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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之殇

来源:作者:黄信众时间:2018-10-03热度:0

茶之殇

作者黄信众

入夏后不久,喝完了当年的绿茶后,我就转成喝白茶。这白茶不是当年的新茶,却是陈年的老白茶。打开包装纸,撬开一片收藏多年的老白茶,一阵陈旧的药香味迎面而来。尤其是在三伏天里,每天清晨起来,第一时间泡上一大壶,可以喝上一整天。没有什么比得上,从炎炎夏日的户外,回到屋里喝上一大杯凉凉的老白茶来得解暑了。即便是到了晚上,夜里起来还要喝上一大杯。而且,自从喝着老白茶之后,多年的肠胃病也好了。都说老白茶赛过药,我是真信了。

茶叶是“战友”吴椿生送的。这些年,每年都送来一盒茶叶,里面有白毫银针,有白牡丹,还有几片寿眉老茶饼。椿生在电话里说,喝完了再给你寄,喝不完就藏着,这白茶是越陈越香,越久越好。这不,今年的这泡茶便是七年前的。一打开,就闻见一阵陈旧的带着淡淡地木香,只需掰下一小片泡在沸水里,静候片刻便可以喝了。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凉了以后在喝,一大口一大口大直灌下去,那才真真大解渴。

一、

说起加了引号的“战友”吴椿生,就想起三十多年前的那段牢狱生涯。八三年,因为处女朋友而被女方家长告发强奸罪,恰逢严打刑事犯罪,被判入狱六年。在最初的两年里,我常常觉得以前自己在工厂里偷闲、磨洋工的清闲,全部都被劳改农场的辛苦所抵消了。

我服刑的监狱在崇安县,就是现在的武夷山市,这个监狱有全省最大的劳改农场。八三年的那次“严打”运动,给这个劳改农场送来了一大批的劳改犯,我便是其中的一员。

劳改农场里,有一年到头干不完的农活。水稻一年“两熟”,晚稻收割后有的还要种一季的麦子,或者栽种一些应季的蔬菜。农历六月间,便是到了“双抢”到农忙时节,是我最害怕的日子。那一段时间,下田干活的犯人个个都不觉得自己像个人,完全是一头只会吃饭、干活、睡觉的牲口。

一大早,天刚麻麻亮,一声声尖锐的哨音就把人从睡梦里叫醒。匆匆集合后,就趁着太阳还没有出山时的阴凉,排着队摸黑到田里。两人一组一丘田,默不作声地挥动着锋利的镰刀,只听得见“沙沙沙”的声响,头脑一片空白,完全是机械的动作,左手兜右手割,一把割六七蔸稻子。一上午,就这么一直弯着腰,把那一梱一梱的稻子码堆在田里。早上露水重,不一会儿,整个人的身子、头发全都湿了,分不清是露水是汗水,衣服黏黏地贴在身上。盛夏中午的太阳正正地悬挂在头顶上空,我们躲在树荫底下吃过食堂送来的午饭。饭后只容你在被晒得滚烫滚烫地上稍微半躺着,休息片刻,便被催着赶工了。

早稻一收割好,马上就得耙田、插秧,刚从水田里拔出来的脚还带着湿泥,赤脚在路上走一会,泥就干了,像硬痂一样贴在腿上,把皮毛扯得紧紧的,很不舒服。

这“双抢”季节过后,脚和手的皮肤上都会染上一层难以脱落的黄色。这个“标记”,它们一时半会儿是洗不掉的,让人看着心急。我出狱好几年了都退不去,一想起来,觉得是一种耻辱,恨不得拿刀子刮掉。

水田里有一种很讨厌的水生动物——蚂蟥。这玩艺儿可恼,它叮上人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等上了田发现它时,用力扯,就像是捏了根软软的肉肠子,手感诡异极了。把蚂蟥扯掉之后,泥腿子上会开出一条鲜红的“运河”,并伴随着痛痒。我因为这蚂蟥,认识了狱警吴椿生,要不是他,恐怕是撑不到假释出狱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腿上吸着一只蚂蟥,上田埂来处理。听见荷枪的看守用我熟悉的方言说“水蛭”,这久违的乡音,那是带着很重口音的闽东方言。我猜想着说这话的应该是宁德一带的人,便鼓起勇气上前与他们套近乎。他便是吴椿生,我们认作是半个老乡。

