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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逸然的寂寞生活

来源:作者:何学彬时间:2014-12-08热度:0

李逸然的寂寞生活
                                   何学彬
(一)
        李逸然借调到县住建委之后,才知道这么多年来折磨自己,让自己生不如死的疾病是强迫症。
      在精神病医院通过繁杂的检测程序后,最终被确诊为强迫症的李逸然第一次对强迫症全面、系统、科学的认识。现实生活中的李逸然对强迫症的恐惧可要比理论上的认识刻骨铭心。
      李逸然内心是痛苦的,这痛苦隐藏在心灵最深处,他人无法理解,犹如青春期的少年偷看女同学换内衣一般。不可以告诉他人,唯有自知,哪怕是自己最亲最近的人。
平时,李逸然只要外出, 下楼后总觉得自家门没有锁上,久久不敢离去。站在楼下左想右想,还是认为门肯定没锁上。迅速跑上楼把门推推,在确定锁好后,才下楼。下楼没走几步远,又觉得门没锁上,上楼把门推推,再次验证门是否锁上。李逸然每次外出都要经过如此反复后,方离开。在外面,也是心神不宁,满脑子是自家的门,潜意识里依然觉得门没锁好。每次匆匆赶回家,先把门推推,在确认门锁好后,才掏出钥匙开门,搞得整天神经兮兮的,精神恍恍惚惚。
李逸然最为恐惧,也是最害怕发生的,只要在公众场合下,只要有女性,不论年龄大小,是否漂亮,就有摸摸该女性胸部或私处的冲动。李逸然知道这冲动很下流、很龌龊、很卑鄙。冲动一旦付诸行动,自己一辈子将会因此身败名裂。越是这么想,内心越是害怕,越是否定这种冲动,冲动便如同汹涌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特别是在会场,李逸然常常坚持到腿哆嗦,手发抖,额头上虚汗淋淋。宣布散会后,长嘘一口气,第一个冲出会场。尤为可怕的是,只要深处五层楼以上,李逸然便有往下跳的冲动;看到刀片,就想用刀片在自己脉搏处上一划,鲜血洒地,该是何等悲壮!一人在家,总是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要把日光灯灯管摔碎,吞下日光灯灯管碎片,该是什么感觉?总之,只要是危险的、能影响生命的行为,他都有就有一种莫名的向往。李逸然暗地里反反复复劝说自己,如果真出了意外,老婆孩子可怎么办?亲情在强迫症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如此无力。李逸然坚信如果把这些痛苦说出来,别人肯定会认为自己是个无聊、下流的精神病人。要不是已严重影响到生命安全,李逸然断然决心冒着自己隐私被泄露的风险,前往市精神病医院检查的。
李逸然每天都在痛苦、恐惧中煎熬。
      李逸然的强迫症是有诱发因素的。
      李逸然上的是企业定向委培大学,毕业后按委培定向分到企业。身份很模糊,既不是工人,也不是干部。在乡政府上班多年的父亲早看出人事制度改革的苗头。他几经努力,通过县人才交流中心,聘用李逸然到乡政府上班,虽没有编制,毕竟也算是政府的人了。
      李逸然先在乡财经办公室做会计。半年后,乡文化站站长空缺,鉴于李逸然常在报纸上发点小豆腐干,文字功底也还不错,符合搞宣传文化工作。最终在李逸然父亲运作下,成了乡文化站站长。人事局没有编制,还属于聘用。毕竟有了主管部门,多少有了那么回事。
      一年之后,正如李逸然父亲估摸的,乡镇干部严格按公务员和事业单位岗位设立编制。聘用人员分为县级聘用和乡镇自行聘用。李逸然因有上级主管部门,属于县级聘用。
      改革全面启动后,事业单位人员实行聘用制。李逸然符合聘用条件。经过繁琐的考察、政审、考试、体检后,李逸然正式成为在编事业单位工作人员。
      不久, 李逸然以乡党委、政府后备干部的身份下派到村任第一书记。昔日在编干部鄙视的眼神,趾高气扬的傲慢,顷刻间在李逸然眼前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迎来的是张张笑脸,听到的是声声恭喜。世事难料,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李逸然一夜之间成了他们的领导。
      在李逸然上任之前,他的初中老师、李三村党支部书记肖仁义特地请他吃饭。觥筹交错之间,肖仁义对李逸然恭维有加,说如此年轻,就独挡一面,将来定有所作为,他日富贵,莫忘老师。李逸然忙谦虚道,这是是组织的关心,同志们厚爱的结果,今后还得依仗老师多多关照。李逸然深知要想有所发展,这些土皇帝不能轻易得罪,否则关键时和你玩阴的。
      不知不觉中,二年悄然而过。
一天,好友李文革约他吃饭。在县城偏僻的土菜馆,随便点了几个家常菜,拿了一瓶白酒,按老惯例每人半斤,边喝边聊。酒过三旬后,李文革说要给好友找找路子,否则再等下去年龄就大了。好友是全县,最大的纳税大户,关系网复杂,有份量。
第二天晚上,李文革和李逸然来到一位领导家中。李文革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领导听了个大概后说,不是我不给你李总面子,省委下发的撤乡并镇文件,已传达到市委。时候乡镇原有领导班子成员都有人要精简下来,在这节骨眼上要进乡镇班子,难!又是事业身份,难度可想而知。按目前文件规定,提拔新人必须是公务员。尽力吧,若不行,李总可不要怪我哦。
回家的路上,李逸然的心冰凉冰凉的,领导的话基本在政治上宣判了李逸然死刑。在事业身份和公务员有天壤之别的今天,事业身份想提拔,简直比登天还难。虽说是乡党委、政府的后备干部,但后备干部备而不用,就等于是入库的刀枪,长期不用,会生锈的,久而久之便成了废弃品。美好的蓝图,多年来付出的心血即将随之东流,或许这辈子最大的职务就是个不在品的村支部书记了。
      政府大院内人们依然面带微笑,依然忙忙碌碌,依然暗地里为自己芝麻、绿豆般的利益在尔虞我诈。李逸然迷茫了,他开始与肖仁义那帮乡村干部在赌博,甚至整夜不归。半年不到,李逸然就负债累累,老婆全然不知。老婆没工作,小孩刚出生。李逸然一人躲在楼上痛哭,哭着、哭着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甚至有了死的念头。
      从那以后,李逸然变得恍恍惚惚,见到电源插座,便想把手插进去试试;看到刀片就想自杀……李逸然曾偷偷到县医院看过神经科医生,医生说是神经官能症,开了点谷维素和维生素B了事。服药后, 病情暂时有缓解,一旦忘记服药,症状却更加严重。
        不久,李逸然所在的乡和周边三个乡合并,领导职数大减,李逸然后备干部资格也自然消失。
      或许上次找的那位领导是给李文革一个交代,在撤乡后,将李逸然作为省委第二批选派干部再次下派到一个落后村任第一书记。
李逸然只有把握好这最好一次机会,兴许还能重生。选派三年中,虽然有病魔地折磨,有环境不熟、村班子难协调等诸多困难,但李逸然兢兢业业,年年被评为优秀等次。李逸然成熟了,见到领导,笑脸相迎;见了同事,客客气气;见了下级,热情对待。人一旦翘尾巴,领导厌恶、同事嫉妒、下级反对。
      李逸然太渴望成功了。
      但事与愿违。下派结束后,同批有公务员身份的,就地提拔为副科级。李逸然是事业身份,没有安排。回到镇里闲逛了几个月后,镇党委组织委员找他谈话,说组织上准备将他再次下派。面对组织谈话,李逸然无语。
