意和醋意加在一起,我已醉得走不动了。
大篷车把我扶到我的房里,我抓住她的胳膊要亲吻她。她顺从地伸过脸,让我亲了,并伏在我的耳边轻声地说:“我的宝贝,你先乖乖地睡吧!晚上我看电影回来在好好地伺候你。”临走还在我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我在这甜甜的吻别后,进入了梦香。我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被尿憋醒,我就到茅房撒尿,今天的月光特别好。我撒完尿,回来时,路过她的窗口,有意识地往屋里看了一眼。我看到大篷车和她的女儿躺在炕上她的女儿也以十一、二了, 发育的也是一个美人坯子,在银白的月光下,那两只光洁的小腿,在优雅的细腰间分叉,那似乎开始发育的器官紧紧锁住我的目光,这目光比我的心,胆子更大。我 很很地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在心里骂了一句,周新荣你不是人。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再也无法入睡,心里就是盼着大篷车早些到我的被窝里来,我等了好长时间也没有一 点动静,我焦躁不安的心态,也无法控制我的意志,我什么也不顾了,掏出一个避孕套就跑到她的里屋,钻进了大篷车的被窝,我正在陶醉的时候,我的头重重地被 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清醒的时候就被他们绑了起来,一切也不容我解释了,我真的没有强奸她婆婆呀。这一定是个圈套,他们叔嫂是在陷害我, 她的小叔子在吃我的醋呀……
周新荣的话是讲完了,但是警察不能做出最后的结论,因为他们各自讲得出入太大。他们要求带走他,等 化验结果出来在做结论。周新荣这条膀大腰圆的汉子,在这血与泪的交流中,在希望与光明的旅途中,他的身体有些飘忽,手足都在颤抖着,面色苍白的可怕。在他 的面前一切的道路都已塞绝。他此时不知道怎么办好!用一种期盼的目光凝视着我,我又能说明什么呢?他此时身如浮萍似的无依无靠,只能默默拿上自己随身携带 的东西,被期盼的警察带走,他别无他途。我也只能握着李奇的手,说上几句,请他多多关照的话。
没想到的事,大篷车的婆婆第二天死了,村民们都说是老周祸害致死的。到了晚上公安局也来信了,说化 验的结果也出来了,那东西真是周新荣的,他也被正式批捕了。他正好赶上严打,周新荣便以强奸致死人命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在他出事这段日子里,队领导 当然也知道了此事,他们也曾四处奔走,为之说情辩护,但在威严的法律面前,显得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为地质事业,立过汗马功劳的勇士,在艰苦环境中, 永不言败的硬汉子,却死在了一个女人的怀里,真可谓英雄难过女人关呀。
周新荣死了没有几天,大篷车家里就开始闹鬼了。说老周,整个脑袋用白布缠着,到了深夜就坐在他们家墙头上高喊:“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还我命来!”那低沉而浑厚的男低音,让人听了就毛骨悚然。村里很多人都说听到过。大篷车也不敢在哪里住了,和孩子一块搬到了城里。
到了睡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新月亮从大山的后面升了起来,天空浮动着轻雾,乡村的夜晚有了一丝凉意。那寂静的夜,夹着凉爽的微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吹过闪着光亮的溪水,也吹过帐篷内三人的身上…… 多么美丽的夏夜啊,晶莹的星星在灰蒙蒙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小虫和青蛙,在草丛中小溪旁,轻轻地唱出抒情的歌曲。那随山起伏的田野在静穆的沉睡中, 那碧绿的庄稼,那潺潺流动的小溪,那弯曲的伸展在黑夜中的土道,那散发着馨香气味的野花和树叶,真没想到乡下的夜里是这样的美丽。帐篷里静得听得见心跳,屋外是虫子此起彼伏的叫声,时不时地,还不知道从哪儿传来几声鸟叫。鸟叫声尖尖地,听起来非常凄惨。莫非这就是鬼叫?李工模仿周新荣的“还我命来!还我命来!”那惟妙惟肖地模仿声音又在耳边回荡过。说他就是一种冤死的鬼,他总在夜半时分拼命地叫,他是在喊冤呢。周新荣这个死鬼会不会到我这儿来呀,赵建忠越想越害怕,一骨碌爬起来,紧紧地抱住小崔:“赵建忠你怎么了?”
“我害怕呀。”他凄惨地说。他怎么也睡不着了。
半夜里,赵建忠看着窗前的月亮,脑海里满是高丽娟的身影。一个人在那空洞的房间了,也一样害怕吧!自己一定是想她了,要不然,怎么会半夜醒来,满脑子是她的音容笑貌呢!像听到什么呼唤一样?想起《简爱》,相隔千里,简是听得到罗切斯特的呼唤的,她就奔过去了。青春期的时候是羡慕这样的故事的,但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呼唤,因而也就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听觉有问题,或是根本就怀疑这样的浪漫,也觉得可笑。鲁迅的文章里也有这样的呼唤,不过那是美女蛇,叫你的时候是不能回答的。
有一首诗的名字叫《纸蛇》,赵建忠喜欢这样的名字,前些天他对高丽娟说:“蛇为什么会飞?是它听到什么了吗?就像我一样,在今天夜里,听到什么呼唤?”
这种呼唤,像游丝一样,细细密密,很遥远也很微弱,却很绵长,你要相信生活中是会有奇迹的,那些意想不到的事体,突如而至的幸福,就像高高的风中的旗帜,骄傲地舒卷着。那是风的形状,是幸福的声音。
赵建忠在心里默默地同高丽娟倾诉着:亲爱的丽娟姐,你好!布谷鸟又叫了,你听到了吗?那些个夜晚,我们在宿舍里,我让你听过的,现在我莫名地感到亲切,触手可及,感觉到你的呼吸和体温,它们真是像蛇一样地缠绕着我,让我沉醉和堕落。
早起的人是幸福的,所有的鸟儿都醒过来了,他们享受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而赵建忠要用这样的时光来思念高丽娟,就好像高丽娟睡在自己的身边,我不要你醒,我要看睡梦中的你,看你的微笑,看你的蹙眉和慵懒的睡姿——如饮甘饴,你想说的是这个词么,宝贝?
赵建忠以为他不会惊惶失措了,但他想,如果他失去高丽娟,他会怎样,他就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了。尽管这是一个小别,但巨大的恐惧还是把他攫住了,无意中让他知道了,高丽娟对他是多么的重要。是一种说不出的重要。
天已经放亮了,外面的广播开始了,它们盖过了鸟鸣,赵建忠在想,是不是该叫他们起床了?是不是该对着他们的耳朵,轻轻地说,我想回去了……
第六章
 
远山、近村、丛林、土丘,全都变的朦朦胧胧,像罩上了一个头纱,黑夜降临了…….
高丽娟显得非常的孤独,一个人矗立在空旷的院子里,欣赏着夜幕下面的景色。她心里默默地想着,如果 我是一个画家,我会把夜的全部魅力美妙地描画出来!我会描画整个水泉村沉入睡乡;无数星星不动地眺望着它;这种幽雅的静默被远处的犬吠所打破,几条野狗在 较远的地方窥视着她。一个热恋着又被抛弃的女子,犹如一个无处安身的孤魂,颓废地走进自己的宿舍,关紧房门,再用木棍将门顶上,似乎找到了一丝安全。
房屋的墙被月光照亮,发出银灰色,浓荫摇曳的树木在窗前更显得阴暗,树影落在地上,越显得黑,花和沉静的小草越显得芬香扑鼻,蟋蟀,这些骚扰不停的夜游神,从各个角落里一齐发出凄惨的歌声。
高丽娟一个人辗转在孤单的床板上,年轻的胸脯起伏着,那两颗水灵灵的大眼睛,上下翻动着,看着房顶上露出的星星。仿佛星星变成了姜秀杰的眼睛,他那毛茸茸的胡须,蹭得她脸直发痒,一想到他,她的脸上就挂上了微笑,心理有一种甜甜的感觉。
初春三月,学校的大操场上,高高地飘扬着红红的大幅标语:上山下乡——光荣;到广阔天地,练就 一颗红心。到处人头攒动,人声嘈杂,场上停着好几辆大客车。许多父母亲拎着大包小包,依依不舍,来送自己的孩子,这些从来没离开过父母亲的孩子们,今天就 要到“广阔天地”去了,父母亲们,哪里舍得啊!
那年,高丽娟20岁,孤零零的一个人,一手拎着旅行包,一手拖着小箱子,登上了一辆客车。没有人来送高丽娟:她的父母亲被关在牛棚里劳动改造。哥哥姐姐也已先高丽娟分别去了“广阔天地”。在车上,别的父母亲与孩子哭着抱成一团,高丽娟默默地看着……车发动了,操场上顿时哭声大起。然而,车还是朝着既定方向——开去。这辆满载着知青的大客车,在大山和戈壁中缓慢地前行。不知,前方等待着她们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经过大半天的行驶,她们到了汽车无法前行的地方。当地的农民赶着牛车来接她们,分别将她们送到各个生产队。牛车在坑坑凹凹的泥路上颠簸着,扬起漫天的灰尘。路两边的庄稼,稀稀拉拉,长得半死不活的。傍晚时分,来到了一队。
一排排灰墙红瓦的平房,呈现在她们的眼前。队长指着这平房,说:“这是你们的宿舍。”经过一路的颠簸,一个个灰头土脸,她们拍拍满身的灰尘,然后将自己的行李搬下了。屋里是几张上下铺,一间宿舍要睡八个人。简单地铺了床,放好箱子,高丽娟走出了屋子,很茫然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四处观望。
“打倒姜妙峰!”一条硕大的黑体字的标语,在那雪白的墙上,显得非常刺眼。那已是1969年的春天了,这里的运动好像还很激烈:姜妙峰是何许人?
大家简单地整理着床铺,“到滦河边,去看看吧!”不知是谁这样说,也许是报社的知情,他们要比她大三岁。“好啊!”大家像没头的苍蝇,乱轰轰地就一起走了。走不多远,来到滦河边,混浊的河水滚滚地流淌着。她们情不自禁地朝北瞭望:虽离家并不远,只有一百多里,但望眼欲穿,也见不到家呀!
有些年龄大一些的,就伤心地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高丽娟那时也许太小了,还没理清这究竟是什么回事:到这里来干啥?要呆多长时间?总以为是像以前在学校里参加秋收那样,下乡没几天就会回家的。她们很伤心,高丽娟茫然地看着她们,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难过?!她们也许想家了吧,想起了刚刚告别的父母亲。而高丽娟已好久没见到父母的音容笑貌了,他们从文革开始就常被批斗。现在,他们还在大山里的农场劳动改造。就在高丽娟来下乡之前,和幼小的弟弟乘汽车去看过她妈妈。
那天,下车后,走过很长的一段谷子地,才找到她妈妈劳动的地方。那里的负责人,见她们两个小孩来了,就把她妈妈从田里喊出来。只见,她妈妈穿着灰色的劳动服向她们走来,背后有个中年女人跟着:她妈妈瘦多了,一双原本很漂亮的眼睛,显得更大了。见到自己的孩子,她妈妈脸上有了一丝隐隐的笑。她妈妈轻声地很平静地说:“你们来了。”双眼上下不停地仔细打量着她们——久别了的最小的两个孩子啊(弟弟还在读小学)。她们也多日没见到妈妈了,有多少话要对妈妈说呀?!但她们的妈妈背对着那个看守她的女人,对高丽娟眨眨眼:示意她不要多说话。在那个年月,一句话可能会引来大祸呀。
高丽娟和弟弟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直楞楞地看着妈妈,她表情呆板,脸庞削瘦。她妈妈只问些家中的琐事,高丽娟忍不住问:“爸爸在哪里?”妈妈低声说:“就在不远的田里。”在兄妹几人中,她妈妈是最喜欢高丽娟了。那个看守的女人,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直坐在她们旁边,听她们说些什么。她们虽小不懂事,但见她妈妈沉默寡言,不多说话,她们也只好默默地相视着。
中午十一点了,开饭了,那女的对高丽娟和弟弟说:“你们快回家!”她妈妈眼看着两个小孩赶了十几里的山路,连一口饭也吃不到,还要饿着肚子回家,她妈妈心里是怎样地伤心啊!高丽娟看到了妈妈眼中的悲伤,但她仍面无表情地轻声地说:“你们回家吧!”高丽娟和弟弟无可奈何地饿着肚子向汽车站走去……
后来才知道,她们是怕姐俩去见她们的爸爸,与她妈妈搞串连,统一口供。后来审查了好一阵,也没发现新问题,就渐渐地松动了,但还是一直在农场劳动。
大家各想各的心思,在河边也不知坐了多久,夜幕渐渐降临了,该回宿舍了。她们从河边,一个个神色沮丧地往回走。食堂里的饭已烧好了,雪白雪白的,“哦,今天吃大米饭饭啊!”不知那个眼尖的女孩,高兴地喊起来。高丽娟也以为她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来到广阔天地,当地人会很热情地接待她们,心里也一阵高兴!谁知,端起碗一看,是什么饭,怎么是圆粒呀?吃到嘴里,很粗很糙的,“是杂交白高粱米饭。”吃到嘴里涩涩的,很难往下咽。
今天一天的经历太多太多,顾不得想什么了,脑子里昏昏沉沉,也不知这饭嚼了,还是没有嚼,只管往嘴里扒。吃完了,拿了水瓶去打热水,洗完糊里糊涂就睡。就这样,我们浑浑厄厄地度过了第一天。
第二天,吃完早饭去队部开会。地点就是昨天见过的,那醒目地刷着“打倒姜妙峰!”大幅标语的房子。队长先领着大家背诵毛主席语录: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然后带上来一个人:他个子高高的,背弯得很厉害。如果不是背弯着,站直了,他大概有一米八的样子。脸又黑又瘦,套着一件灰色的破棉袄。神情虽很木然,但眼神却很坚定,也许是“久经锻炼”。其实,他的五官长得很端正:两道浓密的眉毛,很大的眼睛,是个很帅,也很神气的人。
队长当成头等大事,首先介绍:这就是队里的阶级敌人——姜妙峰。大家要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有情况及时汇报!他这话,显然是说给知青听的。队长与姜妙峰站在一起,一高一矮,很滑稽。队长是个小个子,高丽娟怀疑他是否有一米六。但长得浓眉大眼,一张脸很是英俊。个子虽小,整个人很匀称,一脸地温和。看来,队长是个很可爱的人。
然后她们被分到各个组里。大家坐在床边,开着会,谈谈今后她们的任务。会散了,她们十几个男女知青,回宿舍。经过一个羊棚旁边,那是用玉米秸编织成的。顶上盖一些稻草,姜妙峰就住在里面。高丽娟低头看了一下,在草上铺了一条破旧的棉絮,还有一条肮脏不堪的棉被。人只能猫着身子,才能进去。这也是人睡的地方吗?!
第三天拂晓,队长的哨子就吹响了,“上工了,上工了!”喊得振天响,就像暴雨中的惊雷,我心里猛的一颤。天哪,外面灰蒙蒙一片,夜幕还没完全退去。估计只有五点多钟,没法,只得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匆匆地梳洗,到食堂里打些杂交白高粱米饭,抢着往嘴里扒。然后,大家一起来稀稀拉拉地排队下田。今天是插秧,脱掉鞋子,踩在冰凉的水稻田里,只觉得脚上滑来滑去,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没法,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当地农民一起干。
高丽娟从城市来到艰苦的农村,环境的骤然改变让她一时无所适从。当地的农民有句顺口溜,说这里有三大:风大,风沙大,老鼠大。这三大,足以可见当地的气候是怎样的恶劣。吃得是杂交高粱米、棒子面等一些粗粮,喝得是混浊大锅水,开始,怎么也喝不习惯,水中一种莫名其妙的味儿,让人难已下咽。就这样她们开始与当地农民一样的生活、劳动,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后来才知道,其实,当地农民并不欢迎知青:知青来以前,他们是多劳多得。而知青来以后变成了大锅饭,整个生产大队总产量下降了,他们的实际收入也就少了许多。你们头顶我们的天,脚踏我们的地,口里抢得是我们剩余不多的口粮,手里干活记,却不入一个十来岁的当地孩子。你们说,让我们有什么理由来欢迎你们呢?
是呀!这帮知青从没做过这些农活儿,哪里做得好,简直是在糊鬼。有些有心计的知青,一大早队长点过名后,稍做一会儿,就从浓密的树丛中快速溜走,到别的生产队去玩。到晚上收工时又神出鬼没地回来了。那些农民也不愿意好好做,反正来了一天就记一天的工分,做多做少一个样。只有那几个坏分子,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只看见姜妙峰,那瘦高的身影不停地劳作着,不说一句话。而那些乡下女人,则放肆地说着下流话。
有一个姓张的村妇对姓李大婶说:“李婶,我给你们讲一个笑话,昨天我从地里回来,正遇见我老公公与我儿子一起在院子里洗澡,我觉得不方便,就没有进院,在院子门口摘菜,等他们洗完后再进院,没想到爷俩的一段对话,没把我笑死。”
李婶非常好奇地说:“什么话呀?能把你笑死。你讲讲。”
姓张的村妇一边笑,一边说:“我儿子望着我老公公的裸体问:爷爷您头上的毛为什么都白了,而下面的毛却是黑的呢?我真没想到我老公公一边打着我儿子的光屁股,一边笑呵呵地答:上面遇到的都是伤脑筋的事,而下面遇到的都是高兴事啊!”
李婶也哈哈地笑起来,说:“你为什么不冲上去问问老公公,下面遇到的都是什么好事呀!”
他俩嘻嘻哈哈笑声,把那些干活的妇女也吸引过来,他们抢着讲:“我也给你们讲一个,前两天,二道沟老三的老婆快死了,临终之时跟老三说:“老三,我死了后,你找个女人再结婚吧,不要一个人过日子。老三激动地握着妻子的手说:谢谢。妻子突然变得不放心地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准把我的衣服和裤子她穿.”
老三很感动,回答老婆:“放心吧,秀芬她比你高差不多一个头,你的衣服和裤子她穿着不合适!……”几个村妇,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高丽娟不愿意听这些,一来她年龄小,还不理解这些妇女们话里究竟是什么含意,她心里装的是那些人,为什么总是受到批斗和劳动改造。”
她就问身边的人:“姜妙峰是干什么的?究竟犯了什么罪?”据身边的人告诉高丽娟:姜妙峰的罪行,就是解放前给国民党开过车和前几天他写标语时,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写成了,一怕苦,二怕死。这在那个极左的年代里,就算是天大的罪了。
收工了,知青腰酸背疼地往回走,脚也抬不起来,简直是在地上拖。姜妙峰他们一声不吭地低着头走着,然后,慢吞吞地进了他的羊棚。大多时候,是有看守组的人看着的。每天,知青都会看到,一个娇小身材的女人,手里拎着一只破篮子,一步一摇地来到羊棚旁。默默地把篮里的饭 菜,递给看守组的人,她那双很秀美的眼睛胆怯地,又很不由自主地朝里张望:他知道他的丈夫就在里面,但她看不到他,她是不能直接送给他的丈夫的,也不能与 他说一句话。她做完她该做的事,像个木偶又无声无息地走了。每天,她都要来送饭,虽然她见不到她的男人,但她仍每天送,从不让她的子女送。
她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姜秀杰,已二十二岁。身材像年轻时的父亲,那样高大挺拔,长着一张硬汉子的堎角分明的脸。大女儿姜秀红,个儿也很高。一双大眼睛,双眼皮,黑黑的皮肤,是个个性很强的女孩,已二十一岁。小儿子才上小学,但看上去一脸的倔强,也许是父亲的问题,使他经历得太多,显得比一般大的孩子要早熟。
天黑了,人们都回到自己的家里。姜妙峰在他的羊棚里吃着老婆送的饭菜,一声不响地躺在里面。看守组的一个姓张的男生很会恶作剧:拿起一把刺刀,对准羊棚一阵乱刺。就听到里面晰晰唆唆的声音,显然他在躲避刺刀。但姜妙峰一点声音也没有,他知道是不能有声音的,只能默默地躲避。这姓张的男生,不知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态:也许是太单纯,真把他当作阶级敌人来对付,也许是本性比较残酷。他总是会想出各种各样的恶作剧来捉弄姜妙峰。
有时在田里,天上飞过一些乌鸦,嘎嘎地从头上叫过,他会立即叫姜妙峰学着叫,倘若叫得不象,他上去就是一阵拳脚相加,雨点般的拳头打在姜妙峰的身上,他还是一声不吭,默默地忍受着。
高丽娟清楚地记得,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大冷天,她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袄。他忽然别出心裁地端起一盆冷水,放在门框上,然后叫姜妙峰到这里来谈话,他低着头,慢慢地走来。刚走到门口,看守组的这个男生不知用的什么伎俩,满满一盆冷水忽然倾盆倒下,从头到脚,将姜妙峰浇得透湿。姜妙峰一边摸去脸上冰冷的水珠,一边不停地打着寒颤。那张黝黑削瘦的脸,顿时显得那么苍白那么痛苦。那男生就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别的男生也跟着笑。这时,有人说了一句:“让他回去换衣服吧。”那几个男生,才勒令他道:“回去!”浑身不住地筛糠般颤抖着的姜妙峰,低着头,默默地走回羊棚了……
也不知是谁,给他家里带了信。过了一会儿,那个身材娇小的老婆送来了棉衣。姜妙峰这一夜也不知是怎么过的?
第二天,天蒙蒙亮,忽然听见生产队里有人大呼小叫,说姜妙峰的老婆不见了。人们东寻西找。也不见人影。“到河边去看看!”有人喊了一声。一群人与他那像水牛一样强壮的儿子,就一起向河边走去。“她跳河了!”只见他儿子从水中抓着妈妈的手,将她拖上岸来,人已昏迷了,一张很秀气的脸变得煞白煞白。他儿子看着娘赶紧做人工呼吸,没有眼泪,也没有哭声,一脸的木然。或许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或许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他又能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呢?!唯有沉默不语。妈妈的命还真大,不一会就苏醒过来了,姜秀杰背起妈妈就往回走,高丽娟也被这家人的命运所牵挂,共同的遭遇驱使她开始忙前跑后地同这家人建立了联系。
姜妙峰的老婆在高丽娟和她儿女们精心的照料下,又能下地干活了。高丽娟和姜秀杰有了几次单独的接触,共同的理想,共同的志向,共同的命运,把这两颗年轻的心连到了一起。在平时的劳动中,姜秀杰对于高丽娟有使不完的力气,他经常帮助她干活,干那些男人们应干的农活。这些事情对姜秀杰来说,是他急于表现的,好像高丽娟的存在意义,就是供他表现,供他显示自己是一个男人,令他有保护她的欲望,当姜秀杰内心的英雄主义需要倾泻的时候,当他感觉无助和寂寞的时候,高丽娟的乖巧和柔弱往往比一般的温柔体贴更令他感觉舒服,而她对他的崇拜,更是让他感到格外自信,恰好满足了男人的某种精神征服欲。对高丽娟来说,她要的十分简单——被疼爱!被保护。
有一次,高丽娟没有按着生产长的意思干活,被队长狠狠地批评一顿,她十分想不通,女知青朋友约她去散步,她都不肯,只有姜秀杰到来,她痛苦的心灵才获得一丝的安慰。姜秀杰帮她分析事例,剖析人生道理,直说到她重新开朗起来。碰到一些重大选择,她也会找他商量,感觉十分有共同语言。她说:“你是最了解我心事的知己。”
每到公社电影队来生产队放电影的时候,她都会立刻给他捎信,让他准备好爆米花和瓜子,陪她去看电影,她并不介意知青对她的举动有什么说法,也不介意通宵研究观后感是否有意义,她觉得除了他,没有人更适合当这方面的知音了。她们的关系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靠近。
姜妙峰还在羊棚里,他是没资格看望老婆的生死。即使是这样严重的突发事件,他怎敢开口呢?又有谁会为他说情呢?对于儿子和知识青年高丽娟的关系,他更是一无所知了。
姜妙峰照样下田劳动,照样睡羊棚,只是他的那张很瘦的脸变得更黑更瘦。整个脸仅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着,眼睛一点光也没有,像嵌了一个死鱼眼,背驼得更厉害……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还时常要被队里拉去要批斗一番。查来查去,就是曾为国民党开过车,写过一条反动标语,也没有新的情况。
批斗会渐渐地稀疏了,也许只抓革命,不抓生产不行了——这么多人天天要吃饭呀。姜妙峰被释放回家了,他是给国民党开过车,但是,他们属于起义兵,他们当年的首长听到他被关押的消息,找到了他们公社所在地,说明了全部经过。至于反标之事,纯属于做事马虎,给了一个行政处分,也算完事了,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生产队里派来一个省政府的什么科长,说是要来抓生产。他姓尚,个子中等,一张很白很清秀的脸。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上去很和气,看见知青,总是很亲切地叫:小黄啊,小李呀,小张啊……喜欢与大家说说笑笑,看见女孩那眼睛眯得更厉害,真是满面春风啊!据说,他的工作能力很强,到哪个生产队,哪里的生产和革命就都上去了。果真,到了高丽娟她们生产队不久,生产队里就出现了一些新气象,大家出工都规规矩矩了,各方面也显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一派生产和革命蓬勃发展的新景象。
有一天,高丽娟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走过女生宿舍门口,看见英俊的尚科长抱着“小苏州”,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很大方地坐在门口。高丽娟想,若是情人,“小苏州”也太小了,她才十六岁呀。“那是尚科长认“小苏州”为干妹妹了。”有人轻声地告诉高丽娟。
小苏州”,是个十六岁的苏州女孩,长得非常漂亮,五官小巧、秀气,雪白的皮肤,简直像个瓷娃 娃,矫小的身材,一个典型的小模小样的苏州人。苏州话本来就是嗲声嗲气的,从她嘴里吐出来,就更是让听得骨头都要发酥。她特喜欢唱苏州评弹,并唱得字正腔 圆,神情并茂。她唱评弹时,感情非常丰富,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化。知青们都喜欢听她唱,兴致来了,就说:“小苏州”,来一段,她总是有求必应。她自己也会常常情不自禁地哼。大家都非常喜欢“小苏州。”
有人告诉高丽娟,“小苏州”在家里最小,在家里是最被疼爱的孩子。这么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就孤身一人来到这么艰苦的地方,家里怎么舍得啊?!工作队的这个尚科长,她的干哥哥,也是多么不放心她的干妹妹呀,才分别没到半天,就从工作组里赶来看他的干妹妹。知青们看着干哥哥久久地深情地抱着干妹妹,“小苏州”像只可爱的小猫伏在干哥哥的怀里,那副亲昵相啊,知青们心里也是一阵酸楚,谁不想念自己的亲人啊?!可怎么爱,也没法将她带回去呀,只能呆在这么恶 劣的环境中劳动受苦!可怜啊,“小苏州”本来正是被父母疼爱,被哥姐疼爱,正在长知识,长身体的时候,却来到这么荒凉的地方,整天面对黄土背朝天。怎是这 个花季的年龄,该做的事啊?!是谁,改变了她的命运?!可怜的“小苏州”只能在陌生人身上寻找亲人的安慰和关怀了,可是没过多久“小苏州”就神秘地失踪了,有人说她被保送上学去了。
尚科长对“小苏州”的离去,并没有感到寂寞,每天吃过晚饭,他还是喜欢一个人穿着拖鞋,在生产队里慢慢地悠闲地散步。他是省政府里面的一个科长,在这个生产队里,是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啊,简直是这里的太上皇!自我感觉也十分的好。天天晚上在生产队里转悠,大家都以为,他在认真地思考生产和革命的大问题。他还常常邀请女知青到他的办公室谈话。他办公室的灯,常常亮到很晚。许多人都说,尚科长辛苦啊!为革命呕心沥血呀!
慢慢地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一些被谈过话的女知青,总是很快就“蒸发”了,据说是被选送到别处去了,有的被送到某个省辖市里的纺织厂、化纤厂、造纸厂当工人了……俗话说:纸是包不住火的。后来,一些被强奸了的女孩子的家长找到知青办,将其中的内幕揭发了出来。正在这时,上面也发现了知青在“广阔天地”中的种种问题,生产队中的这个问题,也算是其中之一吧。
这些工作队干部都是从省政府精减下来的,他们原来的工作环境舒适幽雅,常年在爱人身边体会女人的温存,突然来到荒郊野外,他们很长时间见不到女人。一下子来到女知青集中的地方,一个个如花似玉,十六、七岁的城市女孩。让这些工作队的干部们,如何招架?几个工作队干部,在这上面栽了跟头。这个尚科长就是其中典型的一个,正好撞到枪口上了。
在看守所里,他还大模大样地昂着头,一副当官的派头。看守所的解放军战士一看,嘿嘿,怎么到了这里,还这副样子,不禁失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他昂着头,抬着他那张俊秀的脸。
解放军战士喝道:“进去。”他很不以为然地,还像在生产队时那样慢慢地踱进去。解放军战士一看,味儿不对啊,便大声吼到:“出来!”他很不服气地又走出来。解放军战士想,到了这里还摆派头,你不是自找死呀。于是来了火,就进去,出来;出来,进去……就象训狗一样地反复地训练,几下子下来,尚科长像条丧魂落魄的狗,服服贴贴了。这些工作队的干部很多都被判了刑,变成了阶下囚。尚科长的事情被告到中央,判了死刑。那些曾被蹂躏过的女知青,这辈子的凄惨就不言而喻了……
日子虽很难熬,但还是一天天地挨着过。眼看中秋节到了,都盼着能回去与家人共度节日呀!知青们这些从没离开过父母的孩子,不知不觉已离家半年多了。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默默地掂记着自己的家和亲人。而生产队规定:所有的知青都不准回家。一盆冷水,把知青们期盼的一颗心,浇得透心凉。老天呀,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知青啊?!难道我们连起码的人生自由,都没有了吗?!大多数的人听了,都默不作声,心里很不情愿,但也无计可施。
姜秀杰受母亲的嘱托来到知青宿舍将高丽娟接到姜家过节。
公社作出决定,利用冬季——农闲时节,在河边与陆地之间打出一条土坝,将河套地变成水浇地。于是这些知青首当其冲,被派到打坝工地。
知青们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工地。空旷的河边已搭起了几排草棚:那是临时搭建的草棚,墙是用芦苇编成的芦苇墙,沿墙分成两排地铺,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知青们将行李打开,把棉被铺在草上,将盖被和枕头放好,就算是自己的床了。晚上,外面北风呼啸,直听见呜呜的风声,响得怕人,这可怕的野风,似乎要把这简易的草棚掀翻,嗖嗖的冷风不断地钻进草棚,晚上,知青们第一次睡在这样四面透风的草铺上。
第二天清晨,上工的哨声一响,知青们纷纷从草铺上坐起来,穿衣服,洗嗽,然后拿了饭盆去吃饭,黄黄的玉米饭,每人再分一点咸菜,容不得细嚼慢咽,三口两口扒完,就算了事。公社领导在饭堂前面讲了一番话,说这次打坝非常重要,也非常艰巨!他的声音很宏亮。知青们知道:因为是利用河水的枯季来打坝,所以时间概念很重要。如果在枯季做不完,那雨天一到,河水猛涨,所有打的坝,将会被汹涌澎湃的河水冲光,前功尽弃。
听完讲话,知青们拿着扁担,来到工地,工地上堆了许多石头和草包。知青们的任务就是要将这些大石块或装满泥土的草包,抬到河边,抛至河中。知青们柔弱的肩膀,竟要去抬石头,真是难已想象。这样的石块压在稚嫩的肩上,肩头疼得钻心,没法,只好用双手托着扁担,分担一些压力。迈着抖抖颤颤的步子,一摇一晃地走着。特别是要把石头抬到船上,才能抛到河心,必须走那窄窄的桥板,那桥板只有一脚宽,有好几米长,人一走,它就像荡秋千一样,心里很慌,那颗年轻的心砰砰地乱跳,惟恐掉到河里。就这样,艰难地抬完一趟,又一趟……
好不容易熬到吃中饭,只见草棚前放了一只大缸,缸里热气腾腾,心想:这么辛苦,还以为会有什么好吃的,走进一看,天哪,一大缸的白菜叶,用开水那么一冲泡,再放点盐,就算是知青的菜了,一点油花也看不见。那么强体力的劳动,肚子早饿了,端着这些饭菜,狼吞虎咽了一番,吃完,稍为休息一下,又上工了。
一天干下来,知青一个个,垂头丧气,筋疲力尽。四肢的酸疼就别提了,特别是肩头疼得最厉害,有的还浸着鲜红的血,连手都不能去摸呀。“哎,过得什么日子哦!”有人忍不住叹气。“有什么办法?!”那个女生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也许是太疲倦了,有人刚睡下,很快就发出了“呼鲁呼鲁”的酣声。第二天,不管怎样累,肩上疼得像针扎,可还得硬着头皮干啊!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熬着……
一天上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一会儿功夫,满眼白茫茫一片,河边的石头上、草堆上都积满了雪。这样恶劣的天气,应该停止劳动了,但公社领导什么话也不说,大家也只好硬着头皮干。只见那窄窄的桥板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高丽娟本来心里就害怕上桥板,心里更慌得厉害,刚抬上石头,肩上钻心的疼,脚一软一滑,竟摔在地上,浑身滚满了雪,挣扎着爬起来,可那腰直不起来了,好疼啊!心想:肯定是闪了腰,高丽娟只能告诉公社领导,他说:“那你明天到公社医院去看。”
第二天,高丽娟乘着到公社去采购物品的牛车,在泥泞的土路上颠了好半天,才来到公社医院。那里都是从城里医院下放到这里的医生,一个胖胖的女医生仔细地问了高丽娟的病因后,很温和地说:“是腰扭伤了。”她又看看高丽娟的脸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哪里难受吗?”高丽娟摇摇头,也许太年轻了,没觉得。“做个血常规化验吧。”于是,高丽娟挽起袖子,露出了细瘦的手臂,让她们抽血。化验结果一时还拿不到,高丽娟只得又跟着牛车,一路颠簸着回到工地。腰疼得不能直呀,只能一个人冷清地直挺挺地躺在草铺上,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下午,有人把化验结果带给了公社领导,还带来了病假条,说血色素只有4克。医生还说:一个人的血色素常规应该是10~12克。这么低的血色素,人随时会昏倒。医生建议休息。公社领导一听,有些怕,他怕高丽娟真要出了什么事,他也没法向上级交代呀。他对高丽娟说:“这里也没人照顾你,那你明天回知青宿舍去休息吧。”
就这样,高丽娟带着一身的病,又回到了知青宿舍。姜秀杰的妈妈闻迅赶来看望,第一眼看到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几天的功夫,一个脸色红扑扑的孩子,变得如此苍白、消瘦。高丽娟本来个子就很高,现在真成了豆芽。姜妈妈的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晚上,姜妈妈固执地将高丽娟接到了姜家,高丽娟躺在热乎乎火炕上,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娘,细细地诉说着那里的一切……母女哭着抱成一团。
高丽娟带着一身的疾病来到姜家,姜妈妈非常伤心。第二天就带高丽娟去城里医院看病,并做了化验检查,根据医嘱,开始吃药。姜妈妈非常喜欢她,比心疼自己的女儿高几倍的规格,天天买营养品给高丽娟补吃。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一个多月的疗养,高丽娟的脸色渐渐红润了,化验报告很快就正常了。医生说: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是缺乏营养所致的疾病。病好了,这样也就没有理由再呆在姜家里了。于是,高丽娟又一次登上返回工地的征程。每天,又开始了繁重的劳作。
一天放工回来,高丽娟很奇怪,只见男生宿舍门前的绳子上晒满了许多衣服。这时,一个消息灵通人士小许轻声地耳语道:“小王掉到粪坑里了。”知青们都忍不住地大笑。这个小王在知青中是个很特殊的人。他长着四方大脸,耳朵也肥肥大大的,一副养尊处优的富态相。晚上,知青们常见到他在场院里踱方步,那副慢悠悠的样子,仿佛是在台上演京戏。说话的腔调,也是那么不急不慢,从容不迫,似乎天掉下了,也与他无关。
他在家族里是四房各一子。父亲是个很有成就的高级工程师,家里的经济非常宽裕。在家里的那个受宠就别提了,但再宝贝也得下农村呀。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谁也无法抗拒,这样小王和知青们一起在农村锻炼。
他除了在田里劳动外,其余时间还是像个少爷,吃饭呢,因为他有钱,常到供销社去买猪肉罐头吃, 家里人也是轮流着,隔三差五地送好吃的来。衣服呢,他每天换下的衣服从来不洗,顺手就挂在宿舍的梁上,有时要挂上一星期的衣服,反正他衣服多着呢,等着家 里来人洗。虽在农村,他的脾气还像个少爷。
谁知,那天下午他去上厕所,那个农村的厕所,都是用一些木头做成的,上面盖个简易的草棚,天长 日久,风吹雨打的,木头就很容易朽。那天,小王刚往上坐,也许是他人胖,分量重,只听砰的一声,随着声响,小王便掉进了粪坑。他狼狈不堪地爬上来,满身是 臭哄哄的粪便。回到宿舍,赶紧换衣服,可换下的衣服,臭气熏天的,怎么再能挂在梁上呢?没法,请家里人来也来不及呀,只好硬着头皮,拿着臭衣服到河边去 洗,洗完一件件地挂在绳子上。那天,大家都传说着这个笑话。
高丽娟也把这个笑话传给姜家人听,姜家似乎对她的笑话无动于衷,姜妈妈更是心事重重,焦虑的脸上挂不上一丝笑容。姜妈妈拉着高丽娟的手非常认真地说:你愿意做我的儿媳妇吗?突然的问话闹得她不知如何回答,姜妈妈说:他爸的老首长,给姜秀杰弄了一个保送他上北京大学的名额,过两天就要走了,他从内心舍不得你,可是自己又没有勇气去说,我也喜 欢你,我也怕他上学后,你们来往减少了会影响你们进一步的发展,如果你也有这个心思,我们不如把这件事定下来。高丽娟突然红了脸,并不像成年人红脸,轻微 地,自己都不觉得,而像小孩子红脸,不知道什么缘故,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了,吭叽了半天,只是脸上更红了。说这红晕像苹果,苹果哪有这样诱惑?说像彩 霞,彩霞又哪有这样灿烂?实在是无可比拟的处女所独有的色泽。就是这点色泽,姜妈妈看到了答案。
可是,姜秀杰离开高丽娟以后,她一个人在农村的日子很是难熬,虽说有他母亲的照料,但是知识青年的不断返城,女知青只剩下她们四人。姜秀杰的父亲也曾多次找人想让高丽娟回城,总找不到合适的单位,最后,还是姐姐高丽艳将她选调到了地质队,从事地质野外工作,虽然,还在农村,但性质发生了变化。
特别是遇到了赵建忠,高丽娟的感情纠葛似乎有了依托,有了动力,有了倾诉的人和发泄的目标。这几天他们分别的日子,使高丽娟更懂得了赵建忠的价值,她有了一种女人需求,这种需求只有男人给她。在她日夜的期盼中赵建忠终于来到了她的眼前……
第七章
 
