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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石榴树

来源:作者:孟广友时间:2015-06-26热度:0

一棵石榴树(短篇小说)

前些年,这一带有定娃娃亲的习俗。两个根本不懂事的孩子,在大人的安排下,稀里糊涂地就定下了未来的亲事。这样的亲事,亲戚间相结的较多,这叫亲上加亲,譬如姑表亲,再譬如姨表亲。姨表亲有这边姨家儿子订了那边姨家闺女的,也有这边姨家闺女跟了那边姨家儿子的。姑表亲就不行了,姑表亲只有舅家的闺女嫁到姑姑家这边来,而姑姑家的闺女是不能嫁到舅舅家那边去的,那叫姑血回门,是不允许的。那时的孩子还很封建,两个孩子,一旦定下了亲事,又长到象大路这样十五六岁的年龄,心里就开了窍,用书上的话说,也就是情窦初开,这时候,他们好象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知道了那女的将来要做自己的老婆,或者那个男的将来要做自己的男人,心里虽然互相想着,你想着我,我想着你,但表面上已显出不好意思,有点羞羞答答。他们见面少了,见了面,也都装做陌生人一样。就是这样,人们还总免不了拿他们开玩笑呢。大人们呢,当然也懂得孩子们的这种心思,有时候,便故意给孩子们创造些机会。

大路的对象是二姨家的闺女,叫红云,和大路同岁。

这天吃罢晚饭,娘洗着碗对大路说,天要凉了,果子也该成了,明儿你到果园摘些苹果摘些梨吧。娘一说摘苹果摘梨,大路就知道了娘要干什么,心里“咚咚咚”地就跳了几下。家门口东侧有一片闲地,种着两棵苹果树,还种着两棵梨树,每年比这个时候还要早几天,娘都要让大路摘些果子,送到二姨家。单要给二姨家送果子,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是,二姨家有个闺女,那个闺女的名字又叫红云,这就让事情多了一层热闹。大路心里跳着,脸上却装做平常,他说摘苹果摘梨干啥?不逢年不过节的。娘笑了,故意说,给你媳妇家送呗。娘不说给二姨送,也不说给二姨家送,偏说了给你媳妇家送,连娘也给大路开玩笑呢。大路的脸一下就红了。大路的脸不但红了,连脖子也红了,便带点抗议性地使劲喊了声娘,他说娘,我不摘,谁愿摘谁摘。娘呢,偏又很夸张地“哟”了一声,问大路是咋了?说大路挺勤快个孩子,咋一让给人家送苹果送梨就变懒了呢?大路的脸更红了,脖子也更红了,不知道该咋接话,只好强词夺理地说,咋也不咋,就是不想摘。娘说,那好,你不去摘我去摘。大路说,娘您能呢,您会上树?娘说,娘不会上树娘不会拿着棍子在树下打?打着好的是好的,打着孬的是孬的。给二姨家送的果子,每年都是大路摘,当然都是要挑最好的。大路有些着急地说,娘哎,您用棍子打还不把果子都打烂了呀?娘说,我管它呢,反正又不是我吃。大路的眉头皱了一下,这才好象很委屈地说,好好好,我摘我摘。大路说着我摘,却又补了一句,他说,不过话先撂前头,我只管摘,可不管送。娘说,你不去谁去?大路说,谁愿去谁去,明儿我和大升约好了,要上山拾柴火呢。大路并没有和大升相约,他只是找个借口。娘笑着说,那好,你不去我让小路去。小路刚好从茅房拉完屎出来,他正准备缠着大路要大路给他讲牛郎织女。天上有条银河。河的这边有一颗很亮的星星,叫牛郎,河的那边也有一颗很亮的星星,叫织女,他们是一对夫妻,是王母娘娘撒了这条河把他们隔开了。这些都是大路讲给小路的,小路觉得很神秘,很不可思议。小路觉得没听够,还想再听一遍,再听两遍,再听好多好多的遍。但这时小路听到娘说要他上二姨家,大概觉得上二姨家比听牛郎织女更有意义,突然就放弃了要大路讲故事的计划。小路三步两步就跑了过来,对着大路大声说,就是,你不去我去。这个小路,平时跟着人就象跟屁虫一样,甩都甩不掉,关键时候就当上叛徒了。大路不满地瞪了小路一眼,他说你去?你这么点个孩子,你知道路?这倒是个问题,小路也确实太小了,小路才上小二,才八岁。二姨家住油关村,离这里有十多里路,要翻两架山过一座桥呢。