      最无保密可言的或许就是组织,因为它是由人组成的。李逸然从别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中,读懂了自己的去向已经不再是密码了。别人眼中的他,政治前途已基本宣告结束。没有利益,谁还是你朋友?就连天天混在一起的肖仁义也变得不爱搭理他了。昔日称兄道弟的同事顷刻间变得那么遥远,有的甚至见面招呼一声的礼貌都省略了。
生活就是现实。只是李逸然没有看透罢了。
     二年后,李逸然主动打报告给镇党委,说自己患有各种疾病,如高血压、心脏病等等,已不适宜在基层工作了。镇党委多次找他谈话,要求李逸然继续干下去。李逸然坚决要回镇政府。最终李逸然回到镇政府,职位是农业干事,没有具体事务。整天无所事事,空闲得很。往日喧嚣的手机也变得像个淑女一般,整天没有个动静。一切平静下来了。
        日子就这样无精打采地悄然而逝。
直到春节,李逸然的表姐夫,县住建委主任赵志坚给李逸然父亲拜年,了解到李逸然的处境后,问他愿不愿意借调到县住建委上班。李逸然做梦都想离开这个郁闷、揪心的环境了,考虑都没考虑,便答应得嘣脆。
                                      (二)
      李逸然借调到县住建委后,才明白人为什么分三六九等。
      借调之前,赵志坚说得很清楚,人虽在住建委上班,编制能否调过来,我也不敢打包票。当然,我也会尽力的。在住建委待工作量大,加班是常事,势必会影响你经营网吧,你可要想好了。
      李逸然坚信赵志坚有能力,也有办法把他编制从乡镇调进县住建委。县住建委主任在县里的能量和分量他是清楚的,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么些年来,哪怕是那么一点点进步,暗地里默默付出多少心酸和泪水,他人无法知晓。别人只会看到你的光彩鲜艳,却永远看不到你付出的艰辛。人其实都是风景。只不过你站在桥上看别人,而别人是站在楼上看你罢了。诚然,每次稍纵即逝的机遇,李逸然也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也竭尽了全力,但成功与他总是近在咫尺,远在天涯,永远无法逾越。
       李逸然打小对从政充满了美好的憧憬。下派九年,终于发现在这条路上不仅布满了荆棘,而且充满了辛酸和无奈。渴望、奋斗、失望继而再失望、再奋斗、再渴望,酸甜苦辣唯有自知。九年里,李逸然虽是个不够品的村书记,但村里所有事务都得由他拍板定夺。在李逸然生活中充满讨好的笑脸,尽管他知道那笑脸是讨好村书记这个位置的,但毕竟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人活了不就是为一张脸吗,还图个什么呢?
李逸然之所以要坚决求调回镇政府,因为与他同期下派的同事,不是提拔就是调到县直机关。每每相遇,问起近况颇有失落感,也很尴尬。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那么一点点。原以为就凭自己在基层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想安排个好职位,最起码也得有事做啊。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很骨感。不曾想坐起了冷板凳,在无所事事、且专业不对口的农业办一混就是近半年。偌大的政府里,人人都显得很忙,自己却显得那么多余。李逸然感到心累了。
人生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迷茫、困惑、埋怨、塞满了李逸然的大脑。人世间的友情,此刻变得如此滑稽可笑,来来往往皆为利!李逸然开始仇恨哪些轻视他、忽视他的所有人。慢慢地,李逸然孤独了,那颗曾经活跃的心也渐渐枯萎了。
就在此时,李逸然和肖仁义之间出现了裂痕。事情很简单,肖仁义想买个货车跑跑运输,向李逸然借钱。李逸然说,我赌博欠别人钱到现在还没还清呢。钱没借成,肖仁义便在暗地里挑唆村镇村干部不和李逸然交往。
李逸然太需要换环境了。
李逸然在住建委主要工作是跟在一名副主任后面搞好安置房建设项目资料收集整理。鉴于现有办公室人员均满,党组决定李逸然临时在委办公室办公,并协助办公室工作。
委办公室在李逸然去之前有三人:张副主任、大刘和老齐。张副主任负责日常工作。大刘负责电话接听、文件收发。老齐早已从副主任位置上退了下来,显得可有可无。
李逸然到委办公室报到时,张副主任早早就安排好了办公桌椅。见李逸然进来,赶紧用桌布把办公桌擦了又擦,说欢迎到住建委上班。李逸然见张副主任如此热情,有点过意不去,忙说,以后全仰仗张副主任关心,如有不妥之处还得请张副主任和大家多担待。
听说进了新人,委办公室顷刻之间热闹起来,李逸然看得出大伙都是想看看自己长得啥模样。李逸然过去也常到住建委,与有些人也算混了个脸熟。其中规划所老王也说得算是熟人了。进进出出办公室的人都递给李逸然一个微笑,李逸然深知这微笑内涵,微笑递给主任表姐夫的。忙回以笑脸。正在说话间,老王背着个小挎包匆匆闯了进来,忙和李逸然握手,欢迎、欢迎。见李逸然手中夹着尚未点燃的香烟,迅速从小夹包里掏出打火机,打着递到李逸然眼前。
长着一副太监面孔的老王,圆而白皙的脸上挂了副金丝眼睛,永远背着一个小包,永远急匆匆的样子,好像永远有干不完的事。老王在县委办干过副主任,因作风问题,发配到住建委规划所,身份由公务员降为事业身份,在规划所可有可无地混了十几年。赵志坚干主任后,老王便像张悟本一样鼓吹自己是规划专家,平时又会溜须拍马,在五十五岁时,老来发热,干上了规划所所长。
正当李逸然和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时,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走进办公室,哪个是新来的李逸然啊。李逸然忙站了起来说,我就是。张副主任对李逸然介绍说,这是钱副主任。
李逸怡然跟我下乡去,钱副主任说。
李逸然慌忙忙拿了笔和纸,跟在钱副主任后面。见钱副主任手里拿着个包,赶紧说,主任,包我来拿。钱副主任稍微迟疑了一下说,还是我自己拿。
李逸然和钱副主任跑了两个镇,主要是检查各镇安置房项目建设情况。虽是副主任检查工作,但安置房建设有不菲的项目资金,所以镇主要领导都亲自接见。中午吃饭,书记、分管副书记亲自陪同。酒席之间,他们频频举杯陪李逸然。李逸然在乡镇何时受到过如此高规格待遇,不禁有点飘飘然。过去在村里,哪怕是来了个副镇长,也得站着陪酒。李逸然不免有点感慨!只是钱副主任在介绍李逸然时,说他只是暂时借调,李逸然颇为尴尬。
李逸然在委办公室没有具体任务,接接电话,到县委、县政府跑跑文件什么的。虽不是体力活,也经常忙得汗流浃背。李逸然知道,在机关这是最下等的活,但没有一点怨言,自己只有好好工作,让工作得到大家的认可,赵志坚才有借口把自己编制调进住建委。
编制调不进来始终是局外人。在政府部门混了这么多年的李逸然深知其中的奥妙。于是,不厌其烦地找赵志坚。赵志坚也多次叫张副主任行文报县编制委员会,却如同石沉大海。越是这样,李逸然越是着急,只要赵志坚心情好时,就死皮赖脸地找他。但每每看到他满脸无奈,找的次数便也稀疏了一些。
才到机关和别人也没什么交情。闲暇时,李逸然看看报纸打发时间。别人闲聊李逸然也不搭讪,在旁边听听,偶尔报以微笑,以示尊重。
宁静总是暂时的。
一天,李逸然到办公室比较早。在打扫卫生时突然要解大便,便匆匆跑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大刘拿着烟灰缸和桌布到卫生间外面水龙头处清洗。正好财务科小王也在洗茶杯,小王说,刘主任这些脏东西怎么亲自洗啊,李逸然呢,他怎么不洗?