野外的普查工作终于结束了,赵建忠和高丽娟又可以在一起了。小别让他们品尝到了人生的苦恼,这次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彼此都不愿离开对方,并有了一种男女有别的需求。高丽娟时不时地攥住赵建忠的手,我今天不想让你走……
在第一次越过那道神秘的男女之线时,在褪尽梦幻的那一刻,高丽娟是那么脆弱,而赵建忠的感觉却是——如愿以偿。
第一次0距离接触对女人意味着什么呢?是一次激情的遭遇?还是一次欢娱?说起来,恐怕不那么简单。即使是现在女人们也没有做到像男人那样面对它时充满了渴求和欢娱。
“和男人.....是危险的”这是每一个刚刚明白了男女之情的女孩从各方获得的警告。然而这又是每个堕入情网的女人最终不可避免地要走入的“禁区”。
让我们回想一下相识之初的情形。赵建忠在男人堆里遇到了高丽娟,对她一往情深。她经常收到赵建忠送 来的山花,一整天都能看到他出入她的宿舍,就只是因为赵建忠想看到高丽娟俊秀的面容,或因为他刚刚听到一件好笑的事而急于告诉高丽娟听,以博她一笑。其 实,都不是,是成熟男女的一种性需求,而常年守候在钻机上的钻工们,他们就没有赵建忠这样有幸了,能有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女人陪伴在荒山野外,难免在夜深 人静他俩低声默语之时,总是有些钻工跑到高丽娟的窗下听声,以此来解决自身的性饥渴。
尽管在高丽娟的内心深处,充满了对这个殷勤的情人的依恋,并渴望着他的爱抚,但一个理智的声音一直在耳边提醒她:要尽量推迟那一时刻的到来。因为过来的人都说,一旦越过了那道线,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她和他开一些小玩笑,取笑他的性急。她小心翼翼地寻找各种借口,来打消他急不可耐的欲念。可是,高丽娟又不能忘记算卦先生让她红杏出墙的忠告,她想嫁给姜秀杰,又不想放过眼前的赵建忠,她需要爱情也需要情爱呀!
她的恋人对她那些狡猾的伎俩很不耐烦,她急于要得到他。她声称算卦先生的诡计破坏了她的睡眠和心理健康,使她无法安心做任何事,她在慢慢地勾引他,最后她甚至故意在赵建忠的面前赞美起别的女孩。是如此的放荡不羁,是如此的我行我素……
她的防线最终被攻破。他们做爱了。做爱使她心醉神迷。世界看上去是如此美丽,原来的那些警告成了无稽之谈。她神彩飞扬,脚步轻盈,一切似乎都不在话下,她觉得在性爱中,女人一点都不被动。
他们尽情享受着世间美妙的男女之欢,并尽力延续这样的快乐。但不知从哪天起,她己不在约定的时间里邀请他来宿舍了,有时候为了一些琐碎的理由,她会冲着他发脾气,甚至告诉他,她的姜秀杰最近就要把她调往北京。他头顶上那一片粉红色的祥云,镶嵌上一圈铅灰色的边。
原先她对赵建忠巨大的性操纵力现在明显衰退了。从前他一天来她宿舍的时间受到了限制;现在,高丽娟却连着几天等候姜秀杰的来信。从前约会时,她姗姗来迟爱抚令他异常焦灼,以为她改变了主意把他抛到了脑后,现在情形恰好 反了过来,在和他一次难得的相约之后,下一次的约见似乎遥遥无期,而她的自尊心使她羞于开口去提这件事。她时不时地提示赵建忠她要调进北京的消息,他的男 人回心转意了,那个他追逐的女人抛下他和一个仕途得志的人去了深圳。
和大部分男人一样,赵建忠对将来的概念很含混,除了过一阵他想看某本书或想去试试某个没去过的山沟外,远一些的打算也就是准备和她过些日子到她的姐姐家轻松一下,而她的思路早就飞越了山沟到达了北京。
高丽娟姐姐家距离赵建忠矿区的驻地很近,只隔一个自然村,当他见到她的姐姐时,一个意外几乎使他晕厥。那个在火车站救助的女人,竟是高丽娟的姐姐。
原来那天她姐姐是为了到部队给自己的丈夫奔丧,在料理后事的慌乱中,将赵建忠留下的字条丢失了。她说了很多感激的话,说了很多理由,赵建忠是完全相信这个女人。
这个意外使高丽娟更加敬重赵建忠这个男人,她心里暗想要在短暂的时间里尽量满足赵建忠的各种要求。
她和赵建忠,男人和女人是如此不同。女人能给男人什么呢?只是做爱,每次做爱后,他带着疲惫的满 足,在她的宿舍里,用洗脸盆冲冲身体,几分钟后就昏然睡去,像是刚刚赢得了一场球赛。而她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分析着他的表现,他对她的态度,憧憬着 未来的一些事。在这个生命中本应最幸福的时刻,她纷繁的思绪如同一个三级侦探。
她有些忧伤地想到从前她控制着他的一切,可自从越过那道线以后,她对他的那种甜蜜的控制力就一去不复返了,也许她以此换来的只是短暂的性满足的幻觉,失去的却是无忧无虑的自由。
男人们从小就对自己的性器官充满自豪。他们欣赏它,炫耀它,把自己的和别人的相攀比,除了它本身的功能外,似乎还和外部世界相联系。
女人的性器官深藏在身体内部,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就知道它是特别的、秘密的。到她们长大后 就更清楚女人的性生活和男人的完全不一样。她会怀孕,会受生孩子或堕胎之苦,而那种时刻,男人有可能在身边,也有可能不在,他有的能给她帮助,有的却不 能,而她们却要承受一切。
所以她须格外小心。避孕用品必须奏效,还要避免病菌感染。她费很大的气力清除赵建忠留在她身体上的 分泌物。虽然她爱赵建忠,但他是一个替身,总会远离她而到处游荡。他是不需要负责任的,很少了解与高丽娟做爱带来的影响。他如饥似渴地需要性爱,但,当她 离开他的时候,他忘记的速度一定也很快。
高丽娟和赵建忠的这场遭遇战中,她几乎搭上了生活的全部。她收获了很多,也失去很多。她试图像女人一样对待爱情:性感、开心、享受但并不过分投入。可她拿不出女人的那种柔情劲。
对高丽娟来说,性是和温柔、责任密不可分的。而赵建忠总是说:“唉,你就爱把事情复杂化,爱情与其它事情无关。”
不,他说的不对。对高丽娟来说,性爱如果不包含那么多值得回味的情愫那还叫爱吗?说到复杂,没有什么比和别的男人私通更复杂和纠缠不清的事了。
假设你认为自己在寻找情人这件事上,并不在乎对方是否有家室,你认为只要双方真心相爱就足够了。你觉得自己并非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女人,你能应付得了那些错综复杂的事。
所以,当她投进赵建忠的怀抱时,他简直受宠若惊。她的放荡不羁,无疑给他死水一潭的生活激起一道波澜,使他如获至宝。他疯狂地要她,并信誓旦旦地说爱她。他对她的依赖,在她心中激起无限的柔情,他们频频约会如胶似漆。
但渐渐地情况就不同了,在她卷进这桩事之初时的洒脱劲不见了。她对赵建忠越来越依赖,而她的爱人姜秀杰则成了悬在他头顶上的一道符咒,原先他在心里还嘲笑着她的可怜,现在一想起她。他就有说不出的烦恼。
她已经和他做爱了,她已经把自己所有的都给了他,可她却没有从他那儿得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而这样 东西却是她难以对他启齿说明的。她想也许他并不真的要她结婚,但为了她的缘故,他至少应该想到这些,他不是说他不爱他的女同学而爱我吗?可为什么他连是否 什么时候结婚都不告诉我呢?这也许就是他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的女同学的缘故吧?当她和姜秀杰暗示这件事时,他只是含糊地说,“我不想提女同学的事,除非今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牢固。”他的脸看上去很诚实、坦率,似乎把一切都摆得很平。
为什么如今她反到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呢?这个在垂死婚姻中挣扎的男人曾乞求她改变他的生活。现在,他得到了一切,她却成了赵建忠感情上的奴仆,对他在这儿逗留一两个小时或时不时的来访心存感激,她得到的仅仅是一些爱情的面包残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而赵建忠告诉她:“我以前为女人鸣不平完全错了,女人并不都是受伤害者,她们有的棱角太分明了,有的简直不可理喻。”
又是一重罪名。如果高丽娟太强了,姜秀杰会逃跑,如果高丽娟太脆弱,老天知道,姜秀杰会干出什么:先是利用高丽娟,然后再扔掉,或者干脆不打一声招呼地跑掉。所以,高丽娟又怎能不不自觉地端着一副独立的架势,用这层外壳来保护自己呢?
其实,男人总是把他们脆弱的一面藏得很深,并且死不承认。其实在恋爱的时候,男人和女人一样多愁善感,只是不太外露罢了,因为那被看成是女性的特权。
高丽娟就知道一个年轻人,他曾被一桩认真的外遇折磨得痛苦不堪。他一直都盯着远处寄来的书信,手伸过去,又缩回来。他无法做手头的工作,无法想别的事也无法做他渴望做的事——即拆看他情人的书信。
她不知道这些,她认为他根本不关心她。
赵建忠告诉高丽娟,是女人太专横了,她冷酷,控制一切,使男人没有安全感,感情没有保障。高丽娟 说:“我对你说明这一切。我必须走,还要尽快地离开你。不过,我不会放弃你,我会时常想着你,并把我的姐姐,介绍给你,让她替代我。”赵建忠说:“不行, 我对那个女人是没有感情的,我们男人控制着两性关系的主动权。男人唯一能做的是绝不承认自己的软弱。”
高丽娟沉默了,她的内心世界翻滚着:女人可以向任何人坦承她的脆弱和恐惧,那么男人呢?他们内心真 的像他们外表显露的那么铁板一块吗?不,那只是他们从小训练的结果。在两性关系中,当一个刚强的男人能毫无障碍地对他的女人诉说他的恐惧和脆弱时,那就是 一种最让人羡慕的关系了。
高丽娟的调令终于来了,在赵建忠还在睡梦中,她悄悄地从他的身边溜走了。赵建忠得知这个事实时非常苦恼,他几天呆呆地站在高丽娟的宿舍门前徘徊,在他们一起玩耍的地方眺望,他梦想着她能像往常一样欢蹦乱跳地出现他的面前,给他好东西吃,同他撒娇,讲姜秀杰的事情。
赵建忠站累了,就依偎在一棵大树下,遥望着高丽娟曾经站过的地方。夜幕带来奇异的压迫,使他发生了渺茫惆怅的感觉。一个幻觉,也在他滞钝的眼前凝结起来,终于形成了形象,兀然和他面对面 的,是他日夜思念的高丽娟,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风衣。全身洒满了小小的红星,正合梅花瓣一般大小,这些小星星在她的全身跳动着,像花炮放出的火星,它们竞 争地往上窜,终于在墨绿色领口上露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微笑,这是一个女人迷人的笑,再上,一对黑睫毛护住的眼眶里射出了一种柔情地光。
赵建忠不敢再看,赶紧闭上眼睛,陶醉地扑上去,狂吻她的脸。可是,赵建忠此时的感觉眼前的高丽娟像一个木头,没有她往日的激情。当他挣脱出她的怀抱盯眼细看之时,却发现怀里抱着的是高丽艳。赵建忠猛然地松开她,非常尴尬地说:“对不起,我看错人了。”
高丽艳镇静地用手梳理一下被赵建忠弄乱的头发,没有一点责怪地意思说:“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妹妹告诉我,让我经常来看望你。有什么事情,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我都会答应你的。你是我的恩人,又是妹妹的朋友,你们的事,我都清楚。妹妹让我代替她……”
没等高丽艳说完,赵建忠轻声地说:“多谢了。我有事一定会找你的。”并转身走了。高丽艳默默地注视着赵建忠的背景,柔情的眼里透射出青睐的目光。
高丽娟的姐姐,高丽艳初次踏进夫家,及至后来成为此家屋檐下的媳妇,高丽艳就一直在听一本传奇,有关丈夫的家庭的,有关他的母亲的传奇。断断续续,一知半解。
高丽艳的婆婆,据说当年的漂亮能干盖过当地的女人,高丽艳却一直没有见过。因为她已经被这个家族彻底地鄙弃,甚至她自己的兄弟也从此与她一刀两断。因为她红杏出墙,因为她刻薄寡恩。
婆婆席卷家里所有的财产跟了另一个男人。说是席卷,其实家里已经没有了多少财产,只是一直以来这个家的财政都是由她所掌管。此前两年,她借口家里要盖房子要公公签下了许多借条,而实际上她把所有的钱都揣在自己的身上。然后与一个男人跑了,那是她在集上认识的。
那年,老公正在上学,姐姐已经十八岁。婆婆也快四十了,她走时什么也没要,包括子女,她甚至从来就没有征求过他们姐弟的意见。就这样义无反顾。
婆婆的离去让这个家庭成为当时最受眼球关注的焦点,此事在当时极大地满足了闲人的猎奇心理,先 是离婚的风波,然后是被抛弃的男人的侄子痛殴第三者,后来发展成群殴。那阵子村子里着实热闹了一回,以至后来姐弟俩走过的地方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喏,就是他们的娘,什么都不要,跟野男人跑了。”
高丽艳断断续续地听公公、姐姐,还有当地人说过这些,说起她婆婆时他们的那副不屑、不齿的表情,令她脸热心跳。有老人狠狠地断言:这种人定会晚景凄凉,到头来她还是要靠子女养老的。并断言婆婆将来一定会无耻地以生育之恩来纠缠她们。
高丽艳结婚以后,生小孩,都没有通知她,她就像不存在一样。这么多年来,她也不曾打扰过他们。婆婆先是抛弃了这个家庭,然后这个家庭带着仇恨也把她放逐了。
不时有消息传来,他们隐约知道婆婆的状况。婆婆中意的男人也和结发妻子离婚了,境况也不好,然后和婆婆生活在一起。原来婆婆在家只要洗洗衣服,料理一下家务,现在两口子种了五六亩田,还养了鱼,住在一个很偏远的村子里。后两年,又听说婆婆眼睛不行了,天天吃药,所得收入几乎全部用来治病,还是两个人在一起。有人偶尔看见两人还一起携手看夕阳,只是都老了,步履蹒跚。
高丽艳的婆婆没有如人们所料想的一样在晚景凄凉的时候来求靠儿女,也没有如人们所断定的那样,那个男人会在困难的时候抛弃她。
去年公公去世,求她来见最后一面,她也是断然拒绝。于是她的刻薄寡恩再次在村子里成为新闻。
当年高丽艳初进夫家时是全盘接受了夫家人的观点的,认为她太过绝情,沉缅于一时的快乐而失去了做人的原则与起码的道德尊严,她认为这种女人是不洁的。
多年过去了,当她由一个少妇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女人,终于学会不动声色地看待一切,尤其是感情纠葛。身边的朋友亲戚,也不乏结婚、离婚、再婚的人,尤其是妹妹的婚变令她心力憔悴……突然有一天她开始有些理解起婆婆来了。
她婆婆的那个男人,也许给了她此生再不能及的爱情,这爱情可以让她抛弃整个世界,可以让她疯魔,可以让她付出最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因为光阴流转,失去他将是一辈子的痛,因为终于发现这个世界有一颗心灵与自己是零距离,因为与他在一起时,自己能做一个最纯粹的女人。
这些是高丽艳那个身为农村妇女的婆婆所无法描绘的,可是她的死心踏地,她的刻薄寡恩,她愿意为他荆钗布裙,都足以说明她是真正地遭遇爱情了,刻骨铭心的爱情。
高丽艳的公公只看到她的绝情而对她恨之入骨,却很少去探究她的内心,有果必有因,有因必有果,很多事情不是能单纯地以是非来判别的。
为了爱情,可以抛弃整个世界,这却是真的。高丽艳未谋面的婆婆就这么做了。
自从高丽艳死了男人,她在世界上变得更加坚强了,有了婆婆对爱的执着,高丽艳对生活也变得非常执着。
高丽艳因为年轻时失去了丈夫,她知道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意味着什么,她在寡妇的角色里,变成了一个 风骚的女人,至少她的外表给人的印象是这样的,她的确有这样的条件。她虽然嫁过人,但丈夫已经死了多年,她虽然生过孩子,但她仍然很漂亮,也可能是生过孩 子的原因看上去更加风骚,胸部和臀部比没生过孩子的女人更加丰满,这些部位是最让男人们想入非非的地方。但是她显得并不臃肿,她的外表仍然是那么的漂亮, 身材仍是那么迷人:肤色白中略黄,表面很光洁;脸蛋是瓜子形,细长的眉毛下是一双中等偏大的眼睛,眼睛中像永远充盈着水,看任何人都是含情脉脉的。她就数 那双眼睛最风骚,最能勾起男人的幻想。她曾跟地质队的小马说过在地质队里只有赵建忠是她心中最完美的男人,他不但相貌堂堂,内心也是清澈见底,气质也是顶 天立地的好男人,如果说高丽艳想做赵建忠一个人的情人的话,而事实上她有点像大众情人了。尽管大家都知道她风骚的传说,她跟农村里的各级领导与地质队里所 有能管事的男人关系都出奇的好,只有同性的女人们好在背后嘀咕她,飞短流长。这些女人不断地叮嘱自己的丈夫不允许跟她打交道。还有一点,她跟乡长、村长以 至地质队里的各级领导们关系处得相当好,据说,高丽娟能来地质队上班,都是高丽艳找了地质队领导办成的,至于她靠的是什么,那就谁都不知道了,都是瞎猜, 免不了私人讲是非,什么一个菜包子就让你上床了。因此菜包子的绰号比高丽艳的名字叫得更响,传得更远。她成了远近闻名的暴发户,有自己的矿山、楼房和财 产。
由于矿区外围普查的扩张,地质队领导,有意无意地把赵建忠提升为地质普查组组长,他的个人婚姻也被别有用心的好人提到了日时日程。高丽艳的家和矿山都在赵建忠普查小组的范围之内。在高丽艳的个别关照下,赵建忠也被安排到她的家里居住。
赵建忠住在这样的女人家里,又有高丽娟的影响,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大家一点都不用担心。赵建忠是个有心计的人,特别是他知道,她就是在他参加工作第一天在火车站施舍过的那个女人之后,他们的关系比别人更近了一层。特别是高丽艳把赵建忠作为自己的恩人看待。当然每次高丽艳主动地给他献媚,他都会巧妙地避开,他和她到目前为止,没有做任何不可告人的事,她跟那么多男人有过那么多不干净的事,他想是女人们争风吃醋地编造故事以讹传讹吧!
女人都是爱吃醋的,免不了拿一些扑风捉影的事数落高丽艳,都说男人们对高丽艳这样风骚的女人另有所图。
与多数女人的想法一样,高丽艳也是暗恋面皮白净,气宇轩昂的男人,她嫁的老公虽然美俊威武,但却是 个短命鬼,这使她多少感到有点遗憾。她对赵建忠感兴趣,开始于那次车站的救助,也有妹妹的刻意拖住,由感激渐渐地转变成暗恋,由替人受过,变成恋恋不舍。 她发现赵建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这么善于学习,刻苦地钻研技术的程度让她吃惊。而有人给他介绍的对象,又是那么的愚蠢,让她心里有几许嫉妒,高丽艳长得这么美,想打她主意向她献殷勤的男人多的是,但赵 建忠却不向她献殷勤,对她只能称得上是彬彬有礼,一句废话也不多说,这让高丽艳内心很不是滋味。难道自己对象丑陋,就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记恨漂亮女人? 她不信,怎么深入接近他呢?
前面说赵建忠不是没有对象吗?怎么这会又出来一个女朋友呢?原来,自从高丽娟走后,地质队里的很多 领导都开始给队里总工程师的女儿找对象。总工程师的女儿搞对象还难吗?其实,确实很难,因为,总工的闺女长得很丑,又想找一个大学生,好男人谁愿意呀!就 是自己愿意,家长也不愿意呀!那些马屁精们忙乎了几年,都没有给总工程师的女儿找到如意郎君。
当赵建忠正为高丽娟调走而苦恼的时候,组长李工将赵建忠推荐给了总工程师,全家人非常高兴不必言表。可是,赵建忠有点不乐意,确实人长得太丑了,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据说,总工程师还发出话来,如果李工能把这件婚姻说成,他在农村的老婆,可以转成城市户口,调他回地质科工作,从此结束无聊艰苦的野外生活。
于是,他就发动身边所有人员,天天做赵建忠的说服工作:“你一个孤儿,要家没家,要钱没钱,你不把自己的婚姻作为仕途的跳板,你能翻身吗?你如果给总工程师作女婿,你从此什么都有了,房子、地位,你会一步登天,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将来会升官回市里,很快结束这艰苦寂寞的野外生活了吗?”
在大家的劝说下,赵建忠终于答应了这门婚事,很快李工也调回了市里工作,到地质科当了副科长,赵建忠被破格提拔成地质组长。从此,他对女人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了,收回全部心思钻研自己的本职业务。
其实,赵建忠的这些事情,对高丽艳而言,这本来不是什么事,因为她和地质队里大大小小的人物都打过交道,而且她跟谁似乎都谈的来,自然也包括赵建忠了,有些男人喜欢跟她开有关男女关系的玩笑,但有高丽艳在场时,赵建忠从来都不介入玩笑中,这让高丽艳很烦恼。
怎样才能单独接近他呢?只有以请教学问的名义才能办到。她从一些人口中知道,他不但精通地质业务知 识,而且对文学创作也很有研究,便以请教与它相关的知识为名去接近他。她也开始研究地质找矿方面的一些知识,也悄悄地买了些古典小说来看,尽管她因这些努 力吃了点苦,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并对地质找矿的理论与那些古典小说中人物形象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这样来拉近与他的距离。
这样做的结果是她创造了一些与他接近的机会,但他依然是对她彬彬有礼的,看不出他对她有什么别的意图。难道自己吸引力不够?不是。她否定了自己心中的疑问,这是她从别的男人交往中得出的结论,赵建忠越表现对她没有邪念,她越想征服他。
有一次,她从院子里看到只有他一个人在屋里,她走进他的房间,他在埋头看一本书。“赵工又在看什么 呢?上回我提的问题你还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呢?”她杏眼圆瞪,挑战似的看着他。她提的问题是:在中国男人的眼里是少女美还是少妇美,当时他没有回答 她,高丽艳给他丢下一句,用口头回答不方便也可以用书面的形式回答。
赵建忠是一个精明的人,他怎么可能用书面的形式回答这类问题呢?这不就留下了把柄了吗?谁知道她安 的是什么心呢?如果纸条传到未来老丈人的手里,自己的前程不就这样给毁了吗?经过和总工程师傻丫头的接触,他理所当然地成了总工程师家里的嘉宾,也成了地 质队里的焦点人物。很多想在仕途上一显身手的有识之士,开始拉拢他,上面来了领导也要到他的宿舍探望他。时不时地总工程师还让视察工作的领导给赵建忠捎东 西,赵建忠的地位,从一个汽车司机都不愿意理的小人物,成了队领导的桌上客,他真正懂得了,作为驸马爷的穷鬼们是一种什么滋味了。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可以回答我们的问题了吗?”她站在他的桌子前说。
“什么时候都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就是你当着大家的面问我,我也可以回答。”他也抬起头来看着她。
“真的吗?”
“真的,只要你敢当着别人的面问我,我肯定敢回答。”
“这样的话,我就不是高丽艳了。我和你想的可是不一样,你觉得我是一个很随便的女人吗?你也是一个很随便的男人吗?你可是地质队的皇亲国戚呀!地质队未来的驸马爷呀!”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过。”
“听说过了吗?”高丽艳逼问道。
高丽艳的这个问题真的把赵建忠问愣了,说没听说过嘛,等于贬低她在地质队男人心目中的地位,说听说 过嘛又等于说的对总工程师的傻丫头不感兴趣。于是他只好以沉默代替回答。没想到她却穷追不舍,他只好这么说:“男人背后怎么不议论女人呢?一个美丽的女 人,怎么能背后没有男人议论呢?我今后的路,还是需要姐姐的指点和教诲。”
“小马呢?”此时的高丽艳,看见另一个桌子问他。
“他领着采样工到后山采地质矿样去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问他干嘛?回来时间的长短对你很重要吗?”
“不回来的时间长,你不是就有时间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这跟小马不在有什么相干?”
“你别吹牛,我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的,有外人在你是不会回答,我会提出令你尴尬的问题的。”
此时,年近二十五、六岁,身矮体瘦的小马,已走了进来。赵建忠因为坐的方向正对着门口先看见了他,便跟他打招呼。
高丽艳转过脸,对小马嘿嘿一笑说:“小马,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大姐,我回来还要掐算时间吗?”小马表情严肃,板着脸孔说。
“我没那种意思。”
“大姐能到我们屋里有何贵干呀?”
“我能有何贵干,向你们请教问题呗”
“是想同我们还是想同赵工一个人呀?”
“你不回来当然只跟赵工一个人啦。既然兄弟回来了,就只好向兄弟请教了。”
小马嘿嘿一笑说:“向我请教,是不是大姐找错对象了”
“大兄弟,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怎么能找错对象呢,你不是小马?他不是赵建忠吗?”
“这么说大姐请你坐下吧!,有什么问题,您只管请教。”
高丽艳也傲慢地一抱肩,说:“我往那坐?”
这间宿舍兼办公室的小屋里,床上的被褥是卷起来的,中间的箱子上面摆放着矿石和测量用具,简易的办公桌前,除了两把椅子外,的确没有多余的椅凳。“小马是什么人,我哪敢做你的宝座呀!小马,不跟你们开玩笑了,我真的要走了。”
高丽艳在走之前悄悄地向赵建忠扮了个鬼脸,然后转过脸来朝小马妩媚的一笑,此时的小马仍然站着。
高丽艳走后,小马跟赵建忠开玩笑的说:“组长,她看上你了。我们的驸马爷可要当心呀!”
“别开这种玩笑,她看上我能捞到什么好处?”
“也许只为过瘾呗!”小马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
“那个风骚的女人不喜欢小白脸。”说完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你小子,长得竟是歪心眼,别人的事你也瞎操心。”
“对!别人的事,我还是不管为好。组长你说的对?就算她跟再多的男人有那种事,我也管不着呀!”
“对,干好咱们自己的事情。”
“不过组长,关于她丈夫的死因,又有了新的传说,听说她老公也是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在部队驻地与当地的一个少妇好了,在干那种事的时候,让少妇的老公给抓个正着,气愤之下把她的老公给打死了,你觉得可能吗?”
“天知道。我们不要说她了。”赵建忠下着命令,小马吐了一下舌头,开始默默地整理自己刚刚采集的地质资料。
其实,对高丽艳的作风问题,可以肯定地说,高丽艳老公未死之前,他是跟老公之外的任何男人,是没有不正当关系的,他对得住自己的老公。死了以后,他确实因为生存的问题,她跟很多男人发生过两性关系,其中也有生理需要。再者,很多是她看着有利用价值的男人,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贵为村长、乡长、地质队主要负责人,更因为他们都是风度翩翩的男人,他们手中有让她生存下去的权利。
丈夫刚死时,她真是悲痛至极,像天塌下一样,没有生存的必要了,可是到了现在,她又庆幸自己死了丈 夫,而且自己的女儿又非常懂事听话在姥姥家里住宿上学成绩优秀肯求上进,使她更觉得轻松和自由了。现在她真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谁也管不着她了,她爱 跟哪个男人好就跟哪个男人好。
她想接近赵建忠,又怕别人说闲话,说到底她还是一个爱面子的女人。
怎么能进一步接近赵建忠呢?还得写条子。她又给他写了一张条子,要他晚上八点半在村边的小树林里会面。有要事详谈,说不见不散。
从他们居住的村子到高丽艳指定的地方,至少要走半小时的路,八点半了那里肯定不会有人了,即使有人,他们隐身在树林里,在朦胧的夜色下也看不见,在那个地方见面是安全的。他对她的约会是没有理由抗拒的,她身上存在着一种魔力,放不下,又拿不起。
那时还是夏天,这里的晚上静悄悄的,正好遇到有月亮,借助月光,可以避开脚下的石头和沟沟坎坎。两个人走近了。还能辨别出对方的面貌。这个女人真大胆,这种地方她也敢独自一个人来,真了不起。赵建忠在心里说。
赵建忠提前五分钟抵达小树林,站在进小树林的路上等她,她身上穿一件蓝底白碎花的对襟小袄,下身穿深蓝色筒裤向他走来。
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看见有一个人立在小路旁,那个心中早已熟悉的身影,她断定是赵建忠。
走近赵建忠她对他说“赵工,让你久等了。”
“没有,我也是刚来。”
“找个地方坐下吧。”
“站着聊挺好的。”
“不进树林里嘛?”
“进就进吧。”
他们边说、边聊、边向树林深处走去。
“赵工,我可以叫你赵建忠吗?”
在女人眼里,特别是在年轻少妇的眼中,自己意中的男人,能让自己直呼名讳,说明他对自己有好感。“在我们女人的生存中,能有你这样英俊男人在身边,真是一种幸福呀!我真为你的女朋友而感到自豪。”
“未必,也有相反的情形吧?”赵建忠微笑着说
“她是这样的吗?“
“这是秘密,不能让我女朋友以外的女人知道。”
“你真的那么正经吗?送上门的美女你都不动心?”
“我动心,但是我能克制住。”
“为什么要克制呢?”
“不为什么,只为了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这是何苦呢?就算我们真的干了那种事,也没有人会知道呀,除非我们自己将私情抖出去。”
“要让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古训绝对是真理,我不想因女人断送了我的前程。”
“赵建忠,你真有远大理想吗?”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就是我做人的准则。”
“这话是谁说的?”
“孟子。”
“我也不懂这些,我只知道,你在我心目中,是一个好人的化身,就是我期盼的那种好男人。赵建忠,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女人。是不是你觉得我很淫荡?”
“什么叫淫荡?”赵建忠似乎反感这种称呼。
“跟男人乱搞男女关系呗。”高丽艳毫不隐讳地说。
“这只有你自己最清楚,用不着我回答。你自己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赵建忠回答的是真心话,他并不觉得高丽艳是传说中的坏女人。
“反正我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就是这样了,我也无所谓了。赵建忠,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不打我注意的男人,我指的是有机会单独相处的时候。我知道,你女朋友比我重要,你不把我放在眼里。”
“你对男人太不了解了。”
“是猫就想偷腥?”
“这是人性,但我能克制自己。现在,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现在的赵建忠似乎成熟了,他选择女友的标准是,她必须比自己的地位高,任何人也不能改变他的这个原则。他必须计较女人的出身,地位和教养。他要依靠这些条件,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如果自己的女人没有地位,我为了什么要爱她呢?时隔这么长时间,赵建忠才明白了自己能答应这门婚事的潜在原因。
可是,再好的男人,也有他脆弱的一面。特别是赵建忠搬到高丽艳家里之后,各种翻新的约会,各种体贴的呵护。姐姐的温存让赵建忠无法用意志坚守。终有一天,在小马回城办事的时候,高丽艳终于得手了…..
赵建忠真正迷恋高丽艳,是与她上床之后,初次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他没有想到高丽艳的美丽不只是用眼睛看,而是用身体来感悟的。在此之前,工作过于紧张严谨的赵建忠,从未体验过于女人的缠绵可以如此销魂。即使,在同高丽娟的日子里,他也没有这种感受。
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笨拙的肉虫子,被粘在了高丽艳那只精心编织的情网上,欲罢不能,骑虎难下。但是,她会掩盖的不漏声色,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她真是一个高人,让他不能自拔。
然而,真正长时间趴在这张情网上的时候,他才看清了那张情网,其实,有许多的孔眼和漏洞,——他从 情网的眼中看出去,那只美丽的躯体有点变形,她不完全像他在承德火车站看到的那个仙女的样子,纯朴、善良、迷人。她的身体被放大了,而脑袋变小了。她的社 会经验丰富,她深信女人的美丽与男人的权力,能给她的人生起到什么作用。而相比之下,她的知识是那样的贫乏,贫乏到让她签上一个名字都非常费劲。她浑身色彩鲜艳、诱人、欲滴的腹部,却因她有性情以来与有利用价值的男人毫无顾忌地过多喷泄情网,而显得干瘪空荡……
这是赵建忠最近的感觉。就是在那次高丽艳缠着他去看女儿作业的那一天,这种感觉突然袭来,他一直试 图驱除这种感觉,但是似乎很难。他开始怀疑自己与高丽艳的关系,究竟是为欲所困,还是为情所殇?若是几天不见高丽艳,他会很想她,身体发出的所有信号、目 标都是朝着高丽艳而去的,然而是急不可待的见面、上床、过夜……但等到离开了高丽艳那儿之后,却为什么惆怅和空落?就像是把自己一件珍贵的东西借赠了一个陌生人,从心里滋生出难以察觉的懊丧……
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赵建忠问自己,但高丽艳在他的心里永远是新的,虽说她同很多男人上过床,奉献过自己娇柔的肉体,她不是用情的,而是用心计,利用自己的天赐在寻找机会生存下去,甚至比睡过她的男人生存的更好。
高丽艳越来越懂得享受生活了,她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盖起了两层小楼,卧室、书房、卫生间都像城里的住房一样,应有尽有。更重要的是,她终于得到了赵建忠,哪怕只有一天,一会,就是几分钟,她也会倍加珍惜,特别是今天,她又把赵建忠带回了自己温馨的家,自己喜欢的男人就坐在自己的卧室,等候着她的光临。
此时,她的心情非常好,在自己设计的卫生间里,望着镜中的影子,自己不停地变换着身姿,她在飞快解脱包裹在自己身上多余的衣服,动作麻利地钻进覆盖着白色泡沫的浴缸,那些被溅起的白色泡沫,在她黑色的头发上跳跃,两条手臂在空中划出了优美的弧线,苍劲有力、棱角分明。她那富有弹性的脖颈灵活 地转动,水珠四溅、瀑布哗响,如歌声飞扬。她丰满的双乳颤动着,结结实实地充满着生命力的气力,她的腿浑圆挺拔,迈出去就能跳跃和奔跑。她的月光如炬,透 过屋子朦胧的水雾,镜中高丽艳光润的皮肤,犹如一块柔美的白玉。水珠像珍珠串,从她的头顶滴落,顺着她的脖颈、肩膀、胸脯、肚脐、小腹、股沟和小腿流下。
她此时,还需要什么呢?她就需要她喜欢的男人赵建忠,用那双体贴而酥酥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全身。找到只属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男人,真实地自己……
高丽艳要把这个浑浊的躯壳冲洗得干干净净,她要把那些臭男人的晦气、污垢统统地冲刷掉,把一个崭新的高丽艳奉献给自己的男人赵建忠,那时的她是自己重塑的完美与娇柔。
苍天真的被高丽艳的真情所感动了,她看见一道深红的水柱顺着大腿根流淌下来,那红色的汁液——那些 月月更新的鲜红汁液,那些不断被补充和流动着的骨髓,那些分分秒秒被吸入的新鲜氧气,还有她看不见,却时时能感觉到它存在着、沉潜着的无形无状、无声无音 的“性灵”,在悄悄地等待着她。它们隐藏在她身体的深处,期盼着赵建忠早日地拥有……
只有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对赵建忠的爱,是真挚的,她坚定地认为赵建忠是属于自己的男人,没有他将无法生存。
此刻,纠缠一天的烦恼和沮丧,忽然都从她的身体里倾泻出来,被急促的水流冲得干干净净。顿觉体内充满了欲望和活力,那是一种即将启动的激情和冲动,亲密地环绕着她的身体,成为她身体的某个部分,它们因她的生命而发光,它们将用高丽艳的复活而重新获得生命。
那些贪婪的男人,使自己生存下去,高丽艳的身体还没有旧,她在用真心冲刷留在她身体内的那些旧痕。那么,究竟是赵建忠的心思旧了吗?还是看上去一天比一天新鲜的高丽艳,又留露出她内心深处的陈旧果肉呢?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都有一点惶恐,为自己的纵情和挑剔。
“你想什么呢?”高丽艳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轻轻地走进卧室,用柔软的臂膀摇着赵建忠,轻盈地翻身一跃,像一片湿润的树叶贴在了他的胸前。她柔软的身体散发出一种淡雅的奶香味,令赵建忠一阵眩晕燥热。
“想你呢。”赵建忠毫不掩饰地说。
“我也想。”她喃喃说着亲吻他:“我时刻都在想你。在我的心中,你是一艘大船,扬着高高的白帆,从地平线上朝我驶来……”
“你是什么呢?”
“我是浪呀,温柔而汹涌的大浪,追着你跑……”
“然后,那条船灌满了水,就被你这个大浪头给击沉了。”
“不对嘛……我只是把你的白帆被浪打湿了,嗖嗖落下来,露出了那根又粗又壮、光秃秃的桅杆……”
“好哇,你这个坏女人……你就不怕我的桅杆扎坏你吗?”
“不怕!不怕!就是不怕。”高丽艳轻柔的动作和嗲嗲的声音,唤起了赵建忠的激情。他抱紧了高丽艳,一翻身把她压在身子下面,高丽艳欢喜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淌下来,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她语无伦次地说:“建忠,你就是我的生命,有了你,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身体、矿山、财产都是你的,我只做你的业余夫人就知足了。”
赵建忠的热血忽地涌上来,他的双手像一把铁钳将她箍得透不过气来……
生活告诉人们:男人对女人来说是辆车,不仅要会开还要会修;女人对男人来说是杯茶,不仅要会喝还要会品。
第八章
 
