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林德生第三次去找马德志，是在林杏花拿到钱的第二天。
    临出门前，林杏花破天荒地下厨给林德生炒了几个小菜，还给林德生倒了一小杯酒。这让林德生有点受宠若惊，以为昨天的2000块钱让林杏花心情大好，亲自下厨慰劳自己。林德生“滋滋”地喝了一小口酒，有滋有味地夹着菜。
    可林杏花的话语却让林德生感到这就是“鸿门宴”。
    “德生，你再去找马德志。”菜齐后，林杏花解下围兜，在林德生的对面坐下来。随手驱赶着到处乱飞的苍蝇。养蚕季节，苍蝇也多，林德生右手夹菜，左手本来挥舞着在驱赶苍蝇，闻言顿时停顿在半空中。
    “怎么又要去找马德志？”林德生轻轻地发问，“是不是让我去跟马德志说声谢谢啊？”
    “对，是去跟马德志说声谢谢！”林杏花将林德生举起的手拉下来，“你去替我谢谢马德志，谢谢他给我这个困难户予以经济补助。但另外还有一件事，你问问马德志，你跟晓伟的正当利益什么时候能解决？”
    林德生光秃秃的脑门开始淌汗，这样的事情实在太有悖于林德生的价值观。跟林德生平时做人的原则太不相符。与世无争的林德生悲伤地觉得，他这次被婆娘给绑架了，而被勒索的对象却是自己的同学加同事的马德志。
    “这……不好吧。”嗫嚅着，林德生向林杏花投去一眼恳求的目光。“人家昨天才送来了钱，咱今天又要去要钱，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林杏花扔掉了一脸的和悦，将一发发语言炮弹甩向林德生。“昨天是送钱来了，可那是给我——我这个农业户解决困难补助的，跟你和晓伟的非农户没有任何关系。林德生，你自己说说，马德志这样安排，难道已经解决了你跟晓伟的问题？”
    林德生无力反驳。
    “你再算笔账吧，你跟晓伟两个人要是按照搬迁政策，可以拿四万多块钱，还可以在宅基地分配上占到一个大面积，这是2000块钱能解决的事情？”林杏花显露出了她的精明，转而对林德生苦口婆心，“德生啊，你以为我愿意做这样不通情理的坏人？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晓伟为了这个家？咱家晓伟现在在外打工，万一哪天带回一个媳妇儿，你说咱家这破烂房子，该怎么给人家姑娘住？”
    林德生没有话说。前几年大家都热衷于“农转非”，村子里要是有人家的子女被“农转非”了，立刻会成为全村人艳羡的对象，会成为村人茶余饭后经久不息的谈资。而这一家人，走到哪都能赢得羡慕嫉妒恨的各式目光。
    林德生没有遇到这样的好事，因为林杏花是农业户口，林晓伟便跟着林杏花成了农业户。随着每年的中考、高考，村子里一家一家不断地出现“农转非”，林德生没有多大波动，林杏花却坐不住了。每次村里出现一个“农转非”的时候，林杏花都会神经质地对着林德生数落半天，说林德生怎么就不能像马德志那样，在人生转折的关键时刻，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之门。现在徒留她跟晓伟跟着林德生吃苦等等。
    大部分时间，在婆娘闹情绪的时候，林德生都不会说些什么，只是闷头干活。有时候林杏花说急了，林德生也会回一句“我要不是娶了你，晓伟也不会是农业户口。”这话让婆娘气得不行，又不能反驳，只有报以一顿嚎啕大哭。然后不休不止地跟林德生闹冷战，几次下来，林德生烦了，更加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跟林杏花掰扯。
    户口的问题，终于迎来了一个宣泄口。县里突然决定在某一个阶段，通过缴纳一定数额的钱款，农业户口可以转为非农户口，也就是我们村里大家说的“买户口”。大家纷纷传言，说年轻人要是买了“非农户口”，就能到城里吃商品粮，就能在城里上班，就能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城里姑娘。林杏花马上逼着林德生去给儿子晓伟买了一个户口，花了好几千啊！将林德生多年的积蓄花得精光，也让林德生心疼了好几个月。买了非农户口的林晓伟，便不再继续读书，待在家里一门心思等着县里分配工作，等来等去，却始终没有等到咸鱼翻身的好事，林德生一家反而成了向东湾的笑柄。过了两年，心灰意冷的晓伟一气之下，撇开林德生夫妻俩，只身去了外地打工，过年也没回家，现在都不知道人在哪。
   “当初要不给晓伟买户口，也不会出现这种事。”林德生想起往事，便有点怨怪婆娘。可是现在的林德生早已被打磨得失去了棱角，更没有兴趣跟林杏花理论。
    “你别怨我，当初买户口，也是受了政府的欺骗，我们那几千块钱打了水漂，我也心疼啊！”仿佛洞察了林德生的心思，林杏花开口了。“那几千块钱可是我们积攒了好几年才积起来的呢！”
    林德生一惊，这个婆娘，难不成学会了读心术？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她都一清二楚。林德生赶紧将散乱的心思收回来，从碗里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在口腔里发出“嘎嘣”一声脆响。
   “德生啊，你这个人就是太老实，所以这些年来，咱们家的生活过得一年不如一年了。你看看咱向东湾，比咱们家穷的还有几个？”林杏花少有地开导着。“你在茶厂上班的时候，村里谁家不羡慕我？现在呢，谁都在笑话我呢！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叫，叫，对了，叫做‘笑贫不笑娼’，我们自己把日子过回头了，日子越过越穷，人家才看不起咱们！咱自己的日子咱自己过，所以这次你一定要据理力争！并不是我要为难你，是马德志没有解决好你跟晓伟的问题啊！”
林德生顺着婆娘的话点点头，在林德生心里，这事儿马德志确实没有解决好。不管自己跟马德志有没有同事同学关系，就凭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马德志也应该管到底嘛！
    “你要给马德志压力，他会想出办法的。”林杏花给林德生鼓气，“只要你把这件事干成了，村里人谁还会拿白眼看我们？”
   林杏花说着，又给林德生倒了一小杯酒。
    林德生不再说话，他知道这次去见马德志，婆娘是铁了心的，自己没有办法推辞。于是从桌子上抄起酒杯，咕咚一口倒下了肚，那火辣辣的烧酒，在林德生的肚腔里燃烧，化作千万颗晶莹的汗珠，从林德生弥勒佛般的脸庞上渗出来。   酒一下肚，胆子就壮，林德生摸一摸嘴，站起身，拿起一块毛巾随意在脸上擦了擦汗，将毛巾挂在脖子上，一脸凝重地走出了家门。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