我洗也一样,大刘说。
借到局里是干事的又不是借调了个爷,还真把自己当成人了,小王边洗茶杯边漫不经心地说。
李逸然感到心被针刺了一般。在虚伪的微笑下,隐藏着排外、鄙视。自己也是事业身份,只不过编制未调进住建委罢了,就让你如此侮辱?
为了那点残留的梦想,李逸然强忍住痛苦,等大刘和小王走出了卫生间,才慢慢站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出卫生间后用冷水洗了洗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难道我会永远那么背,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吗?
(三)
 
     李逸然晚上下班回家刚端上碗,手机响了。李逸然放下手中碗筷,嘴里边嚼着饭,边咕噜着,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吃饭时打电话,真烦人。
       打开手机,一看号码,是老妈打来的,李逸然按下接听,嚼着饭问,妈,什么事?
       李之其不见了。下午放学回家后放下书包说出去一会,到现在都还没回家,我和你爸把李之其平时喜欢玩的地方找了个遍,就是没有踪影。都离家三个多小时了,你说怎么不急人?老妈在手机里哭丧着声音说。
       李逸然听说儿子不见了,不禁紧张起来。县城就这么大,怎么会玩三个多小时不回家呢?李之其虽说比同龄小孩个头大,毕竟只有十岁,啥都不懂,要有个什么闪失,该如何是好?于是在电话里不分青红皂白就责备起老妈来。
        最近,县一中一女生下晚自习回家,被绑匪绑架后向女生家长勒索巨款。虽说绑架案公安局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破了案,女生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那些只有在电视剧里、警匪片中里才可能发生的事,现在却真实地发生在身边。想到这些,李逸然有点不寒而栗。
        李逸然挂掉电话,对老婆说,李之其放学后出去后到现在都没有回家,我得赶紧去找。你在家看好网吧,我随时联系你。
       老婆听到这消息,饭也没心思吃了。放下碗说,你得赶紧去县城找啊,我都急死了。
        李之其出生时,正是李逸然山穷水尽之时。随着儿子渐渐长大,读书就摆到了头等位置。李逸然想,自己这一辈子或许就这点造化了,不能委屈了孩子。夫妻俩一合计,决定把小孩送到县城读书。在县城读书就得是城镇户口。集镇户口变成城镇户口,唯一的途径就是在县城买房。
再困难也要在县城买房!  
李逸然和老婆借遍了亲朋好友,才好不容易交了首付。新老债务在李逸然眼里已是天文数字了,足以使他这个工薪阶层感到后怕了。工资每月还按揭后,只有二百多元的剩余,一家人的生活费都要举债维持了。
人往往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
有一次,李逸然在县城一拐角墙上乱贴的广告上看到一条网吧转让信息。神使鬼差,李逸然居然掏出手机,按广告上留下的电话号码联系上对方。对方说,如有诚意,可以面谈。并留下详细地址。李逸然按地址找了过去。
对方说,一口价四十四万。
李逸然倒吸了口凉气,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在网吧里绕了几圈。在确定证照真实有效后说,我还得和家人商量一下,一周后给你准信。
回家后,李逸然便和老婆商量此事。老婆说,网吧是垄断行业,应该可以做,就是一时半会到哪里弄这么多钱。李逸然沉思了好久说,去借,去租。最坏的结果就是拿县城的房子做赌注。老婆说,房子可是我们全部的家当!李逸然说,目前的窘境,不赌一把,行吗?李逸然后来才知道,这一赌,虽没赌得倾家荡产,却也赌的精疲力尽。
意见统一后,李逸然开始和老婆分工去借钱、租钱。
一个星期后,连租带借还有几万缺口。定金已付,余额却毫无着落,已是骑虎难下了。李逸然和老婆在脑海里把可能借到钱的亲朋好友再一次梳理,就是理不出头绪来。最终只得硬着头皮向李文革开了口,这是李逸然第一次因经济问题向他求助。和有钱人交朋友,最忌讳的就是他借钱。虽说李逸然和李文革是发小,但潜规则依然无法改变。
李逸然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说了好半天,李文革好不容才易弄明白意思,说这么点事把你难成这样?你马上过来拿钱。
接手网吧后,李逸然在县城租了间房子,全家都搬了过去。白天,自己到村里上班,儿子到学校读书,老婆经营网吧。
经营了一年后,所有的收入除去费用,所剩无几了。三至五年收回成本的预期,也被现实拖得遥遥无期。又过了大半年,电脑开始老化,再加网吧竞争激烈,李逸然网吧生意变得每况愈下,甚至到了收不抵支的境地。无奈之下,李逸然和老婆决定把网吧迁到原先居住的小镇,小孩由父母在县城陪读。
回到小镇后,生意也甚是冷淡。李逸然也曾考虑将网吧转手,但此刻转手,是转不出原来的价格,那就雪上加霜了。
李逸然已经没有退路了,或许唯有坚持才是最好的退路。
不知不觉中,巨额债务已让李逸然两鬓悄生白发。李逸然借调到县住建委后,老婆在家经营网吧,自己每天骑电瓶车从小镇到县城去上班,风里来,雨里去,颇为辛苦。
到县城后,李逸然没和父母见面,直接把少年宫,公园找了一个遍,不见人影。李逸然独自一人来到楼下花园里櫈子上坐下,在寒风中等了一个多小时,仍不见儿子出现在那熟悉的路口。李逸然想起附近有一小孩和儿子是朋友,或许他知道。当李逸然把这小孩从睡梦中叫醒时,小孩懵懵懂懂地说,下午没和李之其在一起玩。刚有的一丝丝希望,刹那时又被扑灭了。但小孩又说,他知道李之其常去玩的那家游戏厅。
李逸然忙叫小孩穿好衣服带匆匆赶到那家游戏厅。一进游戏厅,看到儿子在呆呆地看别人打游戏。那一刻,所有的愤怒都消失到九霄云外。李逸然拍着儿子的肩说,我们回家。儿子好像从梦中惊醒一般,爸,你怎么来了。刹那时,李逸然眼泪不禁涌了出来:儿子,我们回家!