眼前壁立的山峰,简直高耸到天上去了,从脚到顶,全是苍黑的岩石,有些地方非常突出,好像就要崩下 一样,有些地方又凹了进去,如同里面有很深的岩洞似的,岩石上下的缝隙里,到处长满了枝丫弯曲的野生杂木,看来极像巨人身上的粗毛,再涂上一层苍茫茫的暮 色,抹起向晚的阴影,就更加显得凶残吓人。
自从赵建忠娶了总工程师的女儿,他贫民的地位一下子跨入了贵族行列,他现接触的都是地质队最高的领导,过去一年见不到的队长,现在,只要回市里,就能见到几次。有时是老丈人特意请书记、队长到家里吃个便饭,队领导对他的才华给与了更多的肯定,有时是因为赵建忠天生的酒量很大,省里来了大领导,岳父大人要叫上赵建忠去陪酒,老丈人的目的无非有两个,一是向老朋友、老上级隆重推出自己的女婿,二是让女婿也见一见世面,毕竟是社会最底层成长起来的孩子。
赵建忠的老丈人姓王,是一个书香门第家庭长大的公子,他的哥哥是我国著名的核物理专家、姐姐是中科 院的化学家,咱们国家的国庆宴会,一般都少不了他们家人的身影,只是因为王总在家里娇生惯养,虽然留学出过国,但是学业归来时却懂得不多,开始留到省里, 只因产生了婚外恋,又娶了现在的妻子,被下放到地质队,当了一个总工程师。
王总这个人很和善,只有五十八岁,但看上去像个古稀老人,他是生活大难给他摧成苍老的,他典型的大 背头,几颗稀松的头发围绕着光秃的头顶,他的没有头发的头部的后面,一直垂到耳边;浓长的睫毛使他的目光中添上一种热情的感染力,使那些高傲的美妇人心 乱,使那些贫家的女儿顾盼。赵建忠的岳母就是一个眉清目秀,天真纯洁的小家碧玉,一个与他相差13岁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了一个已有三个孩子的他。他的眼神 里那种懒洋洋的惑人的魅力,叫人相信他的思想深刻,使他所说的一言一语都增添了力量。一个农村姑娘进城,当了工人,又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他的浓厚的胡子,又光泽又细密,掩盖住了他那过分的腮骨。
赵建忠就是凭借着他的力量,从普通大学生当上了地质组长。
现在的野外分队,岁数大的越来越少了,随着国家大环境的变化,改革的春风也吹进这个半军事化的行业。“以献身地质事业为荣,以艰苦奋斗为荣,以找矿立功为荣。”简称“三光荣”教育,也在地质队伍中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由于地质队不受地方的领导,地质队同地方上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只对省局负责。
下面也不知道为什么,上面传达了一个文件,说从事野外到四十五岁的地质工人就可以提前办理内退手续了。于是,野外分队的职工人数急剧下降,此时的赵建忠也成了野外分队的技术负责了。当然,这里凝结着他自己的不竭努力,同时,也包含着老丈人的培养与提携。
不记得是谁说的,“开始讲过去事情的人,开始变得成熟了。”赵建忠确实变得成熟了,水泉的地质报告,受到了上级的好评。国家投入了很大一批资金,在那里建设了一座大型矿山。经过几年的摔打,他参与了很多矿区的地质普查,地质详查,在地质系统内部,有了很大的名气。近些年,地质队的国家投资逐年减少,为了能为地质队节省资金。队里特别加大了群众报矿的普查力度,这样既可以节约一些先期投入,又能及时发现新的矿点。
这几天,分队里的吴小海接到了一件群众报矿,大家从室内资料分析上看,前景非常可观,经报队领导批准,赵建忠带着一个地质普查小组,对这个矿点进行踏查。他叫上王光和吴小海,三人带着一顶帐篷,背着一些简单的炊具和在资料室查到的地质资料,对七铺炕一带的砂金矿床进行实地普查。
王光是老地质了,比赵建忠参加工作都早,只是没有学历,初中毕业就下乡成了有知识的青年,一干就是六年,多亏了73年赶上地质队招工,才脱离了农村生活。
吴小海就太幸运了,77年恢复高考那一年正好高中毕业,轻松地考取了长春地质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地质队。
地质队的吉普车,把他们送到普查矿点,已经是中午了,吉普车卸下他们就回去了,赵建忠领着他俩在矿区转了一会,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等搭好帐篷,已是夕阳西下,王光当人不让地做饭。赵建忠和吴小海也没有闲着,帮着干这干那,当天黑下来时,他们三人已经吃完了饭,他们坐在帐篷前面。
“王哥讲个故事吧!”吴小海邀请着。
“想听哪方面的”王光问。
“来荤段子吧!”吴小海虽说来地质队时间不长,但是,地质队荤段子文化,已经吸引了他。说实在的,地质队的业余生活,全凭借着这些荤段子打发时光呢!
“你还小,不懂男女的事。”赵建忠逗他。
“我都22岁了还不懂事嘛?”
“那得看什么事了,男女之间的事你懂吗?”
“那有啥,我们学过人体卫生哦。你像你除了学农,什么都没有学到。”
“那你让组长给你说吧,反正我是不给你讲。”
“组长,那你就给我们讲讲好吗?”吴小海摇着赵建忠的胳膊说。
吴小海的问话,让赵建忠面带微笑的脸上布满羞涩,说:“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刚参加工作时,脸皮厚多了,那个时候,我可不敢有这种要求。不是学习《毛泽东选集》第五卷,就是看有关地质业务方面的书籍,要不就去写学习‘三光荣’教育的体会,反正不敢向领导要求,给我讲一段荤段子子吧!”
吴小海也不服气,说:“得了吧!以前的事我不知道,反正我来地质队,听得最多的还是荤段子,不过,我们应当把这些现象看成是一种文化。组长,不要给我讲传统了,还是给我讲一段吧!”
“好,我给你讲一段。”赵建忠答应着,便讲了起来。
有两个修女,一个是叫做数学修女,另一个则是叫逻辑修女。现在已经快天黑了但她们离修道院还有很远的路程。
数学:你有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个男人已经跟踪我们有三十八分钟三十秒了,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逻辑:这很合理的,他想侵犯我们。
数学:天哪!在这样的速度下,他会在十五分钟之内抓到我们的,我们该怎么办?
逻辑:唯一合理的方法当然是走快一点。
数学:好像没用呀!
逻辑:当然没用,那个男人也很合理的越走越快。
数学:那我们该怎么办?在这样的速度下,他还有一分钟就能抓到我们了。
逻辑:唯一合理的方法就是我们分开逃,你走那边,我走这边,他不可能两个都抓。
那个男人继续跟踪逻辑修女。
数学修女平安地到达修道院,但很担心逻辑修女会不会出事,然后就看到逻辑修女进了门口。
数学:逻辑修女你终于回来啦!感谢主!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逻辑:发生了唯一合理的事情,那个男人不能两个都跟踪,所以他就来追我。
数学:对对,但后来发生什么事?
逻辑:发生了唯一合理的事情,我用尽全力地跑,他也用尽全力地在后面追。
数学:然后呢?
逻辑:发生了唯一合理的事情,他抓到我了。
数学:天哪!那怎么办?
逻辑:我做了唯一合理的事,把裙子拉起来。
数学:天哪,逻辑修女!那个男人呢?
逻辑:他做了唯一合理的事,他把裤子拉了下去。
数学:我的天哪!那后来呢?
逻辑:不是很合理吗,数学修女,一个把裙子拉起来的修女,一定跑得比一个把裤子拉下去的男人快得多!
“哈哈!哈哈!!”三个人笑过之后,吴小海觉得没有过瘾还是嚷嚷着让赵建忠再讲一个,赵建忠拗不过他,就压制王光说:“你给他讲一段荤一点,给他上上课。
王光挠着脑袋笑着说:“只能口述,不能意会噢!”说完他讲道:有个赌鬼,一夜赌输了想翻本,可是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跟老婆开口,正在苦思之际,刚好瞧见老婆洗过澡,一副欲火将烧的样子,于是心生一计,用线绳把自己的宝贝绑起来,让老婆扑了个空。
妻子十分诧异,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沮丧地坦承,由于赌输了只好将宝贝典当了。
妻子虽然生气,但仍拿钱要赌鬼去赎回来。
当他兴冲冲刚要跨出门槛时,妻子忽然叫住他。赌鬼不觉一惊,以为妻子后悔了,但只听妻子交代:“死鬼!别忘了赎回来的宝贝要比原来的大才行呢!”
三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到了睡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新月亮从大山的后面升了上来,天空浮动着轻雾,乡村的夜晚有了一丝凉意。那寂静的夜,夹着凉爽的微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吹过闪着光亮的溪水,也吹过帐篷内三人的身上…… 多么美丽的夏夜啊,晶莹的星星在灰蒙蒙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小虫和青蛙,在草丛中小溪旁,轻轻地唱出抒情的歌曲。那随山起伏的田野在静穆的沉睡中, 那碧绿的庄稼,那潺潺流动的小溪,那弯曲的伸展在黑夜中的土道,那散发着馨香气味的野花和树叶,真没想到乡下的夜里是这样的美丽。帐篷里静得听得见心跳,帐篷外是虫子此起彼伏的叫声,时不时地,还不知道从哪儿传来几声鸟叫。鸟叫声尖尖地,听起来非常凄惨。吴小海越听越害怕,一骨碌爬起来,紧紧地抱住王光:“吴小海你怎么了?”
“我害怕呀。” 他凄惨地说。……
“我搂着你,不要怕,好好睡吧!”在王光的搂抱下吴小海进入了梦乡。
这是一个非常清馨幽丽的早晨,阳光洒在远处的山梁上,给大地镀上一层金色。空气是清新甜蜜的。田野中的青苗,好像一夜猛长了几寸;河沟的溪水也悠悠地流着,流着,那里面的小鱼,在清澈的水内开始觅食了。
他们三人一个个钻出帐篷,跑到小溪旁,洗脸做饭。王光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把拽住吴小海粗野地说:“你和那姑娘到这山沟里奏嘛?”赵建忠拿下王光的手,带着柔和的微笑:“吴小海,给我们讲讲吧。”吴小海涨红了脸,低下了头,忽而眼睛又放出异样的光,微笑着讲起了那一鳞半爪的往事:“她是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出现在我心中的一个女孩。
女孩名叫许春兰,据说是从农村来的,她的语音总是,甜甜的,轻声细语的。许春兰圆圆的大眼睛,圆润 的脸,披肩发,全身上下拾掇得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她不同于一般乡下的女孩子。许春兰是由校长领着进教室里来的,她蹬着花边运动鞋,迈着轻盈的步伐,跟在 校长后面进来了。全班同学的目光立即刷地集中到她的身上。校长低声和班主任叶老师说了几句话,叶老师频频点着头,送校长出去,然后,她转身回来,冲着全班 同学笑了笑,拉着许春兰说,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叫许春兰,是乡下来的,你们要多照顾她。全班同学轰堂大笑起来,的确,一个挺秀气的女孩子,偏偏起了这 样一个俗气的名字。叶老师看了看我们,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许春兰"这三个字。叶老师说,是这个"兰",这个字读lan,第一声,意思就是植物的名,懂了吗?全班同学齐声回答:懂了!这是教英语的叶老师第一次给全班同学传授的唯一一个汉字。再看许春兰,脸上红红地,低下了头,顿了顿,又顽强地抬起头来,眨了眨大眼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大家。
这一年,我读高二,平生第一次,一个女孩子走进了我的心里,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许春兰的确和其他同学有些不同。在学校里,男女学生是很少说话的,就算是有事非得说话不可,也是遮遮掩掩的,生怕别人说什么,就算我这个大 班长也不例外。可许春兰全然无视这些清规戒律,她大大方方地向我问题目,大大方方地把书包里的糖果掏出来,递给我吃。她的这个动作让其他同学目瞪口呆,仿 佛教室里来了天外来客。在其他同学怪模怪样的嘘声里,许春兰不解地看看四周,笑了笑,吐一下舌头,刹那间脸上就浮上一片红云。
一天放学后,我收拾书包正准备回家,看到两个同学正远远地朝我指指点点,一碰到我的目光,立即把脑 袋扭到一边,走了。我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因为心里确实有鬼,也不敢说什么,于是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时,许春兰进来了,许春兰就住在学校,住在校长 家。此时我已经知道许春兰是校长家的亲戚。许春兰一进教室,就掏出一个苹果,往我手里塞,口里一边说,拿着,给你的。
我赶紧看了看四周,一面把苹果推回去,我说,许春兰同学,我……
许春兰说,你怎么啦?你经常帮助我,这是应该的嘛。一边说着,一边走上来,一直走到我的面前,我已 经感觉得到她的气息,一股淡淡的香味也飘到我的鼻子里。第一次离一个女同学这么近,而且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许春兰今天穿着一件红夹 克,淡蓝色的灯芯绒裤子,头发束成了马尾辫,这样的打扮明显和乡下的女孩子不同,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我惊惶失措地拿着苹果,一边往旁边让,一边说,谢谢你,我,我……
许春兰白晰的脸上立即露出笑容,这种笑容是纯真的,平静的,落落大方的。
我赶紧把苹果装进书包,一路落荒而跑。
在宽阔的马路上,我一路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我一边走,一边摸着书包。书包里装着苹果, 这可是乡下女孩给我的东西。在我的记忆里,我只吃过一个女孩的东西,那就是我的姐姐,好象也是苹果,是她在出门时候带回来的,苹果红通通的,吐着淡淡的香 味,三个,姐弟三人一人一个。我和小军很快就连皮带核吃完了苹果,大姐却一直舍不得吃,直到苹果开始变色,上面出现一块块的麻点。大姐这才把苹果拿出来, 分给我和小军,一人一块,而她自己只剩下了一小块。我一边走,一边想,小军正在读初三,她一定又在补课,还没有回家,我得赶紧回家,把苹果分给大姐 吃……。
就是哪个苹果,我们成了真正的好朋友。后来她上了三年的财贸学院,分配到我们县税务局当了会计……
他们在吴小海的故事中吃完了饭。他们收拾好帐篷和一切物品,便又投入了一天的工作。
赵建忠站在他俩面前,说:“今天我们的任务很艰巨,我们要走遍这座大山的每一条沟,做好地质标记,在地形图上描述出地质表面的构造。今天任务最重,我们要带足水,要不断的做好补充,即要防止中暑,又要节省我们的时间。”他一边说着,一边采集路边干枯的树棍发给他俩:“一来拄着走可以省力,二来也是打蛇的武器。”
“我最怕蛇了,快给我一根粗点的。”吴小海抢赵建忠手里的粗棍。
“打蛇用的棍最好是细竹竿,或有韧劲的藤条最好使。不过——最保险的,你还是在我们的中间走吧。”王光爱护地对吴小海说。
赵建忠带头走进了大山。群山耸向天空,现出山势险峻的悬崖和陡坡。到处是倒塌在山沟里的崖壁以及磐 石和碎砾堆,一片明媚的阳光照着苍绿的岩石。岩石上生长着有趣的小草,有的开着金黄的小花与无名的蒿草。美丽的、延长的山谷,真的,这样迷人的景色,恐怕 在城市里最好的公园也是见不着的。他们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他们的下面是一条小溪。仿佛象根银线,潺潺地流到前面一片凹地里,形成一泓小小的圆沼。这圆 沼的岸边,长着几棵山核桃树和一株弯曲的松树,一根仅有的树枝仿佛手臂一般伸出着。淡蓝色的迷雾在山谷里流动着,受到温暖的曙光照耀,向附近的山谷飘去; 左右是茂密的杂木森林,灌木丛生的山脊,一个比一个高,它们相互交错绵延不绝;远方是同样的山岭,但没有两个山岩形状彼此相似的,而山上的植被又是那样的 生机盎然,在太阳光中洗浴出一个万紫千红的世界。
他们的行程是经过了狭窄的隘岭和无数连山的曲折,忽而从险峻的、满生灌木的山坡间飞过,忽而在碎落 的岩石下潜行,这岩石是他们得以证明,在他们脑海里涌成幻想的宫阙和丰碑。在他们三人的欢笑中度过美好的时光。他们越往山里走,山上的树木生长的越是茂 盛,这是一片次生原始森林。那茂密的油松、落叶松、橡树及桦树林里面的榛子棵,都透出来一片新绿。苔藓中混杂着蘑菇和木耳,还有不知名的浆果和羊齿植物, 遮天蔽日的树叶,把树木的外皮捂软了,散发出一种惬意的气息,而且再往树林的里面走,特别是在松针和朽木树叶铺成的地面上,则散发着一种辛辣的气味。太阳 在树叶和树枝的雨滴上映出一道虹彩,鸟儿便在那上面欢乐地唱歌。
突然三人的耳边响起‘哗哗’的声响,一双恶毒的、亮晶晶的、明珠般的小眼睛,在草丛中闪闪发光。一 条搞把粗细的黑蛇,慢慢地爬过来,在他们眼前的灌木中蠕动,它的头上下摆动着。三个人惊吓地站在那里,一个个像着了魔,形似呆若木鸡。蛇又向他们爬近了一 块,赵建忠本能地举起手中的木棍。黑蛇好象突然意识到处境危险,立刻昂起头,钻向灌木的深处,并且想尽快地把尾巴掉过来……这是一条足有五英尺长的大黑蛇,它极不情愿地离开了阻挡它前进方向,而又被它的体态吓得魂飞天外的地质人。他们共同目送着大黑蛇的远去了,两腿一软瘫坐在草丛中。
“哎呀,我的妈呀,吓死我了。”吴小海惊恐万状地看着赵建忠。
他们忙着放下背包,拿出水壶,喝上几口水压压惊吓。三人同时闭目养神,缓缓地招回那飞出体外的惊魂。
他们的惊魂还没有完全招回落定,背后的草丛却又传来一阵‘唰、唰’的声响。三个人像触电一样,又迅速站立起来,一只小刺猬急急忙忙地闯入他们的视线。只见它把像猪头一样的小脸使劲低垂下去,嘴里哼哧着,用有刺的脊背撞着榛柴棵子的干。这只刺猬忽然感觉到离它几步以外有了一种和它为敌的东西,它抬起小脑袋来,看见了那三个正对它看的人。王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声说:“真是他妈的小坏蛋!把我吓了一大跳……”
但是刺猬迅速地抬起脑袋来,把四条小腿缩进去,有一会工夫缩成了一个刺球的样子待在那里,后来又慢慢地伸直身体,用腿踏着干枯腐烂的各种树叶子,慢慢地离开了他们。整个林子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
“咱们还是尽早离开这片树林吧,晚了我会被它们吓死的!”吴小海对他俩说。
“不过咱们要学会保护好自己,还要仔细观察一下,林子里面的露岩,一定要注意它们有什么变化,把这些变化都如实地记录下来。”赵建忠对他们俩个说。
“哎,知道了。”他们拿好东西,赵建忠仍然走在最前面,他俩跟随其后,继续向大山里面的森林走去。
森林里的小路,已经平了许多,纵然有倾斜的地方,也并不显得陡峭。一边绕着山脚,一边则临着深涧。 沿山一带,笼罩着阳光,几片灰色的浮云,在天空中慢慢地飘动着。树木的叶子,都发出幽静而微弱的光辉。深涧里遮满了矮小的灌木,又被对面的岭子挡着,阳光 一时照不进来,全都黑郁郁的。水的流声,在静静的山谷里格外显得宏大。他们脚下的路,有时裸露在阳光里面,三人的影子,便清晰地在山边的野草上掠过。有时 又全为树阴笼罩了,只有一些白色的线条和圆点,掩映在他们身上。
他们在山里晃动的身影,真像社会上人们对地质勘探队员的描述:“远看逃荒的、近看要饭的、仔细一看是地质勘探的。”他们此时的形象确实像是个逃荒的。
六月的天气,就像个小孩子的脸,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刚才天空上只是流动着几块灰色的浮云,一会整齐,一会分散,没有多大的劲头;后来,在他们不知不觉中,转了风向,推到西北边的云彩又翻了回来,越聚越大,转眼把天就给遮严了,真像一口巨大的黑锅从天而降,罩住了大地,树林里一下就暗淡了。
“不好,老天爷要变脸,我们赶紧下山,找避雨的地方!”赵建忠高喊着。
“我们上哪去避雨呀!”吴小海问。
“到山底下的那户人家呀!”
远远望去,眼下的山凹里,隐隐约约的真有一间房子。他们向着这间房子狂奔而去。
突然西北大山上一阵怪啸的咆哮,他们三人一齐惊骇地向啸声望去,只见山顶上大树摇摇晃晃,树枝格格地截断,接着便是一股狂风卷了起来,各种树叶、树枝在林中狂舞。它腾腾落落,左右翻飞,绞头摔尾,朝他们三人扑来。林缝里狂喷着枯枝烂叶,打在脸上,像石子一样疼痛难忍。
他们三人冒着像飞沙一样的狂风枯叶,摔了无数的跟头,在树林里爬着。天又发黑了,暗的像黑夜一样。云层很低,简直罩在森林上。山头上落下一阵不祥的阴影,又听见一阵轰轰声,好像暴风雨的天使还拦着急躁的雷神的咆哮。耀眼的电光每时每刻照亮着吓人的天空,威胁着他们三人。雷鸣 夹着电闪,电闪带着雷鸣。倾盆大雨从变黑了的天空里,倾泻下来。这不是雨,而是乱响的、叫人站不住脚的倾泻下来的水,是狂暴的充满了旋卷的黑暗的水旋风, 从四面八方倾泻下来。他们三人蜷缩在一棵枯树的残肢下面,双手抱头,把整个脑袋紧紧地埋在胸前,任凭暴雨的宣泄。
突然,正在头顶的上方,发出一声可怕的、震耳欲聋的霹雳,天空像震裂了一样,他们卷曲着身子,屏住呼吸,等着碎片落在他们的后脑勺或后背上。整个天空,都是炸雷的 响声,震得耳朵发麻;锯齿形的电光,不时地冲撞天空,在刺眼的电光中,他们看到眼前的那棵大橡树,葱绿的树冠不可思意地从上边截断掉下。“难道是被雷劈 了?”他们三人一口同声地说。那棵橡树就越来越快地消失在其他的树木后面去了,他们听见一棵大树倒在别的树后的轰隆声。一切发生得这样快,使得他们三人变 成了三张可怜的小纸片,被暴风雨随便吹打和蹂躏。吴小海的睫毛一上一下地跳动,好像眼睛里进了沙子;他张着嘴,白净的脸上慢慢地丧失了素有的玫瑰色,最后变成了肮脏的、土色的丑陋的哭相。
这场雨下得不久。云雨有一部分随着雨落下来,有一部分飘走了。最后一阵直接落了下来、密集的小雨 点,洒在潮湿的土地上、森林里各种叶子上挂着晶莹的水珠。一会西边的云裂开,黑的云峰镶嵌上金黄的边,一些白气在云下奔走;躲闪到南边去了,拽着几声不甚 响亮的雷。又待了一会,西边的云缝里露出来阳光,把带着雨水的树叶照成一片金绿。东边的天上挂着一弯七色的虹,两头插在黑云里,桥背顶着一块青天。虹不久 就散了,天上已没有一块黑云,洗过的天空、洗过的森林、洗过的野草、洗过的一切的一切,像一个刚从黑暗中走来新的、清凉的、美丽的世界。一只小鸟偶然发出 清脆的叫声,招呼它们的同伴唧唧喳喳的开始梳洗自己的羽毛。很多小鸟,瞪着圆圆的小眼睛,瞧着碧绿的叶子,嗖嗖地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高声地叫着跳 动嬉戏。其中一个跳跃到离他们三人两尺远的地上,两次假装用力啄着地面,并且快乐地吱吱地叫着,从灌木丛中飞走了,弄得枝叶飒飒作响。另一只也从树上跳到 地上,翘翘尾巴,回头望望,也吱吱地叫着,跟着那一只箭也似地飞掉了。
三人从枯树下钻出来,伸展一下四肢,他们的下半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裤子向下滑,三人索性脱下各自的裤子,拧起水来。雨后的风是清凉的,吹在人的身上泛起了一层小疙瘩。
“天不早了,我们收拾一下赶紧下山去吧!”赵建忠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说。“不好,要感冒。”
“我也有点发冷,头有点疼!”吴小海说
“我们今天住在哪里?”王光问赵建忠。
“咱们看一看,那间房子能住,就在那里住下,不能住,就在附近搭帐篷。”
“那咱们就走!”
三人拄着棍子,背着沉重的地质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
 
