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队组建花椒坪黄金堆浸试验场的决定很快就行文了，同时下发的还有党委发的试验场班子任命文件。

以往行文都是由办公室收发人员连同报纸信件一起分发下去就完了，但这次却破了个例，成奇所在四分队的文件是队长书记带领政治处主任、工会主席、组织科长、多经科长、计划科长连同两辆专车送达的，而发给其它科室分队领导的文件此时还在队办的文件柜里压着。

四分队队长潘大连头天下午临下班前就接到队办公室安主任电话通知，让他第二天上午组织好班组以上干部开会听大队领导传达文件，潘大连在电话里问什么精神，安主任说暂时保密到时候就会知道的。潘大连放下电话便嘀咕：“故弄玄虚，昨天你们党委会还没结束老子就知道了内容，还保鸡巴个密，现在中央政治局开常委会都无密可保，你一个县团级算啥东西！”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还是乐——花椒坪金矿一旦开发起来，发祥地在我们四分队，功劳也理所当然地属于四分队，四分队是花椒坪金矿的“故居”嘛，有了功劳便有了荣誉，有了荣誉自然就有了机遇，自己也该排排坐吃果果喽。他直觉到自己离副处的日子也该不会太远了——连有政治问题的下属成奇不是都要提起来当正科了吗？因而一大早就让人布置好了会议室，通知参会人员恭候着。

队领导一行下车后，没什么寒喧，人人满脸的凝重，鱼贯进入会议室。恭候着的参会人员立马停住了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出现了少有的肃穆，肃穆得让你感觉到墙上挂钟的嘀嗒声会猛然之间引发出惊天动地火光冲天硝烟弥漫，感觉到对流的空气在肆无忌惮搔弄你的肌肤让你背心里起鸡皮疙瘩，感觉到别人呼出的隔夜酒味新鲜烟味稀饭馒头豆浆油条牛奶豆沙味直接钻进你的鼻孔往肺的深处爬，让你一时间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搁脚该往哪边挪。每双眼睛都在跟踪每一位领导在他们的脸上读来读去：该不是世界大战爆发了吧？

领导们按烂熟于心在任何不同场合任何陌生的环境都不会乱套的规矩在该坐的位子上落座后，队长贺仁甫侧过头去与坐在左边的党委书记尉迟坚咬了咬耳朵，尉迟书记便清了清嗓子，说下边由他代表大队行政和党委宣读两个文件。于是就用了电视上读讣告般的语速宣读行政组建花椒坪黄金堆浸试验场和党委人事任命文件。

所有的人都一字不漏地听清了文件的内容：花椒坪黄金堆浸试验场从四分队中独立出来，行政上直属大队领导，党团工会关系和后勤保障办公场地暂时放在四分队。读到这里队长贺仁甫插了话，说这样决定是考虑到随时会从四分队抽人补充试验场，也许要不了多久，试验场就会消化掉四分队。

任命文件的结果是成奇任场长，苏新任指导员，牛大鹏任主任工程师。

等尉迟书记宣读完文件，贺仁甫对组建试验场作了说明，也是一个动员报告，他说：“同志们，大家知道，这两年由于国家对我们地质队的投资体制进行改革，打碎了铁饭碗，搬掉了铁交椅，一夜之间，我们地质队从辉煌的巅峰跌进了低迷的谷底。计划内项目每年砍了又砍，而财政拨款又必须凭项目才能拿到，部控项目到了局里后，只能撒胡椒面，撒到队上的仅仅能够维持几个人喝一点稀饭；局管项目我们报得多批得少，我们的队伍到了无事可干的境地，加上人头费大幅度削减，我们许多年纪轻轻的工人和年富力强的技术人员无岗可上。于是他们中间年轻有专业有文凭的纷纷调离地质系统，人才大量流失。既无专业又无文凭的就只有死捱，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一家老小要吃饭哪！为了生存，他们发扬地家人吃苦耐劳精神，贩小菜，摆地摊，卖耗子药，养獭兔，喂鹌鹑，种蘑菇，栽菊花，自谋出路。我为他们这种创业精神感动的同时，也感到非常的压力！我经常问自己，我们这个领导是怎么当的，为什么会把一支人才济济曾经为国家建设立下过赫赫功勋的队伍带成了讨口子丐帮？我们甚至连丐帮帮主都不如，丐帮帮主还能让他的徒子徒孙填饱肚子嘛，哪怕是残汤剩饭！而我们当领导的在这场饥荒面前却一筹莫展，讨不来一粒米要不到一分钱！我们的职工惨哪，前不久我们有位职工写了一篇报告文学发给内参，中央领导考虑影响扣住没刊登转给了部里，部领导又转给了局里。我认为领导们不是怕什么影响而是顾了我们的面子才没刊登！报告文学里说了地质队许多编外职工的遭遇，还说了我们队上一位高级工程师编外后摆烟摊，这篇报告文学引起了部里的关注，有些内容虽然与事实有出入，但却从整体上反映了我们队伍面临的困境，折射了我们地家人彷徨苦闷的心态。但上面关注也仅仅是关注，没有任何拯救我们的政策迹象，这更应该让我们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改革是不可逆转的，不可能遇到矛盾就走回头路。我们要摆脱困境，只能积极响应改革开放的号召，彻底转变观念，按上级的要求和部署开展第二次创业，自己给自己制造金饭碗银饭碗。也许我们现在还没有造金饭碗银饭碗的能力，我们只能先造个陶饭碗先端着，通过我们全体干部群众的努力拼搏，在不久的将来，造一个不锈钢饭碗还是有希望的嘛！”