二、

吴椿生是监狱武警刚上岗的一批新兵。这位宁德乡下来半个老乡,与我能用闽东方言说上一些半咸不淡的白话。多亏了吴椿生的照顾,给我派了上山砍柴的活,这才从农地里解脱了出来。砍柴工有相对的自由,我可以在指定的山上四处转悠大半天,临收工了,打上一把柴火,悠哉悠哉的回营房交差。遇上雨天,还可以不用上山,在到食堂里劈柴、喂猪。后来与司务长混熟了,就改为食堂的杂务了,除了喂猪,还与司务长一同上街采购。这一切的好,都应该记在吴椿生的头上。

食堂里喂猪其实并不是个轻松活,但比起农地里干活当然好多了,也还有个好处,可以弄到轻易吃不到的猪肉。一起在食堂干活的还有一个叫刘志的,嘴馋了,想吃猪肉,他便有办法让猪栏里最肥的猪“发病”。前一天,他让我就把那只肥猪单独隔离,不给猪喂食,饿上一天一夜。第二天,待其它猪都吃过后。他调了一大缸的猪食,里头混着用滚水烫过的地瓜粉喂食。饿了一天一夜的肥猪,三下五除二,全部吃了。不用过多久,滚烫的地瓜粉烫伤了猪肚,只见肥猪口吐白沫,满地打滚。这时,刘志立刻请来司务长,现场察看过后,便让我们将肥猪抬去外头埋掉。

刘志与外头早有勾结,送到私人屠宰场宰杀,留一部分给屠户,其余的吩咐人煮了吃。吃不完的还半卖半送的给了当地老百姓。拿了一些钱,买些烟酒回去营房送给吴椿生和狱警们。后来,他们之间居然以“战友”相称,不少人出狱后互相之间都有联系。

吴椿生复员转业后的第二年,我也提前一年假释回家了。九十年代初期,我与同乡合伙办起了一家压电陶瓷厂。空闲的时候,我常常想起当年的吴椿生。经多方打听,在宁德的一个乡村找到了他。那时的吴椿生在家务农,我便请他来自己的工厂上班。

三、

刚来的时候,吴椿生穿着一身迷彩服,腰板挺直,还是一副武警的样子,但说起话来已经没有以前那种神气了。

吴椿生来到我工厂后的第一件工作是车间管理,并不要他亲自动手操作,只是做监工,抽检产品质量和清点数量,负责车间的安全生产。这是一份闲差,但椿生做的很尽职。有一次,一位工人的小拇指被压力机砸伤了,是安全生产责任事故,虽然是工人没有按照操作规程上工,但保险公司还是给赔了意外伤害。椿生觉得是他工作的失职,自己不要了当月的奖金。

没过多久,他找我说,我干不了车间管理的工作,尽给你添麻烦。

我说,没事,你慢慢地就习惯了,工伤事故经常有,有的还是工人自己弄成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我们都给上了保险。

他说,你还是派我去上山砍柴吧,虽然辛苦,但我也可以多一些收入。

那时候的窑口还不是后期的天然气,而是最原始的龙窑,每烧一次窑,都要消耗大量的柴火。我工厂里有一部分民工,专门上山砍柴,除了计量拿工资外,每个月还可以拿一部分补贴,加在一起总是比一般的工人收入多一些,但也比较辛苦,都是外省来的民工做的辛苦活。

那一段时间,我每当看到吴椿生拿着一把砍刀,带着几个民工,从厂区门口出发,去往龙窑后面的那座山坡时留下的背影时,常常觉得有一种讽刺的意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整个到了过来。我心里有些难受,说实话,这不是自己乐意看到的。

有时候,我会想起了在营房食堂里的那些“杀猪”的荒唐事。

有一天,我对吴椿生说起了那件荒唐事。我说,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居然敢这么做,得亏没有被发现。

吴椿生有些惊讶地望着我说,原来是真的啊,我老乡跟我提起过,那时我半信半疑,求他千万不要把上报。要知道,上头要是追查起来,调整岗位不说,你可能还要加刑的。

我后背一阵发凉,你们怎么知道的,我是第一次告诉你。

他说,在你之前就有人干过,你以为就你最聪明么,牢里的犯人一个个都是“人精”。

听他这么一说,我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向他打听当时的司务长老乡现在的下落。吴椿生说,我这位老乡自己干了犯法的事,被判刑入狱,后来下落不明,一直都没有联系。

我不禁感叹万分,拉过吴椿生的手说,要没有当初你们对我的包容和照顾,就没有我今天的日子。

吴椿生只是嘿嘿一笑,有些木讷地说,快别这么说,缘分呗。你看我现在不是也要你来帮衬吗?