娘笑着没有说话,看大路和小路斗嘴。小路说,我不知道路我鼻子底下没有长嘴?我小?我都不怕我小,你怕我小?大路有些生气地说,你个小毛人,不怕半路狼把你吃了,不怕拐娃子把你拐跑!小路说,我不怕,我知道你也想去,我还知道你去了想干啥。大路说,我想干啥?小路说,你想见俺嫂。大路说,你胡说,你再胡说我拧你的嘴!小路涎着脸说,就说就说就说!小路不光说就说,小路还说,我到了二姨家,我也找俺嫂,我还要拉俺嫂的手,我还要给俺嫂说,嫂,嫂,你别给大路好了,你给我好吧。大路真生气了。小路从来不管大路叫哥,从来都管大路叫大路,但这时大路不是生得这个气,而是小路说出了那句话。这么丁点个孩子,咋就这么不要脸,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也能说出口?大路伸手就要捉小路,要拧小路的嘴,大路要把小路的嘴拧烂,让他以后不能再胡说。但小路象是早就有了防备,不等大路行动,撒腿就跑。小路本来想往灶火跑,想躲在娘的身子后面去,他看到大路展开了长胳膊,象只老鹰一样挡住了去路,便朝大门口跑。小路跑得很夸张,小腿一撂一撂的,就象一头撒欢的小驴。小路的跑相把大路也逗乐了,大路“扑哧”笑了声,放弃了去捉小路,在原地跺着脚吓着喊,我看你往哪跑?我看你往哪跑?这个诡计当然也被小路识破了,小路刚跑到大门口就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子看着大路,晃着小脑袋说,你撵呀?你撵呀?

第二天,大路早早地就到果园里去了。大路本来想等娘叫他,等娘叫他了他还要在床上磨怔一会儿,然后他还要上上茅房,还要洗洗脸,等娘再催促他,他才要做出不情愿的样子往果园去呢。可大路心里实在憋不住了。往年这个时候,大路早就把果子送到了,今年雨水大,果子成熟地就晚了些。红云爱吃苹果,爱吃梨,特别爱吃大路送去的苹果和梨,今年怕是都等着急了。大路早在等娘发话,昨晚娘一发话,大路的心里就象着起一团火,火苗“腾”地就把大路的心给舔上了,舔得一阵疼一阵痒的,一晚上只打了几个迷瞪。一大早,就象有人又在向大路下达着命令,快起快起!快去快去!

天色还没有完全亮透,两棵苹果树两棵梨树站在灰灰明的天色中,象在等待着大路的检阅。梨是酥梨,树长得很高大,有三人多高。苹果是嫁接成的红富士,树稍微小点,有两人多高,但树冠要比梨树的树冠大。大路没有先上树,他先站在树下,一是等天亮,二是侦察要摘的果子。要摘的梨,当然是要个头最大的,颜色还要发白,这样的梨才是成熟的梨,一咬满嘴的甜水。要摘的苹果,当然也是要个头最大的,颜色要红,这种红不是骚红,骚红是假红,吃起来不是不甜,就是直酸。红要透灵灵的红,这种苹果吃起来才是真正的甜,真正的酸。其实侦察也没啥好侦察的,大路摸黑也能把又大又好的果子摘到手,因为好多天前,他就开始留意要摘的果子了。

