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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山谷的风(上)第六章

来源:作者:龙孝明时间:2018-09-01热度:0

第六章

得知花椒坪堆浸场顺利组建,人马已经全部奔赴一线,生产物资正在陆续运送,龚嘉昶局长并没有多少轻松的感觉,反而更加牵挂着一大队,牵挂着花椒坪,牵挂着成奇他们的工作进展情况。

他多次打算亲临花椒坪跟成奇他们一道平一块场地或挖几镐矿,这样自己眼见为实心里也踏实一些,自己真的去了还可以为一线职工打打气。他深谙到了一定级别的领导到生产现场举举镐头或推推斗车并不仅仅是做秀,还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应,将会使疲惫和迷惘的群众斗志陡增,情绪高涨。这种群体效应会使每个个体瞬间亢奋起来,下意识地进入到一种忘我的境地,常规条件下完不成的任务会在膨胀的热情鼓动下顺利完成。并且,这种效应会持续发酵,影响到后来的很长一段时期,甚至会移植到其它类似的场所类似的环境,足以影响某个历史阶段。说贴近点的,当年筹建成都地质学院时,何长工部长亲赴成都督战一个月,建设速度之快出乎意料,做到当年筹备,当年建设,当年开学,创造出我国教育史上的奇迹便是一个范例。次年国家主席刘少奇接见北京地院学生代表时把赫鲁晓夫送给自己的一支双筒猎枪赠送给他们,料想这三十多年来谁都没有机会到手放它一枪,但这样的关怀和鼓舞却让数十万地质职工每个人都感同身受,用吃苦耐劳为经无私奉献为纬,编织出一幅幅地质找矿的辉煌画卷,用热血和汗水书写出无数感天动地的诗篇,用青春和生命打造出“三光荣四无限”的行业精神。正是靠这种精神激励着一代代地家人在平凡的岗位上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自己的级别虽然不可能跟他们比,但在一个省局范围里鼓舞一两万人影响三年五载也不是天方夜谭。

龚嘉昶终未成行,因为医生反复告诫他,他的肝脏病灶极不稳定,虽然不一定要住院治疗或者卧床休息,但不宜出差,更不能到不具备医疗条件的野外去。这段时间主管多种经营的副局长程沛觉又随部组织的考察团到南非考察矿业开发去了,另一个副局长搞财务,不懂地质,派去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总工闻祺璋年事已高,山高水低的怕他吃不消。这时,他才感受到如果配一个书记就好了,担子重了自己一肩挑还是吃力了些。

半个月前一大队把花椒坪堆浸试验场组建情况报告上来时,龚嘉昶就跟一大队的贺仁甫在电话里摊明了说,建设试验场预算的一百万,由局里垫资八十万,队上匹配二十万,争取在明年上半年出产品,同时向局提供一套完整的生产工艺流程,以便下一步在全局推广。至于贺仁甫对垫资说法的疑问,他没有作明确的解释,只是说局垫资款今后用项目的赢利来偿还。并特意强调,局里不是差那么二十万,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增强队一级的责任感,强化风险意识。贺仁甫虽然有点意外和失望,但又不敢跟局长争。再一想,垫资就垫资吧,反正不打借据欠条啥的,哪里有还的规矩,就对着话筒答应下来,只是要求局里快点拨款,尽快启动,因为雨季就要到了。龚嘉昶答应一周之内把四十万划到队上去。

下来后,龚嘉昶让计划处江中帆调整年初制订的全局经费计划,无论如何要挤出四十万,其余四十万明年初安排。江中帆当时很为难,说野外队的计划早就对了口的,对口的时候队长总工们都强调自己的费用没给够,那点钱恐怕完不成任务,您也表示年底还有一次调整才打发他们回去了。预留的计划调整经费也就四百来万,一季度还没有全面铺开,各野外队报上来的经费缺口就超过了两百万了,到二季度末,可能会有五百万,三季度肯定突破千万大关。到年底,他们一窝蜂到局里要钱,不拿钱就不交报告,您就是把我这一身排骨剔去卖了也变不回三五万,要挤就只能挤局机关的经费了。我担心如果开了这样的口子,各野外队都以项目为名编局里的钱,我们机关就不办公了。