大约半年后的一天,与吴椿生一同上山的一位民工突然急匆匆地从山上回来找我,老板,吴大哥把自己的手指砍掉了。

我急匆匆出了厂门,看见吴椿生高举着一边手,整个衣服袖子全都是血,还往下滴,一路上都是血滴,脸色煞白。左手的大拇指完全被切掉了,他另一只手还抓断掉的那一截手指。我见状差点没有晕过去,连忙叫人开车见他送去医院。还是太迟了,没有接上断指,只是缝合了伤口。

这是一级工伤,由于厂里投了工人意外伤害保险,他拿到几万块钱的保险理赔金。

有个与吴椿生一同上山的民工背地里对厂里的另一位合伙人说,吴大哥是故意的,他说反正是保险公司赔钱,对工厂的利益没有损害。

那位合伙人对我说,你这位“战友”心太狠,我看不能再留他。

以前也发生这样的事,有些工伤也是故意的,但只是很小心地砍小拇指,从来没有见过砍掉那么一大截大拇指的。

我对合伙人说,人我请来的,要去要留,你不要自作主张,得他自己愿意。

吴椿生后来还是走了,我个人以工厂的名义另外补偿给他一笔钱。

四、

吴椿生回家那一天我开车送他,那是我第一次去他老家。当时,福州与宁德之间除了省道,还有一条324国道。国道要收费,几乎途径的每个县都设有收费岗亭,但路况好许多。去的时候,吴椿生执意要走省道,他说省钱。

车子在弯弯曲曲的省道上绕了大半天,到了宁德城郊,而他的家是在乡下的某个“都”,据说是哪个朝代的状元回乡沿途经过的地方,都封为某“都”,这与我们那边的民俗一样。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吴椿生指着河对面一处小山头说,在那里。我们趟水过河,抄近路,又走了几分钟的小路。

山脚下一处破旧的老房子冲出两条狗来,一老一小,老狗围着吴椿生摇头摆尾,小狗对着我狂吠。吴椿生也不喝止,自顾自地往前走,我硬着头皮在后面跟着。快到家门时,他加快来脚步。

阿生,是你吗?回来啦?门口依着一位老妇人,一边眼窝深陷,显然是半瞎了。

妈,我回来了,玉芬呢?吴椿生高喊了声,玉芬。没有答应。

玉芬还在上山摘茶呢,她不知道你要回来。老妇人哆嗦着手,要搬出一条凳子来。

吴椿生接过椅子说,妈,这是我老板,以前部队里“战友”。

这是我第一次从椿生口中听到他称我为“战友”,他说起来似乎很顺口,但我心里有些怪怪的。我坐下后,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房子,与我以前住的老宅一摸一样,正中间是厅堂,左右各一间厢房,右边多出一个二层小楼,显然是新盖的,房门紧锁。厅堂前面堆放着一些枯黄树叶子,还有几个竹筛,上面晾晒着一些茶青。

椿生从他母亲的屋子里取出一个暖水瓶,又到竹筛子上抓了一小撮晾晒的茶青,泡了一杯茶递给我。今年的新茶,你可能喝不惯。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直接把晾晒的茶青来泡茶,也没有多说什么,端起茶杯就喝。开水并不很热,茶叶漂浮在面上,我小心地吹了吹,但喝进嘴的还是有许多细小的茶叶末。没有什么香味,茶水也没有什么味道。椿生则从另一个大茶壶里到处一碗浓茶,仰头一碗喝下。

才坐一会儿,从厨房里飘出一阵煎鸡蛋的香味。我连忙起身说,椿生,不用煮我的饭,我还要赶回去呢。

吃过点心再走不迟。说着话,他母亲已经端出一碗鸡蛋面来。

临走前,我掏出身上所有的大面额钞票递给椿生,你给老太太买些东西,我空着手来。

一阵推搡后,他还是接下了。送我出来时,我们走的是村道,椿生说,我领你去看一处地方。路上经过一处祠堂模样的院落,椿生说,这是我们的村部,也是村集体茶厂。从厂门口经过时,椿生拉住我说,我们村这里生产白茶,外面的销路不好,这个厂快要破产了。我想把它承包过来,生产你们那边爱喝的绿茶,只要加一道炒茶的工序就可以了,销路好,价格也高,你看怎样?