第九章
 
太阳已经躲在树林的后面,它射下的几条微微温暖的光线,像火的带子一般贯穿整个树林,给高傲的树梢上涂上灿烂的金黄。随后光线一条一条地消失,只有最后的一条像一支光柱穿透茂密的树枝,不过,一会这一条也不见了。万物象失去自己的形象一样,所有的东西都溶成了灰色的一片,包括来到眼前的这间小房。这是一间矮小的茅草屋,他们三人那不高的身材已快触到屋檐,看得出它太陈旧了,就像一个驼背老人在那残喘地站着,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门板已经烂掉了几块,用铁丝拽着勉强地挂在上面,泥墙上的两个小窗户,用几捆茅草塞堵着。
当!当!“屋里有人吗?哎!屋里有人吗?”赵建忠他们三人站在门外,敲着门向屋里喊。里面没有一点 动静,赵建忠慢慢地打开了房门。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们镇定了一会,看清了屋里的摆设。这是一间埋在地下一半的房子,屋里和外面的地面矮了很 多,这种房是北方所特有的地窨子,它冬暖夏凉。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有一个大火炕,上边堆放着一套很干净的被褥,一个很小的方桌上摆着煤油灯、旱烟盒、火 柴;赵建忠走到炕前点燃了煤油灯。炕边有一个大箱子,上面摆放着几本翻弄很烂的旧书,桌面擦拭的很干净;墙面上挂着一张白胡子老头的半身像,相片被镶嵌在 一个精致的镜框里,含着微笑望着他们;一个锅台和火炕连着,一口小锅,被一个锅盖盖着,在旁边墙上整齐地挂着炊帚、勺子、铲子和火通饭的篦子,一个旧坛子表面擦得很干净;一堆砍好的木柴,放在灶口旁。总之,这间黑漆漆的小屋里面布置的温馨又淡雅,仿佛有了家的气息,久违家的三人顿时感到亲切无比。他们迅速地躺在炕上,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们这样默默地躺了好一会,还是他们饥肠辘轳的肚子,把他们催了起来。
“咱们就住在这里吧!”王光问赵建忠。
“住的问题待会再说,咱们先借着他们的灶具做饭吃。焖口米饭,烧点开水。”
王光卸掉身上所背的一切物品,脱下潮湿的衣服,穿着一条短裤,一个人做起饭来。赵建忠无力地躺在炕上,吴小海依偎在他的身边睡着了。
他一个人刷锅、掏米、点火、削土豆,在轻松敏捷的动作下,他尽快熟悉了屋里的一些用具。他把一切该 做的动作,放到最轻的程度,他怕吵醒那两个梦中之人。经过他近一个小时的忙呼,米饭蒸好了,土豆丝也炒熟了。他把盛好的饭菜摆在炕上的方桌上,轻轻地叫他 俩:“组长,晓海快起来,吃饭了。”
吴小海坐起来了,但是赵建忠似乎还在昏睡着,晓海扭身推了他一下:“赵工,吃饭了!赵工吃饭了!”赵建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小海伸手去拽他的手:“赵工的手怎么这么烫呀!”他又摸摸赵建忠的脸:“不好赵工发烧了!”王光也走近前,摸了摸:“是的,发烧了。他准是被雨淋的。把他弄醒,我去拿药。”
“赵工!赵工!你快起来!你发烧了。快起来吃点药。”他睁开眼睛,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王光把拿来的药放在他的嘴里,送上一口水。赵建忠便又无力地躺了下去,那双失神的眼睛看着王光:“这个房子的主人回来了吗?”
“没有。我们也没有动他们别的东西,这样晚了咱们也不能走了,你又生病了,咱们就只能住在这里了。主人就是回来了,看到你病成这个样子也不能赶咱们走呀!”
“看来只能这样了。你们俩个先吃吧,我不想吃了。”
“你先少吃一点,我蒸的米饭,我给你泡点水,弄点稀饭。常言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吗?我们现在有病全凭身体抵抗呀,身体要是垮了,这病就没时间好了。”
“那就吃一点吧赵工,你要是身体垮了我俩咋办呀!您就少吃点吧”吴小海带着几分哭腔哀求着赵建忠。
“那就吃一点吧!我真的没有一点胃口。我这会浑身无力,就想好好的睡一觉。”
“来!你偿偿热吗?”王光把盛好的稀饭送给他。
赵建忠坐在炕上喝起了稀饭:“你们也吃吧!”
饭是吃完了,王光勤劳地收拾完一切。赵建忠再次进入昏睡状态。他俩看着他那可怜的样子,不知道心理是什么滋味。
这时候万簌无声,在屋子外的小鸟偶然从梦里醒过来,唱出一个羞怯清丽的调子;小溪的流水也变得清晰和哀怜,在那里不知疲倦奏折曲子;一只猫头鹰间接地叫着或长鸣。
吴小海推了推躺在身边的王光:“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间屋里的主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当然是男的。女人不可能一个人住进深山里呀!”
“这屋子里的摆设可想是女人收拾的。”
“那有啥呀!是他老婆帮的忙呗。这个我到是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主人能不能对我们的不请自到,能不能理解,对我们的所作所为,能不能宽容。”
“我想什么事情都要靠人去做,所谓的事在人为吗?人都是好人,关键是看你怎么去办。办好了,天大的事也是小事;办不好,再小的事也会变成天大的事。”
“那你给我好好讲讲行吗?”
“这里的学问我说不好,我给你讲个童话故事吧。”
这是一窝小猪的故事。它是用一头小猪的口气讲的,说那天早上当小猪从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小猪发现窗外已经是日上三竿,也就是说,小猪错过了早上吃奶的时间。小猪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早已喝得饱饱地在猪圈里自由地嬉戏,小猪老母躺在墙角,也在心满意足地睡回笼觉。小猪事前并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平常的早上会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件。小猪摇摇晃晃地走到老母身边,在它那排漂亮的乳房前面停下来。一、二、三……对啦,第三个就是属于小猪的乳房。小猪迫不及待地含住属于它的乳房吮吸,可是乳房居然事前没有任何征兆地拒绝给小猪提供奶水。小猪以为小猪的力气用小了,于是加了加劲,但除了小猪自己的口水,依然没有任何其它东西流进小猪空虚的胃。小猪着慌了,开始不顾一切地咬那个属于小猪的乳房。老母大概被小猪咬痛了,她睁开眼睛,吃惊地看着小猪。小猪在筋疲力尽之后终于明白,有谁趁小猪睡觉的时候,动了小猪的乳房,剥夺了小猪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早上,美美地享受一顿奶水的权利。
小猪生平第一次愤怒,发出一声让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吼叫:谁动了我的乳房?!猪哥哥、猪弟弟、猪姐姐、猪妹妹们停止了喧闹,静静地看着小猪,像在看一头从别的猪圈里闯进的小猪,而不是那个他们一直认为的快乐无忧不会发怒的兄弟。一时之间,小猪竟然有些惭愧,于是冲他们笑了笑。猪哥哥、猪弟弟、猪姐姐、猪妹妹们立刻松了一口气,继续他们的游戏。小猪老母也爱抚了一下小猪,慈祥地再次进入梦乡。小猪知道自己错过了一次追问谁动了我的乳房的最佳机会。小猪无助地站在那个干瘪的乳房前面,隐约地觉得这世界有些地方不对头:小猪的乳房被动了,小猪丧失了一顿应该的早餐,却没有任何人为此负责。
小猪终于鼓足勇气叫醒了老母:母,我的早餐没了。老母好像还没醒过来:恩?不知道谁动了我的乳房,把小猪那份早餐给吃去了。哦。老母保持一种随时再睡过去的状态,打了一个哈欠,反正也快中午了,你就和中午一块吃吧。说实话,小猪老母这样的回答合情合理,但小猪不知道哪股筋给弄拧了,竟被她那若无其事的表情激怒了:可是那是一份本该属于我的早餐!老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再要入睡已不可能,于是有些恼怒:那又怎么样!它现在已经没有了,难道你要我马上再给你生产出来?小猪知道在这件事上老母并没有过错,但她这样的态度让小猪觉得整个事件就该她负责:我的乳房被动了,难道我没有知道谁是凶手的权利?!这时,大哥走过来:三弟,你的乳房被动了,我很同情你,不过,你把动你乳房的人称为凶手就太过分了,毕竟那是你的兄弟姐妹。这么说,是你动了我的乳房?大哥一呆:你凭什么说是我动了你的乳房?如果不是你,你怎么知道动我乳房的是我的兄弟姐妹?这里除了你的兄弟姐妹,就是老母。老母又不可能自己动自己的乳房,你说不是你的兄弟姐妹是谁?既然是兄弟姐妹动了我的乳房,你也是我的兄弟,你怎么证明不是你?我……我吸的乳房是第……这么说是二姐动了我的乳房了?小猪看着二姐。
二姐慌忙解释:不是我,我每次连自己的奶水都吃不完,还让给大哥吃呢!小猪转眼看着四弟,平时我们六个,就数他的奶量最大。
三哥,别看我了,我昨天晚上得了流行感冒,没胃口,我连自己那份还没吃呢。这样吧,我那份让给你吃好了。五妹、六妹的胃口比二姐还小,她们更没有理由动我的乳房。
大哥忙说:还看着我们干吗!四弟不是说把他那份奶让给你吃吗?这话说得小猪像在争一口奶似的,小猪再次愤怒:我就是想知道是谁动了我的乳房!二姐说:知道谁动了你的乳房又不能改变你的乳房被动了的事实。四弟说:就是,有什么意思!小猪有些气急败坏:我的乳房被动了,难道我连谁动了我的乳房也不能知道?五妹说:也不是不能知道,可是有必要像你这么叫真吗?六妹说:就是,又不能因为谁动了你的乳房就把他送上法庭。连老母也说:孩子,闹了这么一阵,也中午了,你还是吃你的奶吧。老三,究竟怎么了?!好像出错的是我似的。我不仅被人动了乳房,还因此成了罪人!不行,我不能让事件就这么不明不白。
这不是关于谁动了我的乳房的问题,也不是我少吃了一顿奶的问题,这是关于一头小猪的权利问题。大哥冷冷一笑:说到权利,究竟是谁给了你这个权利,谁授权老母身上这个乳房是属于你的,别人就不能动?小猪呆了,因为小猪确实找不出理由:可是……可是平时我们不都是各吃各的奶吗?二姐:虽然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吃第三只奶,但并不等于这只奶只能你吃,不能让别人吃!四弟:别跟他说,他疯了。天啦,这个早上,我被人无辜地动了乳房,而现在,我竟被这帮人说成是疯子!既然我是疯子,我就疯给你们看!
小猪发疯似的在每个奶头上吮吸--既然你们践踏我的权利,我也要把你们的权利扔在地上踩!
猪哥哥、猪弟弟、猪姐姐、猪妹妹们同情而轻蔑地看着小猪,并没有任何人上来阻止。他们轻蔑的表情只能让小猪的愤怒火上浇油,小猪对天长啸:我只是想知道谁动了我的乳房,难道这也有错!小猪老母和猪哥哥、猪弟弟、猪姐姐、猪妹妹们都保持沉默,显然不想再激怒小猪,可是小猪的愤怒已是决堤的黄河不可收拾,小猪在猪圈里乱跑乱撞,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这时,主人和一个陌生人进来了。
主人跟那个人说:这只猪发猪疯,看来养不大了,就把它卖给你吧。那个人说:能把其它五只也卖给我吗?主人:不行,这几只肯吃肯睡,我要养大再卖钱。突然,小猪被人抓住双脚倒吊在半空。
这时,小猪听见六妹小声对大哥说:今天早上是我动了三哥的乳房,我想尝尝那只奶的味道是不是不同,是我害了三哥。大哥说:别管他,反正他早晚是疯子!
现在,小猪被烤成了一只乳猪。
这是一个饥饿的年代,小猪的被吃是一种必然。小猪只希望能被拥有它的正主给吃了,而不是被一个不该吃它的人大快朵颐。可是,这也是一个贪婪的时代,小猪只能悲哀地等待它的不可知的命运。
好了,动筷子吧,不管你是谁!小猪就这样被人吃掉了。所以是君子就不能因为一件小事而耽误了自己的前程,甚至因此而断送自己的生命。《谁动了我的乳房》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人要学会宽容,宽容是一种美德。”王光的故事讲完了,他随后语重心长地对吴小海说:“人们常说,好男人是本博大精深的书,越看越让人着迷;好女人是汪清澈见底的泉,越品越有味。所以说,能成大事的男人首先胸里能装事,让人爱恋的女人,首先要具备自己的清纯。看来人生在世,只有能宽容别人的人,才能宽容自己,只有能纯清自己的女人,才能被男人爱恋。”
吴小海说:“我曾读过一位老人的诗,他称赞:宽容是蔚蓝的大海,纳百川而清澈明净;宽容是高阔的天空,怀天下而不记仇恨怨愤;宽容是灿烂的阳光,送你甘霖送你和风;宽容是延续生命,生命的辉煌也只有闪烁的一瞬;宽容大度才能超越局限的自身,一语宽容,雨露缤纷,一生宽容,心系乾坤。
王光说:“是的人过中年,仿佛湍急的河流渐趋平缓,曾经激昂的情绪归于平和,曾经浮澡的心态变得踏实,曾经 的有过的怨和恨也渐渐淡化,许多人生故事都变成美好的往事……随着岁月的流逝,年龄的不断增加,也逐渐地懂得宽容,学会宽容。容易回首往事,找出自己人生 中的缺憾,更加珍惜友情亲情。因为当你苦过,累过,笑过,哭过,让人伤害过,被人宽容过。这时的你,把人世间的一切看透了,所以你才明白人生如戏,再认真 其实不过是匆匆的几十年,当你走过的桥比别人路多时,你才领悟到:人活着,没有必要事事认真,为鸡毛蒜皮的事去计较,生活让人学会了宽容。”
“是呀,我的哲学老师曾经讲过:宽容了别人,等于善待了自己。它能使自己的生活变得轻松,快乐。经历过 风和雨,才能领悟到人生的苦和乐,爱与恨,才知道人生中应该忘记什么,记忆什么,放弃什么,学会什么,那样才是举重若轻。我想,最该忘记的是你曾帮助的 人,你最应该原谅是曾经伤害过你的人;最该放弃是功过事非、名利得失,最需要学会的便是宽容别人。”
“哎呀,我好冷呀!”赵建忠的一声长叹,打断了俩人的对话。
吴小海用手摸摸赵建忠的头:“他好烫呀!这样下去恐怕不行,明天咱们下山去吧!”
“快起来,咱们再给他吃点退烧药。”王光喊着。
吴小海赶忙去找水,王光在地质包里找药,一切准备停当,吴小海抱着赵建忠,王光把退烧药给他灌了下去。放好赵建忠后,王光说:“那咱们抓紧睡觉吧!”……
太阳刚露脸的时候,吴小海从睡梦中醒来,他走出小屋呼吸着那些淡淡的、清清的雾气,那些润润的、湿湿的泥土气味,不断地扑在 他的脸上,钻进他的鼻子。小溪的水清的一眼能望到底,惊慌的小鱼四处逃窜;细小的云片在浅蓝明净的天空泛起了小小的白浪,晶莹的露珠一滴一滴地撒在草茎和 树叶上,蜘蛛网上沾满了露水,像银丝似的闪闪发光;润湿的黄土地仿佛还留着玫瑰的晨曦的余痕;各类小鸟的歌声聚雨似地漫天落下。
突然,从山脚下的村庄里,冲出一条长长人流,带着浓密的尘烟。吴小海兴奋地高呼起来:“王光,你看,这里的百姓多热情,他们是来欢迎我们入村的吧!我们快收拾东西吧。我说过吧,这里的百姓虽 说是富有了,开化了,但是他们天生的淳朴和善良品质,是永远会保留在他们的肢体里。”当他的话音还在回荡的时候;当这条人流靠近的时候;他仿佛听到在这 ‘热情’的人流中夹杂着、骂大街的声浪,直向他们冲来,一瞬时扑到吴小海的面前。王光搀扶着浑身酸懒的赵建忠,也赶紧从屋子里走出来。
领头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汉子,中等身材,腰圆背阔,发达的臂膀肌肉暴突,紫红色的脸膛,粗眉下的大眼里,射出两道冷酷深沉的目光。只见他一把揪住吴小海的衣服,瞪着牛肉色的眼睛,口中散发着一股熏死人的酒气,连骂带喊着:“操你奶奶的,欺负人,欺负到我头上了,睁开狗眼看看,这是谁的天下。”嚷着、轮起他那厚实的、带着一簇簇黑色浓毛的大手,朝着吴小海那稚嫩的脸颊,劈面打将下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惊楞的王光,像箭一般窜到吴小海的面前,一把攥住飞下的铁掌,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愤怒的说:“你老这是奏嘛?”
“这地方是你们住的吗?谁让你们住进来的?你看看这倾斜的谷苗是不是你们踩的?”大汉转向王光凶狠地吼道。
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浑身无力的赵建忠,他看看大汉自己踩踏的谷苗,和被昨天暴风雨刮倒的庄稼,猜出几分不妙,忙上前和蔼地说:“大叔,您消消气,您有什么话向我说……”
赵建忠话音未落,从大汉身后窜出一位墩墩实实的小伙子像一头猛虎,不允分说,只见他左手抓住赵建忠衣领,右手扑就是一拳:“好,那就冲你来。”
这一拳正打在赵建忠的鼻子上,立刻一股鲜血从他的鼻孔流出,可怜的赵建忠,只觉得眼前金灯银灯乱转。
跟在后面的村民顿时喊声大震,高声吼吓着:“打!打!”王光见状大怒,两道忿气从脚下直冲脑门,被玷污的火焰腾腾地按捺不住,他脱地跳将过来,伸手抓住小伙之手,满身的愤怒涌进他的拳头。
“不许打。”昏沉的赵建忠意识到王光的举动,拼命地推了他一把喊道。
王光一面用身体掩护着赵建忠和吴小海,一面架隔遮拦着大汉的铁拳与小伙的飞脚。
吴小海急得脸色惨白,话不成语:“有……有话好讲吗?我们……我们又不是外人。”
“谁跟你内人,外人的,我们打的是土匪。”被激怒的小伙扑向吴小海。抬起一脚往吴小海的小腹踢去。
王光抽身上前,用臂膀挡住飞脚,就势按在手里,往外一送便轻声落地,吴小海再次脱险。
那大汉见王光东隔西拦,便兵合一处,双人向王光进逼。王光强压怒火,只是躲闪并不还手,时不时还逗他们俩一个鬼脸。
吴小海搀扶着赵建忠,用手帕擦他脸上的血迹。
有半小时的光景,那大汉气喘吁吁地直不起腰了,那青年小伙也已是精疲力竭,汗流浃背;王光也呼呼地直喘粗气,全身被汗水淹没。
大汉丢下王光,顺势抓起地下的书包,里面的苹果滚落出来,大汉好似抓住了罪证。
“乡亲们,你们看看,这些吃人饭,不啦人屎的东西,强占我们的民房、糟蹋我们的庄稼不算,还偷我们[换盐钱]呀,乡亲们呀,你们看看呀……”
“大叔,这是我买的。”吴小海冲上前,拽住大汉手中的书包。
“你买的,买谁的?这明明是偷的!”大汉骄横地甩掉他的手。
“你看!偷苹果的是不是他们?”大汉在围观的人群中拉出一个小女孩哄弄地问,小女孩支支唔唔地说不出话。
“快说,是!”她身边一个中年男子厉声地说
小姑娘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人证物证,你还犟什么?”大汉脸上挂着讥讽的笑意。
吴小海还想分辩,……
“给我押起来!”那大汉理也不理地对那青年小伙说。
那小伙跑上前,拾起地上的矿样袋,一看是石头,便三下五除二地撕开丢了一地。
“求求你们了,我们认打认骂,这些矿样资料可不能扔呀!”赵建忠捂着肿起的左脸,焦急地跑上前哀求地说。
“你们连牲口都不如,还想吃饲料。”小伙眯缝着眼睛嘲讽地笑着,手指着他们辱骂道。
围观的村民,又是喊,又是吹口哨,喧闹中含着开心。
赵建忠似乎超脱出这令人耻辱的声浪,他跪在地上,双手搂着矿样不松手。
“要拿就用你衬衣包吧!”大汉目光中带着恶意的神气,浓眉微蹙着对吴小海说。
“用我的工作服不行吗?”王光争辩道。
“拿不拿吧!”大汉头一歪,两眼一瞪强硬地说。
王光盯着他,两眼闪烁着无法遏止的怒火,用力攥紧拳头……赵建忠拽了他一下。
“那就用我的。”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便脱掉了自己的衬衣。
“要想拿必须使他的。”大汉把赵建忠推向一边,带着挑战性,嘲弄的眼神瞧着吴小海。
赵建忠、王光把目光投向了吴小海。
吴小海抚摸着,她昨天才送来的礼物(呢绒丝衬衣),似乎又摸到了她那美丽的眼睛,那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闪动着注视着他,他的眼睛红了,嘴唇痛苦地颤动几下,看了一眼赵建忠、王光。
“就用我的。”声音低的几乎谁都听不清。他那浓密的睫毛下泛起了泪花,他极力地把对她的爱情抑制,缓慢地脱下衬衣,轻轻地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放上矿样,一狠心抱了起来,他竟看也不看大汉眼,大步向山下走去。
在嘈杂的声浪中,他们被村民团团围住在途中取笑着,躲在后面的孩子还不时地投来石块。
“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大汉好象得胜的将军,一手叉腰,一手挥动着来驱散人群。
村民们都怕他,恋恋不舍地乖乖的散去了。
他们被压到村中的一座院子里:院子很幽静,瓜秧、豆角秧爬满了瓜架和篱笆,那绿油油的叶子遮住了火热的太阳,给人一种清雅恬静的感觉,一排新盖的红砖青瓦北房,散发着油漆的馨香。大汉和青年小伙走进屋子,他们三人蹲在院子西边的瓜架底下。
吴小海抱着已出破洞的衬衣,那凝滞的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别难过,等回去给你要点补助,再买一件新的。”王光抚摸着他的头劝慰地说。
吴小海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摇了摇头,轻轻地抚弄着,脸上显出痛苦和惶恐,仿佛是一个纵容惯了的孩子,第一次遭受欺凌的滋味。他思绪纷繁、心乱如麻,一会想到未见面的岳父,是不是也在人群里;一会想到如何向她讲述;一会又想到领导将如何看待……越想越苦闷,越想越害怕,他有点迷惘,有点慌乱,有点失常了……
王光望着吴小海那双迷失在苍穹的目光;赵建忠那副红肿的脸,只觉得心里凄楚的发胀,肢体里的血液在沸腾,他心里怨恨着“无知的农夫,要不是赵建忠拼命阻拦,就凭老子三块全国中学生武术金牌,也得把你们揍扁了,唉!活了三十年,头一次这样窝囊。
赵建忠低头琢磨这场鲁莽无耻的表演,心里很平静,因为他深知三人无罪,眼前的问题是怎样解除窘况,弄清村民的怨恨。王光腹内的咕噜声,使他红肿的脸上染上了笑意。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到窗前。
大汉盘坐在炕上,饭桌上放着两合罐头,一碟咸鸡蛋。他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捏着蓝色玻璃酒壶,慢慢地斟着,那清醇的酒,在蓝色的高脚杯里滚动着泛起白花,发着阵阵酒香。
“大叔,人常说,好汉不打上门客。您能不能也给我们弄点吃的?”赵建忠满脸堆笑地说。
那大汉脸上顿时一抖,送到嘴边的酒杯停到了半空,他惊疑地盯着那张红肿的脸,心里骂道:真是不要脸,撵走算了,忽而又感到那张变形的脸,在刺痛他内心深处的良知,顿时又产生了几分怜悯。
“小子,给他们拿几个饼子。”他喝下酒,扭头对外屋喊。
“你也进屋吃吧!”他看着他冷冷地说。
“唉!”他答应着来叫他们俩。
“我们就是饿死也不吃他施舍的东西。”他们争辩着…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忽然,院外传来清脆的、甜甜的呼唤声。呼唤声惊动院里所有的人,特别是吴小海的脸色刹时变的绯红,两颗惊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院外。
从外面飘进一位婀娜洒脱,貌似水仙的姑娘。她身着粉色连衣裙,肩挎浅黄色女式提兜,脚踏栗色高根皮凉鞋。往头上看,乌黑蓬松的长发,象瀑布一样披散在丰满柔软的背后,两颗黑亮的大眼睛,闪烁着迷人的欢快;细嫩白净的脸蛋透着红晕,薄薄的嘴唇挂着甜蜜,浑身弥漫着喜气。
“姐姐,姐姐。爸爸,我姐姐回来了。”青年小伙急速地冲出来,亲热地喊着。
那姑娘满面笑容,欢乐的眉毛在抖动,充满幸福之情的嘴唇微张着,想说什么还没说出来,那大汉风风火火地从屋里走出来。
“爸爸。”姑娘带着娇媚甜甜地叫着。
“哎,哎!快,快进屋歇歇,大热天的也不捎个信。”大汉嘿嘿地笑着,疼爱地招呼着。
那姑娘喜洋洋地站在旁边,带着天真妩媚的微笑,从提兜里掏出洁白的手绢,拭着额汗。
“上午有人找我吗?”语声圆柔地问着爷俩。
“没有呀。”
这爷俩都没注意到,姑娘眼睛里射出地那种充满柔情蜜意的目光。大汉看一眼儿子,青年小伙那两颗黑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摇着头对姐姐说。
姑娘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收敛起来,她情不自禁地扭身扶着院门,向村外的大道极目望去。
那条高高低低的山路,在一层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的笼罩下,空旷的躺在那里。
“按说早到了。”她失望地自言自语道。
“姐姐,啥早到了?”
姑娘脸上的红晕顷刻蔓延到耳后颈间。
“瞎问啥。”她羞赧地打了一下弟弟。
那小伙挠着脑袋,揣摩着傻乎乎地发愣。充满欢欣的大汉,却看出女儿那张被羞怯笼罩而带着甜蜜微笑的脸上,有一丝无限的神秘,但这种难以启齿的幸福,是不会起唇向弟弟奉告的。
“我妈呢?”姑娘撒娇地拉起爸爸的手说。
“上你三姨家了,噢!一会就回来,快进屋吧。”
姑娘在父子的簇拥下,向院子的深处走去。就在姑娘跨入房门的一霎时,竟无意发现呆楞的像雕塑一样的吴小海。姑娘脸色陡然失去鲜艳的光泽,向触电一样抽身向吴小海奔去。她真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雕塑,就是自己那个俊俏的脸上泛着红晕的白马王子。只见他,黑发里 粘满了尘土,乱蓬蓬地蒙盖着他苍白颓废的脸,披着一件扯破领子,印满汗碱、又肥又大的旧工作服,双手捧着一件,她即熟悉又陌生的衬衣。姑娘的眼睛里闪烁着 惊奇的目光,她那圆润软凸的胸脯上下起伏着,竭尽全力抑制着自己的恐慌。
“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说,你快说呀?”她声音颤抖地问。
吴小海被这娇软疼爱的声音勾起了满腹的委屈,他不敢直视姑娘那双询问的眼睛,忙低下头,用工作服遮挡着自己赤露的胸膛。
赵建忠和王光看到姑娘慌乱的举动,得意地眯起他们的双眼,带着怨恨的微笑,走到姑娘面前。
“你问他好了。”他们用眼瞥了一下惊呆的大汉,轻声地说。
“爸爸,究竟出了什么事?”姑娘跑过去一把抓住爸爸的臂膀,短促而不安地叫道。
“是……他们打了我们,……不是……哦!是我们……打了他……”目瞪口呆的弟弟,慌张地回答。
“爸爸,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呀?姑娘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她扭头跑到屋里,随之飘出伤心的哭啼声。
眼前发生的一幕,是那样的突然和意外,闹得无比威风的大汉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脸颊的肌肉颤动着。他又看了一眼吴小海,耳边那揪心的哭声,终使他醒悟了。
“吴小海,他是我……”他笨拙地揉了揉眼睛叨叨着。
他惊惶羞怯地走向赵建忠:“你们是地质队的?”
赵建忠点点头。
“唉!我真是老糊涂了,把你们打疼了吧?来打我两下,还回来。”他说着就拉起王光的手,往自己身上打。
“唉!这是咋说的呢,这是唱的那出戏呀!”此时看得出他悔恨的样子,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那!“大家快进屋。”
他俩明白了,这里就是吴小海常讲的,他的女朋友许春兰的家呀。我们不就为他家而来吗,这莫非就是他们给我们的欢迎仪式呀,太不可思议了。
“别拿着了,这就是你老丈人给你的见面礼呀!不过一个大知识分子能踏进穷山沟,事先不给点厉害,今后怎能降伏你这乘龙快婿呢?不过我们可惨点……”
王光说了半天,吴小海一声未吭,只是目不转睛地斜视着许春兰的父亲,脑子里成了一锅粥:爸爸、岳父,好一个爸爸;好一个岳父大人。邂逅的相逢表现的多么可笑,一个鲁夫,一个鲁莽灭裂之辈,真不如……他不敢想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尽快离开,他扭身就走。
“唉!都是那几个丧门星,扰得我……”许大叔尴尬地目光乞求着赵建忠。
他俩手敲打着自己脑袋,懊丧地蹲在台阶上,窥视着吴小海,多好的孩子呀,白净净的脸,高高的个子,又是大学生,因我散了,甭说丫头不干,就是老伴也饶不了我呀。过去赔礼吧,老丈人给姑爷,真是不好意思。唉,近五十的人了,怎么办了这件蠢事,以后怎么见乡亲,咋见亲家呦!真是作孽呦,作孽。他越想越没了主意。
“别胡闹。”赵建忠拽住吴小海责怪地说。
“行了,大叔是粗犷之人,有理谦让是君子,何况他还是你未来的老丈人,得了快进屋去吧!”
此时的吴小海何尝不想进屋呢?许春兰的哭声,象尖刀戳他的心。还有老人着急的样子,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进也是热,退也是热,他真的尝到束手无策的滋味。
他的这番话,使他矛盾的心理得到了解脱。但在自尊心的驱使下,还得拿出个样子,在他俩的拉拽下走进了屋子。
许春兰面带泪痕,打着竹帘把他们迎进屋里,自己却悄悄地洗脸去了。
房子是两小间一大间,西屋儿子住着,门口放着一辆崭新的嘉陵摩托。另一间,是我国北方农村常见的既 是过道又是厨房。他们走进东屋,这是两间合一间的大屋,屋内宽敞明亮。靠窗是横贯东西的火炕,铺着白地红花的炕单;整齐的被褥叠在东角,用粉红浴巾盖着。 靠阴面是一排大红躺柜,上面的收录机、彩电、酒、化妆品等等,摆放的整整齐齐。墙上挂着用奖状镶满的相片、个人开矿营业执照;东面墙上是一面大镜子,两边 配着对联:
“发家感谢三中全会   治富不忘地质某队”
下面是缝纫机,整个屋内整洁阔气。
三人被拽上炕围桌坐下。
“大叔,这幅对联写的……”赵建忠看着对联说。
“托你们的福,在这里找到了金矿,又赶上好政策,日子过好了,也不能忘了你们些恩人呀。”许大叔乐呵呵地斜视着吴小海说。
“那您这火气……”王光歪着头笑着问。
“唉!”前几天,管金局的人在这饶了一圈,大吃二喝了两顿,听说他们还想要[红包]没人给,他们很恼火。上山不是罚款,就是占地,还说这是管金局需要,狗屁的需要。一个管理部门,需要这么折腾吗?今天我从乡里回来,刚喝了两壶酒,有人告诉我,他们又来了,在你们山上的小屋和地里瞎刨呢,我顿时火往上撞,可没想到……”许大叔,不好意思地说着。
三人听着都哈哈大笑起来,许春兰走进屋子,忙倒水递烟。王光点燃一只烟,抽了一口说:“住房子没打招呼,是我们的不对,可那苹果是吴小海给您的见面礼呀,再说也不是当年的果呀!”
“住房子就不用说了,苹果是看出来了,可不认得我姑爷呀!唉!那会你咋不喊,我是许春兰的男朋友呢?”许大叔看着吴小海,嘿嘿笑着。
大家又一阵大笑。
“爸爸,你又瞎说啥呀!”许春兰红着脸打着爸爸。
“我们那个小兄弟那容说呀。”赵建忠擦着眼角笑着说。
“你弟弟呢?快叫他进来。”许大叔说。
“早吓跑了。”许春兰低头一笑说。
“许大叔,那包矿石……可是强人所难了。”赵建忠说。
“哦!都是让那帮王八羔子气的,他们不是想要[红包]吗?人家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我看只有他的衬衣能坏,我就……不过小伙子还真有骨气,就凭这一点,我买件新的赔他。”
吴小海十分羞愧地底下了头。
“那是我买的,你赔的起吗?”许春兰撒娇地嚷道。
“你个鬼丫头,还没出门子就心疼起来了,要是成了家,还不打老子。”
“那打了,不是就打了吗?”许春兰头一歪调皮地说。
许大叔被闹楞了,等明白过来,又是一场大笑。
大家正谈的起劲,窗外传来许春兰母亲和弟弟的谈笑声。大家急忙迎接,母亲及时回俯,是免不了热闹一场,那吴小海呢,就不用提他了吧!
 