大路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天就大亮了。他先爬上了梨树。大路虽把要摘的梨都看好了,但在采摘时却不急。每摘一个,他都要先把枝蔓拉过来,将梨拿到手,然后把鼻子凑上去,闻一下,又闻一下,这才把梨带把拧下来。把梨把拧下来,还不急于往篮子里放,他还要将梨放手里端详一会儿,这时他就仿佛看到红云正在吃他摘的这个梨,吃一口,就说一句,哟,真脆真甜,吃一口,就说一句,哟,真脆真甜,大路的心也就跟着脆了一下,甜了一下。每棵果树上,都有一个最大的果子,叫果子王。大路要摘的这个梨,就是果子王,或者叫梨王。大路在摘梨王时,照例把鼻子凑上去,闻一下,又闻一下。这一次,大路不但把鼻子凑了上去,还把嘴巴凑了上去,突然地,他就把梨轻轻地亲了一下。因为这个梨不光个大,还粉嘟嘟白生生的,怎么看怎么象一张脸。谁的脸呢?当然是红云的脸。红云的眼睛不大,嘴巴也不大,脸却是粉嘟嘟白生生的,大路最爱看红云的脸了。大路突然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你怎么能随便亲人家的脸呢?大路慌忙去看四周,看四周有没有人注意到他。天刚大亮,四周静悄悄的。大路家附近只住着大升一家,大升家的大门还没开。大升的爹是个大懒虫,大升是个小懒虫,大升和他爹大概还在窑里背床呢。大升家的灶房冒起了几缕烟,那是大升的娘在做早饭。大路知道娘现在也在家里做早饭,小路肯定也还在梦乡里,这个瞌睡虫,每次太阳照住了屁股还都不肯醒呢。在大升家窑头的大椿树上,倒是有几声“喳喳喳”“喳喳喳”的声音传来,但大路不怕,那是喜鹊在搭它们的巢呢,天说冷就冷了,喜鹊们也想过得温暖些,它们不会注意到大路,即便注意到了大路,对大路也产生不了威胁。近处的地面上也有几声“咕咕咕”“咕咕咕”地轻唱声,大路也不怕,那是几只早起的鸡在觅食,鸡们的注意力在要寻的食物上,才没有工夫理睬大路的这些闲事呢。四周没有人,大路放心了。这会儿大路望着那个梨王,突然又产生了想和梨王说说话的欲望。大路先给梨王取了个名,叫大白梨。大路说,你这么大,又这么白,你就叫大白梨吧。然后又把大白梨喊成红云,他说,喂,红云,对不起,刚才没有经过你同意,亲了你一下,你可不要生气呀。大路把大白梨喊成红云,大白梨这时还真变成了红云。红云摸着被大路亲过的脸,象是又羞又恼,她“呸”了大路一口,说大路你不要脸。大路说,亲了一下脸怕啥,你是我的媳妇嘛。等你和我结了婚,我不光要亲你的脸,还要亲你的嘴,还要脱你的衣裳,还要……

红云象是被大路的大胆吓坏了,也羞坏了,她一边忙用两只胳膊护起胸脯,一边使劲地喊着反抗着,不要!不要!大路你坏死了!坏死了!

今年暑天红云来大路家,大路在背地里偷看红云的时候,突然发现红云的身体好象发生了变化,变得和往年的红云不大一样了。红云的个子象是高了,个子高了倒没什么,关键是,个子一高,红云的腰身就那么一下显了出来。那腰身,不再是直直的,而是走到腰窝那个地方凹了进去。这一凹,屁股就显得有些翘,胸脯就显得有些挺。翘起的屁股看上去饱饱满满的,象两个小西瓜。挺起的胸呢,就更是出奇,那里突然间就长出了两坨东西,两坨东西鼓堆堆地,把红云薄薄的衣杉撑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发现让大路有些惊讶,还有那么一点激动。大路的欲望就是那时萌发的。他很想亲一下红云,很想摸一下红云好看的腰身,有可能的话,他还想看一下红云胸前长出的那两坨东西。那两坨东西大路知道是什么,如果红云问他,他就说不知道。当然,后来大路只是想了想,没敢去做,因为连大路都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太流氓,太不要脸,他要是做了,红云还不恼呀,还不得骂死他呀。

现在,红云果然恼了,骂他了,骂他不要脸,骂他坏死了,坏死了。红云恼着骂了大路,大路赶忙停了手,脸上愣愣地,就象个犯了错误的孩子,等待红云的处置。但大路只是愣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又来了勇气,因为他觉得红云的恼不象真恼,红云的骂也不象真骂,红云的反抗呢,也不象真反抗。红云的反抗有些半推半就,还有点纵容鼓励的意思,好象在说,你亲吧,你摸吧,你看吧。大路的胆子再一次大了起来,一把就把红云搂了过来。这一次,大路亲得很瓷实,他把嘴巴压在红云的脸上,亲得“吧嗒”“吧嗒”地响,亲的红云气都喘不匀了。大路不光亲了红云的脸,还亲了红云的嘴。他刚要大着胆子把手放到红云的腰身,大升家的那条大花狗突然“汪汪汪”“汪汪汪”地叫了起来,把大路吓得一个愣怔,差点从树上摔下去。大花狗不是在树下叫的,是在大升家院子叫的。大路知道了,一定是大花狗的嘴又犯诳了。大升家的那条大花狗精神好象有些毛病,冷不丁地对着天空就会诳叫几声,常常把人吓上一跳,气得大升他爹几次都想把它给宰掉。