我说,我不懂茶叶,你们这里的白茶,我是第一次听说,以前没有喝过,刚才我喝的就是么?

他说,你喝的是今年最好的一级白茶。我自己刚才喝的是粗茶。哦,对了,就是这种陈年的老白茶还可以治病呢。说着,他走进院子,抓了一把堆在角落一堆树叶子,用一个塑料袋装好,递给我说,我看你肠胃不好,闹肚子的时候喝这老茶,挺管用的。

回去的路,我走的是国道,虽然交了不少的过路费,但少走了不少弯路,小半天就到家了。

五、

几年后,陇海高速公路贯通了宁德与福州,我生意上的客户很多都在浙江,经常走这一条线路。有一次,我从温州回来,看看还有一些时间,便顺路拐到了椿生家去看望他。在电话里,椿生让我直接到他的茶厂去。

“就是上一次我带你来过的那个村集体茶厂,你还认得路吗?高速路连接线出来,有个路标,你顺着进来,是十多分钟就到了。”吴椿生在电话里告诉我。

没多久,我就很顺利地找到了茶厂。原来的旧村部已经被完全改造成了“春生茶厂”,但村委会的牌子依然保留着,被挂到另一个一层的平房门口。

椿生有自己的厂房和办办公楼,厂区一大半的空地上晒着茶青,有的是层层叠叠摞在一起,大马力的工业吹风机煽动着巨大的风轮,有的是平铺在地上,有工人在不停地用爪篱翻动着,墙角堆放着一些各种包装箱。刚走到茶厂门口,便闻见一阵阵清香。

椿生走出办公室来迎接我,身上还是穿着迷彩服,但已经不是那种化纤的,可以看得出来是很考究的面料,款式也很新颖,只是色彩淡了许多带着浅黄色的斑斑点点。我注意到他一边袖子上戴着麻布袖圈,手腕也扎着一圈白布条。我问道,老太太,她......

椿生说,上个月刚走了。老人没有福气,我这生意刚有些起色,孩子也争气考上了大学,她就走了。

我安慰说,没想到,上一次见过一面就再也见不到了。

椿生说,是啊,现在家里没有别人,玉芬和我就搬到厂里来,以厂为家了。

说着话,他熟练地用断掉一截拇指的左手,斟茶倒水招呼我,来试试,今年的新茶。

茶汤清亮,微微泛着点黄,入口有淡淡地甘甜。我点点头,这比上一次在你家喝的好多了。

椿生微微笑道,是啊,家里的那是自己粗做的,这是商品茶,还是那滋味,还怎么见人。

我说,上一次听你说要制作绿茶和红茶,怎么样了?

椿生说,不行,我试过,我们这里的茶叶还是不适合炒青或者发酵,哪怕是半发酵也失去了本味。这次我请来福鼎专业的制茶师,用新工艺制作的白茶,市场反映还不错。

正说着话,门口进来一位中年人,带着斗笠,半干半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干的部分有白白的盐渍,手里拎着一个蛇皮袋,进来就冲着椿生嚷:“这样的青叶,你们居然只给二级,椿生,你亏良心了没有?”他说的是当地白话,但我略微听得懂意思。

椿生伸手从袋里抓起一把青叶,又放回去,挥挥手说:“出去,我这里有客人,你到外面对我老婆说去。”

中年人没有走的意思,嘴巴里嘀嘀咕咕:“你要让外面的客商来收购,我可以卖到更好的价钱“

话音未落,门口进来一位年轻人,一把扯着那个中年人,往外推搡着出去。

只听见那人走远了还在门外喊,算你狠,你们这批恶人。

椿生起身招呼那位年轻人,老五,过来见人,这位是我战友,福州的刘老板。

那位叫老五的年轻人进来后,我才看清他左边的胳膊上有一大片的刺青,图案模糊,似乎是刻着什么字。他对我很客气地弯了腰,刘老板。大大咧咧地坐下,掏出烟来,递给我和椿生。