 

 
第十章
 
1983年4月9日,地质队遵照上级指示,在野外二分队临时驻地举办文化补习班,学习的人是1965年至1980年之间的中学、高中毕业生,这些人是从“有知识的知识青年,到八十年代新文盲”。
王光、小崔、小马、孙长华、张东风、路海、高志风、陈静红、杨永亮等战斗在地质一线的队员,他们大 多数已经成为地质队的骨干力量。这次聚集,对他们是难得的机会,也是让自己的历史倒退了十年。见面之后的喝酒,不在话下,可是赌博、玩牌,却成了不用劝阻 的活动,没有一人提及。他们带上很久不再翻阅的字典、词典、稿纸,聚到一起回顾历史,切磋的还有友谊。
队上指派赵建忠为地质队文化补习班组织者,老师是吴小海和几个刚分到地质队来的几个学生。领导和老师是两个人一间的办公室兼宿舍,而这批特殊的学生却是难得的居住环境。
他们居住在三四间同堂的屋子里,男学员一间屋,女学员一间屋。女学员虽说有拖儿带女,但必定在地质队女职工是少数。可怜的是那些男学员,他们把床板摆设成一个大通铺,一个大屋子竟住了八十多人。
第一夜几乎是没有几个人能够入睡,前半夜喝酒聊天,那些知心的话儿总是有一种说不完的感觉,兴奋、兴趣伴随着他们,婚姻、家庭探秘着他们,到了深夜,如果有人被尿憋醒,那你就别想再睡了。八十个男人,有八十种睡觉的姿势,有八十种发出的异常响动,东边一个屁,西边几声吧哒嘴,眼前的一句梦话,能引来七八种异样的响动。
天还没亮,就有人起床,出于对课堂的留恋,他们早早地来到教室,扫地、擦桌子,静静地坐在课桌旁,寻找一下上学的感觉。
也有很多不在补习范围的职工,来到单位办的文化补习班地方,探视这些突增生活乐趣,他们目睹最简陋的班级,他们这样的教室主体是一奇观:这第一排坐着的都是胡子汉,那第二排坐着的都是母子伴,二十五六以上的成年人,拿的全是初中课本,他们阅读的姿势不局限,粗声宏亮地把字断,大手抓笔不自然,大多数学生皆过而立年,老师却是娃娃脸。吴晓海看一眼王光,讲课的脸突然红了:“你们不应该管我叫老师,你们还管我叫小海,叫老师,我说不出话!”
“老师,就是老师吗?有什么不敢的!”王光大声地喊着:“吴老师,您就讲课吧!”
吴小海开始讲课了,他讲的是数学,第一堂:“什么叫有理数?有理数就是正整数、负整数、正分数、负分数和零的统称……”
课堂下面鸦雀无声,不知道是那个缺德的母亲想出了一个缺德无奈的法子,给所有的同来参加文化补习,还不懂事的孩子吃了安眠药,此时,他们都躺在母亲的怀里,安然入睡了。
这是一幅真实的,又不该出现的画面,看到它,给人沉思,也令人心寒,不免想起,那已经过去的昨天。“文化大革命”的兴起,使社会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学习方案。读书前先学工、学农、学军,就是不让学文化。在无比优越条件下,培养出来的都是“有知识的青年”,看着满手长满的老茧,领袖们高呼:“这就是资格。” 的年代里,这些人是何等的自豪。那时,他们还没有结束童年,甜蜜的到来并不晚,从少年到青年,该是求索的开始,奋飞的加油站,可是,学业结束,走向农村、 走向工厂,走向生产第一线,却没有进入校园。
用劳动把自己的理想实现,有的因而成为全国知名的劳动模范。
而观现在,拿这帮人开玩笑的,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竟把这些青春受难的人儿,遣送到“文化补习班”。
旁人是这样想,而我们的学员却努力而认真地学习着。下课时,总有一些三十有余,记忆力减的学员,孤 独地守在自己的课桌旁,背着那些枯燥的定义和公式。把它写在手上,胳膊上,烟盒上,文具盒里。无时无刻地背诵,说他们是一群精神病一点都不过分,只是比一 般的精神病多了一些理智。
成家立户的职工,肯定会精力分散,家里时常捎来的口信,搅扰得他们心烦意乱。内心空空,怎易填满,丢的何其多,与其扯淡,泪把纸淹。
最潇洒的总是年轻人,没有搞对象的整天追在姑娘的身边,惦记的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因为,在课堂上学过的那些东西,他们还没有被实践遗忘。
而那些上了年纪参加文化补习的人,每人都有一张鲜明个性的脸,有的是一张苦闷的脸,有的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有的是一张悔恨的脸,有的一张成熟的脸,有的一张记载着经历的脸,有的是一张被岁月熬得憔悴的脸。这些不同经历的脸上都有一双勤奋的眼睛,胸中有一颗虔诚的心。
他们此时的努力,似乎在回忆,在寻找没学文化的根源。
在他们中间,有活字典,也有,科技创新的标杆。在今天的课堂里,他们依然是英雄好汉,能屈能伸,在老师面前,他们是学生,在生活的岁月里,他们又是工作的骨干。
在一张娃娃脸的教师面前,他们那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又让时代奋起了,学习火热的劲头赛当年,废寝忘食,只算一般。对待知识,忘我钻研,要拼命,夺回逝去的时间。
他们中有党员、骨干、群众、模范、父母、单身汉,他们必定是一代人,自幼接受共产主义的教育,他们对党,对社会主义是非常有感情的。时代走了弯路,但,这一代人的心,是善良的。幼稚、无知把虔诚奉献,是铸成这代人的惊叹,可他们一旦清醒,决不停留于过去,而扬起生活的航帆,摆脱自卑的束缚,欲与新一辈,攻克难关。
一个半月,要学完四年初中的课程,他们的目标多明显,早晨,天刚蒙蒙亮,就有人站在院子里细声地朗读:“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大通铺的被窝里,王光和小马正在认真地验算在昨天的梦里,梦见的解题方法:“昨天孙长华给我两道代数题,我琢磨了一宿,总觉得很简单。可是越琢磨越发懵。不过没想到后来查了查公式,居然还都做出来了。真有成就感!”
小马年轻,刚毕业不久,相当于王光的老师。他接过试题看着说:“我看一下。”他琢磨了好一会说:“这样做应该对!”
已知:关于x的两个方程
2x2+(m+4)x+m-4=0,……①
与mx2+(n-2)x+m-3=0,……②
方程①有两个不相等的负实数根,方程②有两个实数根.
⑴求证方程②的两根符号相同;
⑵设方程②的两根分别为α、β,若α:β=1:2,且n为整数,求m的最小整数值.
……
王光为了感谢小马的辅导,专门跑到外面请小马吃老三羊汤。
在等着上羊汤时,小马调皮地问:“王哥,看兄弟都快三十了,也没有个女朋友,你能告诉我,你的对象是怎样搞成的吗?”
王光认真地说:“婚姻是靠缘分的,不能着急,上帝造就你时,已经给你搭配好了,不是着急的事。缘分有了,还要看机会,老天爷一定会给你们创造机会的,我搞的对象时,就是老天爷给创造的机会。”
“怎么给你创造的,快给我讲一讲。”
好吧!那是我去燕塞湖地区搞大地控制,上级让我们在这一地区布设一条三等线形锁,第一个任务是选点。我一个人接受了这个任务,拿上几张一比五万地形 图,带上八根花杆、铅丝、测旗、木桩等物品,选择了一家离湖区很近的招待所住下。晚饭后,我推开招待所三楼的窗户远眺湖区景色。燕塞湖为峡谷长湖,沿岸悬 崖峭壁,风景千姿百态,满山的苍松翠柏,野杏桃花,映入水中如翠如碧,据招待所服务员介绍,由于此湖地处燕山脚下,依长城,近山海关,在古塞之旁,恰如镶 嵌于燕山古塞的一颗明珠,因而得名“燕塞湖”。
我走下招待所,转到湖边那一直伸到水中的石级上,见一位戴着遮阳便帽的年青人坐在那里写生。我踱过去,见画的是燕塞湖晚霞,画得气势磅礴,令人不禁赞叹。
写生的年青人发觉了我,把遮阳便帽推到脑后,转脸望着我。这使我大吃一惊:这是一位长睫毛,大眼睛的姑娘……我很难为情,赶紧转身逃走。
我的线形锁路线是首山-----二郎山---乐寿山-----东见峰----十八盘。第二天,我乘坐渡船去对面的乐寿山。这艘渡船,只有一个仓,所有的乘客都坐在一排排可以靠背的木长椅上,旅客们坐在上面。忽然我发现,昨晚写生的那位姑娘也在里面,红格衬衣,黑色长裤。她打量着我那块小图板,似乎在猜测着什么,但没有讲话。
渡船很快到了对岸,那位姑娘上岸,夹着图板径自走了。我也背着小图板和花杆上岸。
我居住的招待所正好在二郎山和东见峰中间,也坐落在湖边上。两座山都位于高处,向四面展望视野开阔,通视良好,我在那上面各选了一个点,插了测旗。此外,还要在对面的乐寿山上选一个点。
大地控制测量选点,是要组成三角形的,两点只能通过一条直线,但线形锁要组成几个三角形,每一个点必须同时满足三个方向,相互连成三条直线。而今天我要选的这个乐寿山控制点,必须要同时满足四个方向条件,我围着乐寿山转了几圈,都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它同其它两个山头不同,这个山头周围长满了茂盛的松柏,密密集集地足有十几米高,组成了一道天然屏障,把二郎山和东见峰的测量标志挡住了。
这些松柏,密不透风,密得人都无法走进去,更不用说选点了。换个地方吧,不行,三角形的形状,将因这个点的移动而变形,变成离奇古怪的大钝角三角形,而影响精度。作为一个大地控制选点员,绝对不允许选出这种三角形来。
选不出这个点,急得我满头大汗,怎么办?回去叫人,到乐寿山砍树,从茂密的松柏中砍出一条道来?可是,这得需要多少人力和赔款呀?
我只能坐在松柏旁边,望湖兴叹了。
忽见前边的树荫下,有一位姑娘,手夹着画板向我走来,红格衬衣,在微风中轻飘。哦,她不就是在湖畔写生的那个姑娘吗?
走进了,她看着我那被汗水湿透了的衣衫,眼里露出无限的同情,说:“你来这里干什么?怎么弄成这样?”
我摇了摇头,说:“我想选择一个通视良好的测绘控制点。”
她指着我的测图板说:“你是画画的吗?”
“不是,我是从事地质测绘工作的,我们选择大地控制点,是为了施测地形图,用等高线绘制那种,用于军事、地质、矿山建设的地形图。”
“这个我知道一点,我看你老在这里转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我把情况简单地向她作了介绍。她说:“怪不得你在这里转了很久。点选不出来,那你就回去向领导汇报呗。”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不高兴,我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上交的人。
谁知道她又说出更不像样的话来:“反正领导和同事都不在,你干吗不在这里休息几天再说,何必弄得自己这样狼狈,有谁知道你的辛苦呢?”
我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谁料她在后面大喊一声,“回来!”
我不理她,继续走,她在后面着急地说:“不要走,你跟我来,我给你想办法。”
我站住了:“是真的吗?可别开玩笑。”
她笑笑说:“谁跟你开玩笑?”
就这样,她走在前,我走在后,约莫走了两个山头,在一个比刚才还矮的山头上停下脚步,在这道山梁上出现了一条二十多米宽的大道。她说:“这是为了防止森林大火,林场专门开辟的防火道,你看能选点吗?”
刚才我只是在图纸上选择的山头转悠,图上也没有标注这里有一条防火道,看来是我勘查的不到位。我站 在大道上,用望远镜瞭望,可以清晰地看到另外四个点,几个点连成一个标准的线形锁,所形成的三角形各个都符合测量规范要求。通过大道,还可以望见燕塞湖对 岸的田野,通视条件非常理想,对下一级控制点的发展极为有利。
我向她道谢,她说:“以后碰到这种情况,要学会仔细地调查研究,或者到村庄里问一问当地人,把需要解决问题的视线扩大些,不要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瞎钻,累够呛不说,还白耽误工夫。”
我点头称是,拿出小图板,画了一张点位图。天气十分闷热,山上的松柏将风都挡住了,我好像立在一只蒸笼里,汗流浃背。开始时觉得胸口发闷,后来便感到一阵恶心,头晕目眩,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不是医院,是一个农民的家。不少人站在床边,有人给我煽着扇子,额头上敷着一块凉毛巾。
一位老大娘慈祥地对我说:“孩子,你中暑了。”拿过一杯凉茶让我喝。这茶淡青色,有点苦味,这是她在附近的山上自己采制的,虽说不好喝,但能起到清凉降压降暑的作用,这里的老辈子人都用这种苦茶消暑。人们见我醒了,放心地走了。
我仍然躺着,一会儿,嘴唇感到一阵冰凉,睁眼一看,是老大娘手拿一块西瓜,塞在我嘴里让我吃。床边还立着一个姑娘,就是那位在山上帮我选点的姑娘。是她在井边提来凉水,将西瓜泡在里面,让西瓜变凉。
我吃了西瓜,挣扎着要起来,因为乐寿山的那个点还没有树立测量标志。那姑娘开口了,说:“天这样热,你想再中暑?”尖刻的话语里,带着关心。
待到傍晚,那位姑娘叫村里人,帮我把测旗绑在花杆上,由我带路,村里一位中年男人扛着花杆,拿着木桩、铁丝,那姑娘也跟着,走到乐寿山,将测旗插上。为防止被风吹倒,还用三根铁丝,组成三角形拉着。
测量标志插好后,我想回招待所。那姑娘说:“夜里没有渡船,天这样黑,你坐小船太危险?今晚住我家,明天再走,我姥姥把粥都煮好了。”
回村的路上,我才知道,她在秦皇岛一所学校里当美术老师,叫曾冬梅,暑期回这里看望姥姥。她今天在乐寿山的树荫下写生,早就注意到我在山头上转悠了。我中暑后,是她慌忙招呼村里的农民,把我背到她姥姥家的。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去井边为老大娘挑水,挑完水,坐下来吃早饭。
曾冬梅问我:“你感到累吗?”
“有点累。”
“明天再走怎么样?”
“不行,我还要去湖那面选点。”
“以后还来这里吗?”
“我会来的。”
“你一个人出外工作,感到孤独吗?”
“孤独是孤独了一点,但是,地质工作是祖国其他建设的先头兵,没有我们地质人的寂寞和孤独,就 没有以后的国家繁荣和昌盛。不过,中国农民是朴实的民族,他们为人热情,忠厚善良,我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遇到好人。所以,我常说,祖国各地,都有我的家, 群山中的宝藏就是我的亲人。”
“真是这样吗?”
“是真的。”
“你们的工作很艰苦。”
“是艰苦。但是,没有艰苦辛勤的耕耘,哪来收获?地质人贡献的是勤奋和智慧,收获的是无价之宝。当我老时,我可以说,这一生已经无愧于我们伟大的祖国,我已经将美好的青春和年华,交给了祖国的地质事业,我在祖国的怀抱里长大,又把自己的一切,贡献给了这个培养我,教育我的祖国,我感到无限的光荣和高尚。在我们地质队伍中,正在轰轰烈烈地开展着‘三光荣’教育,即:以献身地质事业为荣、以找矿立功为荣、以艰苦奋斗为荣。她是我们地质人追求人生价值的真实写照。”
她用钦佩的眼光看着我,并没有再说什么。
早饭后,曾冬梅把她的地址用小纸条抄给我,说:“到秦皇岛时,到我那里玩。”
村里刚巧有一辆老牛车要到渡口去拉东西,我在曾冬梅的介绍下,坐上了这辆老牛车,告别了姑娘和老大娘。
我坐着老牛车上路了。赶车人告诉我,老大娘的大女儿和大女婿都是抗日英雄,曾经跟随着李运昌将军在兴隆、遵化一带打游击,现在秦皇岛市工作。这使我更加向往秦皇岛,极想看到英雄的风采。
过了几天,我离开了燕塞湖,去保定白洋淀学习,在学习期间,还在白洋淀旅游了一天。白洋淀是个十分富饶的好地方,淀里种的莲藕,荷花开满湖波,娇嫩的莲蓬向我点着头。甲鱼爬到岸上来,还可以用五毛钱买到一只野鸭子。每当傍晚,我坐在湖畔农 家院的柳树下纳凉时,就想起了曾冬梅,想起了曾冬梅的爸爸、妈妈在深山里打鬼子的影子,还有曾冬梅和她的外祖母。啊,我的祖国是多么的辽阔,祖国里的人 民,又是多么的热情与友好!
三个月之后,我又回到了燕塞湖。我想在去秦皇岛之前,去看望老大娘。我在招待所周围兜了一圈,见店 里有新进的罐头,就买了几种。再买些什么呢?我想起大娘家离集镇很远,就又买了几斤糕点。到了大娘家,老大娘十分高兴,见我送她罐头和糕点,却摇头说: “傻孩子,你来看望我,我就高兴了,买这些东西干啥?拿回去吧!”
我为难地说:“拿到哪里去呢?”
她想了一下,说:“这倒是真的。”
她泡了自制的山茶,并放了很多冰糖,我喝着茶,她问了我的工作和身体情况。
临走时,她说:“我孙女走时,就说过,你一定会来看望我,她讲对了。”
告别了老大娘,我便直奔秦皇岛。晚间,我在海边漫步,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心情激荡不已,随口涌出:
为何出海头看天,
阅尽人间往归还。
今日异地来相见,
都为前世一个缘。
自己诵完也偷偷地笑了。
第二天早上,我穿大街小巷,找到了曾冬梅家。她正在吃早饭,见到我,十分高兴地把我介绍给她的父母,他们邀请我吃早点,我讲在街上已经吃过了,曾冬梅的父母看上去非常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当官人的架子,他们同我说了几句客套话以后,就急急忙忙地要上班,吩咐我多坐一会,就走了。她给我看她的作品,幅幅画面,都十分清秀娟丽,她叫我提意见,可惜我是外行,讲不出什么。
等我回到旅馆,我的思想复杂起来:生活和工作的机缘,使我结识了她。那么这样的相识算什么呢?我这样一个地质工作者,去找一个姑娘玩,算什么?
是爱情吗?我们地质工作者,长年在深山老林中穿梭,大部分时间都靠通信倾诉着相互之间的爱情。我可以这样说:地质工作者的恋爱伙伴,都是具有高尚心灵的姑娘,她们那美丽的眼睛,除了露出默默无言的期待之外,也支持着地质者,将精力倾注在地质地形图的等高线上。地质地形图上出现了规划的红线之后,那里就开始建设。而我们的地质工作者,带着党和祖国所赋予的光荣和智慧,又向新的矿区出发了。带着那颗受过“三光荣”教育的心,走在那闪着宝石般光芒的、喷着芬芳的大地上。好像是雄鹰飞翔在重峦叠岭之上,也好像是蜜蜂在万紫千红的花丛中辛勤地劳动,采酿那给人们香甜的蜜。
我决定了,不再去找曾冬梅,已经看过她一次,也已尽了礼节。如果再去找她,那就不像样子了。我去买了车票,决定第二天下午回地质队去。
谁知到了晚上,曾冬梅到旅馆来找我,仍是让我看她创作的画。她真是一个画迷,当然,这也难怪,她本身就是美术老师嘛。
当她得知我明天下午要走时,有点心慌,说:“走得这样急?”
“还有新任务。”
“那好吧!明天上午,在大货码头,你来找我。”
“有事吗?”
“我要送你一张‘燕塞湖恋’送给你,让你永远不要忘记燕塞湖。”
送走了她,回到旅馆,忽见桌上有一张照片:一位长睫毛、大眼睛的姑娘,脸上的红晕犹似天上的彩霞。下面还写着“燕塞湖恋”四个字,并签了她的名。
她既然今天把相片给我,那明天上午,她还要做什么呢?
讲道这里,王光的故事停止了。小马焦急地问:“她到底还要做什么呢?”
王光嘿嘿一笑说:“还能做什么?成了呗!不过,小马兄弟,你脑子好使,学习也不费劲,不要把精力都用在文化补习上,要抓住这次学习的机会,在学习班中瞄准时机,看好谁需要哥哥帮忙时,你就说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谢谢老哥,我会的。”小马说的是真话,为了自己的后半生,他没有什么可怕的。
早饭刚过,学员们基本都来到教室,有的温习昨天讲过的课程,有的急忙抄写别人写完的作业。
上课的时间到了,班上开始点名,点名过后,老师吴小海拿着教案走进来,班长洪亮地喊道:“起立。”学员们齐声地喊:“老师好!”吴小海红着脸也回声到:“同学们好!”这声音里有学员的虔诚,有时代的讥讽,也有无奈,也有真实的求学精神。
吴小海拿着备课本和三角板走上讲台,向学员示意着说:“请坐下。”
大家在一片玎玲咣啷的声音中一起坐下,吴小海接着说:“大家有个准备,一会几个队领导要到咱们班级听课。”
吴小海刚坐下,孙长华就嘟囔着说:“听就听呗,反正都是老皮老脸了,我们也不在乎。”
赵建忠坐在教室的最后面没有讲话,他听孙长华这样说,就赶紧起身走向教室的门口,当他还没有出去的时候,又转过身来对坐在那里的吴小海说了一句:“你就认真地讲吧,谁来了,你都不要中断讲课,听说市教育局的领导也要来检查。”
吴小海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为什么总要搞这些做面子的事情?为什么每次都要弄得这样兴师动众草木皆兵的?谁不知道这是形式主义?
谁知道,第一节课上完了,也没有看到什么检查团,大家以为今天不会来了。
10点50分,吴小海踩着喊声:“上课了,上课了。”跨进教室。与教室里坐着的学生相比,检查团的人并不多,不到二十个,但是,仍然将教室后面很少的剩余空间和过道坐满了。
吴小海镇定了一下情绪,坚信地走向讲台,班长还是一样的喊起立,学员还是一样地喊老师好,吴小海还是一样的用手示意,大家坐下后,他说:“今天上的是新课-------直线的倾斜角和斜率。我从华罗庚先生所说的“数形结合千般好”这句话开始,指出某些代数问题,三角问题 往往隐藏着丰富的几何背景,如果我们借助其背景图形的性质,可以使那些原本复杂的数量关系,抽象的概念等显得直观,以此实现顺利破解问题,化难为易,找到 解决问题的思路,从而告诉学生这节内容也是本章节内容的重要思想方法-------数形结合法。”
两分钟的课题引入之后,吴小海开始了今天的新课。课堂上非常安静,连平时几个非常调皮的同学也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认真地记着笔记。只是课堂气氛有点沉闷,可能是学员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领导在他们教室里听课的原因吧?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突然打破了整个教室的沉寂,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都转向门口。
“这是刚转到你们班里来学习的小李姑娘,大家……”这位今年刚分配来的年轻的女大学生突然发现教室里多了那么多她认识的领导面孔时,话还没有说完就红着脸跑出了教室。
然而,聪明的学员还是很快意识到了女大学生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是让大家欢迎小李姑娘的意思,因为教室里很快想起了非常热烈的掌声,甚至小马同学还发出了一声惊叹:“美女下凡了。”
掌声还没有完全停止下来,吴小海刚想示意小李姑娘坐下来,却突然发现教室里根本没有多余的凳子!吴小海把目光投向第一排的两个女同学,希望她们同小李姑娘挤一节课。
可是,还没有等那两个女同学反应过来,坐在门边上那位非常调皮的小马同学已经拿着课本站了起来。
“小李姑娘,坐我这里吧!”他边说边往后面一排走去,就在他刚准备挨着后面那排的男同学坐下的时候,他又站起来朝着后面的同学笑着大声说道:“宁可我站着,也不能让这么漂亮小李姑娘站着呀,大家说,对不对?”
“对!”掌声,笑声,欢呼声,整个教室乱成一团。
吴小海皱了皱眉头,心里飞速想着该怎么办。
掌声和笑声渐渐停了下来,但教室里仍然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吴小海清了清嗓子,叹了口气:“唉,我心里真是又嫉妒又难受啊!”
教室里安静了许多。有学生小声问道:“为什么啊?”
“我第一次进我们班教室,大家可没有这么热烈地欢迎过我啊?是不是因为我当你们的老师,不讨你们喜欢啊?”
“没有啊,我们都很喜欢你的。”教室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那你们干嘛不看着我,不看着黑板,而只看着小李姑娘啊?”吴小海委屈地说道。
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黑板上,课堂气氛也活跃了起来。所有的学生都在积极地思考,认真地作答。因刚才的事情而耽误的教学内容也因为学生的配合而得以圆满完成。
随着外面的一声喊:“下课了,下课了!”吴小海终止了这堂课的全部内容,大家站起来欢送检查团走出了教室。
“刚才队领导和教育局的领导来检查时,谢谢你们的配合。”下课后,吴小海对大家说道。
我们不知道有检查团来过,真的不知道。问学生,他们也都说:“没有看见啊。”我们只知道利用这几天好好向吴老师学习一点知识,形式主义那一套,我们被坑害的还少吗?
大家哄笑着走出教室。
中午,绝大多数的学员都要午睡一会,只是那些年长的学员,还在教室里发扬着“笨鸟先飞”的精神,刻苦地背着那些单调的数学公式。
下午的课很难上,赵建忠这位聪明的年轻人一般安排的都是语文课,要上数学,一半以上的人员都会进入梦乡,所以讲语文课的老师他特意安排了一位开朗幽默的女大学生吕芳,她语音圆润,性情温柔,脸上始终挂着红晕,一笑俩酒窝,甭说有养眼的作用也有祛困解乏的功效。
吕芳担任“文化补习班”语文教学,初中三年的课程,一个半月学完,时间紧、任务重,课堂教学内容密度大、节奏快,由于考试的压力,学员学习普遍很认真,上课都是全神贯注。讲、练、考、评,教学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虽然紧张,大多数学员能够自我调节,课间十分钟时间,同学们还是有说有笑。一段时间后,吕芳发现坐在前排第二位名叫纪瑞香的女学员,下课后很少休息,总是在整理笔记或查字典;就餐时,她也很少和学员在一起吃饭,问她为什么这样,她只对吕芳说:“老师,我的语文基础不好,您要多花点时间来提高我的语文成绩。”
考试下来,事实也说明她的语文成绩不理想,试卷上竟是一些不会写的圈圈,老师读不懂,处在班级平均 线下。于是,吕芳对她加强了个别辅导,指导学习方法,一段时间后,从她听课的眼神吕芳看出:她对语文的理解更深刻了,学习的信心更足了,学习的神态也轻松 了许多。吕芳想,这样下去,结业她一定能考出好成绩。
到一模前夕,全班同学的语文成绩都有了明显的进步,大家作好了充分的准备,迎接一模的到来,可就在考试前几天,吕芳发现纪瑞香同学没有来上课,同桌说她有事请假了,可第二天、第三天仍没有来。考试前,一般是很少有人几天不来上课的。后来,她托人向赵建忠说:“她想放弃考试,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笨了。吕芳知道以后既感到惊讶,更为她感到惋惜。
出于老师的责任感,出于对学员的关爱,吕芳决定和赵建忠一起到她宿舍进行探访。他们来到了纪瑞香学员的宿舍。她的一张旧书桌上有一本打开的“文化补习班”复习资料。直觉告诉吕芳:她还在坚持学习,是希望有一天还能够回到“文化补习班”读书的。
纪瑞香看到他们进来,赶紧给他们各自沏了一杯茶。赵建忠语重心长地对纪瑞香说:“国家投入这么大的精力,财力,为你们进行文化补习,你们要珍惜这次机会,如果完不成规定的学习内容,不但要托咱们地质队的后腿,还辜负了咱们这些义务老师对你们的期望。”
吕芳接过赵建忠的话说:“领导说的很对,我们半途而废,不但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领导对我们的希望呀! 你这几天的努力我已经看到了进步很快,你毕业通过,我想是不成问题的,现在是你坚持的问题了,我今天当着咱们领导的面胯下海口,我一定帮助姐姐顺利拿到结 业证,这会行了吧!”
纪瑞香又换了一次茶,她不知是被赵建忠的话还是吕芳的诚意所打动,还是什么其它原因,差不多长谈了两个小时,她终于对赵建忠和吕芳说:“赵队长、吕老师,谢谢您对我纪瑞香的关心,明天我一定回文化补习班读书!”说完她端起一杯茶,眼中含着泪水对吕芳说:“吕老师,谢谢您!”吕芳舒心地笑笑说:“不用谢我,应该感谢的是咱们领导的关心,敬咱们领导一杯茶吧!”
第二天的语文课,走进座无虚席的教室里,吕芳感到精神特别振奋,课也上得精彩,全班同学都在认真地听课,坐在前排第二位的纪瑞香学员笔记记得更认真了,吕方知道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她一定会珍惜的。
晚上,夜已经深了,教室里的灯依然亮着,十几个上了岁数的男人和女人坐在教室里,认真地坐着老师留下的作业,可是,年轻的小马却悄悄地和小李姑娘约会了。
其实,说来也怪,小李姑娘一参加工作,就有很多人给她提亲,她的一个坚定的信念是,地质队的小伙子免谈,自己扬言,宁可当个老姑娘,也不会嫁给地质郎。
确实,在地质队里,姑娘一般都不愿意嫁给地质队里的男人,地质队里的小伙子其实非常好,他们为人实在,厚道。可就是常年征战与荒山戈壁,“好女不嫁地质郎,一年四季守空房”这种日子对那个年轻的姑娘来说,都是难熬的呀。
可是,小李姑娘在一年里,就介绍了十多位,不是人家相不中她,就是她相不中人家。见面、找介绍人都麻木了小李姑娘的神经,她经常自觉不自觉地和同事说:“看惯了地质队里的小伙子,再看外面的男人,那个都不如我们地质队里的小伙子让人看着放心。
在三年前,就有人给她介绍过小马,小马也非常喜欢小李姑娘,可小李姑娘就是嫌弃小马是地质队的,说什么吗?做朋友行,如果让我嫁给你,你还是掐死我吧!
说来也怪,两个人从此分手,个人忙乎个人的婚事,小马在队里领导和同事的帮助下,也见面了很多姑娘,可小马死活找不到什么感觉,忙乎了三年,也见了十几个女朋友,都是没有那种缘分。
这次文化补习班的创办,给小李姑娘出了一个难题,她就是不喜欢数学,见到数学题就脑袋痛,可 偏偏小马是学习班里的数学高手,基本不用听课,一般数学题也难不倒他,本来就有意追小李姑娘,这回可找到机会了,两个人专门坐在一个桌上,作业小马承包 了,比谁做的都快,比谁做的都准,特别是在那些大龄学员拜他为师时,小李姑娘面上却荡漾着羡慕地目光。那种骄傲的神奇,真可以满足她心灵深处的那点点虚荣心了。
说起小李姑娘的婚事家里人很着急,当时小李姑娘已二十九岁了,七十岁的老母很是为她的事着急上火,常常念叨:“你找不到个好男人好好成个家,我这眼可是不好闭呀。”老母亲的话刺在了小李姑娘的心上。可小李姑娘对自己的婚事却很漠然,第十几次见面的失败,给她的打击太大了,从此,她对自己信念的守固也大打了折扣。
亲朋好友没少给她介绍对象。有的人,她一听基本情况就推了,有的则是例行公事见一面完事。有一次,见了一名经理,他谈吐不俗,举止也很得体,她决定与他相处一下。半个月后的一天,他邀小李姑娘到他的住处吃饭,她觉得这有些突然,就拒绝了。当天晚上,他来到小李姑娘的家找她,一看他就是喝酒了,脸刷白,说话舌头也卷了。他一见到小李姑娘,就想抱她。小李姑娘轻轻把他让到沙发上,他却顺势把小李姑娘揽进了怀里。小李姑娘有些生气地挣扎着站起来,放大声音说:“你醉了,你这是干啥呢!”他没有抬头,估计是不好意思抬头,说:“我爱你,咱们都老大不小了,多会儿还不是那么回事。”小李姑娘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什么那么回事,咱们才见了几回面。”小李姑娘拉下了脸。他又摇摇晃晃站起来,向小李姑娘扑过来:“你都快三十的女人了,就不想干那事?一个爱你的男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就不动心?”
小李姑娘简直有些怒不可遏了:“滚,你看错人了!”小李姑娘把他推出去,关住门,抱头大哭起来。第二天一早他打来电话表示道歉。小李姑娘则说:“不用道歉,从此咱们谁也不认识谁,道什么歉呀!”
谈对象的事就这样搁了下来,小李姑娘也想开了,单身也不错,上班说说笑笑,工作也挺开心,有时和同事还开开性玩笑。说起地质队里的性玩笑,小李姑娘真是有点难舍难分,队里的男人们专门愿意给小李姑娘讲这些羞死人的笑话,他们愿意看着小李姑娘红扑扑地害羞的样子。有一次,单位组织他们参加钓鱼比赛,大家是靠抓阄选择的各自位置。布主席东面是参加钓鱼活动唯一的女性小李姑娘,西面是孙长华。
大家都开始了垂钓,只有布主席的鱼漂浮在上面挺不起来,他很是着急,就问身边的孙长华:“我的鱼漂怎么挺不起来呀!”
孙长华笑了笑,对小李姑娘喊:“小李子,你给主席扒拉-----扒拉。”
小李姑娘答应着,用鱼竿扒拉一下布主席的鱼漂,只见噌的一下,渔漂挺了起来。布主席高兴得喊了起来:“挺起来了,挺起来。”
孙长华装作听不清楚,故意大声地喊:“怎么挺起来的?”
小李姑娘兴奋地说:“是我给布主席扒拉挺起来的!”
孙长华一本正经地说:“还是女人有刺激呀!”
大家一听哈哈大笑。
小李姑娘的脸也让孙长华的坏意羞得通红,但是,她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
下了班,小李姑娘有时到电影院去看电影,有时去逛商场,只是晚上独自回到家,空空的屋子只是她一个人,说实在的,内心确实很寂寞。
白天跟女友包括一些男同事瞎说一些有关性的敏感话题,她无所顾忌,甚至还有些放肆。她自己分析,这正是她心理性饥渴的表现,或许嘴上痛快,也是一种满足和发泄吧。
可晚上就没有人和她一起胡说八道了,在性事上她确实常常踏入孤苦和凄凉之中。
有时洗澡,她一遍一遍地在大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身体,情不自禁地轻轻抚摸自己的身体,她也很有快感。
这次文化补习班的开办,给她和小马一次难得的良机,两个人对于文化补习都不是很费劲,但是,对搞对象,比能否学习结业更重要,一个半月的时间,一定要有所收获。
夕阳西沉,一天的辛勤学习又到尾声啦!那些发誓找回青春的大哥哥、大姐姐们,还发誓苦读的时候,小马和小李姑娘就偷偷地溜走了。不然向他们请教的人一拖就能把他俩拖到深夜,他们真没有心思去做那些枯燥无味的数学题,那些发自异性体内的芳香,已经迷恋了他们……
整个黄昏已降临大地,喧闹的教室里,到处闪烁着求知者的灯,发出斑眼生辉的光彩。
而小马和小李姑娘夜幕中的世界,都被一种罗漫帝克的情调所笼罩了。
夜幕,这个神秘而诱人的名称,就好似一个大布幕一样,把他和她全部遮盖在它的后面,不让别人看见,也不让别人知晓!他和她去随心所欲的做,他和她喜欢要做的事,他和她乐意爱做的事啦!
一位穿戴毕挺、英俊潇洒、身材高大的青年,嘴里吹着口哨,心情轻松快乐的从地质队临时住地的大门里走了出来,去赴小李姑娘的邀约,是他学习班里最重要的人物。
他一边走着,一边心中正在兴奋地想着如何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定下来。
陈剑英和杨永亮是学习班中,为数不多的两口子,他们的孩子从一周岁以后就寄养在爷爷家里,两口子很喜欢学习,除了睡觉以外,他们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学习之中。他们也有自己的夙愿,争取于讲台上的年轻人,——新中国的大学生一起站在需要文化的岗位上。
是呀!站起来吧,青春在他们的躯体中猛烈地运动着,生命的进尺也永远不会迟缓。而立没有立,四十正当年,五十立志也不晚,他们是这样想,也这样干的。她,陈剑英放下周岁的婴儿,步行百里,走进了“文化补习班”。他,杨永亮立誓言,不学完高中课程心不甘。他们俩,真可赞,比翼双飞把书念,他(她)志不短,还要“文化补习班”结业后,参加成人高考,去大学读几年。有这样的决心和毅力,我们的地质事业,能不朝气蓬勃吗?
而那些单亲的学员学习环境就和他们不一样了,最让人可怜的是陈静红,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坚持“文化补习班”的学习。
有一天中午,陈静红陪着孩子吃完饭,孩子刚吃了两口饭,就觉得院子里有什么东西,他抬头去看时,就在院子里,就在那么明亮的太阳 下,两三米处,有一个透明的人形的东西在向他招手,那东西不说话,但她的意图很明显,她叫孩子过去,孩子看看陈静红,妈妈毫无发觉,孩子大骇,指着院子: “妈妈!有人叫我。”陈静红看了看在她眼中空无的院子说:“没有呀。”孩子更害怕了,因为那个透明的人形物体还在那里向他招手。孩子推开碗,抱着陈静红埋 头哭了起来。
陈静红壮着胆子满院子里瞎喊:“鬼东西,你给我出来,为什么要吓唬孩子。你有胆子就给我出来!”
孩子哭了一阵,渐渐平息了,再抬头时,孩子说不见了。
饭是没有时间吃了,到了该上学的时间了,陈静红领着孩子走出了大门,可是孩子突然又发现,那个透明的人形又在一片树林里等着他!她在那里招手,她在叫他。孩子惊慌地喊着,让陈静红抱起他大哭起来。陈静红却什么都看不见,杨永亮用难听的话骂了很久,孩子才停止了哭声。
下午,放学后,陈静红带着孩子去看医生,医生给孩子量了体温,看了舌苔,说没生病。
出了医院大门,陈静红遇到了一个农村的老奶奶,她神神秘秘地对陈静红说:“带孩子去看看仙吧!”她偷偷地给了一个大仙的地址,陈静红不信这些,只是礼貌地看了一眼地址,热情地感谢了那位老奶奶,并没有同意和她一起去。
可是,孩子到了夜里,嚎哭不止,她的思想也开始画魂了。在昏暗的灯光里,她又找出了大仙的地址。
第二天清早,陈静红带着孩子,偷偷地去看农村老奶奶,提供的当地很有名气的大仙。
可能是小孩子总是很容易忘记一些不好的事吧,孩子早上起来一直很高兴,自己穿衣,自己吃饭,陈静红忙乎昨天没有做完的作业时,他一个人玩得也很好,当他们出门的时,还主动地牵着妈妈的手,高高兴兴地走着。
可是,刚走到那片树林时,孩子突然紧张起来,那个透明的人体又神秘地站在那里向孩子招手,孩子非常恐惧地向陈静红喊:“妈妈,她又在跟我招手了,她叫我过去。”孩子哭叫着藏在陈静红的身后。可陈静红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却什么都看不见。
陈静红一边骂,一边抱着儿子跑过了那一片树林。
过了好一会,孩子才抬起头来,看那个透明的人形没有了。
来到大仙的家里,大仙是位五十来岁的农村女人,身穿红绸子袄,盘头,两条较大的刘海,垂在耳旁,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她们娘俩,听陈静红简单地说明来意。她在一个铜盆了净了手,在香案上敬了香;她自己先磕了头,然后坐在香案后面,呆呆地看着香苗。突然浑身颤动,打着极大的冷战,垂下头,闭上眼,鼻涕眼泪,顷刻间在她那张变形的脸上任意流淌,半天没有动静。屋里静得吓人,陈静红抱着孩子紧咬牙关不敢出声。慢慢地大仙抬起头来对陈静红说:“那是一只狐狸精,看中了你的儿子,想要把他叫去做童男。因为是精灵,所以才能在白天见到她,幸好孩子没有跟她去,否则就会不来了。”
她给孩子写了一道符,让孩子放到身上,说:“两天后的吉日,在给孩子开锁。”
两天过去了,孩子平安无事。路过树林时也没有闹,夜里睡觉也很安静。
第三天,陈静红领着孩子再次来到大仙的家里,陈静红还看到有很多求仙的人坐在屋里。进门后,大仙让 孩子抱着一只大公鸡,坐在大仙供案的桌子下面,大仙又念又唱又跳的弄了好一会,说好了,让他要点百家饭吧!补一补阳气。孩子顺从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拿着 一只碗,一个好心的农村媳妇领着孩子,到附近的村庄挨家挨户地要一点吃的,回来都吃下肚,这场法事就此结束。
说来也奇怪,从此以后孩子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透明的人形。
陈静红又可安心地带着孩子,参加“文化补习班”的学习了。
这个不该有的“文化补习班”,真是学习盛况喜空前,白天无虚位,夜灯亮到深夜一两点。这不幸的一代,被耽误的一代,给后人无限的启发和遐想。若不是看到现状,怎么也不会产生,他们是感人的一代,希望的一代,伟大的一代,让人感慨的一代。
当然,轰轰烈烈的“文化补习班”结束了,每位学员都拿到了语文、数学单科结业证书,只有小马和小李姑娘他们的收获更大,双双回家报喜了。
 