龚嘉昶苦笑了一下,说:“野外队日子过得紧,我们机关也过点紧日子吧。何况他们叫穷叫惯了,机制和体制决定了他们非叫穷不可,叫一叫就会有银子进帐,不叫的才是傻瓜,我们到部里不是一样叫穷吗,部里不是每年到年关也有调整么,到时候情况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不过,你倒提醒了我,我们局里不能老是掏钱给他们,老是向他们输血,我们掏了钱输了血,就要让他们激活自身的造血功能,让他们增进自身的免疫力,不能总是赢了钱揣儿子腰包,输了钱找老子还账。你跟财务处碰碰头,测算一下,局投资多少钱可以安排一个人头,安排的这个人头就叫转产人员,转产人员的人头费就按一定的比例下拨,逐步过渡到不再下拨,搞个方案上会,下半年全局研讨试点,争取明年铺开。”

江中帆处长离开后,龚嘉昶想,这个转产人员经费下拨方式的转变,虽然仅仅只是自己突然之间萌发的一个灵感,细究起来也不失为深化改革的一种非常举措,说不定就会在后来的地质改革史中留下痕迹什么的。只不过率先在自己这块地里插这根苗,下边肯定是不乐意给你松土浇水施肥的,说不定就搞得下边怨声载道垂头丧气。但根据目前的队伍体制和干部使用机制判断,只要局下了决心推行,下边的阻力也不可能大到哪里去。如果再把转产任务跟队长经营责任考核挂钩,下边的积极性是可以调动起来的,操作得当,野外队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全局改革这盘棋算是走松动了一些。

四十万拨下去的当天,龚嘉昶一个电话把总工闻祺璋叫到自己办公室,先对他说了自己关于转产人员人头费的设想。闻总听了连连点头称是,说这主意正应了古人说的授人以鱼和授人以渔的道理。龚嘉昶却说:“其实这也是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才出此下下策啊,鞭打快牛,势必严重挫伤下面的积极性,为今后的发展埋下严重的隐患。”闻祺璋说:“也不尽然,从当事人角度看有鞭打快牛的味道,从领导层的角度看,未尝不可以说是鞭策领头羊呢?一头羊过河,一群羊才会跟着过啊,改革开放必须要有不止一头敢于打拼且敢于以局部利益换取大局逆转的领头羊。”龚嘉昶苦笑一下说:“姑且作为权宜之计吧,到下一个阶段再调整好了。至于领头羊们的牺牲和贡献,我们作领导的要心知肚明,不要让冲锋陷阵的勇士吞苦果而让踟蹰观望者舔棒棒糖。”接着把话锋一转:“闻总啊,花椒坪项目虽然硬着头皮推上去了,但我心里边老是捏着一把汗。第一,低品位岩金的野外堆浸,新疆、湖南那边搞得很热,但我们省还没有过先例,能否顺利推进,我心中无数,我倒不是担心一百万大洋打水漂,而是担心这个项目是全局首个矿产开发项目,它的成败得失都会对我们下一步的改革起不可低估的促进或者促退作用,它的效应是正是负就显得尤其重要。我的想法是在花椒坪取得试点经验,两年之内在全局拉动矿产开发加工产业,寻求到一个真正能突破地质行业萧条的口子。如果有半点差迟,以后就没有人敢于再去啃矿产开发这块硬骨头了,真出了那种状况,我们的出路又在哪里呢?岂不又要重新去摸索三五年?说起三五年是弹指一挥间的事,但我们的队伍还经受得住三五年的折腾吗?第二,花椒坪没有经过详勘就上马,是违反常规的,我迫不及待地把它推上去,目的我前边已经说了,但资源量没有保证,如果今后没有问题,皆大欢喜;出了问题,我将被全局两万多职工的唾沫淹死。你对于花椒坪那块区域地质情况熟悉,今天,你不把我当局长看,我也不把你看成总工,我们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研讨研讨,你把你的内心话告诉我。”

