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近春节的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在下了一天一夜后终于消停了下来,厚厚的积雪将整个的钢筋水泥世界装扮的银装素裹。这个时侯的人们都围坐在客厅的炭火前,黑白电视里除了铺天盖地的新春祝福,就是春花牌除尘器的广告词了,美丽幸福春花牌给你带来展新的一天。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
无论是温柔动听的女声还是热情洋溢的歌声,87年的广告还远没到不厌其烦的程度,不管怎么样对观众来说这不过是年夜饭的调味品,当然不像现在,看电视你不如说是看广告。插播广告不如说是在广告中找节目看。
俞他二姐的女儿思思正在电视前挥舞着两个胳臂扭动着小屁屁,嘟咙的小嘴随着音乐的节奏发出悦耳的童音。也乌、也乌。一曲歌哎也不清。一岁多的思思也比凳子高不了多少,冬天的新棉袄使她笨拙而憨态可掬。思思的出生来到这个世界总是让俞的家庭充满了欢笑和阳光,大姐的儿子立午又在隔壁的房间偷食思思的奶瓶了,俞对这个长得和自已有几分相似的小男孩的行为疑惑不解,立午对奶瓶近于执着的偏好完全是个意识记忆的再现,从心理学看是个恋母情结的另种表现。
广告的音乐走了,思思瞪大了眼睛对画面的切换和音乐的消失困惑不解,在扭动的停顿姿态里她依然期待那个场景的再现。当电视画面变成了少儿节目的“歌声与微笑”时,经典的音乐和画面与她心中的广告相比,后者的轮番轰炸和普天盖地无疑是成功的,记忆里刻痕留下了。广告错误的占领了她小小的记忆她错误的把广告混淆了音乐。而俞不停的为她旋转着频道寻找燕舞牌录音机的广告时又一次把这个错误加深加大了。
没有广告的电视让她失去了兴趣,关闭的门窗尘封了她对白雪的记忆。这个时侯的她望着橱柜里的热水瓶,小手指点着,嘴里发出愉悦的声音。水水,我要大水水。
俞家的橱柜从小女孩思思到来的那天起就永远必备着两种水。热的开水和冷的开水,你永远弄不懂的是她对水的需求,这已完全超过了一个成人的需求量,夏天的时候她能轻而易举的消灭十二碗的水,冬天也不会少于八碗。这是个可怕的需求量,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处于干渴中,水是她的生命啊!
为此举家都被这异常的量弄得烦心不已,医生并不能给出一个正确满意的答案,小女孩思思肆无忌惮的表现出对水的需求。水水,我要大水水。
大水水的意思就是整碗的水。很多年过去了,思思出落得比鲜花还青春美丽时,在县电视台的银屏上,她已经是个播音员了。家人在父母的新居里聊她小时候对水的异常需求时,她总是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俞,她的老舅;俞的妹妹,她的小姨。时光让成长依然青春茁壮,对记忆来说却意味着苍老。
三姐的回家让风终于找到了穿堂而过的机会,屋内的温度急剧下降,小女孩思思终于发现了屋外白雪的秘密,这个发现让她更加兴奋不已。她幼小的心灵完全被闪过眼前的白吸引,正午的雪光散发出迷人耀眼的光,犹若床上棉被的温暖。
三姐的脸冻的通红,她现在是县纺织厂的女工了。在俞的五姊妹中,三姐是天生的乐观派,她总是能把快乐和幸福留给她的姊妹们,俞清晰的记得五六岁的时候就缠着让她念《战地红缨》和《小矿工》,那可都是厚厚的文革时期的小说啊,三姐面对俞的不厌其烦,读讲的过程是漫长而枯燥的,大俞三岁的三姐此刻表现出女性的温柔,尽管读讲的过程使她痛苦不已。