第十一章
 
春天,山城的春天。最先是朝阳的山坡处草根苏醒复活过来,渐渐地倔强有力地推去陈旧的草茬和烂叶,奋力地生长起来。在同时,往年秋天随风摇落下来的草木种子,也被湿土裹住,在孳殖着根须,争取它们的生命。
就是在这满目春光的日子里,赵建忠也随着闺女的长大,知名度也在提高。“文化补习班”的成功举办,彰显了他领导者的才能,他编写的《水泉》地质报告和《七铺炕》金矿地质报告,分别荣获省局地质找矿二等奖和一等奖,因此,获得省十佳青年,省优秀共产党员的光荣称号。
他做了三年年多的野外分队副队长兼技术负责,又做了几年的分队长,工作能力不断攀升,受到了领导群众的一致好评。
记得有一次,化探组和物探组,组长之间产生了矛盾,很长时间不说话,工作起来非常别扭,都是技术人员,他几次帮助协调都没有起到作用。
还是有一天,最坏的事情发生了。物探组野外原始记录本不翼而飞,急得物探组长上窜下跳,把自己所有的箱子都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他挨处分并不怕,怕得是全组二十多人几个月的成果白搭了!
赵建忠也很着急,但他不像物探组长那样抓耳挠腮,他是用心去分析。他想,从事技术工作的人员,被安排在一个废弃的学校里,外面的人是进不来的,问题肯定出在学校内部。学校内部居住的人都是搞技术的,搞技术的人,是非常爱惜技术成果的,让他亲手毁掉一份珍贵的资料,他会于心不忍的。他琢磨着,毁掉的可能性不大,藏起来的可能性最大,他猜想,定是一场恶作剧。他知道化探组长与物探组长有矛盾,但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就知道是化探组人员干的,人家不承认,你又没有确凿的证据,真是没辙。那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呢?
赵建忠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一是野外的生产日期,已经不容许物探组返工了,二是完不成任务,整个分队 的人员都不能回家。最后,他断定问题肯定是内部人员干的,分队长却组织人,把分队所有职工的箱子和行李翻个遍,也没能找到记录本的影子。赵建忠没有参与搜 查,只是在技术人员综合办公室里反复观察,他突然发现室内的天棚观察口上有被动过的痕迹,他找来凳子,爬上去,终于发现了那个遗失的记录本。大家一阵欢 呼,都被他的聪明智慧而折服,赞颂他,要是从事公安工作,一定是刑侦高手。他却笑着说:“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要蛮干,要用脑子去想,要用心去做。”
由于,赵建忠是队级领导的亲戚,长年坚持在野外从事艰苦的工作,又有工作成绩,无论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都影响着他,使他成为地矿部劳动模范。在重视学历的年代,他的职务也再一次地得到提拔,成为地质队办公室主任,并脱离了野外艰苦的工作环境。
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他左右逢源,将党委书记和队长的关系协调得非常顺畅。他逢人就笑,谦虚谨 慎,从不和同事发生争议。说得来的,认真交往,谈不拢的,敬而远之。虽说他是地质队公认的“驸马爷”,但是,没有一点驸马爷的架子。他在事业上如鱼得水, 多次受到省局领导和兄弟单位的一致好评,他的人气指数大增。
上边来了大领导,他体贴入微。由于他,从小是孤儿,在逆境的生活中,练就了吃苦耐劳,言听计从的生活习惯。虽说自己是一步登天,但是,那些独立的生活能力和乐意助人的生活习惯,已经养成。领导想到的,和领导想不到的他都能想到,别人干不了的,他能干。
有一次,队长去野外队视察工作,回来的路上,汽车翻进了水沟。弄得队长浑身上下都是泥水,冻得直哆 嗦。他忙把队长迎进办公室,拿出自己崭新的衣服,打来热水认真的给队长洗头、擦背、洗脚。还认真地做全身按摩,那仔细的劲呀,差点没把队长舒服死。他闭着 眼睛享受着赵建忠的足底按摩。赵建忠把他的脚心揉得麻麻的、酥酥的,他神奇的按摩手法,使队长瞬间消除了疲劳,缓解了惊吓,使他经络通畅,身心舒爽。他把 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眼球便在细缝里飞到左边又飞到右边。很难再找到一个像他这样忠于职守的人了。说他热心地为领导服务,还嫌说得轻了;不,他简直是怀着忠 心服务。在队长的整个脑子里浮动着一片变化多端和赏心悦目的世界。愉快之情流露在他的脸上;有几个字是他特别的心爱“副大队长”的候选人,他是最佳的人 选,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有学历,能吃苦,脑子灵活,政绩突出,多好的后生呀!想到这些他就神魂颠倒起来;又是笑,又是眨巴眼睛,又是牵动嘴唇,因 此,一看他的脸,仿佛就可以猜出他在聘书上得意洋洋签字的样子。
真是没有几天,赵建忠要当副大队长的消息就在队里传开了。向他献媚的人络绎不绝,说他有福,说他有才,说他是地质队的未来,说他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了。赵建忠还是赵建忠,他是一个穷苦人家出生的苦孩子,是一个务实的人,他嫌弃有些人太虚伪。因此,他不去理会那些阿谀奉承,还是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情。
社会上的风气一天天在变化,地质队接待的客人也开始发生了变化。有人喜欢历史文化,这个好办,承德 本来就是一个历史文化名城。在旅行社顾个导游,能给你讲解,在大学里讲三年的课程,给你补习一堆历史。有人喜欢黄色笑话,这个也不难,只要你多给导游些小 费,在导游的指点下,狂采旅游纪念品,那成串的黄色笑话,让你笑痛肚皮。当然,晚上也有找小姐,住旅馆,上床的事。这些,赵建忠开始看不惯。后来,在队长 的启发教育下,也似乎明白了:葫芦白菜各有所爱吗,世界上就存在这些,你不消费,总得有人消费吧!这就是它存在的价值吗?
他有些明白了,难怪老百姓说:“蛤蟆嘴大,老鼠眼小,世上当官的没有一个好鸟。”当然,这种说法也太偏激了,我大小也是一个正科级干部呢?我可是一个好鸟,一个真正的好鸟,他自己把自己都说得脸红了。
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和朋友约好了,晚上8点半一起辉煌歌舞厅玩个通宵。工作了一年也该放松一下自己 了。中午请了假,回家换了一身很少穿的西服,打了领带.收拾的跟个人似的。然后去银行取了1000元。直接去市中心,到那边的时候才4点,感觉好无聊,就 去南营子逛街.看到了献血车,就跑去献血了。献血后有点累,想去新华书店看书,反正聚会的地点就是辉煌KTV。
哪天,书店楼梯上怪怪的,人好少。赵建忠抱着鲜花,提着献血后的礼物。找了一个坐位就坐了下来,感觉自己好像去约会一样。
这时她出现了。
赵建忠刚坐下,把东西放好,一个醉熏熏的女孩走了过来。由于楼梯没有上好,她没有站稳,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赵建忠伸手扶起了她,让她坐在了他的旁边.可能是喝的太多了吧.女孩趴在了他的肩头.伸出一只手拉这赵建忠的手臂,好紧。
“不要离开我好吗?”女孩在赵建忠的耳边轻轻的说。
赵建忠看着旁边那些异样的眼神,心里慌了,轻轻的推开了女孩:“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赵建忠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的面颊上响起。她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扑到他的怀里什么也不说,开始哭泣。
这是怎么了,我本来就不认识你。“倒霉啊!”赵建忠心里不停的祈祷。“小丫头你是不是失恋了,想找个人来发泄啊!”想归想。赵建忠这次可学乖了,任由她哭去吧,闭上眼睛,看不到周围那些能杀了他的眼神,任由事情起发展,也许现在的沉默是最理智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一直哭,抓着他的手,紧紧的.好像他真的是她的什么人一样,怕一松手赵建忠就会消失。
“顾客同志们请注意,本店就要关门了,爱读书的顾客,欢迎你们明天再来,谢谢!”广播喇叭响 了,赵建忠知道该走了,可他怎么能站起来呢?强行离开,不知道这个不理智的丫头又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算了吧.被人抛弃了也怪可怜的,就做回好人吧,反 正我的时间还早,大不了摸着黑走出楼道。
就这样他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安静的等女孩发泄完了好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楼梯上的人下了上,上了下,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天也慢慢地 黑了下来,赵建忠暗暗的祈祷,快点醒吧,我好离开。他低头看看怀抱里的女孩,安静的睡着,看她睡觉的样子让他想起了高丽娟,虽然分手并不是他的本意.但还 是分开了,也许那时候的她也有着和这个女孩子同样的经历吧,不禁对这躺在自己怀抱中的女孩子有了些好感.但感觉还是怪怪的。
女孩终于醒了,外面的呼叫声,惊醒了女孩子。她睁开眼睛,红红的,是真的哭泣了。她看着赵建忠,一句话也没有说,拉着他的手,走出了楼梯,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小妹妹你怎么了,不开心也不应该喝这么多的酒啊,你家人会担心的,早点回去吧,你看都快8点了。”赵建忠有些不敢面对她的眼神,那里面有好多无奈与凄凉。
“我...”女孩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低下头,还是没有放开他的手,也没有要他送她回家的意思。
她的声音很柔,应该是很现代的女孩子。这时候赵建忠才真正的打量她,1.64左右,看她瘦弱的样子也就80多斤,披肩碎发,瓜子脸,恰到好处的五官搭配的很完美,应该算的上是骨感美女的级别了。
“你也算是好男人了吧,面对我这样醉酒的美女,也不动手动脚,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她抬起头,眼泪又一次的流下来.接着说:“今天晚上可以陪我吗?”说的很平淡,声音中有明显的乞求。
赵建忠惊讶的看着她,很不解,刚才醉成那个样子,现在却……
“很意外是吗?”她嫣然一下,但并没有停止她的泪水:“我是个小姐,刚才只是为了勾引你,想多骗点钱而已。不过现在我不想了,别问我为什么,如果觉得我不配那你就走吧!”她放开了他,慢慢的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在她柔嫩的小手中滑落。
“小姐又如何,我也不过就是个打工的,难道小姐就不可以有朋友吗?谢谢你的坦诚.我同意,不过 我有个要求,去辉煌KTV,那边想聊天有聊天的地方,想喝酒有喝酒的地方,想吃饭有吃饭的地方,而且8点半我要在那聚会。”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建忠是真诚 的,因为赵建忠从来没有看不起过任何人,就算是小姐,也是因为生活所迫,走进了不归路。其实那个女孩子想那样呢,就算有毕竟也是少的。
“你……真的不介意和一个做小姐的去逛街,去吃饭,你就不怕你因为这让你的同事说闲话,还是你本身也是个色狼!”她笑了,开心的笑了。
“我要是个色狼,刚才就……”赵建忠如同放下了一个包袱,笑着回答她。
“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她的微笑中带着忧郁,也许是一个过分的要求吧!
“先说说,如果我能办到,我尽力。”赵建忠说话的时候声音在颤抖。她一个小姐,虽然他不介意和她一起去吃顿饭,但有些事情并不适合他们。
她可能看出了赵建忠的顾虑,甜甜的笑了:“放心,绝对不是要求你,做什么违背道义的事.我只是想让你做我的男朋友,只要几个时辰,10点我还去我该去的地方,因为今天是我的一个特殊的日子。”说着,她浑身哆嗦一下。
赵建忠脱掉外衣,披在她的身上。“我用行动来表示咯,这是个美差,我为什么要拒绝。”赵建忠恢复了以前开朗的个性,可能是彼此的坦诚吧。
“既然是我的男朋友就应该有点男朋友的样吧。”也许是赵建忠的真诚感动了她,让她恢复到了没做小姐以前的清纯吧,流漏出女孩子特有的羞涩。
赵建忠壮起了胆子,走过去把花送到她的面前:“也许我们真的有这个缘分,做一天你的男朋友,我从来不买花,今天是因为朋友聚会要求,才卖的,我就接花献佛,送给你了,希望我们今天玩的愉快!”顺手揽住了她的腰,一起向辉煌歌舞厅走去。
今天,赵建忠约会的人,都是他们诗社的朋友。这时候诗社的人还没有到,(诗社是纯粹娱乐性质,加入都是自愿,没有会费,只是平时没事了聚集在一起读读诗,什么层次的人都有,最大的85,最小的17岁,和睦的如同一个大家庭)他们就先去了诗社定的大型包厢。
也许真的是酒后失言吧。
她喝了好多酒给赵建忠讲起了她的故事。
“3年前我也是一个满怀豪情的大一学子,家庭条件中上,有着爱我的妈妈,疼我的爸爸,现在……唉。”她说到这里就喝了一杯酒,拉着赵建忠的手,把他拉到她的身边,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抱抱我好吗?”
赵建忠伸手抱着她,在她的要求下紧了又紧。
她继续说:“我认识了一个阳光般的男孩,男孩很出众,后来我们恋爱了。也有着浪漫的花前月下,可好 景不长,在我上大一的那一年的12月15号,我们两个出去玩,由于喝酒的关系,我们两个人发生了本不该发生的关系,我把自己的第一次交个了他。我当时很内 向,发生后很害怕失去他,结果我们不短的发生争吵,最后他一气之下,退学回家了。在家里的帮助下进了政府工作。
从那以后我曾经想过自杀,但被知道真相的父母给拦住了,我也退学回家了。在家里找了一分助理的工作,我英语还可以8级!“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很后悔,眼泪不停的流。
赵建忠听的心碎,不停的对她说:“不值得,不值得!”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对了,我想问你件事,如果你的女朋友不是处女,你会和她结婚吗?”她的言语中有着说苦楚,赵建忠真切的感觉到了她的痛。
“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说不介意,那说明我并不爱她,如果说介意,我却会失去她,就如同你一 样,你本来不想的,结果失去了。只是生活的一步棋下错了位置,结果被对方无情的吃掉。所以,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选择她,而且好好的爱护她,让她忘记曾经 的痛。”赵建忠很坦诚的告白,因为这已经是他生活中面对的问题,他早就想过的。
她挣扎出他的怀抱,转过头,很仔细的打量着赵建忠。仿佛在寻找这什么。
她苦涩的一笑:“要是在几年前我认识的人是你,我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可惜我遇到的确实一个畜生。”酒精开始发做了吧,她把酒杯重重的丢在地上。
“就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另一个把我逼到这条不归路的男人出现了,他开始对我很好.保证要娶 我,给我买这买那!对我无微不至。可这一切都是做戏,他只是想把我骗上床,结果我还是傻瓜一样,被他骗上了床。就在第二天,他告诉我一切,他早就知道我不 是处女了,说我在欺骗他的感情,他只是在报复我。其实,他是在放屁,他是个畜生,这么喜欢玩弄女人,在和我之前,他就是处男吗!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她说到这里很激动,几乎是吼出来的。
赵建忠用力的抱紧了她,让她动不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怕那句话又伤到了她,想让她冷静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情绪稳定多了。
“这一天也是发生在12月25日,巧吧!...”
就在这个时候赵建忠的朋友冲了进来,看到了她在他怀里的一目,惊讶的张开嘴吧,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赵建忠放开了怀抱中的女孩,站起来刚要给他们介绍。
“是你!”
“是你!”几乎是异口同声的!
“滚,下贱的女人,他是我最好的小弟弟,不要去伤害他。给我滚,以前的事情我不和你计较。赶快给我滚出去,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赵建忠刚要解释,是误会的时候。女孩拉住了他,轻轻的在他的面颊上印了一下对着他的朋友说:“刘总,我最恨的就是你这样的畜生,你不配做他的哥哥,或朋友,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 他带坏了,我也同样不会放过你。”她转过头,凄凉的一笑:“谢谢你,今天我过的很开心,你说的很对,但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要玩弄所有的负心汉,弄的他 们妻离子散!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不必为我惋惜什么。要记住你自己说的话,即使你的女朋友不是处女,也一定要爱护她。就算不想要她,也不要伤害她,因为 女人和你们男人不同。”说完头也没有回的走掉了!
赵建忠看着很生气的朋友,转过头目送女孩离开了他的视线……
女孩走后,赵建忠的朋友对他说:“她在一年前认识的这个女孩子,当时他事业刚刚有小成,为了这个女人放弃了自己相处5年的女朋友,被女孩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后来这个女孩看我真的不能自拔的时候,却出现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我当时都已经发喜帖了。你说我能不恨她吗?”
赵建忠回答朋友的是:“女孩亲口告诉我,她在要结婚的前一个月和她那未来的老公上了床,就在第二天的早上说抛弃她!”
赵建忠和朋友同时沉默了,那天他们喝了好多酒。他是为了女孩子的无情抛弃,赵建忠是为了女孩子的那段话。
 