闻祺璋作深思熟虑状,接过局长递过的烟点燃猛吸起来。龚嘉昶不抽烟,但秘书会在他的桌上随时摆放一包启过封的红塔山以备不时之需。

一支烟快抽到过滤嘴了,闻祺璋才从袅袅的烟雾中抬起头,一双曾经睿智过而今有点云翳的眼睛直视局长,开口说到:“老龚,说实话,当初你在花椒坪项目问题上征求我的意见,我很矛盾,从我私心方面说,我搞了大半辈子地质找矿,对于矿产资源开发的程序是烂熟于心,它必须是要经过普查、初勘、详勘和选冶试验几个阶段的,如果仅仅经过了普查阶段就上马矿山建设,这是天大的笑话。果然出了问题那天不仅你局长有责任,我总工的面子也丢干净了,我是快退休的人了,我不想晚节不保。但是,我看到各野外队的技术骨干跳槽的跳槽,下海的下海,队伍都快打散了,我这张老脸还值几何呢?尤其看了中宣部转来我们一大队宣传干事楚楚写给内参的报告文学《山野的迷惘》,读到我们卓有建树的地质专家无事可干到街头兜售香烟,我们的大学生分来几年了还找不到单位的大门,我们的子弟夫妻双双编外去卖耗子药,我们农转非的子女没工作男的拉三轮女的当三陪,我就觉得,我已经给局丢了脸了。我没有资格反对你,但对你的偏执也不是没有看法,我认为你是在走钢丝,你是在下赌注。我把这种看法藏在了肚子里,再说得自私一点,出了问题有你局长兜着,或许等到出问题那天我已经退休了。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发表不同的意见,同样也就没有投入更多的热情。今天你说了你的苦衷,我佩服你的襟怀,你不顾个人得失拼命为全局寻求出路,我怎么能站在第三者的立场说话呢?咱们荣辱与共,今后出了问题有我闻祺璋一份责任。”

说到这里,闻总将已经燃到过滤嘴自动熄灭了的烟蒂摁进烟缸,继续说:“至于花椒坪金矿,它地理上位于XX地轴中段,又在XX大断裂北翼,这两年部署的找矿成果表明,这一构造带有利于金银和铅锌矿的赋存,后期热液的侵入也提供了成矿的条件。花椒坪是一个点,它的西边也陆续发现了不少金银矿化带,东边也有找矿线索,西边的矿点采样分析结果品位比中段东段都高出许多。我今年部署的工作重心也放在了那一块,力争年内突破,明年落实两到三个后备基地,如果花椒坪的资源保证不了,我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把重心向西移。另外,我们省是一个资源大省,矿产丰富,金矿保证不了,我们还可以搞铜、搞铅锌。关键是起步难,起了步,资源有的是,我们为什么非在黄金这棵树上吊死呢?第二,野外堆浸的技术问题,既然新疆搞成了,湖南搞成了,我想,基本性质一样,只是气候、矿产地有差别,我们可以通过摸索调整工艺,都是厨子,还烧不熟红烧肉?再退一万步,即便一百万花了什么都没搞成,拼死也比困死强!”

龚嘉昶大受感动,给闻祺璋再发了一支烟,并用火机给他点燃,说:“老闻,我还没有你那么悲观,为了给两万人的队伍找到突围的缺口,咱们是要拼,但不能死,一死就盖棺定论了,你我就背定千古骂名了。改革嘛,不会是一条坦途,会有顺利的时候,更多是经受挫折和失败的磨难,不然就不成其为改革了。在改革的进程中,上级也不会只允许我们成功,不容忍我们失败,某个战役可以失败,但我们的精神不能失败。打了败仗可以调兵遣将寻求战机重新来过,前赴后继嘛。至于具体到花椒坪,都是第一次吃螃蟹,后果难以逆料,但最坏的结果我考虑过,黄金肯定是浸得出的,资源不是没有,只是保障程度低,这点你我都想到一起了,咱们一边上花椒坪,一边找桃子坪、李子坪,梨子坪,苹果坪,一旦花椒坪堆浸成功,按你的说法,我立即在西边选几个好的点,在那里搞出名堂来,同时还把铜铅锌都搞起来,在全局各野外队形成矿产开发的气候。到花椒坪资源有问题的时候,我们全局矿产开发已经硕果累累了,关闭个花椒坪也微不足道了。”

闻祺璋说:“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一大队了。”

龚嘉昶笑了笑:“等有了规模效益,我可以拿出一些利润给他们补贴嘛。”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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