俞那时的记忆在听的方面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天赋,三姐跳跃式的马虎应付,总是让俞的哭声响彻云霄,俞就是在用他的哭声来表达他的不满的。
三姐的音乐天赋在她的五姊妹中是绝无仅有的,那是夏夜十点后的夜晚,蛙鸣和蝉沸所显示的是寂静的存在。在门前柚子树的斑影里,三姐的歌声和纳凉的轻风一起飘荡,一曲《乡恋》已尽现李谷一的味道,三姐的歌声所显示的是无所展示生不逢时的痛苦。俞的悄然思虑是对这个夜晚歌声评价的另一种佐证。
三姐打开手里的纸袋说,俞这是给你做的西装。俞知道那是三姐纺织厂发的布料,仿毛呢的面料那时挺流行的。俞家后面待业青年就业中心旁边的冯拐子的裁缝店就坐落在那里,冯拐子的手艺好得排队都忙不过来,西装、喇叭裤是他的绝活。
换过西装的俞,散发出非同一般的气质来,母亲过来抚平他左后脑微乱的头发感慨地说,俞长得比你爸都高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父亲就独自坐在客厅的角落里,此刻他的目光流露的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慈祥。
他吸了口烟,烟雾在空气中渺渺散去,他望着俞,他唯一的儿子。在四十岁时,历经艰辛万苦才创造出的生命,如今都比自已高了。温馨在他的嘴角慢慢地闪现,他的苍老和孤独几乎在这同一时刻被石化了。
丈青色的西服和喇叭裤服帖,笔挺。三姐翻起西装的领子说,俞,天冷这样暖和些。二姐和大姐也走近了看,说,这样也挺好,有点五四那时青年服的味道。俞真的成了大小伙子了。
俞憨憨地笑。笑容和他的年龄极不相忖。
俞说,我还是穿我原来的猎装吧!三姐吝惜地说,你干嘛啊,别发神经,穿这个好看。
这时候,回家的妹妹大呼小叫的声音在冬青树围绕的院外响起,大家才发现对弟弟的关爱是对两个小家伙的遗忘。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小家伙都偷偷跑到了外面的雪中,在厚厚的积雪里尽情地翻滚嬉闹,白雪的魅力是小家伙们对母亲的暂时遗忘……
(二)
俞的同学山山走进房间告诉他麒麟师傅回来啦。那是年初一的晚上,在待业青年的冰棒房里打麻将,这个被称为游手好闲的娱乐活动那时候深深地吸引了俞,俞在烟雾中正尽情地占有别人压岁钱的时候,麒麟师傅的到来无疑是个见好就收的借口。
门外的雪在下半夜的冷风中冻住了,脚踏上去发出咔咔的暴裂声,远处不时炸响稀落地爆竹是对新年的问候。邻家窗口电视中正在回放华人群星的《让世界充满爱》,歌声宛若流淌在夜色下的月光,那种恸哭天下的音符,是一种山雨过后心灵的震撼。
斜对面的待业青年招待所空旷的有些让人头皮发炸,积雪冻结的声音在寂静中咔咔的响起,麒麟师傅就坐在黯淡的白炽灯下,黑色的西装,干瘦。
四年没有见了,麒麟师傅没有太多的改变依如83年寒风暮色中老榕树下的那个瘦的象猴一样羸弱的十九岁青年。俞默默地看着他,有种热血冲顶的感觉。师傅。微颤的声音混杂在积雪的凝固声中几乎弱不可闻。麒麟师傅大步的走上前来拍打着俞的肩头后背,笑声犹如金属的撞击。俞,又长高了。不错,不错。麒麟师傅打量着俞,手指从俞的前襟滑过一路向下就握住了俞的手。俞笑着看师傅,在两手相握的刹那俞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挣脱,麒麟师傅的手就像是灼热的铁钳,俞好像听见自已的指骨在灼热中扭曲碎裂。
麒麟师傅摇了摇头,目光中有了些寒意。他说俞四年了,你怎么没强多少啊!