大花狗把大路从幻觉中叫回来,让大路有点生气。这条该死的大花狗,大升的爹咋没早一点把你给宰掉呢。再看大白梨,大路“扑哧”声又笑了。大白梨的样子有些狼狈,浑身湿漉漉的,表层有一片已微微凹进去,幸好皮还没有破。大路摸着嘴巴,心里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他觉得有个媳妇真美,虽然他亲得是梨,不是真实的红云,但毕竟在念想中,也有人让他亲了。大升就不行,大升连想的资格都没有,大升只能亲他家那条大花狗,那条大花狗又是那么脏。有一次,大路看到大升抱着大花狗,嘴巴对着狗的嘴巴“滋”地亲了一下,恶心地大路连晚饭差点都没吃下。大路的手又忙起来,他要快点把梨把苹果摘好,红云的嘴巴谗,怕天天都在盼着他大路送果子呢。。现在,别说红云谗果子,就是谗星星,大路也会搬个梯子上天上去摘。

大路把要摘的梨摘好,又爬上了苹果树。

不一会儿,四棵树上最大最好的梨和苹果就到了大路的提篮里,提篮都快要被装满了。掂了掂篮子,大路想了想,又爬到树上摘了几颗,把提篮装得满满的。大路是想到了小路,他怕小路在谁去二姨家的问题上再纠缠。你小路不是想去吗,这么重的篮子,看你提不提得动。

小路没有去成。小路人小,说是让小路去,那是玩笑话。大路也没有提出带小路,带着小路,屁股后面就象带个尾巴,想和人说句话都不方便。大路走的时候,小路还在被窝里做大梦。但大路把满满一篮子的苹果和梨放在娘的面前时,还是提出了让小路去,他说,娘,果子摘好了,你让小路去吧。娘正在烙馍,没有接大路的话,而是笑着把一张馍塞到大路手里,就催大路上路,让大路一边吃一边走。二姨家路不远,娘让大路早点走,是要大路早一点到,这样大路就可以在二姨家多停上一些时间。可大路仍觉得不好意思,仍有些拿劲地对娘说,你不是让小路去吗?娘便瞪起了眼,娘说你这孩子还使啥假劲?你是想等小路醒了搅和你走不成咋的?娘说使假劲,大路就更没法走了,娘只好在后面推着大路的脊背往外推,推一步,大路嘟噜一句,你不是让小路去嘛,推一步,大路嘟噜一句,你不是让小路去嘛。一直到走出大门,等娘往回走了,大路才松了口气。突然地,大路撒腿就跑,因为他听到了小路的声音,小路好象是醒了。

大路提着篮子走到山路上,日头从山峦的后面升出来了。山路的两边是一层一层的田地,地里的秋庄稼都已收净。收净了秋庄稼,就播下了小麦,小麦已经长了出来。小麦的叶上挂满了露水,升起的日头斜着照下来,麦叶上的每粒露水珠似乎都变成一颗小日头。成千上万的日头一起放光,麦田里一下子变得明亮亮的。山上的坡头沟边还生长着许多柿子树和橡子树,再过些日子,秋霜一打,一片一片的树叶就红了,树叶也就变成了红叶。一片一片的红叶是长在树上的,这样,树也就成了红树,就象一把把撑开的小红伞。满山开满了这样的小红伞,小红伞和麦田里的绿麦苗相呼应,红是红,绿是绿,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往年这个时候,大路走到这里总要停下来站一站。站一站还不够,大路还要走到较高的一块麦田,站在那块麦田,大路就看到了那边山沟里的一个水塘。看到那个水塘,大路还要做一首诗。大路觉得自己很天才,因为他总能把他和红云做进诗里去。他做的诗是:

天上有一片红云

水中有一片红云

红云啊

你为什么那么红

是因为山中有那么多的红树

其实也不是因为红树啊

是山中有很多的绿麦苗

是绿麦苗才把你衬得那么红

大路的名字中有个路,诗里的绿(lu)麦苗中也有个绿(lu),路和绿(lu)是谐音。大路做诗不光把自己和红云做了进去,还强调了红云的红是因为他大路的绿(lu)衬托出来的。但今天大路没有心思去看这些去做诗,一是现在天还没有下霜,树叶还没有红透,树叶红透了才好看。二是他要快快地把苹果和梨给红云送去,他怕谗嘴的红云等着急了,等着急了说不定会生他的气。

这一天,大路没有看到红云吃他送去的苹果和梨,因为红云好象生气了。不过,生了气的红云,倒是给大路派了一个任务。

大路来到二姨家的时候还不到半晌。由于路上走得急,他的头发都给汗水浸湿了。大路没有直接走进二姨家的大门,他在离二姨家有十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大路停下来,是要把头发上的汗水擦干净,他可不想让人看出他是急着慌着赶过来的。擦干了汗,大路又把篮子浮头搭着的毛巾抻了抻,抻得平展展的,然后才装做慢悠悠的样子进了二姨家的门。

二姨好象知道大路今天要来,早早地就坐在窑门口择山韭菜,准备给大路包鸡蛋山韭菜饺子。见大路进门,二姨笑咪咪地看着大路,说大路来啦?又问大路走的累不累,然后要大路赶快坐下来歇歇。

大路嘴里“啊啊”地应着,却没有坐,他的眼睛不安分地朝四周张望。看完院子,又看窑里,因为他没有见着红云。大路每年送果子来,篮子还没放下,红云的手就会伸过来。红云会先挑一颗最大个儿的苹果或梨,也不洗,手那么捋两下,“咔哧咔哧”就啃起来。如果红云在跟前,苹果或梨说不定已吃到嘴里了。

红云原来是在另一个窑洞里。二姨让大路坐,大路不坐,二姨就知道了大路的心思,对着那个窑洞就喊红云。二姨喊红云,红云却不出来,她说她正在忙。二姨说大路来了,来送苹果送梨来了。红云说来了就来了,苹果梨她又不是没见过。红云果真生气了。二姨喊了几次没把红云喊出来,就笑骂着揭红云,二姨说,死闺女,大清早地就往门口跑,小半晌就跑了七、八趟,这会儿倒闷在窑里不出来了。二姨这一揭,就把红云给揭了出来。红云出来后没有去拿果子吃,二姨让她吃她也不吃,她也没有给大路说话,而是红着脸能二姨。她问二姨说你见我往门口跑了?你见了?你见了?话没说完就又把自己的话推翻,又说她跑了,她就是跑了,她跑门口是看门口石榴树上的喜鹊搭窝呢,又不是去做其他事,咋了?说着她说她现在还想去门口看喜鹊搭窝呢。然后她就真的往门口走去。红云能二姨,二姨没有计较,还“扑哧”一声笑了。红云去看喜鹊搭窝,二姨也要大路跟着去,二姨要大路跟着去看看,看喜鹊搭得是金窝呀银窝。

门口的石榴树是棵大石榴树,主树干有碗口那么粗。在主树干的根部,又派生出几根小树干,树干往上走,又繁衍出很多细枝,扑扑棱棱地,把树冠扑棱的很大。树上已没了石榴,树叶还没有脱落。在主树干上方的几个细枝交叉处,还真有一个几捧大的喜鹊窝,红云正仰着脸往上面看呢。大路的心思没有在喜鹊窝上,喜鹊跟他又没有啥关系,喜鹊搭不搭窝,他才懒怠管呢。但红云在看,他也要装做很想看的样子看一会儿。看了一会儿,大路才说,你不是喜欢吃梨吃苹果吗?咋不吃?今年的苹果和梨长得可好了。

苹果好你咋不早送?梨好你咋不早送?知道我爱吃你还不早送?我早就想吃了,现在你才想起来?你说好我偏不说喜欢,谁让你送晚了。红云说,我现在不喜欢吃苹果吃梨了,我现在喜欢吃石榴。

大路本想解释果子送晚了不怪他,是怪老天爷,老天爷下雨水下得太足,把果子成熟的季节往后推了,但红云不问,他也不好解释,现见红云说喜欢吃石榴了,就有些不解,红云从小就不吃石榴,她说她最烦石榴的籽,一嚼一嘴渣子,怎么说改嘴就改嘴了呢?大路问,你喜欢吃石榴?你咋喜欢吃石榴了?

