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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季:岁月【第十四章:国难使命】

来源:作者:周良宗时间:2015-08-07热度:0

第四季:岁月

           ——我在其间,所以歌哭:献给中国地质工作者。从动笔那一刻起,我就进入了地质历史和国家历史的“第四季”。

第十四章:国难使命

防空警报尖锐刺耳的嚎叫声再一次响彻玄武湖和中山陵上空。

八月中旬的南京炎热袭人,梧桐树绿叶遮盖下的绿荫里还有几分凉意,微风吹过的时候,呼吸到的空气略有丝丝湿润,风过之后,呼吸到的又是蒸笼般的热气,人们黑着面孔,谩骂着行走,火炉般的城市充满了恐慌和悲愤。上海的战事已经开展,第九集团军在张治中将军率领下多次向日军发动攻势,日军后续部队陆续开来,战争态势不断升级。

南京政府行政院大楼笼罩在战争氛围之中,政府撤退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防空警报声音给恐慌的大楼增添了更多的恐慌。马之远皺皺眉头,依然不慌不忙伏案修改文件。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好好睡个完整的觉了,国事纷繁复杂如一团乱麻永远也理不清,委员长在庐山发表了七七事变后的宣言可是军队依然在溃退,上海也岌岌可危了。马之远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当年弃科研从政的正确性,怀疑自己对蒋介石的同乡情和知恩图报是否过于看重,如果不是大敌当前国难当头,他真的想回到中央地质资源调查所,去做更加熟悉的地质结构研究。

当孙文江满面风尘走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快乐得倏地站了起来,内心的纷乱和身体的疲惫被喜悦一扫而光,许多日子里对西北的期盼和对孙文江柳一剑的牵挂可以放下了。他从办公桌的那一边走出来,一把握住孙文江的手,把孙文江请到会客区坐下,亲自给他沏上一杯茶,急切地问:

“文江,你给我带来什么消息啊?”

孙文江对政府大楼里混乱而紧张的气氛感到压抑,老师苍白的脸让他揪心,他知道老师又熬夜了,就像在地质资源调查所里连续熬夜后的脸色,他很想多给他一些轻松快乐,可是他知道目前时局下轻松快乐是一种奢望,他只有酒西盆地的喜讯,他喝了一口热茶,干裂的嘴唇湿润舒适了一些,于是说:“老师,酒西盆地大有希望,就像你曾经研判的那样,海相盆地蕴藏着具有重要价值的油气资源。”

“是吗?你们有重要发现了?”马之远眼睛里闪着亮光,微笑着问。

“是的,老师。”孙文江把一卷资源递给他,说:“老师,我们只等开钻,开钻将立即证明一切,柳一剑在酒西等候您的指示。”

马之远点点头,沉思片刻,说:“我先报告委员长,再争取财政支持,我想需要建立一个组织机构,立即全面开展工作。不过,文江啊,你就不要再回去了。”

孙文江诧异地问:“老师,你是说不让我继续西北的油气工作吗?”

马之远严肃地说:“我们曾经从德国购买过一批设备投放到陕北延长,可是后来刘志丹带领红军攻下延长县占领了延长油厂,设备都在共产党手里啦。文江啊,我想派你做两件事,你看,我这里现在没有让我放心的人,我知道你想在咱们自己的地上打出石油,可是没有办法让你去,找油的事请黄汲清谢家荣建初老师做,你看看能否联系延安方面,我想跟周恩来借钻机。”

孙文江试探问:“老师,毛泽东提出共同抵御外敌,同意政府改编红军,蒋委员长什么态度?延安的态度很快很坚定哦。”

马之远说:“毛泽东政治谋略深远,共产党的延安宣言很响亮。”

“老师,我斗胆说应该再次国共合作,真心实意的。”

“我希望这样。”马之远眼里有一股忧郁。

孙文江一直希望老师能够走近共产党,他一直悄悄做着工作,他现在十分渴望跟组织联系,在读了毛泽东的七七事变的宣言后,他热血沸腾,甚至想立即到延安去,请求组织批准他到主力部队去直接奔赴抗日第一线。现在,与组织联系的机会来了,他可以去延安了。他心里格外激动。