老五为椿生点上烟说:“昨天晚上村外面来了两位福鼎人,刚要住店,就被我和老三几位给轰走了,这批人就会在我们村扰乱市场。”

椿生睁大眼瞪了他一下,目光里有些指责的意思。老五连忙收住嘴,改口问候起我来,刘老板是大哥战友,受小弟一拜。说着两手抱拳,行起江湖礼来。

我连忙说,啊,不敢,以前是你椿生大哥照顾我,没有他就没有我今天。

椿生说,都是兄弟,老五才出来不久,说话做事都有些鲁莽。打电话让老三安排个酒店,晚上给我战友接风。

我说,不了,我还要开车,不能喝酒,下一次专门来住几个晚上,再聚不迟。

说着,我起身就要走。椿生见状,便转身从陈列柜上取下几盒茶叶,递给我,既然要上路,我就不留了,茶叶你收着,以后我每年给你送新茶。

我也没有推辞,接过茶叶礼盒,放进车子后备箱,便告辞了。

六、

那时候起,我每年都会收到椿生寄给我的几盒白茶,有的是包装精美的白牡丹,或者白毫银针,也有散装的贡眉或寿眉,也有一些压成了茶饼。前不久,我又收到了他寄来的快递,还没有打开,便决定坐动车专程前往他的工厂。据说今年的白茶很火,我想他能坚持做到今天,应该积累了不少家业。走之前,我打了电话,但未能联系上,却一点没有减少我去见他的兴趣。

春夏之交的茶乡,正是采茶、做茶的繁忙季节,可是“春生茶厂”却大门紧闭。我上前仔细一看,上面还交叉贴着封条,而看样子并不是新的。可是,我不久前才收到他寄来的茶叶呢。带着疑惑,我叫了一部摩的直接上椿生家里去。

还是原来的老屋,但左边一侧厢房外面也盖起了两层的楼房,而且装修一新。门口水池边上,一位妇人在洗衣服。看仔细,正是椿生的老婆,玉芬。

“两个月前,椿生被抓了,已经被判刑七年,送到蕉城监狱去了。”玉芬低着头,十分沮丧。

“可是,我不久前还收到他寄来的快递,还是与去年一样的茶叶。”我有些惊讶,难道他是从监狱里给我寄的吗?

“是啊,我去探监的时候,他吩咐我以后每年按时给你寄去事。”玉芬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一下额前,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头发,又低头在水盆里挫衣服。

“我想去探望他,什么时候方便告诉我。”我说。

玉芬抬起头看着我,犹豫着说:“他都不让我告诉你判刑入狱的事,你还是不要去看他吧。”

我问她,椿生到底因为什么被判刑的。

玉芬说,春季收茶的时候,椿生手下的那个叫老五的动手打了一位外面来的客商,不让人家到村子里来收茶。那位客商是个有背景的人,从宁德市直接派人来抓老五。椿生聚集了好多人从派出所里把老五抢了出来,还没有回到茶厂,半道上就被抓了。

“黑社会,法官说椿生他们是有组织的黑恶势力,现在正是扫黑除恶的时候,顶风作案要从严判刑。”玉芬说。

我没想到,椿生自己曾经是个武警,居然敢从派出所里抢人。从他转业复员到如今判刑入狱,这期间是什么使得他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抑或是他本身就是这么一个带着狠劲的人,不顾一切地要做成一件事。七年有期徒刑,我不知道椿生在监狱里又会遇上什么样的“战友”,他能有我以前的好运,遇见以前的吴椿生么?

回城一路上,我感叹,起初认识的吴椿生一如那刚刚从茶树上采摘下来的青叶,经过晾晒、烘焙等工序,本质好的茶叶遇水便是一阵清爽甘甜,滋润人的喉舌,生津解渴,存放时间越长,滋味越是百转千回,让人回味无穷,甚至像老白茶这样,成了一味药;劣质的茶叶或者后期制作或储存不好,便发生了转变,甚至发霉变质,只能弃之如敝履。

回到家里,我打开吴椿生寄给我的那一件快递,取出里面的一片茶饼,撬开后泡上一壶茶,慢慢品饮着茶汤,滋味有些复杂。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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