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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访(2)

来源:作者:方鸿惟时间:2014-10-30热度:0

                                        二
   “你去给我找马副镇长!”婆娘的声音很震怒,甚至让蚕簸里正在蒙头吃桑叶的蚕宝宝都吃了一惊,沙沙的声音停顿了一两秒后,才复又响起。
    林德生低垂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脸庞虽依旧红润,眉际却透露出一丝疲惫。
   “你去问问你老同学马副镇长,你林德生和儿子林晓伟是不是咱们向东湾的人?”婆娘的震怒是有原因的。向东湾被划为地质灾害搬迁点之后,镇里对村里的人员进行了摸底。可就在公示阶段,婆娘生病住院,林德生去医院陪护,半个月后,婆娘病好回家,公示名单早已被雨淋风吹,损坏得不成形了。名单上遗漏了林德生父子名字的事儿,便没被及时发现,婆娘据此生气,当是情理之中,也直接导致了林德生被迫上访的发生。
    还有一个原因,婆娘一直耿耿于怀。
    当初林德生找对象时,由于跳出了“农门”蹦进了“龙门”,林德生的身价水涨船高,媒人将林德生家的门槛快踏平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林德生找了现在的婆娘。
    在大家的眼里,林德生一定被鬼摸了头,黑白不分了。
    那个年代里,一个吃上公家饭的小伙子,长得高高大大,一脸的福相,应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家结婚才是。可林德生偏偏看上了还在村子里吃“土粮”的婆娘,而且铁了心地要娶她为妻。
   “林德生,你傻了是吧?”当初,在得知林德生要娶“土家妹”做婆娘时,马德志便忍不住对林德生大吼。“咱们好不容易从千军万马的农民大军中逃出来,你要是娶了林杏花,这辈子不是又活回去了?要知道,你跟林杏花结婚,你们孩子的户口是随母亲的——还是农业户口!”
    林杏花就是林德生的婆娘。当时年轻漂亮,是村里的一朵花。腰肢细细,臀部丰满,胸部高耸。尤其是那双眼睛,丹凤眼,透出一股媚劲,勾人心魄。
    林德生就被这双眼睛和林杏花的身子给迷得七荤八素,心甘情愿从“龙门”再次回到“农门”,一心一意做了爱情的奴才。为了这事,林德生家里人从没给过林杏花好脸色,而且至今老死不相往来。
    而林杏花对当初马德志反对她跟林德生的事更是耿耿于怀。林杏花觉得,作为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她配林德生,那是美人配才子的佳话。别人以为她高攀,作为老同学的马德志至少不能这样人云亦云同流合污。要知道,林德生跟林杏花可是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属于青梅竹马,在一起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况且,上林杏花家来提亲的人也差不多将她家的门槛走烂了,林杏花最后选择林德生,怎么不是门当户对?鉴于对马德志的反感,婚后的林杏花便极力反对林德生和马德志来往。但是,尽管林杏花不高兴,在县城共事的林德生和马德志,还是每天都呆在一起。
    村里有一千多号人,大家都忙着看自己的名字在不在那几张红纸写就的公示名单上,没有人顾得上林德生一家人的名字是不是在红纸上团圆。
    于是,回到家的林德生和林杏花便也没机会拿这件事说事儿。可就在大家伙相互拿着补助金,争着去山下选取安置地基准备建房的时候,林杏花发现了问题。
    林德生父子没能享受既有钱补又有地基安置的政策。
    林杏花震怒了,那双曾经让林德生迷瞪瞪的丹凤眼,此刻怒目圆睁,让林德生看着心里就觉得害怕。
    林杏花逼着林德生去找村长林向前。
    林向前说,这个事跟村里可没关系,我们已经核对过了,你林德生和儿子林晓伟是非农户口,都不在向东湾,我们是按照公安部门的户籍证明来摸底的。
   “德生,你去找你同学马德志,马副镇长!”关键时刻,女人都有一种下意识保护自己利益的本能。尽管马副镇长很少跟自己家有联系,但林杏花终于想起来林德生还有这个关系。“咱们不偷不抢,是咱们的也不能让!村长不能做主,他马副镇长总有做主的权力吧!”