马之远说:“可是当务之急是尽快把上海的工矿企业撤走,你还得需要帮助我做这件事,战争期间,我们必须确保工矿企业对国民政府军事经济支撑,这是迫在眉睫的事。”

马之远说到这事的时候,眉头皱起来。他是一个高瞻远瞩的人,也是一个重技术重工业经济的人,国民政府临危授命,让他万事缠身,吃不好睡不好,蒋委员长电话里告诉他说自己也是吃不下睡不着。既然委员长都这个样子,马之远就不好再说不干。他现在担任着组织工矿企业内迁的领导工作,还担任着经济部的工作,别人想军事想政治斗争的事,他所想的却是工业和经济。

马之远又说:“你做我的特别代表,立即去上海跟工矿迁移监督委员会联系,敦促一下钢厂、纱厂、机械厂内迁的事情,跟有几个还在犹豫的工业巨头谈,必须撤离上海,没有条件好讲的,必须撤离内迁,深入调查了解那些不愿意内迁的原因。”

孙文江感到突然,心里却又是一喜,借机寻找上海地下党组织,这是他渴望许久的心事。对敦促上海工矿企业内迁这个新的任务他没有一点准备,可是他感觉到老师的关于工矿企业内迁的担忧很深重,他敏感地问了一句:“老师,上海守不住吗?”

“南京也危险。”马之远摇摇头,说:“文江,我知道你一路劳顿,可是你还是得马上去上海,立即敦促内迁。上海那边我会告诉他们,他们会迎接你。”

“是,老师,我马上就去。”孙文江立即站起身,说。

马之远点点头,拍拍他的肩,把他送到办公楼下,在楼下大厅里,他们碰到迎面走来的国民党副主席汪精卫,汪精卫目不斜视地昂头走过去,那种神情和他前几天悲怆激昂发表《最后关头》演讲的情绪截然不同。他身后的侍卫隋山看见孙文江,脚步停顿一下,略微点点头,算作对少年朋友的招呼,紧跟国民党副主席走去。马之远冷冷地鼻嗤一声,把孙文江送到门外,又久久地目送他离开。他格外亲睐他的这个学生,文治武卫都行的人才,他想把他带在自己身边予以栽培,他希望把他培养成国家栋梁之材,唯一不忍心的是这会让他离开地质技术,像自己一样离开科研从事国家政事,可是国家正在用人之际,个人命运需要改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孙文江到达上海那天是8月28日上午。

先期到达的负责具体事情的政府官员在办公楼走道上夹道迎接孙文江,像迎接钦差大臣一样毕恭毕敬,他们知道来的是行政院马之员的代表,不敢怠慢,唯恐今后被代表背后上奏办事不力,态度非常恭敬。这让孙文江很不自然。他走进给他安排的临时办公室,他一眼就看见了那面青天白日的小旗帜,嘴角浮现一丝嘲讽。太阳旗已经从东北插过来了,青天白日还能插多久?他坐在办公桌前,秘书立即把一份工作日程放在他面前,把下午准备召开的一个见面座谈会讲话稿放在日程上,再把需要第一批撤离上海的大工矿企业名单放在讲话稿上,随后把一份需要配合协调的政府部门名单放在他手边。

孙文江明白了代表不是那么好当的,可是思路还有点乱,酒西的油气勘探还萦绕在他心里,寻找地下党组织最是要紧,敦促工矿企业撤离也是刻不容缓的事。他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一眼就看见了黄浦江。

那一天的天空云层比平时厚重,遮蔽了空的蓝色和明亮的阳光,厚浊笼罩在江流两岸。黄浦江在缓缓流淌,岸边耸立的欧式风格的高楼和低矮破旧的民房形成巨大反差,江上的军舰游轮不见了,零星的枪声却不时从远处传过来。一股股江风捎带着硝烟的气息飘过来,8.13战斗毁坏的房屋在青天下无声喘息。

