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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谈-第三章黑土之谷

来源:作者:罗荣青时间:2014-09-23热度:0

    晨光熹微,早起的乐垂来到不远处的溪边,用溪中清水驱散了残留的睡意,随后也就与同一部落的十几位青壮男子,一道走上了寻找黑白两色土壤的道路。临行前,部落中的长者交给他们黑白两条羊皮口袋,千叮咛万嘱咐,务必最迟在天黑之前用相应颜色的袋子装好土壤,赶回村庄,全年的收成在此一举,不得儿戏。这两种特殊的土壤分别藏在高山之巅与深谷之底。山以白土命名,谷以黑土得号。白土山和黑土谷不但以特有的土壤得名,而且声明远扬,每年吸引不少虔诚的人们造访。白土山顶通天路,黑壤之谷连幽冥。老辈人都是这么讲的,但是从来没有人从白土山得道成仙入九天,也没有谁从黑土谷堕入深不见底的阴曹地界。由于这两处地域的神圣,也就衍生了许多神神怪怪的传说。最瘆人的传说都集中在黑土谷,都说黑夜最初是从黑土谷升腾而起的,而夜晚是各路鬼神涌现的最好掩饰。乐垂小的时候就在夏夜的微风里一边乘凉一边倾听过不少的好故事,这其中就有黑土谷的惊险传奇。
    族中的青壮男子都欺负乐垂,出了村寨,拐过九九八十一道弯之后,趁乐垂大解,把一只黑色的羊皮袋子留给他,待乐垂走出草丛,就只看到那只羊皮袋子,和那只形影不离的乌鸦在日光下发出耀眼的黑光。他东张西望千呼万唤,终不见人。乐垂要么原路返回,要么勇往直前。返回,他会因耽误祈祷仪式而遭受整个部落最毒辣的眼神和应有的惩罚。一想到独自前往,脚底就开始生出丝丝寒意。他在山道上徘徊良久,期间又怀了一线的希望,面对远山与浮云,呼喊同行人的名字,除了回音,什么也没有。他心生绝望,又不甘心让人瞧不起,最终还是捂着一颗狂蹦乱跳的心朝着黑土谷的方向,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途经前一天与女子对歌的山坡,此时天色尚早,料想那女子也不可能这么早在这里守候,想起那女子的言语,突然地心情松弛下来,心中似有千万种语言要诉说,也就很放肆地歌唱起来。哪知那痴情的女子天未曾亮就已出门,早已等候在对面山坡上,躺在野花铺就的草地上打腹稿,用来应对傍晚时分的一个很重要的约定。那女子听到熟悉的声音,兴奋的情绪难以抑制。以为与她心灵相通,一心一意提前来赴约,据此,她还衡量了自己在这能歌的乐垂心中的地位。这么一思索,不禁喜上眉梢,心中有不可言说的欢愉。也就胸有成竹潇潇洒洒地放开喉咙,任轻柔脆亮的声音穿山越岭,与乐垂的余音缠绕。面对女子的惊喜之情,乐垂吓了一大跳,差一点撞到一棵路旁的树上。抚平剧烈起伏的胸口,还是惊魂未定,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懊悔。对面山坡的女子独自唱了一段,不见回应,猜到是乐垂还在为自己的短处自卑。仍然用那热情的曲子开导他,你乐垂不是太阳,也不是那如同太阳的帝喾,你是歌者中的月亮,就凭歌声也可朗照四方,我小小的心灵是万里山河的一角,特别需要你洁白光芒的照耀。女子的歌宛如春天的野花般娇嫩,能够轻轻地挤出水来,听得乐垂的毛发都酥软。此时不是谈情的时候,他只好告诉对方,他肩上承担着别样的使命,会唱歌也重信誉的乐垂,在此时只得辜负她的一片情意,等他明日再来此处,定然不负一片相思。乐垂的回复明显有了十八岁的青年所应当有的对某种事情的热情。女子是聪慧的那种,乐垂心中热烈的波涛很容易就让让对面的女子察觉到,女子并不同意乐垂的提议。以为浪费这样的好时光,实在有负上天的旨意,因为这一天的阳光和这一处的景物都非常适合用来做恋爱的点缀。乐垂无可奈何,只得以实情相告,说自己所去之处乃是方圆闻名的黑土谷,自己的责任乃是去请回一袋黑夜颜色的土壤。黑土是祭祀神灵所用物品,在表述中依照规矩只能用含蓄恭敬的词语。女子似乎能理解乐垂的苦处,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他们彼此不相见地用呼喊告别完后,喜欢做梦的女子依旧唱着动听的歌谣,乐垂听着她的歌声越走越远。