红云大概也知道说错了嘴,就纠正说,我喜欢结石榴的石榴树。

石榴树?大路更有些不解,你不喜欢吃石榴,你喜欢石榴树?石榴树又不会吃。石榴树哪有苹果树梨树好,你喜欢吃苹果吃梨,苹果树梨树能结出苹果和梨来。

我知道你想让我说苹果树梨树好,我偏不说,我偏要说石榴树好。红云说,我喜欢石榴树开的花。说了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我喜欢石榴树开花那红腾腾的样子。说完她看着大路,象是在问,你家有梨树苹果树,你家有石榴树吗?

大路这下明白了。大路心里说,喜欢石榴树?你咋不早说,我想办法给你栽一棵不就行了。

要栽一棵石榴树,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为在大路这个村子,很少有人家种石榴树,就是有,大路也不能把别人家种得好好的树刨掉,种到他家里来吧?不过,这也难不倒大路。南山背面一个窝斗里就有野生的石榴树,大路上山拾柴看到的。野石榴树上结的石榴虽然都长不大,开的石榴花大部分也是诳花,但花开得很红艳,一点也不比家养的差,红云喜欢的是石榴花,又不是石榴,这也不算个问题。只是,石榴树原来是一大片,后来有人在那里开矿,石榴林就给开没了。有一天,大路看到好端端的石榴树没了,被拔掉的石榴树就扔在一旁的土坡上,象被戮杀了的一具具尸体,大路心疼的眼泪都差点出来。他有些气愤地想,那些开矿的人实在是太狠了,他要是管矿的,是决不会让人在山上乱开乱挖的。幸好,在那个窝斗的边上,还长有两棵石榴树,开矿的大概还没开到那里。大路从二姨家回来的当天就去看过,树还在。

大路是打算等第二年开了春才去刨石榴树的,开了春,气候暖了,地表的土也润湿,栽下的树就容易活。但他又怕开矿的冷不丁那天会把那两棵树也给开了,就决定这几天就把树给刨回来。至于这个季节能不能把树栽活的问题,大路也想到了。刨树的时候只要在树的根部多留上一些熟土,那些熟土围了树多年,就象是树睡熟了的床,把树从山上往家移,就象把树的床也带了过来,树就不容易死了。

刨石榴树的这天,大路叫上了大升,还把小路叫上了。因为大路要树带上床,树的重量就增加了许多,大路怕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把树弄不回来。小路不愿去,小路想在家里玩,大路就诳小路。大路说,你不是爱吃石榴嘛,把树栽回来,你就有石榴吃了。小路不上当,小路说,俺嫂家有,又大又红。大路说,那是家石榴,这是野石榴,野石榴要比家石榴好吃的多,吃起来酸溜溜的。小路说,俺不爱吃酸的,俺爱吃甜的。大路说,酸是前味酸,后味就甜了,吃野石榴都是吃后味,野石榴要比家石榴甜多了。小路说,真的?大路说,谁还诳你。小路就高高兴兴地去了。野石榴哪里甜呀,这里的野石榴小半是涩,大半是酸,有一次大路吃了一个,娘哎,差点没把牙酸掉。

石榴树大路早就看好了,是两棵石榴树中间较小的一棵,小的好活。树只有一人多高,细锹把那么粗,但这棵树的树龄小,还有生长的前景。别看这么棵小树,因为要在根部带上一大疙瘩熟土,刨起来就要费很大的力气,运起来也要费很大的力气。大路和大升、小路直用了一上午的工夫,才把石榴树运到了家里,栽好。

大路把石榴树栽到了果园,果园靠右的拐角处还有一小片闲地。这地方也是大路提前看好的。因为红云每年来的时候,总要上果园看苹果树梨树,这样,等过年石榴花开的时候,不用大路指引,红云入眼就能看到一树红腾腾的石榴花了。