俞低头看自已的右手,灯光下指掌间红白相间,挤压痕宛然。痛楚在麻木过后突然来临,愈觉得指骨间是一根根钢刺在扎。俞说师傅你在用点劲我的手就废了。
山山说你们聊啊,我去烧点开水。他提着冲壶去门外的水管接水去了。
俞从西装内的口袋里掏出一包“醒宝”香烟,麒麟师傅说俞你也抽烟啦。俞说没多久去年底开始的。烟雾在灯光下大团大团的升起,俞说师傅大过年的你怎么跑这来了,四年了,你都死哪去了,音讯皆无,我都以为你挂了呢。
麒麟师傅就笑着说你个乌鸦嘴,盼师傅早死啊。前两年在广州一个叫白云的郊区瞎混,给人家老板做保镖,没给你们来信是师傅懒。麒麟师傅叹了口长气说外面的世界真的太迪阔了。(迪阔是九江方言,精彩,好,优秀都可以解释)。就他妈的出头太难,这不师傅也趁年关做点小干鱼的生意。
这时候的山山提着半壶水进来说水要冻住了,跟拉尿似得,冻死我了才接了半壶。就在插座上通上,电热快在冷水中吱吱作响。山山拿杯子茶叶放桌上摆好。
俞拿烟,山山说抽我的就从夹克衫里摸出西尔顿外烟递上,山山半年前顶她妈的职在区调分队上班了,他父母兄弟都参加了工作,在俞他们同学里家境状况是最好的。山山又是老小,自小父母就宠惯了的。
西尔顿的烟臭味在空气中飞扬,外烟的味道俞还不太适应。山山说这烟有劲我现在一天两包也不够。一点工资都花烟上了。
山山说话总是有点夸张,西尔顿四元一包,他工资加津贴也不过六十多点,这个帐是人都会算,俞也不愿说破,任他吹好了。
麒麟师傅说你们当初和我学的三个师兄弟,山山你他妈的最没用就练一张嘴了。麒麟师傅却没俞的顾忌,说话自然不会留太多的面子。他说最早就带你,教你的也最多,瞧你现在肥的就像是头猪,浑身软塔塔的,都练哪去了。
山山也不已为宜,皮厚着呢,心想我现在的外号就叫猪头,你说象猪毕竟还差一个头呢。
俞总觉得麒麟师傅说的重了,就接话茬说师傅你也别怨他了,山山还是有长处的学什么都迪阔,这不没半年,三轮摩托都会开了。
麒麟师傅说俞你一根筋脑子不好使,山山这叫多而不精,有个屁用。俞想师傅是不是脑子秀逗了,大过年的逮谁骂谁啊!还让人活吗?倔劲犯了就说师傅你还好意思说,我已经拜你为师了,你才教了我几天啊,总共加一起还不到三晚上,也就学了个南拳的起手式。你就去了广州。
麒麟师傅想了想说是啊,也觉得过分了。忙说三个人当中,山是不成了。伟良灵性最好,就是太油滑了。俞我看重你本分,肯吃苦。要不跟我走好了。
山山人是精明的就说师傅你得了吧,俞家里条件不好,姊妹也多。他考上技校也不容易你叫他跟你走,他老爸还不把他给劈了。
俞也说师傅你别瞎操心,跟你走把个铁饭碗丢了,又没工作当保镖我才不干呢。弄得大过年的还要出门收鱼,整个是个二道贩子嘛!
麒麟师傅气得脖子都红了,拿手重重的在俞后脑壳上猛煽说我打死你个一根筋,好心你倒是当驴肝肺了。
山山说师傅你冷静点,这家伙就是倔他老爸扁担都打断了,他都不肯跪搓衣板,你弄死他也没辙啊。你不弄死他,他也不能跟你去,你知道他老爸的脾气,整个的一个火山,一挨就爆,你没弄死他他老爸准先弄死他。
俞摸着头知道麒麟师傅下手有分寸,也觉不出来痛。就说师傅你绕了我吧,说什么我也不会跟你走的了。麒麟师傅喘着粗气说你们两混蛋脑子咋不开窍啊,都什么时代了,还二道贩子的。你知不知道我贩一车干鱼能赚多少?俞和三都说不知道。麒麟师傅说整二千多啊!