贺仁甫讲到这里，下面就有了一些嘿嘿的窃笑，气氛也就有了一些缓和，贺仁甫脸上也就打折了一些严肃继续说：“我们组建花椒坪低品位黄金堆浸试验场，就是为职工造饭碗迈出的第一步！这第一步迈得如何，至关重要，关系到我们领导的信心，关系到我们队伍的士气，关系到广大群众对我们的信任。因此，大队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开了整整一天党政联席会深入分析认真研究，决定以我们最精悍的四分队为基础，抽调精兵强将搭建班子，大队从财力物力上给予充分保障，人力资源可以从全队范围任意抽调，实在不行还可以引进人才。大队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就是要求无论如何都要打好这场攻坚战，大家有没有必胜的信心？”

下面先有了不怎么整齐划一的“有有有”，再有了交头接耳的“嗡嗡嗡”。

会议结束后，试验场班子成员随领导们到大队部商谈具体实施方案去了。

一帮班组长就议论——

“看不出贺队长还真有点口才，三言两语大家就来情绪了。”

“书记咋不多说了呢，往回都是他作报告啊。”

“实行队长负责制了嘛，以队长为中心，一把手二把手交换场地，做脸色的跟看脸色的角色打了对调，队长不唱主角谁唱主角？”

“是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书记说话没啥份量了，党委会上都要以队长的意见为主导，书记当然要梭边边喽。”

“管他谁主导谁哟，要干要不干，领导说了算，我们当丘二的一切行动听指挥，指哪里打哪里。”

“指哪里打哪里你神枪手？枪枪打靶心，难怪你老婆半年进一趟医院，你炖鸡汤都搞不赢！”

“我炖鸡汤扯了你哪根筋？我是给自家老婆炖，不像你，打哪里指哪里，掏出枪瞄都不用瞄就抠扳机，不打自家靶子，专打外头野味，命中率还高得很，我看等两年找到队上来要你买书包的娃还要排队哩！”

“人家装备精良弹药充足么，先前他不是说贺队长三言两语他就来情绪了么，子弹多的人就是容易发生情绪，简称容易发情。”

“你娃娃不发情？你家两个丫头从哪根枪筒里发射的？莫非是人家帮的忙？打电话叫315来查查到底是谁制造的假冒伪劣产品。”

于是，大家在讪笑声中回各自的办公室坐班去了。

队长书记一行回到大队部，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了，行政科安排食堂备好了四菜一汤的工作餐，菜和汤都是用面盆盛的，四菜是凉拌猪耳片、烧三鲜、黄焖鸡、水煮牦牛肉，汤则是酸菜煮鲢鱼。菜不多但精，在食堂算最高规格的了。尉迟书记说自己感冒了，不能陪大家用餐，回家休息一下，下午开会再见。说完也不顾大家再三挽留，径直去了。贺队长招呼大家入座，然后对在一边张罗的行政科长说：“我知道在座有两位酒神，无酒不动筷，但下午要开会，点到为止，不能多喝，你拿两瓶泸州老窖来，总量包干。”

酒倒上后，在筷子的交错杯盏的碰撞中气氛逐渐热烈。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