栽下了石榴树,大路就又有了一项新的任务,他要给石榴树浇水。栽石榴树的时候,树的根部就预留了一个小坑,沿着小坑,又培起了一圈土梗,这是防止浇水的时候水往外溢。隔一段,大路就要给小坑里灌上一坑水,隔一段,大路就要给小坑里灌上一坑水。大路不光给树灌水,还从大升家的院子里捡来了两大捧羊屎蛋,上在树的根部。大升家喂了一只水羊,小半院子拉的都是羊屎蛋。石榴树刚搬了家,对周围的环境还不熟悉,大路给树浇水,给树上羊屎蛋,是要石榴树增强体力,石榴树增强了体力,才能好好地活下去。一直到了天冷,大路才把树根部的小坑用土封了。

转眼就到了开春。春天的时候,大路对石榴树象是更关心了。每天他都要往果园跑几趟,看看石榴树是不是发芽了,开花了。他知道石榴树发芽发的晚,开花开得更晚,杏花开完桃花开,梨花开完苹果花开,等这些花开罢,挂上了小果子,都快要到初夏了,石榴树才开始在绿叶中孕育好骨朵呢。但大路就是忍耐不住。果然,果园里的梨花先开了,后来是苹果花开了,那棵石榴树倒是发芽了,还长出了叶子,但石榴花却迟迟不开。石榴花呀,你是个新媳妇呀,你没看别人都梳妆打扮地出来了,你咋还躲着不露头呢?你是怕羞呀?怕人看呀?怕羞怕人看也不行呀,你早完都要给人看的呀。这段时间,大路还有一个担心,他担心红云会哪天突然来了。红云来了倒也好,能看看梨花苹果花,但红云这个时候来了,等石榴花开的时候就不会来了,红云要看的是石榴花,红云看不到石榴花,那大路的心血不就白瞎了?谢天谢地,红云这段时间没有来。

终于有一天傍晚,大路看到石榴树结花骨朵了。又一天早晨,花骨朵开花了。石榴树开花很没有规则,不一定是上面的骨朵先开,不管是上面中间或者是下面,谁先孕育熟了谁先开,一旦一朵开了,引得其他骨朵马上也就开了。这时候的石榴花开得有点争先恐后,有点象表现自己,转眼间,满树都成了红色,红的蜂拥,红的惹眼。

石榴树红了,大路该歇口气了吧?不!大路不但没歇成气,反倒是更着急了,因为这时红云没有来。石榴花说开就开,说败也就会败,这个时候红云不来,石榴花开也就白开了。每年这个时候红云都来,今年咋回事了?大路等了一天,红云没有来,大路等了一天,红云没有来,急得大路就要去叫红云了。可见到红云该怎么说呢?就说你要的石榴树我给你栽上了,现在开了一树红,你快去看看吧?这也有点太可笑了。还不错,这一天,红云终于来了。

红云去看果园的时候,大路以为红云会先去看石榴树,因为红云说她喜欢石榴花,现在石榴树是一树红,显眼,招人。不象梨树苹果树,花都败了,挂着毛绒绒的小果子,就象挂了一树毛毛虫。红云会很高兴地说,呀,真红呀,多好看。大路就先来到了果园,站在石榴树下,装做看石榴花的样子,等红云。谁知红云来到果园,却拉着小路去了苹果树跟前。苹果树在果园的最左端,中间是梨树,往右这端的角上才是石榴树。大路开始想,他们去看苹果树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看上三眼两眼就会过来的。大路想错了。红云和小路在苹果树前一站就站定了,他们看苹果树看的很耐心,还对着树上指指点点,象是在数树上挂得果子。果子有什么好数的,又不是金豆子。大路有些憋不住了,他们数了这棵保不准还要数那棵,数了那棵还要数梨树,就想喊他们。大路没办法喊红云,就喊了小路。哪知小路说,你不用喊,你喊我和俺嫂也不会去看你的石榴树。大路愣了,有些奇怪地瞅着小路。小路说,你也不用瞅,俺嫂说了,那野石榴树净开诳花,结不了几个果,结了果也不会吃,涩死人,酸死人,往家里移野石榴,这种事只有傻子憨瓜才干呢。小路说着突然有些气愤,他指着大路又骂,他说大路,你这个蒙人贼,那天差点没把我累死。

小路把大路说得有些发蒙。大路看着眼前一树红腾腾的石榴花,又瞅了瞅那边苹果树下的红云,他见红云的嘴角翘着,象是在笑,大路有些迷糊了。他想,怎么会是这样呢?

2007、10、巩义。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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