    通往黑土谷的路上有一座锁云山,时常云遮雾罩不见天日。山上生活着成千上万的猴子,这些猴子据说是大地之母后土娘娘所豢养,用以守护锁云山上的一棵绝无仅有的神树。这树十余人难以合抱,枝干笔直,耸入云霄,枝干繁密,状如菌盖。乐垂听见过此树的老人讲,不论阴晴,这树的周身都有云雾环绕,人在树下,难穷其顶。加上树身周遭有无数猴子守护,一般人难以近前,只能远望观其大概。树顶上层结有七颗异果,分布如同星空中的北斗七星,这果子有福之人能得其一,即可移形换貌,也可人死复生。树冠中层开有四朵奇花,这花的所在,恰好指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更加奇特之处在于,一树开四花,花色各不同,东南西北分别是青红白黑。这花四季不凋落,万年不结果,只在每年立春那天的立春时刻短暂地散发浓烈花香。这花香只要得其一瓣也可以延年益寿,返老还童。只是此等福分凡夫俗子难有机会消受,树上的花果,至今无人见到真实的面貌,只因花与果都隐藏在深深的浓雾里,所有的神奇描述,都是如奇闻轶事一般代代相传的。
    乐垂行至锁云山,只觉得烟雾飘渺,如入仙境。四处鸟雀相鸣,此起彼伏。路旁花草繁盛,古木参天。不时有清泉飞溅,水底游鱼颜色如水,不是口渴掬水细看,还以为水里空荡无物。他心生欢喜,对着水里的透明小鱼说话,众人嫌弃我的矮小,以致频频被欺,却有未曾见面的痴心女子,有意与我唱和,你若有知,请告诉我这事,我是该眉开眼笑还是眉头紧锁?水里的透明小鱼听到他的诉说,聚在一起吐泡泡,然后有一条大一点的鱼,仿佛是他们的首领,游到乐垂所在的岸边,对乐垂说,你的羊皮袋子告诉我你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的族人正盼着你顺利归来,你心灵纯洁正直勇敢的男子,既然她倾心于你,何必为一件将成的小事忧愁。乐垂回头四处张望,不见一人。侧耳倾听,只有清风掀动树叶的声响。他低头细看,看到小鱼的嘴一张一合,下巴的一撮胡子像水草一样抖动,很是可爱。但是,鱼会说话这件事还是吓了他一大跳。小鱼看到他吃惊的表情,告诉他,他们原本是天河的鱼类,只因共工驾着飞龙与帝喾争斗,一气之下撞倒了天柱,天塌地崩,天河破漏,他们才降临到人间,栖息此处。乐垂说,既然是天上的天鱼,必定知道天数,还请劳烦你明示,此行的凶险,黑土谷之行可否顺利回返。鱼说,有两脚的恶人阻你步履,有三脚的乌秋帮你取土,有四脚的毛兽赐你荣耀。乐垂还想进一步请他们明示,一群小鱼摇着透明的尾巴,摆着透明的身子,向上游逆水而上。只留下一潭浅浅的清澈见底的溪水。
    乐垂继续往前行进,日到中天,他才抵达黑土谷的谷口。谷口两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他是熟悉的,第一次随父亲来取黑土,他还是个只有十岁的孩子,转眼之间,年已十八。他穿过两棵大树的树阴,踏入了黑土谷,透明小鱼的预言和黑土谷的阴森传说使得他不得不小心谨慎。黑土谷的土壤是黑色的,他脚下的土壤是黑色的。他却不能把这谷口的黑土带回村庄。能装入羊皮口袋的土壤,必须是山谷深处日光所不及之处的黑土。那里的土壤颜色,是用黎明前的黑暗压缩调制而成,黑得发亮,黑得冒冷,黑得令人眩晕。乐垂的肩膀栖着乌鸦,太阳把他们的影子压在脚底,他也就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向山谷的中央。
    这是一条狭长的幽谷,越是往里面走,地势越低,两边的山坡越陡。一路上草木繁茂,春天的时节,叶子却都绿得发亮。一棵棵芒草长得咄咄逼人,布满锯齿的草叶打在人身上发痛发痒,乐垂拾得一根枯枝,用于挡开碍手碍脚的芒草叶子。芒草在他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留下了丝丝红色的印记,对付这些恼人的草叶,他一路走去越加不耐烦,末了便只顾边走边抽打,为的是尽早装好黑土。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深谷里突然看到一位头发全白的老翁,是他始料未及的。但他确实看得真切,那人就站前面一堆芒草的后面,背对着他。