 

 
 
第十二章
 
是暖流又融化了岩石上的冰层,滴下第一颗粗大晶莹的水珠,宣告春天的来到。
随着改革的步伐加快,地质队的生存成了问题,开始提出脱离断奶的口号。所谓的脱离,就是脱离行政事 业单位,所谓断奶,就是国家再也不给事业投资。在国家统一部署下,地质队开始分为三部分:一部分行使国家职能,单独成立一个机构叫矿管局,具体负责采矿证 的发放、资源费的争缴等工作;另一部分,国家成立地质野战军,将所有学地质的工程技术人员,组建成专门从事地质找矿的组织,取名叫地质调查院;再一部分就 是边角下料了,也就是那些从属地质队员,他们被留在了地质队,成了地方部队。自己挣钱自己花,国家不在给投资。挖门子盗洞的人去矿管局,由技术、有学历的 去“地调院”。为地质服务的水文、测量、钻探、后勤保障的,都成了地方部队,自己找活干。不过,国家也讲理,在野外工作,超过四十五岁的职工,可以办内 退,拿上不多的保障生活的工资,再搞些其它的收入。
全队上下一片哗然,个个惶恐不安,特别是四十左右岁的职工,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为自己的命运捏了一把汗。
这些从十七八岁就从事地质事业的年轻人,他们大都是地质队内招上来的子女,父母被“一刀切”提前退休,离开了奋斗一生的地质事业,而他们的子女却忍受着面临下岗的煎熬。
一年一次的人员定编大会开始了,人们的心,不象往年那样轻松了,因为,不知是谁又起用了一个名词“编余”。今天到会的人员特别的整齐,还没有到开会的时间,人们已全部到齐,就连在家休育儿假的女职工,也抱着不能离身的婴儿来到了会场。
一个只能容纳1200人的会议室,今天来了1500多人,座无虚席、就是过道上,都站满了人。瞧! 那黑压压的人群,他们从机关科室走来、从各家各户走来、从乡下和城市走到这里来。来参加地质队史无前例的会议。主席台的会标写这“河北地质某队人员定编大 会”两边是“勇敢地融入改革的大潮,坚决地顺应时代的潮流”会议室两面的墙上写着各种标语:科学定编,合理增效、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拥护改 革,勇于改革、以新的面貌,迎接新的挑战等宣传口号。
开会的时间到了,各位主要领导走上了主席台,书记、队长、工会主席、总经济师、劳动人事科科长(以 前他没上过主席台)在主席台前就坐。书记主持会议,他首先讲道:我们地质队所面临的改革,是大势所趋,势不可挡,我们嚷了几天的狼来了,今天狼真的来了。 但是,我们是有充足的思想准备的,我们有你们这些受过“三光荣”教育的职工,我们会雄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市场。非常可惜的事,我们目前还没有完全脱离,我 们今年还有一定数量的计划内投资,可是,同志们呀!我们要有思想准备,自己养活自己,打造自己的企业品牌。我和队长同你们日夜奋战在第一线,有我们吃的, 就有大家吃的。我们要同舟共济,共度难关,为我们地质队今后有更大的发展,贡献我们的力量。我就说这些,下面由队长具体安排今年的工作。队长首先传达上级 计划会议的精神、本年内的主要任务、投资数目,等等都同往年不一样的是计划内任务少的可怜,只有往年的三分之一,这标志着全员上岗是不可能了。
关键的,扣人心弦的是最后一项,由劳动人事科科长公布定编人员名单。宣布开始了,只见刘科长对今年的编制,简单地进行了一下说明,便认真宣读具体定编方案:原机关人数85人、限定编29人编余56人、孙长华、张东风、路海、高志风……修造厂原174人限定编94人,编余80人,陈静红、杨永亮……
与会人员像屏住了呼吸,场内鸦雀无声,连婴儿吃奶的声音,都能传遍全场。可以看见一个个目光专注、凝神屏息的 面孔,这儿有被季节的狂风粗野地揉皱的脸旁,有被污浊的空气熏得发黄的面孔,有农民的尖削的僵硬的面颊,少年人没有年纪,就显得一脸苦相的面孔,有拿围巾 遮住了褪了色的胸衣和那干瘪的前胸,未到年龄就变丑的女人面孔;还有那注定要生贫血症的胆小的科室人员,他们被艰难的生活,被平庸的性格压得抬不起头来。
当宣布结束后,全场哗然了,顷刻人们好似走进了繁华的市场,喧闹声大大地压过了主持人的声音,大会便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主席台上的各位领导无奈地走出了会场,可是群众没有走,他们仨一群、俩一伙地议论开了。有铁嘴之称 的孙长华,竟气愤地站在椅子上,非常激动地说:“同志们,我们被编余的这500多号工友们,我们现在的编余,就是西方国家的失业呀!我们盼改革、想改革, 就是指望改革给我们出路,给我们提高收入,谁能想到,我们在改革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什么都没有做,就被解职了,成了失业的先头军,改革中的牺牲品。在坐的 没有编余的同志们,今天是我们,明天就是你们,后天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走向失业,走向饥饿,走向死亡。看看吧!在我们的队伍中,除了老、弱、病、残和老妇 女外,还有谁呀?你们看看这些老同志,他们为地质事业贡献了青春,老马都结婚三十年了,和老婆在一起的时间加起了都不到365天呀,就连过年也要过革命化 的春节,加班不给加班费,比谁做的贡献多,一个人有一千个存休日,也都舍不得休。为地质事业贡献了节假日,贡献了他们强壮的身体,我们这一代人,为了地质 事业贡献了青春,我回家的时候,发现爱人有裙子,我都感到非常的吃惊,因为我就没有看过她夏天是个什么样子呀,在看看我们被编余的妇女们,她们为了地质事 业贡献了家庭,奉献了爱情,她们没有过青春的亮丽,没有过更多的母爱,她们把生下的孩子,丢给了父母,当儿女离别时,孩子那嘶哑的哭喊声:妈妈呀…..你再抱抱我,妈妈呀…..你别走…..你别走…呜….呜…..的哭声,还回荡在她们耳边的时候,她们的妈妈就走进了大山,以吃苦为乐、以献身地质为荣了。现在我们老了,我们没有力气了,就成了他们的包袱,就成了他们的累赘。看看吧!我们得到了什么呢?是编余、是失业、是痛苦……。”
孙长华越讲越兴奋,伤心地蹲在椅子上,眼里流出辛酸的泪水。围观的工友,被他的话触到了伤感,默默 地流下了伤心的眼泪,绝大多数的职工向他投来赞同的目光,有的甚至抱在一起呜呜地哭了起来。那些40多岁的大姐们更是哭的伤心,陈静红的哭声更是让人心 碎,她弯着腰,身长脖子,失声断气地抽戾着,好像决心要把肠肠肚肚,全部倾倒在这里一样。她痛不欲生的样子,你看,眼泪、鼻涕和口水,一串串地往前 胸上淌着。她的眼皮红肿,面皮却苍白。她嘴张着,下嘴唇颤抖着。为了她热忠的地质事业,自己只身从上海来到承德,在上海的丈夫耐不住寂寞,挥她而去,她一 个人拉着个孩子,始终战斗在地质的第一线,孩子都9岁了,还没有上小学,她去年才从野外回到机关,没到半年就下岗了,她将如何抚养刚刚上学的女儿。她的那 点辛酸无助,那点无可奈何的深情,全都拥趸般地露了出来。她的哭声惊动了整个会场,呜…呜…她边哭边絮叨着:“今后可怎么活呀,我错了,我选择地质专业就犯的是路线错误呀,那时,有那么多同学劝我,我都不听呀。丈夫都把我调入了上海,我就是不回呀。我为了啥?为了喜爱的地质事业?我…我是个混蛋呀!孩她爹,我对不起你呀,我的事业没有了,孩子也给耽误了,我没脸活了,天呀,为什么这样折磨我呀!为什么这样的不公道呀!呜…呜”
“陈姐,你别哭了,哭坏了身子,那就真的没办法了,下岗的又不是只有我们,那是500多人呀! 地质队不是还在吗?领导不会不管我们的,再说我们也有两只手呀,我就不信还活不下去了。”说话的是蒋亚萍,她37、8的样子,身高1.65米左右,一头乌 黑的长发,飘洒背后,身上的穿戴虽非那样名贵,但每个细部都搭配的时尚得体。两颗诱人的眼睛,渗透着信心百倍的目光,那种自信、强硬的气质。给人以力量和 信服。她双手扶着陈静红,非常自信地劝慰着她:“我们光哭有什么用,我们要想怎么办才对呀。”
“这样哭闹也不是好的办法呀,真是时代不同了,要是在‘文革’期间,你们不是反革命,那才怪呢。”几个老工人责怪地说。
在聒耳的人群中,有一位体格健壮、精明强干的小伙子,始终静静地坐在那里。会场的骚乱,使他的思绪 在脑海里翻上翻下,使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像山谷里的水气似的,那些思想在心底里浮起来,他的思绪到处乱闯,老是有一个执着的念头四周打转,他就是大队团委 书记张东强,此时的他心情很不平静,他看着自己的好友铁嘴孙长华。不停的在笔记本反复地写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智……
孙长华矮小的身才,瘦弱的臂膀,1.58的小个子,真像一只干瘪的小猴,在椅子上蹦跳着。他的这段可怕的演讲;陈静红撕人裂肺的哭声,使他的心象刀扎一样难受,这里的一切,都向他展示了一个非常担心的问题,他们将走向何方,他们将如何理解这次意义深远的改革。
这场没有组织的辩论,一直持续到深夜,人们才从悲愤中、嫉恨下、恼怒的沉思中,在非常复杂的感情缠绕下,走出了会场。
赵建忠近几天也非常苦恼,看着乱哄哄的单位,自己事业中的后台,坚强的后盾岳父大人,也接到了提前 退休的通知。虽说,自己当副大队长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可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他想地质队的出路在哪里,我们这些员工应如何安置。赵建忠愈想愈闷,只 是在办公室里转圈子。他从来不让同事看见他也有这样苦闷沮丧的时候,就是他的后台岳父老丈人也没有机会看到。他一向用这种方法来造成人们对于他的信仰和崇 拜。并且,他又自信这是锻炼气度的最好方法。但有一个缺点,即是每逢他闭门发闷的时候,总感到自己的孤独。他是一位能干出众的“大将军”,但没有可托心腹 的助手或朋友。想干事业,没有自己中意的人才怎么能成大事,他想到了王光、吴小海、小崔,很中意他们的忠诚和勤奋,并且立即选拔使用,付以重任;但现在他忽然有点犹豫了;他们的才能是看准了,所不能无虑者,是自己的职务能不能让队长启用他们呢?因为,现在地质队可是实行的‘行政首长负责制’呀?他想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实行的最早,而且早已有了结果,那就是‘行政首长负责制’‘老百姓把它通俗化了,叫它“第一把手负责制”。
什么是“第一把手负责制”呢?所谓第一把手负责制,顾名思义,就是由各企业、机关、单位的行政正职领导 对本企业、机关、单位负全责的制度。第一把手负责制的具体化就是机关、单位“首长负责制”,企业“厂长负责制”、“经理负责制”,当然,地质队也就成了 “队长负责制”。它一经中央提出,就立即受到了我国的公有制企业、机关、以及事业单位领导的高度支持,他们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权利。
改革是发展的需要,而不是目的,政治体制改革也不例外,也是因需而出,因需而改的。第一把手负责制的出 台有其特定的时代背景。我国原来的国家机关及国有企事业单位的管理体制是“集体领导,分工负责”制,也可叫做“民主集中制”。为了顺应国家改革开放的政 策,许多私营企业开始突起。面对那些腰缠万贯,挥金如土的私营企业老板,不少公有制企业、国家机关以及事业单位的第一把手自惭形秽,十分羡慕,做梦都想过 把“老板瘾”。第一把手负责制的出台正好满足了他们的愿望。在第一把手负责制下,决策上“一把手”说了算,财务上“一把手”审批。上下级关系实质上就是上 下“一把手”的关系。其余人员说好听点是“助手”,说难听点是“附庸”,对“一把手”只能“俯首贴耳”,惟命是从。“一把手”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 行,行也不行。总而言之,第一把手除了对本企业、机关、单位干部、职工的直接任免权外,其余大权小权都一手包揽。干部考核制度形同虚设,内部监督机制尤其 对第一把手的监督几乎放空。于是,各企业、机关、单位的第一把手在本企业、机关、单位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在全国改革步伐较快地地区,还出现了各公有制企 业、机关、单位里干部、职工的年终奖金以“红包”的形式由第一把手分发。于是,这些第一把手的下属就都称他们为老板,他们也沾沾自喜于这个称呼。
现在根据改革的需要,又推出了“聘任制”。现在地质队里所实行的聘任制,是指公有制企业及国家机关、事 业单位由各企业、机关、单位的第一把手聘任本企业、机关、单位人员的制度,聘任制是第一把手负责制的延伸。他知道,自己的这个队长,就是“聘任制”的产 物,说白了,就是队长看着自己顺延,所以,要想使用王光、吴小海和小崔,就首先要让队长看着他们顺延,怎样才能让队长看着他们顺延呢?这又是一个摆在赵建忠面前的新课题。另外还有,在改革的年代,青年人的思想极不稳定,愈是头脑清楚,有胆量,有能力的年轻人,愈是有些不稳当的思想,西方国家挤进来的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很容易被他们接受,自己如何驾驭他们呢?……他越想,心里越是一团糟。
几天来,单位里到处可以听到“编余”二字,也有的慌忙地办理者内退手续,一个一千多人的地质队伍, 一夜之间锐减到六百多人,整个地质大院,到处可听到欣慰、幸运、哀叹、嘲讽、劝告、可怜等各种人物,发自不同心里的语调,有幸灾乐祸的、有愤愤不平、各种 无法理解的奇谈怪论。弥漫着整个地质队,上岗的无心办公,下岗的让人心痛,提前退休的也带不来丝毫的快乐,没有欢送的锣鼓,没有光荣退休的喜报。只有自己 忙乎着,到各个科室盖章,办理提前到来的命运。
队领导这几天过的也不舒服,党委书记忙着找老战友联系走进市场的第一批生意,大队长为这些人谋生存,想方设法地跑借贷款建企业。赵建忠的分工,在队委会上也得到了确认,让他负责分管全队多种经营的工作,说白了,就是给下岗职工找出路。
各级领导夜以继日地为这批人寻找生活的途径,创造工作条件,想尽各种办法,降低他们日异高涨的不稳 定情绪。但因某种原因,贷款不可能一下子批下来,企业也不可能一下子捡起来,综合性管理人才到什么地方寻找,技术骨干怎样调配。真是将军好做,排长难当 呀!上面一个“脱离、断奶”的一个思路,下面的人不知道要做多少工作,在计划经济条件下,成长起来的职工,他们已经养成了,干什么都要依靠组织生活,他们 只管做工、挣钱,树立:“我是一块砖,任凭党来搬。”这时候党不让他们干活了,他们的思想能稳定吗?他们的低沉情绪日异升华,找领导滋事的、在单位骂大街 的、说领导任人唯亲的、等混乱现象层出不穷。
一天深夜,在7号宿舍里,突然传出“叮当……哗啦!”的砸击声,伴随而来的是嚎啕的痛哭声。有男的,也夹杂着女的。静静的深夜里,这种哭声非常 糁人。已经熟睡的职工,大多数被这哭声惊醒,纷纷穿上衣服,围拢在7号宿舍的门前,向里窥视着。只见四名已被“编余”的男青年和三名女青年,已是喝的烂 醉,有三对男女抱头痛哭,相互倾诉着压制良久的衷肠,他们以到了不吐不能存活的地步。
“我们回家怎么和家人说呀,以后我们可怎样活呀。”
“我们平时干工作那一点比别人差呀,那些活那一件不是我们干的,他们凭什么,就非要编余我们呀!”
“都怪我们平时不会溜须拍马,只会实干,当官的不喜欢我们,那些溜沟子的、会讨领导喜欢的,不是都留下了吗?”
“还有和当官的有亲戚的,七大姑八大姨不也都留下了吗?我们无亲无靠的,不编余我们,编余谁呀。”
还有铁嘴孙长华,晃晃悠悠地抡着酒瓶子,乱砸个不停,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过——过——我让你过,我——过——不好,也让你过不好,你——们——也——别——想——过——的——比——我——好。”哗啦一声,窗户上的玻璃又被他扔出去的酒瓶子,击中了。
人们看到这种场面,有的可怜起他们来了,不时地发出了议论:“是呀,一个人在外工作,养活一家子人,编余了,以后可怎么过日子呀?”
“靠里面的那两口子,都编余了,他们的老母亲在天津还给他们看着孩子呢,据说老母亲也没工作,真是怪可怜的。”
“就是编余了也不能这样闹呀,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总地给人口饭吃吧!资本主义国家还有失业费呢。”有人反驳地说。
“编余了也不是说领导就不管了,当官的不是也日夜想办法,找出路吗?”
“能有什么好办法,能赚钱的事,都有人去赚了,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待业青年,像他们这样的有谁要呀。”
正当人们议论的时候,只听“叭”的一声,“哗啦”一下,7号宿舍门上的大玻璃,被铁嘴孙长华扔过的 酒瓶子打碎了。围观的人群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人群中只有一个人没有退,他就是那位已经几天都沉默无语的团委书记张东强,只见他一脚踢开虚掩着的门,愤 怒地向孙长华扑去,他那强健地像钳子一样的手,抓住孙长华的衣领,摇晃着、怒吼着:“孙铁嘴你想干什么,这是公物,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公——物! 公——物!”
“我知道,砸的就是公——物!你去报告保卫科,你去报告公安局好了。”
“你要冷静些好吗?编余有那么可怕吗?”
“是呀,没什么,公安局对我们是不存在编余的!”
“我们可以想办法吗?”
“想什么办法,我编余了,我的老婆、儿女谁养呀?”
“我们共同想办法好不好。”
“不好,有什么办法可想的,我进了监狱就一了百了了。你懂的我们下岗职工的心里是多么的难受吗?我的大书记!”他说着又飞起一脚,咆的一声,踢碎了他脚下的暖瓶…..
张东强看到这里,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抡起铁一般的拳头,在孙长华瘦弱的臂膀上、桃核大小的脑忒上,拼命地抡击着,无名的怒火一并发泄出来,孙长华那瘦弱的身体,那能经受如此的重创,顷刻间孙长华的嘴角、鼻子都流出了鲜血。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孙长华的嘴也不铁了,剩下的只有嗥叫,拼命地逃出了宿舍。
张东强的举动,把围观的群众吓呆了,那三对哀嚎的下岗职工,也停止了抽涕,一起涌向张东强和他撕打起来。正当张东强准备疯狂地发泄愤怒而失去理智的时候。
一位饱经风霜、两鬓花白的党委书记,怒气冲冲地走向张东强,他以长者的威严制止道:“张东强,你给我住手。”不能自控的张东强,听到这严厉而庄重的声音,机械般地放开了他们,两眼疲惫地平视着党委书记。
“你这是干什么?成什么样子了,那一点还像个书记。”党委书记十分气愤地训斥着。
张东强看了一眼,躺在地下嗥叫的两名下岗职工,轻声地说:“您去问他们好了。”党委书记看了一眼躺在地下的人:“赶紧起来,看你们像个什么样子,还有点工人的味道吗?”躲在党委书记身后的孙长华听出党委书记也在蛮怨自己,索性叫唤的更加厉害。
“您看看让他给我们打的,这脸都走像了,我们砸东西犯法,你们当干部的打人就不犯法吗?他把我打成这样,你们管不管?”孙长华撒泼地说着。
党委书记环视了一下破烂不堪的宿舍,杯盘狼藉的桌面,又看了一眼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吓地缩成一团的三个女人,他皱了皱眉头,编余下来的人员今后的路在何方,他们处于彷徨迷茫之中,他们的生活在那里,眼前所发生的事情,确实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想到这里他语气略微缓和了许多,轻声而严肃地说:“你们都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说完又转过身来,对着围观的人群说:“大家也休息吧,走吧,走吧!”说完头也不回,非常自信地向他的办公室走去。那三对男女,相互迟疑了一下,也急匆匆跟着走了。
“还不快洗洗脸,跟上。”张东强看了一眼,站着发愣的孙长华说。
孙长华很很地瞪了他一眼,随便地洗了一把脸,嘴里嘟囔着:“走就走,到那我也不怕你,天下总有能说理的地方吧!”
“别看他嘴上硬,心里早就打鼓了。”围观的人群中,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有能耐,你就别乖乖地跟人走呀!”有人逗趣地说。
“谁不怕厉害的呀,我们的铁嘴也一样。”有人讥讽地说。
“当然害怕了,人家平时,就把他们给振住了,就向老鼠见了猫。”哈哈,有人嘲讽地说。
“呸,呸!落井下石的玩意,都给老子滚开!”孙长华气急败坏吼道。
这位党委书记在职工的心目中为什么有这样高的威信呢?他可不是平凡的人?
这位老书记,已近60岁的人了,他是毛泽东培养出来的干部,用我们的话说,是扛枪打猎出身的军人,他从15岁参加革命, 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一九五五年授予中校军衔,他是从战士、通讯员、团参谋、连长、营长、团政委到省地质队党委书记,他虽说对地质是 个外行,但他对我党事业的忠诚,是有目共睹,他那种廉正爱民的精神,使人敬佩的。
他们两个来到党委书记办公室,没想到赵建忠也赶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说:“张书记你搞得这是什么名 堂,我真有点摸不透,队领导都快急死了,你怎么还有闲心打架,真是怪才,有怪的地方,能不能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党委书记示意他静下来,也坐下,自己亲自 给他们沏茶、倒水、点烟,赵建忠总想帮忙,都被党委书记阻止了。尊敬不如从命,赵建忠毕恭毕敬地坐在张东强和孙长华的对面。
这是一间很讲究的办公室,一张硕大的办公桌横在靠窗户的一面,墙边摆放着两个紫色的书橱,里面放满 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文件、杂志,摆放的错落有致,整整齐齐。办公桌前面是四张简易沙发,他们三人坐在上面,中间是一个很大的紫色茶几。党委书记坐在办公桌 里面的椅子上,沉思地翻阅着桌子上的文件,好像是自言自语,也好像是对他们说:“地质队的改革是好事,改革只能让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但是改革也有不适应 的地方,比如眼前我们是缺乏管理人才,缺乏短平快的经营项目,建企业,跑贷款,这是我们的当务之急。你们看,赵建忠给队委会呈送的《关于筹建地质开发部、 打井队、铁矿、旅馆、贸易公司的可行性调研报告》。我看了,他的思路非常好,把剩余的地质人员组建地质开发部,把勘探的钻工组成打井队,把单身的地质工、 碎样工、矿产技术人员组建成铁矿,把地质队编余的女工集中起来办旅馆、把供应科改变成贸易公司。……”张东强听着党委书记赞扬赵建忠的建议报告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他用火辣辣的眼光看着赵建忠, 这个想法不是我前天才告诉你赵建忠的吗?怎么竟成了他的想法。赵建忠似乎没有看到,他仍然谦虚地说:“这是领导的思路,我只是把他捋顺一下,起个抛砖引玉 的作用,实在不值一提。”党委书记给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了,他接着说:“这个建议我看很好,你们年轻人就要抓住改革的机遇,锻炼自己,要大处着 眼,小处着手,不能有抱怨,也不能哀叹。要勇敢地面对改革的大潮,虽说我们地质队要改革了,但国家给了我们优厚的政策,让我们发展,想发展等是等不来的, 天上也不会自己掉馅饼,只有靠我们,确切地说是靠你们,靠你们年轻人的开拓精神,走出低谷。我想,地质队的出路在哪里,就在看谁能把握住国家给我们的优惠 政策,谁起步早,谁的日子就过得好。所以,我们面对困难不能退缩,不能畏惧。要有勇气面对现实,怎样才能走出困境?那是需要我们付出艰辛努力的呀!……
张东强的思绪一下乱了,不知道赵建忠是如此之人,嘴里想说的话,这会党委书记是不可能让他说了,就是说出来有谁会相信呢?原来这一镇子张东强都在琢磨地质队的出路,上面的改革决心以势不可挡,国家确实又给了很多政策,如何使用好这些政策呢,成了他反复思考的问题。
张东强是五年前,在北京行政干部管理学院毕业的学生。刚来地质队,也曾被分配到野外,当分队干事,在闲暇的野外生活里,他写了很多诗歌,曾发表在各大报刊上,因此很快在全队有了名气。后来他又写了一篇《在改革的年代,如何做好共青团工作》的文章,发表在《中国青年报》上,受到了市局领导的高度重视,因此被地质队党委看中,调入大队团委,任团委干事,并在两年后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在从事团委干事的工作中,他又创办了地质队唯一的文学报纸《野草》,由于办报思想明确,版面设计活 泼新颖,很受地质队青年文学爱好者的青睐,优秀文章层出不穷。受到了地质队驻地文化部门的高度重视。因此,他同一批年轻人走上了领导岗位,成了地质队建队 以来最年轻的团委书记。
可是,随着改革步伐的加快,地质队的改革成了头等大事,他本来就是学管理的,当然它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地质队的在改革道路上的前景。这几天,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反复研究队上的优势与不足,经过认真整理刚有了一点思路,自己认为还是不太成熟,还不能上报给队领导。在这种时候,赵建忠找到了他,张东强当然笑脸迎接了,因为现在的赵建忠已是他的领导了,队上已经明确他是主抓多种经营的副队长。
赵建忠进门就说:“地质队的改革是势在必行,我们能否探讨一下,我们地质队的出路在哪里?你是学管 理的,心里一定有很多智慧。我想地质队今后的顶梁柱肯定是你,你聪明能干,脑子灵活,这几年你在地质队乃至省局都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我可以肯定地说, 你心里一定有竹子了,说出来,让我也受受启发。”
张东强在这个新领导面前,还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反正是有一定本事的人,就看不出火候,不会溜须拍 马那一套,从骨子里就没有那种意识。赵建忠毫无价值的几句虚话,张东强就毫无意识地抛出了自己的全部想法。其实按整理说,赵建忠是主抓多种经营的副队长, 他有想法当然要同这个主管领导汇报呀!于是,张东强就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倾诉给赵建忠。
使张东强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么快就把所有内容整理出来,呈送了队委会,并与自己没有了任何关系,成了他一个人的智慧。聪明,真是聪明绝顶的人呀!人家不当队长,还有谁能当队长呢!
张东强面部的异样表现,被洞察秋毫的党委书记看出了,他理解为张东强看不上赵建忠的建议,于是,看 了一眼张东强,加重了语气说:“你们今天的举动,今天的情绪,有些异乎寻常,我是始料未及,但是这赖不得别人,都是我这个做书记的没有做好工作。我们革命 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就是要让你们这些后生能过上幸福的生活,现在你们有了苦恼,有了抱怨,我们掌握的还是不够。你们今天的这种过激举动,也给我们这些做领 导的提个醒。让我们要做好改革前期的工作,当前的首要工作是要抓好稳定,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我在这里衷心地希望你们,要向赵建忠学习,要用脑子去 工作,要用智慧去思考,我们地质队的出路是会有的,我从他的报告里看到了地质队的前途,看到了今后地质队的希望。我可以毫无保留地说,筹建地质开发部、打 井队都是我们的强项,不存在技术问题,建立铁矿只存在管理问题;筹建旅馆,我看也能行得通,我们地处旅游城市,我们以前的招待所,只要投上三十多万元,改 造一下,也不成问题,唯一我没有把握的就是贸易公司,它有泡沫经济的味道,我们这些搞计划的人,是摸不准它其中有多少奥妙,这就需要你们年轻人去摸索,去 探讨。我也不反对公开面对社会招聘经营性人才,但是,一定要注重人品。我忘了是谁说过这样的话:有才有德,是国宝型人才,无才有德,是国器型人才,有才无 德,是小人,我们一定要警惕那些有才无德的人进入我们经营队伍。但是,我们也不能听到蝲喇蛄叫唤就不种庄家了,我们要树立:不管是白猫还是黑猫,抓住耗子 就是好猫的思想。这改革的年代,就是你们年轻人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谁最早适应了潮流,谁就能被社会所认知。我们这600多名职工今后要吃饭,靠谁呀!靠 你们,要靠你们的创业精神,靠我们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
两代人一直说到深夜,三个女职工被老书记的真诚所折服,张东强被这位老革命的精神感动了,也不去和赵建忠计较什么,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我们这代年轻人不能哀怨,不能叹惜,要用无畏的魄力走在时代的前列。赵建忠非常谨慎地对党委书记说:“张东强就是学管理的,如果能给他一摊工作…..我们目前缺乏的就是管理型人才。”老书记似乎得到了启示,走过来拍着张东强的肩膀说:“小伙子,可以试一试吗?不行,我老头子也给你当助手。”张东强握着老书记的手,激动不已,他真诚地向老书记表决心,一定要为地质队的改革奉献自己的全部智慧和力量。
第二天,消息灵通人士,突然传出了,党委书记不但没有过多地责怪张东强和批评孙长华,只是两代人之间,进行了彻夜的思想交流;后来又有人说,是党委书记自己掏钱,把门窗上的玻璃换上了新的。这条出乎意外的新闻,使人们议论纷纷。
可到了下午,人们又传说张东强也编余了。根据是党委书记,在今天的队党委会上提出,请各位委员在下 次会议上再重新挑选一个团委书记的候选人;大队长也到劳动人事科,要求将张东强调到编余人员之中。可没有人相信,张东强能编余,理由是,张东强刚大学毕 业,又是一位精明强干,事业心及强的新提拔起来的最年轻的科级干部,他怎么能编余呢?
正当大家猜测不定的时候,一张编余人员名单发下来了,人们一看,头一名就是张东强,大家更是疑惑不解了,议论纷纷地说:“这是不是不给处分的处分呢?”
“张东强编余了,他那团市委委员的职务、团委书记是定飞无疑了。”
“可惜的是,恐怕就连那位就要到手的女朋友,地质队第一美人也要飞走了吧!”
“还不是那孙铁嘴招的祸,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就粘不到好光。”
“就打一次架就编余,那他以前的成绩都抹了,这事对他太不公了吧。”
“是呀,他平时干的多好呀,下营房的金矿就是人家找到的,领导也不看看主流。”
“要说打架不对,昨天他打孙长华,我看他就打的对,他的这种行为,我看是同坏人坏事作斗争的具体表现呢?”
“我看也是,不但不应批评,还应表扬呢。”
“多好的孩子呀,管那么闲事干吗?自己美好的前程搭进去了……”
人们普遍替张东强惋惜、替他担心、为他的前程捏了一把汗,有的甚至为他报打不平。
“张东强编余了。”这一爆炸式的新闻,很快震动了全队,特别是震动了,现任机供科卫生员的吕 芳。吕芳八四年毕业于河北医科大学,是一位具有八十年代开放的思想和风度的漂亮姑娘。她性格开朗,为人热情,是年轻小伙子赖以追求的现实偶像。她工作起来 即热情又细心,脸上总带着微笑,站在那里,真恰似一朵盛开的玫瑰花,在她的周围总是有一群爱看病的小伙子。喜欢让她打针,喜欢让她用晾凉的酒精棉球擦他们 的屁股。
今天,她的心情非常烦躁,可盼到下班的时间了。她习惯地修饰了一番,那风度翩翩的神态,那西施一般的面容,看上去活脱脱的东方美女的坯子。
自从听说张东强昨晚打架,被编余以后,心里总觉得非常别扭,从她们确定终身之后,她就更加钦佩他, 那颗装满智慧的大脑,那使她笑破肚子的幽默语言,那股对事业的拼劲和干劲。在她的眼里,他是自己最理想的白马王子,人称浪漫诗人的美男子,他那永远也背不 完的浪漫诗篇,那些永远也讲不完的幽默故事,不知打动了她多少次,是流泪、是高歌、是欣喜、是愤慨、随着他的诗篇起伏,随着他的笑话破涕为笑。他的“野 心”是那么的大,他发誓在四年之内考上研究生;四年之内出版自己的抒情诗集。可是什么都没有边尔,他却发生了使人难以置信的编余事件。不过细想起来,从有 编余的说法以后,他就变得沉默了,还经常问吕芳:“如果有一天我被编余了……如果有一天我因失职而犯了罪……如果有一天我被撤职……你还和我好吗;你还嫁给吗?”当时吕芳想,那是不可能的事,可他又像真事一样逼问她,她也只好带着几分柔情、带着纯真少女真诚,甜甜地说:“你别说是编余了,就是因失职,被判了无期徒刑,我都会像天鹅一样守着你,就是找个拉帮套的也要养活你。”
张东强被激动地热泪盈眶,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在她滚烫的脸夹上狂吻着、喃喃地说:“你真好,你真美……”
他们坐在一条潮湿的凳上。俩人都被爱情渗透了,甜蜜的、深邃的、幸福的爱情,其余的一切都消失了。 自大、心计,全没有了。灵魂中的一切,都被爱情的气息一扫而空。笑眯眯的含着泪水的眼睛都说着:“爱啊、爱啊!”这漂亮而又温柔的小姑娘,这骄傲而又潇洒 的小伙子,全有股强烈的欲望,需要倾心相许,需要为对方受苦,需要牺牲自己。他们认不得自己了;什么都改变了:他们的心,他们的面貌,照出慈爱与温情的光 的眼睛。几分种之内,只有纯洁,舍身,忘我;那是一生中不会再来的时间。……
可是眼下的他,真的编余了,不是因为有价值的事情,而是因为和孙长华打架,其实,真打架的、破坏公 物的却没有做任何处理,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到了党委办公室同书记队长闹翻了?可又觉得不对,老书记是从不会不明不白地处理事情的人,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呢?她又想起来了,今天上午她遇见了孙长华,发现他的蛮劲没有了,手里还拿了几本企业管理方面的书,他那张铁嘴也好像变笨了许多。他一天都没出屋:有人说 他在写检查;也有人说他在找资料;总之他也搞不清楚了,她就想马上见到张东强。她头一次觉得上班的时间这么长,她距他的宿舍的路途这样远。
下班了,人们都纷纷都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地质队的机关大楼静得让人生畏。突然,在赵建忠的办公室里传出高声骂街的声音:“你个小逼仔子,当了队长就牛逼了,你不把咱们临街的那个门脸让我使,我就砸了你的办公室。”
“这是国家财产,你不许胡闹。”赵建忠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吼道。
“我操你妈的,你敢骂我胡闹,我他妈的就闹了,你敢怎么着我。你们当官的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老百姓自己挣钱花,让你们给提供一间房子都不给,你不等着挨骂,就是欠揍。”说着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啪地一声,溅了满地的茶水。
赵建忠忽地一把抓住他:“你疯了吗?不准你在这里胡闹。”
“胡闹,你不给老子,老子就敢揍你。”说着起手给了赵建忠一个嘴巴,顿时嘴角流出了鲜血。
赵建忠也是一个年轻人,哪里吃过这种亏,于是冲过去和他撕打起来。
今天找赵建忠滋事的人叫于群,此人从小地质队长大,其父亲是地质队放炮员,因在一次放炮事故中不幸 遇难,那时于群刚四岁。其母亲改嫁后,他与继父的关系很紧张,由此,他很小就在社会上游荡,十五岁时,同一个社会上很有名气的“河北飞燕”练习武功,并同 他的弟子誓血为盟,社会上称他们为“四十九友”。这个帮派曾经在当地很有名气,随着“河北飞燕”及团伙的主要成员被政府镇压,因于群是未成年人,只是被公 安机关劳教三年,这个帮派也随之土崩瓦解。
于群刑满释放后,地质队为了缅怀为地质事业献出生命的父亲,不计前嫌,以招收子女的名义照顾他破格 招工,成为一名正式地质队员。队上还考虑到,他没有上过几天学,文化基础不好,通过组织上的关系,保送他到省局地质技校钻探系学习钻探技术。三年学业归 来,文化却是有了很大的长进,但也增添了寻花问柳的坏毛病,整天沉溺女色,不思进取,虽说被分配到野外队一台钻机上工作,他一天班也没有上过。机长为了省 心,答应他回家休息,工资照发,他成了一个只拿工资不干活的特殊工人。
这次地质队改革,要求的是定编、定岗、定人,也就是 “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当然被野外钻机编余下来。
他今天找赵建忠,目的就是要求地质队将临街的三间房子,无条件地让他使用,说是要开办歌舞厅。他找 过队长,队长有点舍不得,因为,这个门脸养活着十几个待业青年,他们也是地质队不稳定的因素之一,这十几名青年,都是地质队老职工的孩子,他们在那里创办 了一家电子服务部,一年还能给队上缴纳二十万元的房租费。他不能这样做,可眼下他又拿于群没有办法,又不想出好的对策,就将于群推倒赵建忠那里,意思是先 让他稳住于群,再想另外的出路,没想到两个人谈崩了。
说实在的,于群虽说练了几年的武术,但也由不得他溺爱女色。常言说得好:“口壮吃头牛,架不住小眼流。”就这几年的功夫,于群本来就瘦弱的躯体现在已经成了一把骨头。被激怒的赵建忠像拎小鸡一样把于群拎到怀里,愤恨地说:“你在敢胡闹,我就摔死你。”
于群奋力踢着两只小腿,两只瘦弱的臂膀拼命地挣脱开,嘴里不服地吼着:“妈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嗖地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尺长匕首,架在赵建忠的脖子上,鲜血顷刻就流了下来:“小逼,你给不给,不给老子就扎死你。说!给…还是…不给。”
赵建忠在这霎时中,思想像旋风一样回转到他上小学的时候,他曾在离村很远的一片玉米地里,遇见一只 饿狼,永远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要想吃掉他。他那时几乎吓得要死,幸而手里拎着书包,他使劲挥舞着,才得仗壮胆,支持他走出那片玉米地;可是,他永远记得 那狼的眼睛,又凶又怯,闪闪的像两颗鬼火,似乎远远的来穿透了他的皮肉。而这回他又看见了更害怕的眼睛,又钝又锋利,不但已经吞下了他所有的劝告,并且还 刺伤了他的皮肉,他亵渎的不是我赵建忠的躯体,而是地质队的形象与整个社会的尊严。这双凶残的眼睛,已经和他丑恶的灵魂连成一气,他注定成为地质队改革道 路上的拦路虎,社会的败类。于群,看着赵建忠仇视而不服的眼睛,他反而胆怯地喊道:“你再不同意我就杀了你。”赵建忠板是扳,眼是眼地说:“你就是杀了 我,你也活不成,政府也得给你一个枪子。”于群喘着粗气说:“挨枪子我也合适,陪我死的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处级干部。”
赵建忠真想喊:“救命,……”然而他没有喊,他此时两眼发黑,耳朵里嗡的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一样迸散了,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这突然的一幕,惊动了机关剩余的人,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挡。都像缩头乌龟一样,轻轻地掩上自家 的房门。可是,有一个人例外,他勇敢地冲进赵建忠的办公室,一把夺下于群手里的匕首,奋力地把他举起来,扔出了赵建忠的办公室,摔得于群在地上打滚。 “哎,哎哟,摔死我了。我说胖哥,你跑这里挡什么横呀?平时我们关系可是不错,别因为这事伤了咱哥们的交情。”
“去你妈的交情吧!谁跟你是哥们,我就是不容许你在这里胡闹。好狗还能护三村呢?我是地质队的 职工,你来地质队胡闹,我就管。你立马给我滚,不滚我就踢死你。”说着走过去,在于群的身上一阵猛踢,把个于群踢得哭爹喊妈地逃走了。他一边跑,一边大叫 着:“胖哥,你等着,有种的你在这里等着我。你这个马屁精,为了给领导拍马屁,连哥们弟兄都不认了,我不让你身上出点血,我他妈就不是‘河北飞燕’的徒 弟,…….”
那个叫胖哥的人,也不去理会于群嘴里说了些什么,赶紧扶起倒在地上的赵建忠,把他放在椅子上,用毛巾给他轻轻地擦拭嘴角和脖子上的血迹,嘴里还不住地说:“你怎么不喊人呀?还伤到别的地方了吗?用不用去医院?我去联系车。”
赵建忠摆摆手,不让他去叫车,随口说道:“没伤到别处,我只是没有注意他,不然,他是伤不到我的。”
胖哥称道:“就是嘛,一个小干巴鸡子,让他一半的手脚也把他揍趴下了。”
“谢谢你兄弟,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呀?这个人跟牲口一样,你可得小心一点。”
“我可不怕他,他也就是镇虎你们这些正经人,在我眼里他算个屁,平时他跟我套近乎,我都不累他。放心吧!没事的…….”
这个叫胖哥的人是谁呀?连嚣张的地痞流氓都不怕,他有什么本事呢?
 