    林杏花故意将嗓门提得高高的,她是想让林向前听到。
    “哟,是啊,我都忘了,德生叔跟马书记是同学,还是同事呢!”林向前的声音变得滑稽起来。
    “德生叔,不是我林向前要卡你们一家啊,我是根据镇里的搬迁方案来做的,我做不了主。只要马书记说行,我就立马给你们补上。”
    林德生郁郁寡欢地从家里走出来。
    大半辈子以来,郁郁寡欢这个词不应该出现在林德生的字典里。但这个时候的林德生,确实郁郁寡欢。
    林德生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这样的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心态平和,不受俗世尘务的困扰,也就能做到心宽体胖。
林德生很好地践行了这一点,与世无争的林德生,身材胖嘟嘟的,脸庞红润润的,哈哈笑的时候,活像一个弥勒佛。
    事实上,林德生就是这样一个得过且过,成天只知道乐呵呵的人。
    这一点,马副镇长最理解。
    马副镇长就是马德志,现在是咱们镇的党委书记。
    但是在林德生心里,马副镇长以后就是成了县长(据说,马副镇长很有可能会成为县长),他林德生也只管喊他马副镇长。这是因为林德生跟马副镇长曾经是同班同学,又同时分配到县茶厂,从普通技工做到专业茶师。后来在县茶厂改制过程中,马副镇长从企业走到了政府部门,从此官运亨通,成了我们镇的副镇长,镇长,现在还当了书记。而林德生的命运跟向东湾连在了一起,从茶师的岗位直接回到了向东湾,变成了非农户口的特殊农民。
    茶师,在我们徽州地区,是个非常吃香的职业。当然啦,这也是在计划经济时代才有的事。那样的时代,家里有个县茶厂的茶师,比家里有个当乡长当书记的人,更加有面子。
    咱们徽州地区,是全国的产茶大区,茶叶的产量占全国的比重可不小。因此,对茶叶的级别,从高档茶到大路茶,级别的区分直接影响到茶叶的价格。茶师就是评定茶叶级别的专家,除了能够左右茶叶价格,一个好茶师甚至能够左右一个乡镇的财税收入,也就意味着能够左右一个乡长镇长书记们的官途,因此茶师有时候简直就是组织部长的代名词。
    林德生就是茶师。
    林德生最得意的人生也就是做茶师的那一段日子。且不说在自己家里的地位空前的高,也不说在茶季来临前,乡政府那些书记乡长从茶厂来抢茶师时几乎要打架的劲儿,光说那些挑着扛着茶叶袋露着讨好的笑容眼巴巴地瞅着他的那些个茶农,林德生心里的优越感就让他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他们中一员。
    套一句时髦的话来说,在蓬勃发展的时代,市场经济的时代浪潮像长江的后浪一样,将计划经济时代的前浪拍打在了沙滩上。
    国企改革,曾经令人垂涎三尺挖空心思削尖脑袋都要往里钻的茶厂,一夜之间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同样从天堂进入地狱的还有林德生。
    林德生做梦都没有想到,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茶师这个职位,干得好好的,一夜之间就从一个受人景仰的岗位被刷下来了,这让林德生心理怎么也转变不过来。
    “德生,咱们一起跳槽吧!”喝得晕乎乎的时候,马德志说。
    “跳槽?”林德生没有回过神来。一个近四十岁的男人,除了看茶评级,什么都不会,改行之后能干什么?
    “最近各个政府部门不都在招人吗,我们去应聘,应该没问题。”马德志继续说服林德生。
    “我还是想看看茶厂怎么改制再说。”林德生的性格让他很难做出这样破釜沉舟的决定。更何况,偌大的一个厂,几百号人,政府总不会不管吧?
    让林德生不敢破釜沉舟跟马德志一起跳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马德志其时正跟县国税局的一个姑娘谈恋爱,而这个姑娘据说是县里某个领导的千金。这样的结合在林德生看来,总是带着一种不纯的味道,不像他跟林杏花,那可是纯粹的爱情。可这样的关系,对于马德志来说,却是走上仕途的最佳搭配。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跟林德生同窗三载,又在一个单位共事多年,马德志很清楚林德生不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至于他们二人的关系,本来并不深,但由于同时分配到茶厂,又都叫“德”什么,兄弟似的,关系便密切了起来。拿起杯子,马德志跟林德生响亮地碰了一个,然后一干二净。
    茶厂改制后,林德生又艰难地挨了几年。期间也被一些私营老板请去看茶,但很快林德生就发现,自己那些评级的经验在市场经济浪潮中,压根没有用武之地。私营老板要的只是林德生茶师的名头,来吸引茶农。而价格,那是随行就市的,由不得林德生根据茶叶的级别定价。次年,老板们都是茶师了,随手抓起一把茶叶,便报出个价格来。林德生彻底失业了,不得已回到向东湾,接受婆娘的贫下中农再改造。
    回到家的林德生,同样从家庭一把手的位置上退下来,心甘情愿地当起了婆娘的副手。由于下岗,家庭收入少了,家境也从村里的殷实人家,慢慢地掉入了后进部落。林德生倒还没觉得什么,可林杏花受不了。在咱们村,林杏花原来一直凭着夫荣妻贵,扬眉吐气过日子,现在男人的优越性丧失,林杏花觉得村人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对了,在村里得不到心理的认同感,林杏花在林德生面前变得骄横和蛮不讲理。好在林德生整天笑呵呵的,对林杏花的无端诘难,表现出了极好的自持,林杏花的狠拳头打在了棉花絮上,终究没有奏出好听的骨裂声来。
    林德生在茶厂里苦熬的四年间,马德志却成功应聘乡镇公职人员,从马茶师到马副镇长再到马书记,马德志的官途一发不可收。
    现在的林德生被林杏花逼着,不得已去找马副镇长。
    虽然马德志当了书记,但是林德生依然从内心里喜欢这样喊马德志。这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友谊从马德志当上副镇长那天开始,出现了质的变化。这个变化首先是从称呼上,以前林德生连名带姓地喊马德志,后来变成了马副镇长,这个称呼固定下来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系便少了。
    少联系的原因,在于林德生。林德生回家当了农民,马德志当了官,现实的差距和心理的自卑让林德生抬不起头来。在家里,婆娘的唠叨和讥讽,让林德生常常喟叹命运的不公,当然,这些喟叹,都是林德生一个人在偏僻的角落里发出的,婆娘不知道,别人更加不知道。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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