李逸然这才体会到心力憔悴和人生的艰辛。

(四)
编制调不进来,李逸然始终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但他是个孤傲且自命不凡的人。虽经一连串的挫折,却从未向世俗低过头。
患有强迫症的人一般都刻意地追求完美,李逸然也不例外。他特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而且非常敏感。与别人相处,会敏锐地觉察到别人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表情,他都要在脑海中反复琢磨,胡乱地猜测表情后面的真实意图,甚至彻夜难眠。
虽然暂时进入了住建委这个大家庭,李逸然却无法融入这个大家庭。自己只不过领了临时暂住证外来户罢了,犹如下人是不可以与主人同桌吃饭一样。在这个貌似和谐,暗地里波涛汹涌的地方,只要自己的表姐夫赵志坚哪天不干主任,这张临时暂住证就会被无情地作废。即便内心一万个不愿意。
住建委机关除去近几年招考的公务员和事业编制的大学生外,背景均颇为复杂。不是县领导的家属,就是和县委、市局领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孬也是县里哪个金融寡头的亲戚。个个飞檐走壁,各有门派,各有套路,且深藏不露。平时互不买账,工作中相互拆台。他们知道,谁也不可以把谁怎么样。
李逸然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蹭饭吃的穷小子溜到了高贵人的晚宴中,可怜巴巴,无处立足。编制调不调进来,李逸然迟早回到原单位。诚然回原单位,工资、奖金不会少一个铜板。可一回原单位,别人会怎么看待?李逸然仿佛又看到肖仁义那双恶毒的眼睛。
在住建委上班虽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每天李逸然都在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坚持住,会调进来的!到那时,同在屋檐下,谁也不含糊谁!
李逸然每天都早早来到办公室,打扫卫生,烧开水,跑文件,忙得不亦乐乎。也暗地里发过牢骚,但为了调进来,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最麻烦的是强迫症。
到县委、政府报送材料一般都要上高层。可一上高层就有向下跳的冲动。每次回到单位,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博弈一般。甚至回到办公室,强迫症状还没有消除,看到异性,冲上去在她胸部或私处摸一下的冲动依然强烈。
羞耻、恐惧、压抑让李逸然每天过得战战兢兢。
      一天下午,老王小跛地迈进局办公室,满脸假笑地对张副主任说,已经和赵主任商量过了,抽李逸然到规划所上班。
      张副主任说,既然主要领导同意了,李逸然你就到规划所上班吧。
李逸然问,什么时候搬?
老王犹如中央领导一般,严肃地说,马上!搬到我办公室去。
     李逸然一头雾水,规划所一般工作人员都集中办公,自己又不是领导,怎么搬到所长办公室?后来才明白,老王是为了好使唤他,利用他。
      老王和副所长合署办公,办公室不足十平米,李逸然搬进后,越发显得拥挤不堪了。
     换环境后, 每天李逸然依旧早早到办公室,把办公室打扫的一尘不染。意想不到的是,平时衣冠楚楚,外表斯文,一副与众不同的老王,办公桌上文件、杂志、材料杂乱无章,烟灰缸里永远飘着无数个烟蒂,散发出阵阵怪味,让人恶心。每天李逸然都把烟灰缸洗刷得干干净净。
      没过几天, 李逸然领会了老王的苛刻。老王像上海佬一样,自顾外表光鲜,窝里却一团糟。但他却要求别人一尘不染,甚至要求别人生活习惯也也得和他一模一样。几次老王要李逸然上班时和他一样,把上衣敞开着。说了几回,李逸然认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习惯,也不大当回事。有一次,老王冷不丁地把李逸然的上衣拉链拉开,李逸然感到被强奸了一般,浑身很不自在,但憋在心里没说。
     让李逸然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鉴于各镇政府借调到县直机关和企业的在编人员过多,导致大量在编不在岗现象。各镇纷纷向县委汇报,说帽子底下没有人,事情无人干。县委高度重视,决定清理在编不在岗人员,限令所有在编不在岗人员务必按文件规定时间返岗,否则停发工资。
     李逸然编制所在镇组织委员打来电话,限令他按县委文件规定时间,回镇政府上班,否则后果自负。
     挂完电话,李逸然立马向赵志坚做了汇报。赵志坚蛮不在乎地说,这不过是县委走过场,我抽空和清理小组说说。你也不要太紧张,静下心把工作干好。
     没过几天,镇组织委员又打来电话,说其他在编不在岗人员均已回到各自的岗位,倘若李逸然再不按时到岗,镇党委将如实汇报,并停发工资。
     李逸然再次忐忑不安地找到赵志坚,说镇将停发自己工资,很严重。
     赵志坚说,你也不用太着急。
边说边拨通了李逸然编制所在镇书记手机。通完电话后对说,县委对这件事抓得比较紧,你还得先回镇里上一阵子班,过了这风头,再想办法。
回到办公室,一股寒气把李逸然从头冷到脚心,木鸡似的呆坐了十几分钟。不是非得在住建委上班,实在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走了出来了,他就没曾想过回去,如今又该怎么回去?那些美好、幼稚的梦想在自己眼前一个接一个真实地破灭了。每破灭一次,心就要凉一次。
回去后别人要问起,又该怎么回答?难道说自己是被清理回来的吗?
现实看样子是无法改变了。李逸然冷静了一会,将经手的材料和文件做了一次清理,整理好摆在办公桌上。然后对老王说,王所,县里有文件,我得回镇政府上班了。我经手的文件和材料都整理好了,放在办公桌上,如找不到可电话联系我。
老王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说,喔,我也听说了。然后把金丝眼镜拿下,对着镜片哈了一口气,用眼镜专用小毛巾擦了擦,戴上,继续看那些被他吹嘘得高深莫测的项目设计图纸,再也不搭理李逸然了。
    李逸然默默地走出了办公室,没有和其他人说起这回原单位上班的事,悄悄地离开了住建委。
回到家,疲惫地坐在沙发上连抽了几支香烟,一句话也没有。老婆问发生了什么事,李逸然把回原单位上班的事说了个大概。老婆沉闷了好半天,幽幽地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又塌不下来,你又没偷没抢,有什么不好意思回来的。李逸然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人活一张脸啊!明天上班见到原来的同事该如何解释?老婆说,既然已成事实,那就得面对,你又不比别人低一等。李逸然知道这是老婆在给自己打气,就再也没有说什么了。只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第二天,李逸然鼓足勇气后,才骑上电动车往镇赶。在上班的路上,觉得自己如同是个罪犯,被五花大绑后在游街示众。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嘲笑自己,讥讽自己。
到了镇政府,李逸然悄悄从镇政府后门上楼,向书记、镇长报道后,又找到镇组织委员,等待安排工作。镇组织委员说,县委的文件党委必须得执行,我们也没有办法,你先到建设办上班。
李逸然像贼似的,又一溜烟地来到建设办。对建设办主任说是镇党委安排到这上班的。主任客气地说,目前也没有什么事情,过几天再说把。话说回来,你迟早还是要回县里的,迟早还是我的领导哦。李逸然讪讪地说,主任不要笑话我了。原来都在一个系统,大家都很熟,就是有点尴尬。
来来往往的人看到李逸然先是一阵惊讶,闲聊后得知他又回镇政府上班,都礼节性地打个招呼,各自忙去了。李逸然搞不明白,往日在住建委相遇时的股热情跑哪去了?
李逸然在镇政府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上下班时有意不与熟人相遇。一天上午,在政府大门前遇见肖仁义。肖仁义客气地问,领导今天怎么有空回镇里指导工作?李逸然说是回来上班了。肖仁义便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与他其他的几个村干部径直上楼上去了。李逸然愣在那半天没有醒过神来。
回住建委上班的奢望强烈地冲击着李逸然。在住建委上班是镜中月,水中花,但毕竟是在县里,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卑微的尊严。虽说那种压抑生活冷暖自知,毕竟短暂满足了他那颗长期受压抑的心。
一定要回住建委!