第十三章
 
其实胖哥不是别人,就是张东强,这小伙子从小就喜欢体育,粗壮的身体,再经常参加一些体育锻炼,年轻人很少直呼他的名字,一般都管他叫胖哥。
吕芳终于来到了张东强的宿舍门前,斜耳听了听,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她轻轻地敲了两下,里面有人说话了:“请进。”这声音太熟悉了,不用任何思考,她就能断定出,这是张东强的声音,她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
宿舍里只有张东强一个人,他一边看书,一边做笔记,另外,这间屋子里还住着一位地质工程师,他出野 外了。就他一个人在屋里,却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床上、办公桌上、箱子上、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报刊杂志和一些五花八门的书籍。桌面上还摆着冒热气的饭菜, 张东强看进来的是吕芳,马上丢下手里的笔和书,满面春风地说:“亲爱的,我猜到了,你准来。”他指了指桌上的饭菜继续说:“怎么吃不下饭了吧!是呀!爱情 的力量就是伟大呀,怎么样?咱也买了两份饭,这就是心心相通,两体一人吗!我的小公主,是先吃呢,还是先说,我神圣的小天使。”吕芳看到浑身朝气的心上 人,她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她边应着边说:“你不解释明白,人家怎么吃得下呀!”
张东强微微笑着,开玩笑地说:“你不是不怕我编余吗?不是还要拉邦套,养活我吗?……”没等张东强说完,吕芳抢过话茬说:“那我也没有让你和别人打架呀!”
他俩相互争辩了半天,吕芳却急不可待了:“你快说吧,把人都快急死了。”张东强看着吕芳着急的样子,出着怪象才向她一五一十地讲开了。
几天以来,张东强、孙长华和那三对男女经常到党委书记办公室,他们开始筹划下岗工人的出路。赵建忠也参与进来了,他是主管多种经营的副队长,经常和这些人在一起,也能开拓一下思路。
在询问孙长华你们七人为什么半夜喝酒,又胡打乱闹,孙长华只得老实地交代说,他们平时在一起混得不错,孙长华想退职回家,这几天他就跟张东强唠叨,可张东强想得和他不一样,所以始终也没有理他那个茬。晚上,他们喝酒的时 候,孙长华说起了他要求辞职回家,发展它家庭副业,种植木耳、银耳,不能在这等着饿]死,他有了出路,可那三对双职工都没了着落。人家农村的可以解甲归 田,可我们怎么办,市里呆一天没钱也不能活着。他们越想越觉得无路可走,便痛哭起来。他们这一哭,把孙长华哭烦了,再加上三分的酒劲,便拿起酒瓶子撒起野来。
至于张东强为什么打孙长华,用张东强的话说就是看他太不像话了,太没骨气了。想制止,可他又不知趣,又向我撒泼,使我失去了理智,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打他没骨气,嫌他没思想。一天就忙着那张破嘴东拉西扯。
发生这件事以后,党委书记有针对性地找一些下岗职工进行一阵思想教育,讲上几句客套的大道理。启发大家找出路,是他当今的头等大事。
经过党委书记和赵建忠、张东强等人的调查研究,对这些编余人员有了初步的打算,他们把几天来调查研究的成果,不失时机地向外传播。
自从队委会得知我队今年要实施经济承包,人员定编、缩减人员以后,他们每日都在为缩减人员寻找出路。经队委会研究决定,及时召开编余人员座谈会。
在座谈会上,张东强把几天来的苦思冥想,告诉了书记和赵建忠:“虽说我队目前已成立了几项服务加工项目,但那些都是靠别人的施舍来养活自己,别人给一口就得吃一口,别人不给就只能坐等。这样办厂,这样寻找 出路不是我们的发展方向,只能解决暂时的困难,我们要办厂就必须办联合企业,产销一条龙,要根据我单位的地理位置、职工特点等多方面考虑。我想我单位在全 国各地的职工很多,这些单身职工绝大多数又是家在农村,可我们单位却居住在城市,让他们发展工业对他们这些人恐怕不能胜任。可要在城市搞农副产品,他们可 是内行,又是热门货。我们是否可以利用这种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利用我们居住山城的优势,因地制宜地创办一个农村副业的服务网点,成立一个联营公司。这样 即解决了农村单身职工编余的痛苦,又解决了双职工的生活,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党委书记书记、队长和赵建忠对张东强的这种大胆的设想非常感兴趣,孙长华和那三对男女也非常赞同。张东强看到党委书记、队长和赵建忠对这个联合公司有着极大的兴趣,便说出了他的具体的打算。
张东强说:“最近我在下面做了几天的社会调查,发现我队农村单职工中有会饲养大牲畜的,像编余人员 中的马师傅,对大牲畜就很有研究,他喂出的牛马各个膘肥体壮,还有我们分队的卢师傅,他也是远近闻名的饲养能手。另外,还有箘类培植能手,像孙长华、小杜 他们对木耳、银耳的培植非常精通,在他们的具体指导下,他家去年在炕上栽培了一年就获得纯收入一千多元。”
孙长华对张东强说他的一技之长有些不解,他打断张东强的话说:“那有什么用,这对编余,对联合公司有什么关系?”
张东强接着说:“当然有了,你还是我设想的联合公司的主要人物呢。”
孙长华不好意思地问:“我能干什么,一个乡下人,文化又不高。”
张东强很有把握地说:“别忙,听我的安排,我昨天在市报上看到一名外地游客的呼吁,要求我市增建服务网点,开设鲜奶和鲜汤的意见。由他的启示我几天的设想终于成立了。我想我们把红石砬北沟东面的那块荒山坡给利用起来,把野外分队的破旧板房盖在那里,在那里筹建我们的联营公司,这个联营公司包括两个项目:一个奶牛场,一个菌类培植场。由马师傅做奶牛的技术顾问,孙长华任菌类培植场的技术顾问,把编余的农村单身职工调往公司任饲养员,把奶牛排出的粪便交给孙长华让他们培植银耳,从木材厂弄些锯末或烂菜木,在奶牛的周围培植木耳,向他们(张东强指了指那 三位青年),都调往菌类培植场任职。向她们(张东强又指了指那三位女青年),都调往现在成立的餐厅、饭店合作,负责销售鲜奶、鲜汤。像这样产销一条龙的联 合公司,即投资小又见效快,像这样的好事,我们何乐不为呢?”
张东强说完又觉得自己太狂妄了,马上又非常歉意地对党委书记、队长和赵建忠说:“我这仅仅是一个设想,对于可行与否,还望领导审批。”
书记、队长听他这么一说,都不禁相互对视了一下,会意地笑了。这时队长微笑着从文件包里拿出一叠文件地给张东强,说:“你先看看这个。”书记也走过来亲热地拍着张东强的肩膀说:“小伙子,咱们算是想到一块去了,我们不但要建设这种公司,还要建设对外服务,矿产咨询,要广开门路,搞活我们单一的地质队伍。”
张东强赶忙接过文件,只见上面写着《关于筹建联合公司的报告》这几个大字,既让他激动,又让他羞愧,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书记,又看了看队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那些曾经闹过事的人,就更显得尴尬和内疚了。队长看了看张东强,微笑着对书记说:“我们不正愁联合公司没有人才呢吗,这不就送上门来了?这真是时代赶人那,改革的事我们不去做,他们就要敲我们的后背喽!”
书记也开心的笑着说:“孙长华打碎了一块玻璃,使我们发现了几个人才,真是有功呀!不过,这次不能奖励你们,因为方法用的不对。”
队长又抢过话茬说:“以后有想不通的事,就向领导说,不要胡乱演说,那样什么也办不成。不过这次责任不全都怪你们,我们做领导的没有做好工作,给你们造成了误会。这样吧,今天我们就不批评你们了,至于那块玻璃也不用你包了,我就认为是你们罚我的工作不到家吧……”
孙长华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那怎么行呢,怎么能……”
“行了,行了,咱们是下不为例。你要是在新的工作中能做出点成绩,我们就饶了你!不然,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啊!”队长忙打断孙长华的话,亲切而诙谐地说。
书记看看队长,又看看大家高兴地说:“今天的座谈会就到这里,你们先把这份报告看看,以后我们再找机会座谈。”
当当大家走出会议室,大家的心情似乎轻松了很多,既然领导都给我们安排好了,我们只有加倍努力的份了。大家一致同意,把这些好消息尽快地泄露出去。
第二天,赵建忠找到了张东强,问他“报告”的内容如何,张东强非常高兴地说:“领导考虑得比我周到多了。这上面连余编人数,投资数量,甚至连职工的吃穿住行,也安排的井井有条,就更不用说什么场地了。”
赵建忠拉起张东强的手,严肃而郑重地对他说:“今天队委会研究决定,并报党委批准,调你去联合公司任经理,你考虑一下,做好精神准备。”
张东强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具有开拓性的企业,要落到自己的肩上,他深知这担子的重量,它将会标志着多种经营第三产业的未来,它将证明这种独特的,具有创新精神的企业,能不能存在,并得到发展的关键。想到这些他有点怯懦了,刚想说推辞的话,可又被赵建忠那双信任的目光打了回来。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坚定地说:“既然领导这样信任我,那我就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要坚决克服,遇到什么样的阻力,都要坚决干下去。”……
张东强把“编余”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吕芳,吕芳看着张东强那坚定的样子,认真而诚实地说:“不知为什么,我还是有点替你担心。”
“担心什么?有领导的支持,有孙长华他们的帮助,再大的困难也能闯过去。当然改革者是担风险的,这就跟革命一样没有那无数次的失败,哪能有革命的最后胜利呢。”
“那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呢?”吕芳认真地说。
张东强一听,高兴地说:“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入伙了,那好办。不过,咱们的饭也该吃了吧,要不一会该凉了。”张东强说着递给吕芳一双筷子。拉她坐在自己的身旁,才开始吃这顿合伙饭。”
吕芳一边吃一边问张东强:“我能干什么呢?你快说呀!”
张东强使劲咬了一口馒头,微笑着说:“上我们公司来吧。”
吕芳迟疑了一下说:“上你们公司,我是学医的,在你们公司能干什么呢?”
“你跟我干不干吧。”
“我以前不是说过了吗。”
“那好。”张东强看着善良美丽的吕芳激动地说:“我知道你会支持我的,所以我已给你安排好了,也向领导打了招呼。”
“干什么?”吕芳不解的问。
“我想让你当兽医。”
吕芳着急的放下了手里的饭筷,连声反驳说:“不行,不行。那不是胡闹吗?我是给人看病的,怎能给牲口看呢?再者,我也不懂呀!”
张东强抢过话说:“我是学管理的,办联合公司哪有几个合适的人才呀?不懂不怕,可以学,像卢师傅学,向马师傅学,向孙长华学,只要肯学,那还有什么不可征服的呢?”
“那从什么地方下手呢?”吕芳无可奈何的问。
张东强指了指床上的一堆书说:“那些都是我给你准备的,你的工作更重呀!这副沉重的担子,我想过只有你能担得起。”
吕芳脸上泛起了阵阵红晕,深情的望着张东强说:“你对我真那么信任。”
张东强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虔诚的说:“真的,我完全相信你,因为你是一位具有八十年代情操的好姑娘,这也可能是我张东强的福气吧。”
两个人正谈的起劲。突然,孙长华推门走了进来,他一见吕芳便高兴地说:“吕大夫,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干吗?我们把一半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吕芳深深地点了点头说:“可起不了那么大的作用,你们才是栋梁呢。”
孙长华也不去争辩,只是激动地说:“那太好了,吕大夫你的运气真好呀!队长说张东强以后还可能成为企业家呢!”
“看你拿的这些书,才像个企业家呢。”吕芳指了指孙长华抱着的一堆书籍打趣地说。
此时,孙长华很感慨地说:“是呀,人的生命在于进取,在于拼搏,一个人失去进取的目标,拼搏的方向,那将意味着苦恼,哀叹,精神上的空虚,直至生命的终止。假如不是领导和张东强帮我找到这条出路,恐怕我孙长华真会走向监狱了。” 孙长华说到这里很惭愧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不说这些了,张东强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东强随手把刚才写好的《菌类培植厂责任制》递给孙长华,“你把这个修改一下,我是个外行,还得请你这位大能人呀!”
孙长华不好意思的说:“我算什么能人,我是被救出的拙人,好了,你们谈吧,我先去改它了。”
送走孙长华以后,吕芳拿着那一本《兽医学》对张东强说:“咱们干这种事可没有一点把握,干好了则好,干不好,那将身败名裂呀!”
张东强看了一眼吕芳,微微一笑说:“一棵松苗,在花房中永远不会长成参天大树,因为那里太舒适了, 太保险了。只有把他从花房中移出去,让它去受春风秋雨的洗礼,让它去饱尝盛夏与严寒的辛酸。他如果是一棵好苗,它才能在风雨中挺立,才能同暴风雪抗衡,才 能使人望而赞叹。一个人活在世上,就要有开拓精神,就要有那么一股闯劲,不要老躲着困难,要见困难就上。要是在工作中总找现成的道走,即使你入了党,提了 干,也只不过是一只蜗牛。他决不会成为猛虎,因为猛虎总有那么一股猛劲,你说是吗吕芳。”
吕芳点了点头说:“理是这么个理,可是这条路要付出艰辛的代价呀!”
“是的,代价是要付出的,这种代价也不过就是多吃点苦,多掉几斤肉罢了。有领导的支持,有你的帮助,我想咱们一定会成功。吕芳为咱们能成功地开辟一条新路而拥抱吧!”
张东强一把拉过吕芳,两个青年人,为了明天,为了新事业的成功,相互鼓励着,拥抱着。
几天以后,全队职工几乎都已听说张东强准备创建联合公司的消息了,各种说法接替而来。绝大多数是敢肯定能办好的,可也有那么一部分大事办不来,小事又不做的人。到处乱吹邪风。
说什么“胎毛未退,就想登天”。
什么“牛奶你就别想卖,就等着买牛肉吧”。
什么“咱们单位连人都养活不活了,还想养牛。”
总之,各种说法无奇不有。可是在队领导的支持下,张东强没有退缩。经过几个月的紧张筹备,八月十八日“开拓联合公司”成立了。
在成立大会上,党委书记、大队长都做了重要的讲话。对“开拓联合公司”寄托了无限的希望。
赵建忠也讲了话,他说:“今天‘开拓联合公司’正式成立了。它标志着我们要闯出一条什么样的路,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改革我们的地质队伍,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发展我们的地质事业。在我们地质人的前面,不是一条平坦的路,而是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河里到底有多少石头,我们还不清楚,还要我们去摸索,去奋斗,我们会用自己的行动,告诫全国的地质人,我们要用无悔的青春,去证明地质人的事业,前途是一片光明……。”
张东强在会上也发了言,他说:“我们的地质队伍,是一只受过‘三光荣’教育成长起来的队伍,这支队伍有着无限的工作热情,有着良好的职业素质,他们能吃苦,经得住时代的考验,在荒山、戈壁中他们创建过地质的辉煌,在今后的市场大潮中,也一定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为今后的城市建设、环境地质、工程地质、地质灾害防治等诸多领域,再创辉煌。”
“‘开拓联合公司’就这样在队党委和各级领导的支持下,在张东强的倡导下,终于像一棵破土而出的嫩苗,以它独特的英姿,耸立在强手如林,改革与探索的今天。啊!我关心的朋友,赵建忠与张东强他们今后的命运如何呢?不讲你们也会知道,只有艰苦拼搏,没有其它选择!”
 
              作于85年4月20日—5月20日初稿隆化卫校
              二稿于86年7月15日—17日承德县邓上乡咀村
              定稿于2006年9月23日承德碧峰饭店九楼办公室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