他提心吊胆地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那人并无动静。乐垂很有礼貌地询问,请问年高的长者,你为何独身来此。老翁并无应答,乐垂心里没底,不知道这老翁是何方神圣,只得硬着头皮往前,有什么蹊跷再随机应变。将近老翁身边时,乐垂的两条腿好似由沉重的石头做成,每迈一步都万分艰难。乐垂绕到老翁的前面,不禁回头看这荒野老翁的尊容,看到的景象让他面无血色。在他面前站立的分明是一具骷髅,眼眶的黑洞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骷髅的骨架,竟然还是立着的,他的指骨握着一根木杖。阴湿的谷底的寒气,一下子冒上了脊梁骨,浑身的力气都被这股寒冷的气流所化解,几乎要瘫倒在地。他肩膀上的乌鸦突然地离开了他,一飞冲天。乐垂抬头,看到正西和正东方向的天空,分别有一朵黑白颜色的巨云,正缓缓地移动,相互靠拢。乌鸦在头顶盘旋了一圈,就如一道黑色闪电,倏地离开了乐垂的视线,任凭乐垂如何大声地叫唤也还是无济于事。
    黑白两色的巨大云块,不久就交合在一起,遮天蔽日,天地一片昏黑。雨点密密地砸下来,骷髅和乐垂一样湿淋淋的。突然,乐垂听到骨头相碰的脆响,接着,他听到了骷髅苍老的声音,帝喾的子民,你看这漫天的乌云是我忧愁的心,凶猛的大雨是我是伤心的泪,我有好的消息要散布与你,黄帝一族的好运将尽,共工的后人是英勇的战士永不低头,你不必取这黑色的圣土,任何的祈祷无法逆转天行的大运。大仁大德的帝喾和至尊的黄帝遭受了侮辱是每一个忠心的子民都无法容忍的,哪怕他只是一个五短身材的跛脚矮子。乐垂知道,这副空骨架子是共工的奴仆或后人,死去百年,阴魂不散。他鼓起勇气和他辩论,倘若无错,你是那战败的共工氏的奴仆,你的悲伤为何不随你光荣的时代一起消散?你逆天的主人已经回归尘土,你的怨念也应该远离人间,我族的昌盛显而易见,何必信你的危言耸听?我的使命是挖取圣土,献给高高在上的神灵。骷髅仰天长啸,伴以骨头相碰的声音,笑声里有些威胁恐吓的意味,他的声音颤抖,显然是乐垂的回敬触怒了他。他说,我是尊贵的共工座前的巫师,呼风唤雨是我的万千本领之一,你不过平民一个,怎敢在我面前无理,我要惩罚你这无知的跛脚矮子,不让你如愿地取走黑土,自然有你的族人替我教训你。雨点还是那样强劲,天上乌云翻滚,骷髅柱着木杖缓步走来,伸出白森森的利爪,要扑向乐垂。
    远方的天空,突然响起乌鸦响亮的叫声,乐垂能听出这乌鸦就是日夜伴着自己的那只。他看到另一团更黑的乌云,快速地朝自己所在的方位移动。乌鸦的叫声越来越响亮,另外的一种鸟叫也此起彼伏。当他看到远处飘近的并非是一朵黑云而是巨大鸟群,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阴森的骨架踏着泥水蹒跚着接近乐垂。那巨大鸟群移到近处,他才看清,领头的就是自己那忠实的伙伴,后面是无数黑色小鸟。顷刻间,那些黑色小鸟都扑向了缓慢移动的骨架,落在骷髅头顶的一只,是有着三足的禽类。乐垂想起透明小鱼的话,这解围的恩人,正是一只三足的乌秋和他的族类。只在片刻,滂沱大雨停了下来,头顶的阴云散尽,自称是共工座前的巫师的骨架也轰然倒地,散成一堆。大地归还给阳光照耀,那些黑色的小鸟,腾空而起,在三足乌秋的率领下,风一样刮向远方。乐垂双膝一软,跪在原地目送乌秋远去,心怀万分感激,同时仿佛做了一个噩梦。
    乐垂走到最深的谷底,周身的空气如寒冬腊月般地冰冷,正午时分,仰望不见一丝阳光,视线非常模糊,如身处黑夜,月光朦胧。他知道,这里脚底下踩着的,才算是黑土谷的圣土,才是祭祀神灵的祭坛上所需要的黑土。他抓起一把脚下的泥土,紧紧地攥在手里,几乎攥出水来。接着双膝落地,向苍天大地虔诚地祷告,头颅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三次头。之后才敞开黑色羊皮袋子往里面装土,每装一把土都带着万分的庄重。装好黑土,背在身上,带着乌鸦原路返回。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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