李逸然掏出手机拨通了给赵志坚。电话里,详细说出了自己的处境,并强烈要求回住建委上班。
没过几天,赵志坚和分管县长来到镇里和主要领导进行了协商,协商的结果是李逸然先回住建委。假如县里盯得紧,还得回来。
李逸然想,目前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在赵志坚离开时,李逸然和赵志坚进行了一次深谈。赵志坚是自己的亲戚,所以李逸然话说很彻底,问调进来的可能性有多大。赵志坚说,为了把你调进来,我多次向县里主要领导汇报,县里主要领导就是不同意。看样子你还得借助外力,可找找李文革试试,他在县里有分量,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李逸然回家后,联系上李文革,简要说明了意思。李文革一口答应,说近期企业正好要上市,正要找县里主要领导汇报工作,顺便说说关于你调动的事。李逸然在电话里不停地说感谢。李文革说,谁跟谁啊,有了结果,我联系你。
这一坎虽然暂时挺过去了,李逸然指导今后的路会更加艰辛。
他太需要名分了!
(五)
李逸然再次回到住建委,处境更加尴尬。
平时呆在办公室的人并不多,都搞外业去了。机关就这样,无聊时常聚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地闲聊。大伙见李逸然又回来上班,便问长问短起来。李逸然不好正面回答,只得绕着弯说,是赵主任要求他回来上班的。他不能直白地说是自己要求回来的,那可太丢人了。碍于赵志坚的脸面,大伙都说回来好。眼神却却有些怪怪的,好像李逸然是刚从动物园里溜出来的大马猴似的。
不论在镇政府还是在住建委,天空都是灰暗的。
进办公室时,老王正在一本正经地看文件,李逸然便敲了一下门,王所,我回来上班了。
老王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在的那几天,我在赵主任面前不晓得说了多少好话,多次找分管县长请求把你调进来,免得以后再搞清理,你又得回去。按照赵主任的意思,我昨天起草了份将你调入的报告,亲自送到县编办,回来要多向老同志学习。
李逸然知道老王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没有说破。忙说,感谢王所关心,谢谢。
时间一长,李逸然对老王惯用套路也颇为了解,欺上瞒下,两面三刀的鬼把戏玩得炉火纯青。老王不得意的那些年,也不怎么上班,即便到了单位,满肚子牢骚,时不时像疯狗一样乱骂一阵。赵志坚干主任,才重新启用了老王,说老王懂业务。在李逸然眼也不过是一般般。一切均是老王自我炒作和吹嘘的结果,如同三流女星全凭露点不该露的出名罢了。
一天,办公室只有李逸然和老王两人,老王笑眯眯地从小挎包里掏出七八张发票,要李逸然在发票上写经办人。李逸然先是一愣,随后用余光瞟了一下发票上金额后说,王所这么多发票,数额也不小,我又不在场,写经办人不合适吧?
老王立马收住笑脸,眼光如同利刃似的,盯得李逸然发寒。这是我到省厅办事用的,难道贪污了不成?
李逸然低声说到,这么多发票,总不会全是一个人经办吧?最起码也得两个人哦。
李逸然的话显然刺中了老王的要害,老王的脸涨得像猪肝一般,用手指在发票上狠狠地敲打着,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为单位办事也有错吗?
李逸然当然知道其中的奥秘。前几年,住建委里一名副主任就是因为乱开发票报销,被检察机关抓住,判了刑,至今还在监狱里呆着呢。叫李逸然这样的愣头青在发票上签经办人是老王的惯用伎俩,只不过今天轮到李逸然签字罢了。假如纪委、检察院查起,自己签过字,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但得罪老王还不是时候,自己还没调过来,只得委曲求全。
想到这,李逸然拿起笔,在每一张发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李逸然说,以后发票最好还是让经办人签名。我和主任是亲戚,你是知道的。经办写多了也太好,希望你能理解。
老王愤愤地说,下次不麻烦你了!
李逸然此刻起已经把老王给得罪了。
渐渐地,李逸然偶尔听到别人旁敲侧影地说,老王在不同场合下说他整日就知道玩电脑,啥事都不做,啥事也不会做。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住建委要这种人干什么?
李逸然知道老王开始报复了。他在不同场合说对自己不利的话,就是制造舆论,排挤自己。最终目的是让自己进不了住建委。
一天上午,一个省级规划项目报初审材料急着上报到省建设厅,需要县水务局出具符合水利建设设计证明。项目设计并没有经过专家评审,出具此类证明,必须是两局领导事先沟通好,否则水务局是不会出具的。老王却硬是把这任务交给了李逸然,要他务必在上午下班之前把证明开出。
李逸然来到县水务局办公室,拿出事先写好的证明材料,说只要县水务局在证明上盖个公章就完事。县水务局办公室主任毫不客气地说,此类证明,须局长同意后,才可以盖章。
李逸然只得硬着头皮找到县水务局长。县水务局长大致看了一下证明内容后说,这简直是在扯淡,项目还没通过评审,就让出具符合水利建设设计证明,要是上面督查出什么问题,责任谁来负?住建委就是添乱。小李,你回去和局领导汇报,以后开此类证明就不要来了。
李逸然回到单位向老王作了汇报。老王说,你打个电话和钱副主任联系一下,让他同县水务局长联系,上午必须把证明开好,下午我亲自把项目材料报到省厅。
李逸然说,钱副主任在开会,我打电话可能不大方便。再说我叫钱副主任和县水务局联系是否妥?你否能亲自和钱副主任联系一下?
老王竭斯底里地叫道,什么妥与不妥,你就是不想干事!
李逸然解释说,不是我不想干事,我打电话真的不妥,我毕竟是借调过来的。
老王把证明材料往李逸然面前一扔,住建委怎么要了你!
李逸然满肚子委屈,只得又拿着证明材料来到县水务局。找到县水务局长,说了一大堆好话。碍于脸熟的份上,最后县水务局长终于同意出具证明,但有个附加条件,就是县住建委先开出证明给县水务局,说是为争取项目报材料让水务局盖章的,后果与县水务局无关。
把证明交给老王时,老王面无表情地把证明材料装进档案袋。李逸然恨不得踹老王几脚,但这种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一切都须忍。等正式调进来了,看他们奈我何?