他重新坐在办公桌前,随手拿起第一批撤离的大工矿企业名单,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中富矿业控股的东方纱厂和东方钢铁厂,接着他看见了这两个企业的董事会名单,东方纱厂的董事长是林之同。他的心立即咚咚咚跳起来,那不是林素音的父亲吗?那个不太喜欢他的邻居长辈。接下去他看见了东方钢铁厂的董事长陈一公,那不是陈斯建的父亲吗?他可是四川工商界巨头啊!他心里多少是喜悦的,和他们沟通或许比想象的容易。大工矿企业的撤离需要大股东的支持,他需要和他们谈谈,不能再犹豫,必须立即撤离,哪怕付出重大代价也得撤离。他叫来几个负责具体工作的官员,把马之远的指示作了传达,然后让他们下午座谈会后再安排东方钢厂和东方纱厂的董事单独谈。

连日的奔波让他的脸色苍白泛青,困顿也潮水一样涌来,他关了房门,走进里间去,那里有一张行军床,他合衣躺下去,立即就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把他摇醒,整栋楼仿佛都抖动了一下,又抖动了一下,飞机的轰鸣声划破天空,那是日本轰炸机。

他从窗口望出去,南边升腾起巨大的浓烟,烟雾和尘埃弥漫空中,如同一顶破烂的伞盖漂浮在南边天空。那是南火车站,那可是人们撤离上海的主要交通枢纽,那里肯定人山人海,那里肯定死伤严重。日军为什么选择轰炸非军事目标?摧毁一切难道就是侵略者的唯一目标?孙文江心里的愤怒快涨破了心房。

办公楼里慌乱的声音和脚步夹杂着,秘书慌慌张张跑来通知他,说原先安排的下午座谈会改到明天上午去开,监督委员会里几位工商界的代表忙着处理公司的急事去了,秘书说自己马上要到火车站看看,不晓得老婆孩子出事没有。

孙文江离开办公楼,夹在慌乱的人流里走到街道上去。他马上就看见了救护车呼啸奔驰,恐慌的人群四下奔逃,他心急火燎地跳上一辆黄包车,直奔城市东边的四马路去。四马路有一家书店,名叫浮生书店,那是繁华热闹的城市中心的一个背静地方的小书店,不远处是歌舞剧院和一家接一家的红灯院落。这个书店是白色恐怖前期中共江苏省委的一个秘密接头地点,顾顺章叛变之后,上海地下党和江苏地下党全部撤出两地,那个书店不知道如今在不在,可是,除了这个地方,孙文江不知道应该去这座城市的哪里寻找组织了,大敌当前,国共之间的紧张关系松弛了一些,中共地下党的活动环境有了新的改变。他抱着一线希望往四马路去了。

火车南站被轰炸给他提供了一个自由行动的机会。

四马路的黄昏少了往日的歌舞升平,可是该亮的霓虹灯依然亮着,该挂的红灯笼依然挂着,商店铺面里冷清许多。生意还是要做的,饭还是要吃的,吴淞口发生的枪战和下午火车南站发生的轰炸没能关闭这条街道,租界里的英法侨民不时出来寻欢作乐。

孙文江走在街巷里,走进一家家文具店和小书店,漫不经心逛一下又走出来。那家小书店已经改头换面成了小面店,他失望地走进去吃了一碗云吞,又吃了一碗酸菜面,慢慢吞吞地感受过去的记忆,最后叹口气,走出面店。走过街口的时候,他失落地回望了一眼小面店,却突然发现面店的老板娘站在面店门前望着他。他索性转过身回望她,他看见她犹疑片刻,脱掉围裙和袖套,扭头对店内交待一声,然后慢慢朝他走来。

“先生寻找一本书吗?”老板娘四十岁左右,朴实整洁,脱去了服务员围裙袖套的她像一位和蔼的大姐,她平静地问道。

孙文江心里一跳,点点头回答:“是的,我寻找一本浮生的书?”

