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兰
李岩

    阳春三月，父亲家的那株白玉兰又开花了。
    周末，我和爱人回家看望老人，丽日蓝天下，在庭院里又看到了白玉兰花的芳容，满树俏丽的白玉兰花迎风绽放，镶嵌在碧蓝的天空中显得格外惹人喜爱。
    这株碗口粗的白玉兰是在25年前我和父亲一起种植的。那年我刚从部队转业，正在父亲家住着等待安排工作。那是清明时节，一天，父亲从中山公园购得两株白玉兰树苗，我和他一块儿挖坑、培土、浇水，将白玉兰树苗栽种在庭院里。两株白玉兰树苗有一株没有嫁接过，后来长得花朵很小，另一株就是现在蓬勃生长，每年都盛开的大白玉兰花了。
    父亲特别喜欢白玉兰，他经常在白玉兰花开的时节，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玉兰树下，凝视着乳白色的白玉兰花陷入沉思，我知道他的思绪已经回到那战火纷飞的年代。父亲曾给我讲过一个他在战争年代与白玉兰有关的故事。1940年父亲从家乡参加八路军时才14岁，和他一块儿参军的还有一个叫“玉兰”的女孩，当年才12岁。小玉兰长得白净甜美，身材纤细，温柔活泼。父亲和玉兰同在部队的剧团里一块儿演戏，平时父亲就“小玉兰、小玉兰”地叫着。玉兰叫父亲“小李子“。一次正在演出时遭遇敌机轰炸，疏散后两人躲在山脚下一块大石头下面才化险为夷。后来，玉兰调到别的部队去了，碾转作战中父亲再没有见到过同乡小玉兰。
    然而，令父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1950年抗美援朝的军列上，两人竟意外相逢。
    “哇，是小李子！”
    “啊？”父亲感觉肩头被谁拍了一下，不由回头一看：“嘿，小玉兰，果真是你！”
    两个十年前的小战友，竟然在赴朝作战的列车上不期而遇。
    在朝鲜战场的日日夜夜，两个昔日的小战友相互挂念。父亲在志愿军某军《战旗报》任总编辑，经常冒着敌机的轰炸战地采访。小玉兰是战地文工团的独唱演员，每天忙于演出慰问临时下撤休整的指战员们。
    抗美援朝凯旋而归回国后，战火中的小李子和小玉兰如愿在山东莱阳军营喜结良缘，后来就有了我。玉兰就是我的母亲。
    不久母亲怀孕了。母亲给已调到军区工作的父亲写信通报。父亲回信说：很高兴我们有了革命的后代。孩子出生，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起名叫“李革力”，意即革命的力量（后来我15岁当兵时改名叫“李岩”，这和小说“红岩”有关）。后来母亲又给我生了两个小弟弟，大弟弟叫李建力，小弟弟叫李新力，意即建设的力量，新生的力量。
    父亲在济南军区《前卫报》社任社长兼总编辑，每天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一下班手里总是握着报纸大样的父亲总会先上厕所，当时姥姥总问，你们那儿上班连厕所都没有吗？后来母亲调到军区印刷厂任会计科长，但我们兄弟三人的家务事都同事都落在了母亲身上。母亲平时很勤俭，省吃俭用，但很注意我们兄弟三人的学习情况。兄弟三人先后参军后，父母嘱咐我们在部队要严格要求自己，积极上进，努力工作，接好革命老一代的班。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父亲调到某军任政委，后又调任青岛警备区军政委。母亲因工作离不开没有调过来。八十年代末在我从军队转业到青岛的前一年，母亲因心脏病不幸去世。当时父亲非常悲痛，他说母亲太要强，是让工作累死的。
    我来青岛后陪父亲一块住。当时父亲已经从军政委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在忙于著书论说的同时，父亲早就想在院子里种植白玉兰树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品种。因为，多少年来父亲内心深处始终给战争年代的小女兵玉兰和革命胜利后的老伴儿留有最重要的位置。如今，当父亲看着这株品种优良的白玉兰树花开灿烂，仿佛就看到了小女兵玉兰的天真可爱的笑容，更像是看到了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伴儿那善良慈祥的面庞。白玉兰花在晴空中迎风摇曳，一树繁花唤起了父亲最美好的久远记忆。
    父亲家的这株白玉兰上百朵花齐唰唰地开着，花瓣很大，阳光下花体通透，看上去显得那么圣洁，那么飘逸，那么高雅。这株白玉兰有傲气的遒劲枝干，在四周绿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细细端详，千枝万蕊的玉兰花莹洁清丽，朵朵向上，如削玉万片，晶莹夺目，散发出阵阵清新、淡雅的幽香，令人心旷神怡。
    我和家人经常一起观赏在暖阳中的白玉兰，每个枝条上都长满了胀鼓鼓的嫩绿的芽苞，玉兰花似乎不愿意跟那些绿叶一起出现在枝叉上，刻意守护着自己特有的一分清高。那一尘不染的纯净，总让人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闪现出，一个身穿旧军装的女孩走在革命道路上的那优雅姿态和清纯微笑，我更仿佛又看到革命一生的母亲那坚定的眼神和深情的回眸。
    有时，父亲会把白玉兰的花瓣摘下一些，将肥厚嫩白的玉兰花瓣仔细清洗干净，放在果盘里摆着母亲的遗像下闻香，花香悠悠，暗香浮动，仿佛活泼可爱的小玉兰和陪伴自己一生的老伴儿又回来了。
    高贵纯洁的白玉兰是落叶科目，春天先开花、后发叶，花朵盛开时看不到一片绿叶。微醺春日里，我陶醉于这温馨的情调，感动于这浪漫的色彩，痴迷于这绰约的风姿，赞赏她生命的灿烂在刹那间呈现。
    我想，我和父亲当年种植的白玉兰没有辜负我们，这美丽的花儿会给年迈的父亲带来多少幸福的追忆和对爱人深深的思念啊……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