工作环境如此恶劣,别说想有所发展,恐怕能呆在这都够呛了。
目前赵志坚是他唯一的希望。
赵志坚整日忙着开会、应酬,李逸然很少有单独和他接触的机会。多年相处,他深知赵志坚为人,答应的事会尽力的。为了自己,赵志坚在县领导前低三下四,也实在难为他了。
住建委主任是个刀口上过日子的岗位。原则性太强,主要领导不满意;没有原则,说不定哪天就进了监狱。
李逸然迟迟调不进来,与赵志坚坚持原则有关。正是这个原因,导致县委、政府主要领导对他非常不满意。据说,县委主要领导曾多次想免去赵志坚主任职务。
有一次,李逸然在上电梯时遇到赵志坚,见附近没人,忙问:大姐夫,我那事进展如何?赵志坚说,县长已经同意了,就等县长在报告上批个字后按程序办理。
李逸然在等待了好几个月,批文仍没有下发。调动是比较敏感的事,李逸然不便于问,就是问了,别人也不会说。
又有一次单独的机会,李逸然问到调动的事。赵志坚说,县长是同意了,但不知道为何没有签署意见。李逸然明显感到了赵志坚无底气不足。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不便于告诉自己罢了。
李文革原定于八月底和李逸然联系的,可到了十一月份还没有半点动静。李逸然决定主动联系李文革,开门见山地问结果如何。李文革说,上次找县长汇报上市有关事项时,顺便把你的事也做了专题汇报。县长说县里有文件规定,借调不满两年不调动。你借调还不满两年,再耐心等等。一有结果我第一时间和你联系。我在北京,不多说了,挂了。
县长怎么会清楚自己借调时间不满两年?目前的状况远远要比自己想象的复杂,借调时间不满两年只不过是个推辞。
目前唯有等待。
老王终于忍不住出手了,以办公室太拥挤为借口,勒令李逸然搬到隔壁大办公室。李逸然心知肚明,这是他不配合老王的后果。老王这招很高明,无形地宣告了李逸然百无一用。
像老王这种龌龊小人,即便你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只要不和他狼狈为奸,他都会排挤你,打击你。与其忍让,还不如不搭理他。自己能否调进来,是县编制委员会和党组的事,老王起不了什么关键性作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
隔壁大办公室虽说有四人在办公,但办公室常常空无一人。两人在外搞征地拆迁,一名驾驶员整日在外,基本不坐办公室。常常只有李逸然一人在办公室。老王自从李逸然搬到隔壁办公室后,极少安排他事情。李逸然倒也落了个清闲,闲着没事就在电脑上看看新闻,下下棋,加加网友聊聊天,打发打发无聊的时光。
下班回到家,李逸然没有说话的朋友。那些住在街道上的镇村干部,受了肖仁义的挑拨,已基本上不交往了。李逸然却不敢得罪他们,厚着脸皮与他们打招呼,毕竟网吧还在他们地盘上经营。更要命的是自己的人事关系没有脱离镇政府,搞得太僵,万一哪天又被清理回来,又该如何相处?
李逸然除了老婆外,无处话凄凉。网吧里那些网民,一门心思沉浸在游戏之中,根本没有时间和你说话。偶尔冒出一句话,全是网络语,李逸然也听不懂。
一切都是那么压抑。
 (六)
一天下班回家,老婆说,远房表叔今天又来了。前几次来,都忘记了告诉你了。李逸然问,表叔过来有事吗?老婆应答道,还有什么事,他还是对担保的钱不放心。来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在网吧里转了几圈,估摸是看看网吧生意怎么样。我看他的神情有点焦急,当心担保的钱我们还不起。
开网吧时,远房表叔出面给李逸然担保借了十五万元利息钱。虽利息年年按时支付,但本金至今未归还,已有几年了。远房表叔时不时到网吧转转,看看生意如何。每一次来,总会给李逸然夫妇带来无形的压力。
更糟糕的是李逸然在别处借的十万元高利贷也即将到期,借主已经催了好几次。借主说得很委婉,急等这钱买房,实在是无法延期了。要是误了买房,朋友就做到头了。
巨额的债务和利息已把李逸然夫妇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按他目前的收入想尽快还清债务是天方夜谭了,只得硬着头皮顶着。那笔十万元的借款已收到最后通牒,到期不还,别人会在背后说闲话,自己还年轻,以后还得做人。
李逸然夫妇陷入前所未有困境之中。
突然,一个念头在李逸然脑海中像闪电一般一闪而过:卖掉县城的房子,但他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县城那处房子是他唯一的退路和精神上最后的慰藉。目前开网吧和居住的房子是他弟弟的。如果将县城房子卖掉,就等于卖掉了他最后的精神支柱,他将变得一无所有,居无住所了。再说,在这物价上涨速度比刘翔跑得还快大的年头,买个一百平米的毛坯房也得五十万,凭自己一名小职员,重新买房,付个首付都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更何况新房子还须装潢,还要还按揭。
李逸然也想到卖网吧,仔细一想,更行不通,网吧是买不出当时的价格了,再说现在的钱能与前几年等值吗?更何况现在没人要。
经过一番痛苦煎熬,最后李逸然还是向现实屈服了。卖房是目前解决困境唯一的办法。想想当初买房时的艰难,历历在目。房子一天没住,就这样匆匆把它卖掉,李逸然如同卖掉了自己亲身子女一般,心如刀绞。
当李逸然鼓起勇气把想法对老婆说后,老婆好半天没有吱声,只是眼泪不住地往下流。看到老婆悲伤的样子,李逸然不禁潸然泪下,泣不吱声,跑到房间嚎啕大哭了好半天后,才揉着红红的眼睛走了出来。
老婆泣不成声地说,看样子这一关是没办法挺得过去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要答应我,以后我们挣了钱,你第一件事就得买间房子给我和儿子,买个漂亮的、大大的。说的这,老婆又嚎啕大哭起来。
李逸然此刻心都碎了,他觉得自己太对不起老婆和儿子了。泣声说,以后一定买,而且买个大大的,漂亮的。
房子在中介一挂出去,当天下午就有了买主。看房、谈价、付款两天之内就完成了。卖房的钱偿还了所有债务。
房子一卖,李逸然的心变得空荡荡的,一切都变得那么渺茫。现在变得一无所有,是个失败者,是个穷光蛋了。连个安身立命之处都没有,自己是不是是个低能儿?别人怎么就自由自在,幸福美满,过的风光无限?现在不要说前途似锦了,就连调到住建委这么点小愿望也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奢想。豪情壮志被残酷的现实撕得支离破碎。生活的意义在哪里?
李逸然很迷茫,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自己难道将永远龟缩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他渐渐变得孤僻,不愿与人交流。变得害怕到住建委上班,害怕看到老王那双恶毒的眼睛,害怕看到住建委所谓的同事们看他另类的眼神。
这就是现实。但面对着现实又能如何?改变吗?李逸然有能力改变得了吗?只有默默地忍受这残酷的现实。
调进住建委和再买一处安身立命的住所已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奢望了。
老王骨子里已把李逸然当成局外人,不安排他具体事务。李逸然心中有数,也不表露出来。老王偶尔叫李逸然写个材料、总结什么的,却总是把他写的材料批评的一无是处。李逸然请他修改,老王又改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在标点符号和个别错字上圈圈画画。老王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写个像样的材料,最后还是只得拿李逸然写的材料去交差。
老王终于要置李逸然于死地而后快了。一次,老王瞅准钱副主任安排李逸然工作时,闯进办公室,满脸怒气,当着钱副主任的面,把手中的材料向李逸然面前一摔,写的什么东行,简直是狗屁不通,你这种人住建委要了有什么用!李逸然被老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钱副主任也被老王搞楞住了,一时也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李逸然知道老王是故意在领导面前给自己难堪,丢他的脸,让领导看到他的无能,更深层次的意思是想把他赶出规划所。老王虽是所长,但人事是由党组决定,他没有决定权。这是在为赶走李逸然营造氛围。
