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黑星空蓝(小小说)
老万手上有新旧两部手机,同样的牌子、不同的型号,同样的通讯录,不同的号码。他给两部手机安了不同的外壳,一个是雅典黑,一部是星空蓝。他还设置了不一样的铃声。一部手机的铃声《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的钢琴曲,豪迈抒情;另一部铃声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古筝曲,缓慢优雅。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他不着急地接听,而是让铃声响一会儿,有时甚至等整首乐曲演奏完了再接电话。这时候,他会看着手机上来电显示的名字,酝酿着情绪,整理自己的思路。老万接听这部雅典黑手机时语气是傲慢的、不容置疑的,而接听星空蓝手机时,语气显得温和与谦卑。
这天一早,老万刚到政协办公室坐下,正准备泡上一壶茶,水还没有烧开,那首豪迈抒情的钢琴曲就响了。
他拿起这部雅典黑手机,里面传出来是老伴着急的声音,老万,早饭时交待的事,可别忘了,孙女能不能上实验幼儿园,可就看你啦。
老万隔着手机都能看到老伴焦虑的模样,从昨天晚上吃晚饭一直唠叨到上午吃早饭,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好了,知道了,我这就打电话找人。
孙女满五周岁,正是上幼儿园岁数。开放“二孩”政策以来,学龄儿童骤增,城区几所公立的幼儿园爆满。县教育局居然出了个馊主意,让家长打电话,谁在规定的时间内打通电话,谁就可以有上学的资格。这个规定看似公平合理,但许多家长反映根本打不进,怀疑是被人忽悠了。这也难怪,现在有公权力的单位,哪一个没有留些指标给关系户呢?
老万要打的可不是幼儿园热线电话,他要打给他的老部下,现在的教育局局长詹一鸣。
挂断老伴的电话,他继续准备泡茶。办公室里除了办公用的普通绿茶之外,就是早些年别人送的普洱茶了。那些高档的岩茶、红茶、铁观音,只剩下精美的空罐子了。他把茶饼撬开,散茶放在空罐子里醒上一段时间。这种陈年熟普有一种窝堆发酵的仓味,需要时间散发,这样喝起来才香味醇厚,滋味绵长。老万喝起来,一点都不逊色市面上的高档茶。而且,自从上了年纪,不仅眼睛老花,就连嗅觉和味觉也迟钝了,正合适喝陈年老普洱,茶气温和,特别是秋冬季节,还养胃。
老伴催的这一通电话,本来在家里也可以打,但他不习惯在家人面前去求自己的老部下来办事。现在,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他斟酌着用哪一部手机来打这一通电话。
水壶“咕咚咚”地冒着热气,他按部就班地抄起水壶往紫砂壶里倒水,温热茶壶后,再将壶中水倒入杯中,烫洗茶杯,用茶匙舀上一勺普洱茶,放入壶内,注入热水洗茶。将小刷子蘸着水在紫砂壶上慢条斯理的刷着,把茶壶表面的包浆刷得油量。这把仿古紫砂壶正是曾经的老部下,现在的教育局局长詹一鸣送的,据说是一把用老紫泥手工制作的名家壶。
当年,小詹还只是团委书记,知道老领导喜欢收藏紫砂壶,花了小半年的工资买下,送给当时的镇党委万书记,就为了能提拔副镇长。
睹物思人啊,现在轮到自己打电话求人家办事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知道当年的小詹,现在的詹局长可会买他的人情?
一注热茶从壶嘴倾泻而出,如同乌龙吐水,注入磨砂的玻璃杯中,琥珀色的茶汤散发出陈年普洱茶特有的药香味。这一饼普洱茶有十二年了,老万已经记不起,当时是哪位乡镇干部出差云南时带回来的老树茶。那时正值炒作普洱茶的高峰,这样的一饼老树茶少说也得要二三百元,当时的万书记收到了整整一摞的茶饼。是谁呢?如今这人的名字是藏在哪部手机的通讯录里呢?
他望着桌面上的两部手机,如今这雅典黑的这部越来越少响了,偶尔那首熟悉的钢琴曲响起,不是老伴叫他买菜,就是儿子、女儿找他求别人办事,说不上几句话就要让他心烦。
端起茶杯,徐徐地喝了一口茶,还有些烫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吹着,心想自己还不如这茶汤,人还为退休,茶就凉了。
屁股往沙发深处挪了挪,换个舒适的坐姿,头往后一靠,竟然昏沉沉的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雅典黑手机又响起了那首熟悉的钢琴曲。一看号码是家里的,这才记起来孙女上幼儿园的事。
糟糕,怎么给忘了。老万有些懊恼,现在打会不会太迟了,就算人家给你老领导面子,也没有名额了。他自言自语地埋怨,嗨,耽误事,弄不好要让孙女输在起跑线上了。
“老头子,”老伴的口气似乎不再着急毛躁,还透着几分得意,“囡囡上学的事办妥了。”
老万疑惑自己还没有打电话呢,“怎么?居然接通了幼儿园的报名热线吗?”
“什么热线,儿子送了幼儿园园长一个大红包。”老伴嗔怪道。
“哦,”老万语塞,心里却放下了一块石头。看来这钱能办到的事,都不算难事,还是尽量不要动用人情,也不值得太伤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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