“浮生如云淡风轻……”

“生命却可以肝胆昆仑。”

“浮生如流水飘花……”

“生命却可以逆水飞扬。”

大姐微微一笑,高兴地拉住他的手。那是原先的暗号,没有错,大姐曾经负责与书店的老板娘接头,曾经在装作买书的时候看见过进出书店的他,有这个印象。她决心试探一下他,开这家小面店就是为了寻找白色恐怖中失散的同志们,为下一步重建中共江苏地下党组织做准备。这个办法让她找到了起码两位过去的同志。现在,她又看见了这个英俊庄重的青年,过去留下的印象没有忘记,只是她不知道他的近况,她需要进一步查实。

孙文江激动起来,眼眶湿润了,小娟母亲牺牲的场面从新浮现在他眼前,那一段艰辛的听不到组织呼唤的日子就要结束了,他紧紧握住面前这位大姐的手,想向她倾述,想告诉她想去延安直接奔赴抗日战争第一线的想法。他看见她摇摇头用眼神阻止他的冲动,就点点头平复一下心情,跟在她身后走向拐弯抹角处的一家咖啡店。

咖啡店灯光晦暗,咖啡的香气却很浓重。

他们选择了一个角落坐下,一个年轻强壮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来,走到大姐身后,冷冷地凝视着孙文江。孙文江慢慢适应了这暗淡的光线,当他清楚地看见那张成熟中显露着过去的稚嫩神态的面孔时,不禁激动地叫了一声:“虎子!”

虎子也认出了眼前的人正是他一直寻找的人,当年正是眼前这个人送他去西安,把他交给地下党工作点,然后他才顺利到达陕北的。他一下抓住了他的手,声音激动略带着颤抖:“文江哥哥,我妹妹呢?”

孙文江百感交集,眼睛湿润了,紧紧搂住虎子,说:“小娟很好,我托付给杨虎城将军的铁旅钟弘远旅长,估计她正在西安医科大学学习。”

虎子感激地点点头,说:“妈妈走了,我一直惦记妹妹,我知道你一定会保护妹妹,妈妈曾经对我说过一旦有事,就会把妹妹托付给孙大哥。”

孙文江看见大姐期望的目光,立即向她汇报自己几个月来的情况。他发现大姐的眼睛里闪亮着星光,知道组织上对他是信任的,可是考查肯定是一个必须的环节,他不想等待那个环节的漫长,就急迫地对她说:

“我渴望去延安,我想到抗日战争第一线。”

大姐摇摇头,说:“中央决定重建江苏地下党组织,宋虎刚从西北回来,接替他母亲过去的工作,文江啊,你现在暂时不动,等待组织的审查和指示,宋虎这段时间保持跟你联系,你的情况我会向省委汇报。”

孙文江想了想,点点头,说:“好的,我听候省委的指示。”

虎子叮嘱他,说:“文江哥哥,要提防日本特高课,他们已经在开展秘密暗杀了。”

孙文江说起中央资源调查所A档案被盗一事,含愤地说:“我已经领教过了,这一笔账没有跟他们清算,A档案也必须追回来。”

大姐微微点头一笑,说:“国共合作使我们将获得一个相对宽松的时期,中央红军已经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南方八省游击队改编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国共斗争暂时缓解了,反对侵略者将是民族主要矛盾,我们需要抓紧这个时期开展工作,为革命胜利奠定一个新的基础,可是仍然不要放松警惕,国民党特务暗地里还是在活动,日本关东军特高课将共产党作为主要敌人之一,上海的战事正在升级,日军一旦占领上海,我们的工作将更加艰巨。文江啊,你现在的位置很好,可以直接为抗日战争工作,同时也能够做做国民党上层工作。”

孙文江神情坚定地说:“我会努力为党工作,请组织上相信我。”

这个夜晚,孙文江在联系上组织的喜悦中失眠了。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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