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李逸然只得低声说,我马上重写。
没过几天,老王又要李逸然写一个项目总结材料。李逸然说,项目实施情况自己一点都不清楚,施工现场也没有到过,土方量、沟、路、桥、涵、闸、斗门我一概不知,这总结我怎么写?最好还是让负责这个项目的人来写。
老王说,你要发挥自己的想象来写。
是个忍孰不可忍!你不是在扯淡吗?这是项目总结,不是在写小说。对不起,我写不了。说完,李逸然转身离开了老王的办公室。
老王既然已经当着钱副主任的面公开算计自己了,李逸然也觉得不必顾忌了。任凭老王在办公室暴跳如雷,任凭老王以后如何在领导面前诋毁自己,这些对于李逸然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自此以后,老王再也不安排李逸然工作了。李逸然与老王形同陌路,李逸然也懒得搭理他,反到图个轻松自在。
一旦无所事事,就会无聊。李逸然常常一人傻乎乎地呆坐在办公室里,电脑成了他唯一的朋友。有时也想到其他办公室串串门,谈谈心说说话,但看到别人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并无和他说话的意思,也只得作罢。别人是不会浪费廉价的感情和他交心,做朋友的。自己终究还是个局外人。
现实如同酒会,别人可以频频举杯,三五成群地交谈,亲如兄弟姐妹般地高谈阔论,而自己只能孤独地躲在灰暗的拐角处喝点闷酒,自己没有共同的筹码---平等的身份和共同利益。 
李逸然是多么渴望融入那些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的人群中去啊。
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人格的不平等和内心的孤独。
        
                   (七)
 
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李逸然曾经多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一次次问过自己。他既不是思想家,也不是哲学家,完全没有必要担负起探索人类精神领域的重任,更没足够的精力和雅兴去思考本该不属于他思考的问题。但现状和窘境,迫使他不得不思考这个在漫漫人生之旅中既复杂又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了。
    现实如同涓涓溪流,把他天生高傲,不服输的性格不知冲到何方。最终还是屈服了,豪情壮志早抛到九霄云外,无影无踪了。
    在李逸然眼里,满世界的人都是幸福,快乐的,不须为柴米油盐所担忧。就连房奴缺钱的憔悴、苦涩的幸福,现在李逸然都无法感受了。他们可以住在县城,可以按时上下班,可以在晚饭后和家人安逸的散散步,还可以匆匆去赶个饭局。或者在双休日约几个朋友打个牌什么的。自己每天却要骑着电瓶车,来回七八十里路,去上借调的班。永远是那么地匆忙,那么地困窘。
每天上班县城区域时,李逸然就得停下电瓶车,检查自己的衣服和鞋子,看看是否有灰尘和泥土。如果有,赶紧从电瓶车前篮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毛巾,将灰尘和泥土拍拍干净,装出很有精神的样子。
让李逸然心碎的是,一家人像流浪汉一般,蜷缩在弟弟的房子里。弟弟在上海开电脑公司,除春节外平时极少回家,房子便先给了李逸然使用。李逸然和老婆住一间仅七、八平米的小房间里。空间太小,便挤在由两张单人床合并的床上。也曾想买个新式木质大床,一问价格,二千多块,掂量后,决定还是省省。老婆不止一次地说,以后要买个大大的房子,买个大大的床。一张宽松的床对于李逸然夫妇来说,都是那么遥远。
    房子没有了,即便顺利地调进住建委,李逸然也没有条件住在县城了。想到这些,不禁开始后怕起来。当初赌博输掉的钱,付套房子首付还是绰绰有余的。要是那样,就不会开网吧,老婆随便在县城里找份工作,自己上班,也很安逸。人生道路是另一番风景。
下班回家后,除了一人猫在家里看电视外,李逸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无处可去。内心无时无刻都想离开这个寂寞的街道,到县城里去生活。但房子没了,工作没搞稳定,一切都是乌托邦。自己难道真的要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终老一身?
    寂寞是件非常可怕的事,它让人孤独,让人崩溃。每当夜深人静时,李逸然常常在床上转辗反侧,难以入睡。想到自己如此孤单寂寞,便更加睡不着了,寂寞得让自己害怕。
    在家时,李逸然强烈地想到住建委上班。可一上班,又想尽快离开这个郁闷的之地,早点下班回家,
    李逸然经常一人独守办公室,犹如皇宫失宠的嫔妃一般,整日无所事事,空对寂寞。慢慢地,他像一个老光棍,变得懒惰起来,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勤快了。办公室平时也没有什么人来,便懒得打理了。每天烧一壶水,一天的事也做得差不多了。李逸然变得渴望老王吩咐他写个材料或小总结什么的,哪怕又被老王批评得狗血喷头。一切都是幻觉,自己已被抛弃了。
    上网渐渐成了李逸然在办公室打发时间的唯一方式了。每天他都把网页上每条新闻,包括每条新闻索引出来的子新闻看了一遍又一遍。看久了,也就那几条新闻,索然无味。慢慢地,网上聊天让他那颗寂寞的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当然刺激来自和女性网友聊天过程中才能获的。在网上,他遇到各式各样的女人,有的故作高傲,有的风流淫荡,有的心灵寂寞,有的裸聊成瘾。这个世间原来是那么小,也很寂寞,浮躁的日子里不是他一个人在寂寞。
李逸然没有婚外恋的经历,也没有搞过网恋。以前没有时间上网,现在才知道网络居然如此神奇。生活中、心灵深处那些不出口的话,但在虚拟的网络中可以畅所欲言。在深邃的网络中,他那颗寂寞的心得到了短暂的慰藉。
有一次,加了一个本市名叫开心果的女网友,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聊了一上午。结束时,李逸然试探性地发了个拥抱的表情,开心果回了个羞涩的表情。
李逸然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快到不惑之年了,除工作关系外,从不和女性单独接触。他歧视那些整天泡在女人堆里的男人,认为是轻浮、道德败坏的表现。现在他已属社会最底层,没有了幸福感,从未感受过成功的快感。此刻,他但定把开心果搞定,他也为自己有如此肮脏的想法感到耻辱。那颗寂寞、脆弱的心灵深处,深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把这个市里的女人搞定,让他那颗扭曲的心打一针强心剂,感受一下前所未有的成功。
一周聊下来,李逸然和开心果发展成了网上情人了,缠绵无比。开心果还特意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李逸然试探开心果,有空我到市里看你好吗?开心果说,好啊。
刹那,李逸然那股男人最原始的血性直冲大脑,说,周末我到市里看你,不见不散。开心果说,不见不散。
周六,李逸然来到市里,先找了个偏僻的宾馆,开好房,然后发了个短信给开心果,说自己已到市里,并告诉她宾馆的房号。
不一会,听到敲门声,李逸然打开门, 不禁惊呆了,开心果太美了!
李逸然激动的把开心果抱了起来,按在床上,在李逸然进入开心果身体的那一刻,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大脑空荡荡的,仿佛自己是这世界上最成功的男人。这么多年来,他终究成功了一回。
开心果紧紧地抱着李逸然,手指深深掐进他的身体。嘴里喃喃地说,记得常来看我!
回家的路上,李逸然谴责起自己来,这样做是否对的起家人。虽说这是自己第一次偏离轨道,但终究是偏离了。再说,万一开心果盯着自己不放,又该如何收场?
    果然,第二天一上班,开心果就打来电话,问是否想她。李逸然只得在电话里含糊地说,嗯。我在有事,等会联系。
刺激的游戏往往负面影响比唐山大地震还要震撼。如不尽快结束这场游戏,会变得更加糟糕。李逸然感到头重脚轻,对医学颇有研究的他,知道血压上来了。不到医院检查是不行了。
到医院一检查,血压高得怕人。医生告诉他,高血压一般是可以通过锻炼调理的,但你这么高,最好还是吃药,否则会造成许多并发症。医生最后还特意叮嘱,平时多锻炼,遇事不要急躁,要保持好心情。
可开心果电话一个接一个,让李逸然心乱如麻。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逸然下定决心与开心果一刀两断,为自己的家庭负责。他知道这么是多么的残酷。
再次接到开心果电话后,他鼓起勇气悠悠地说,我们还是趁早断了吧。对已经发生的一切,我很抱歉也很遗憾,我有家庭,请你理解。
开心果在电话里好久没有说话,突然哇得一声大哭起来,我让一个不知姓名的男人给睡了,就得到了一句抱歉,你说我傻不傻?我会尊重你的,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挂完电话,李逸然站在那傻傻地呆了好久好久。
或许耐得住寂寞,是一种悲壮的美丽,是呼唤理性的天籁。只要不被寂寞扼制,用非凡的意志克服寂寞所带来的心灵困扰,人生便具有了超凡脱俗、至善至真的内蕴,就能领略到寂寞的无限妙境。没有经历寂寞人生的体验,就不可能品味人生的真谛,进而进发出照耀思想的火花。只有在寂寞时,才能让心的山石沉进凝思的河床,向更遥远、更深邃的地方伸展。 
这个美丽的故事永远珍藏在李逸然心灵最深处。
(八)
强迫症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在办公室,李逸然不敢用刀片,不敢用剪刀。他偷偷把同事的刀片扔掉了好几次,害的同事满地找刀片。他怕用刀片在脉搏上划一下,血流如注,最后死亡。恐惧好似来自遥远的天边,来自深邃的心灵最最深处,来自某个无法触及的角落。强迫症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围绕在他身边,如影相随。
李逸然抽了个空找了一位老中医。老中医认真听完他的病情述说,把了把他的脉,仔细看了他的舌苔后说,年轻人,你这是属于情志上的疾病。先开几副中药调理调理,吃后要是有效果,再适当调整用药。但中医不是万能,解铃还须系铃人,自我调节才最好良方。不要把郁气淤积太深,万事想开点。只要人还活着,只要身体好,还有什么过不了的坎?
调到住建委上班,拥有一间可以遮风避雨的陋室,对于整个生命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即便可以调到住建委,拥有一间可以遮风避雨的陋室,倘若心存郁闷,生命的意义是否大打折扣?
有些错误的东西,坚持了会错上加错。
李逸然决定放下所有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包袱,做个真正快乐的人。
每天上下班李逸然都要经过一条长长的乡间小道。柏油路面,光滑且平坦,两旁整齐地栽着小白杨,行走在上面,犹如行走在画中。
李逸然时常留意路边的小白杨绿叶的变化,瞅瞅偷偷透出黄黄的小幼芽,吸吸它们呼出的新鲜空气,那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他常想,在如此美轮美奂的风景里,自己怎么会产生那些奇怪的念头呢?在小道拐弯上国道处,有个小池塘,池塘边有棵犹如黄山迎客松般的大白桦树。树荫下是间小茅屋,池塘里的荷叶翠绿欲滴。池塘后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中间偶尔有几家农宅。傍晚时,炊烟袅袅,如同人间仙境。在如此美景之中,怎么会产生厌世的想法呢?
其实这个世界是美的,只不过是人们被欲望所掌控,来去匆匆,无暇顾及这些美景罢了。
凡人只能看到人世间的物欲横流、尔虞我诈,却不能真正感悟人生的真谛。只有升华出人最原始的本性,从心灵的深处感知这世界上最朴实的美、最原始的善,你才会真正发现生活原来是如此的开心、快乐。
能否调进住建委,现在对李逸然来说已不是那么重要了。人一生,有些事即使你努力过,奋斗过,付出过,得到与却与你愿望有着天泥之别,甚至是没有结果。李逸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不得已,回原单位上班。与其在无望中苦苦挣扎等待,还不如做个自由快乐的自我。他现在有个小小的秘密,就是在住建委坚持到年终,到时多少还可以发点奖金。想通了,李逸然在住建委反倒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年关将至,李逸然借调到住建委也有两年了。
一天,李逸然一位高中同学到住建委办事,闲聊时给了李逸然同学QQ群号,说没事到群里摆摆龙门阵,开心开心。
同学走后,李逸然迫不及待地加入了同学群,那些熟悉的名字映顿时入了眼帘,一种久违了的真诚扑面而来。奇形怪状的网名让他啼笑皆非。一晃都快二十年了,这些哥们、姐们过得还好吗?
一番寒暄之后,同学们相互诉苦:什么房子按揭压力太大,什么小孩难教育,什么这年头日子不好混……全是些婆婆妈妈的烦心事。说到李逸然,大伙都说,还是你过得开心,拿共产党的薪水,却不干个鸟事,不像我们,为糊一张嘴,整日到处奔波,连和网友见面的时间都没有,呵呵。真他妈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李逸然原以为在这世界上自己是最寂寞的,最不幸福的人。此刻才知晓,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是寂寞的。或许他们和自己一样,没有感知到自己的幸福,却总是把眼睛盯在别人身上。
当李逸然得知当年同学中已有两位男同学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后,内心不由地唏嘘不已。人一辈子活得再累,过得再苦,但与不在人世相比较,还有什么理由不快快乐乐?自己为调进住建委,为那么点可怜的虚荣而整日忧心忡忡地活着,值得吗?
关于赵志坚从住建委主任职位上退下来的传闻,民间版本很多,且版本各不相同。有两种版本较为可信,一种是赵志坚交流到外县。一种是赵志坚到县开发区任党组书记,享受个副县级。前者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后者是百丈金刚化为泥菩萨,算是政治上交代。
    不管是那种结果,都会给李逸然调进住建委造成致命的打击。
晚饭后,李逸然和老婆说起赵志坚从住建委主任职务上退下来的传言。老婆说,其实我早想和你说了,又怕你不死心。人活在,就是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只要家庭和睦,全家身体健康,就是最大的幸福,也是人生最大的快乐。你常说在家寂寞,孤独,可如今这年头,还有几个可以促膝谈心的朋友呢?也快四十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我们是没有房子,那急什么,再坚持几年,不就有钱买了吗?目前首要任务就是把孩子学习管好,把你的身体调养好。至于你是否继续在住建委上班,你自己考虑,在哪不是吃饭。
李逸然说,早就考虑好了,编制进不去,也没多大意思。还不如回原单位上班,图个昂首挺胸。
老婆说,你可想好了,你内心如果不正确对待,你还会闷得慌。
李逸然,这次想好了,年一过,就回原单位。李逸然这次真的想回原单位了,他心中的疙瘩已被自己解开了。
突然间,李逸然发现这么些年来自己对老婆、孩子付出的太少太少,一股愧疚之情直刺他的心窝。
李逸然的眼睛湿润了。
(九)
 
临近春节,赵志坚从住建委主任的职务上退了下来。安排的职务,并没有像民间流传的版本那样兑现。
晚上睡觉时,李逸然对老婆说,今天正式下文免去赵志坚主任职务,任政协任常委。现在想调进去,是没戏了。
老婆说,过几天就过年了,明年何去何从,你得决定好。
李逸然说,早就想好了,过年后就回原单位上班。
老婆说,这次你可得想好了。
李逸然,想好了。也不早了,明天还得上班,早点睡觉。
老婆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李逸然却丝毫没有睡意,在漆黑的夜里,两眼盯着天花板发呆。
其实幸福很简单,只要拥有一颗平淡的心,包容的心,知足的心,幸福是时刻存在的!
或许寂寞是心灵成熟的最完美的体现。
一个人寂寞了,他的心境就成熟了。
想着想着,李逸然如同醍醐灌顶,心充实得满满的。
不一会,李逸然甜美地进入了梦乡。
                   定稿于二〇一四年十月十日



作者:何学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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