俞和山山都懵了,整个一副傻冒加二百五的造型。
麒麟师傅抽着烟得意洋洋的说,不说话了啊,你们想想吧!
这个春节的初一晚上俞是在待业青年招待所度过的,麒麟师傅摆出的金钱诱惑和固执的传统观念争锋相对,让俞转辗反侧彻夜难眠。俞最终在选择上偏向了后者。这个选择在记忆中就像是络铁一样留下灼伤的同时也留下了疼痛和焦臭。
天亮的时候麒麟师傅离去了,他的到来正如此刻他的匆匆离去。俞说送他,麒麟师傅摇着头,他的失望让他比雪还要苍白,从小混迹街头的师傅无论如何也无法了解此时的俞内心的想法。
麒麟师傅的离去,自此犹若黄鹤的远去,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三)
这个冬天的积雪终归是抵挡不住阳光的热情在年初五的下午冰封瓦解化着涓涓细流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化雪的过程其实更冷,滴答的屋檐落水声在屋顶的积雪消融后停了下来,只有远山和背光的角落依稀还留有残雪的印记。
阳光是一个奔跑在春天里的小孩,风追逐着他的光影嬉笑着把一种叫着料峭的东西纷纷抛洒,于是这个料峭的东西在早春的田野里就有了一个名字。料峭寒春。
一切都水洗过了,空气中恣意流淌着泥土的芳香,草茎的嫩牙吱吱的叫唤着钻出泥土刚露头寒风一吹它又缩回了身子。大批的鸟雀成群结队的飞过田野的上空,密集的队形划出一道道流线型的光影后落在稻田,坡顶和所有能找到食物的地方。它们肆无忌惮又叽叽喳喳,毫无顾忌的打情骂俏争风吃醋还抛洒媚眼,春天让它们活力四现,精力旺盛,这是个繁荣种群开花结果的前奏。
那时候的俞在自家门前的冬青树围札的院墙后面,看蓝色天空群鸟飞过。一岁多的思思还需要别人的照看,她专注的用一根小木棍拨弄着冬青树下的残雪,白棉被似的雪的消失让她莫名的困惑,她还完全不能理解雪和水之间的这种转换关系。厚厚的棉袄让她弯下腰时,小脸涨的通红,她心里不断的在想是谁偷走了她的棉被。
一条钻出泥土的小蚯蚓突然的闯入视线,让小女孩惊慌失措,恐惧在她的眼里此刻是如此的明显,木棒从她的手中跌落,她一步步的退后,脚步蹒跚。小蚯蚓实在是太小了,老舅的目光是一种鼓励,小女孩从最初的恐惧中慢慢适应,慢慢被蚯蚓吸引。这是个了解的过程。
现在的思思完全摆脱了恐惧,小蚯蚓在棍棒下翻滚,她开心的笑着,咯咯的笑声是建立在蚯蚓的痛苦上的,其实小女孩还不会明白,人类最早最原始的快乐就是在残忍上一步步建立起来的。
自从麒麟师傅走后,俞就对麻将这个游手好闲的娱乐就有了本能的抗拒,无所事事其实更会消磨一个人的毅志。俞那时也不知道,只是想静下来好好的想想,麒麟师傅的观点毕竟太新颖了,丢掉工作还是让人无法接受的。
这个下午,俞的姐妹都不在,照看思思的任务就交给他,思思毕竟很乖很可爱,俞也乐于在这个下午做她的保姆。老爸和他退休的那些暮入西山垂垂老矣的同事在玩麻将,不赌钱只为了消磨时间,哗哗地麻将在俞的身后象开锅的水一样响着,太阳也有点偏西了,俞想二姐也该来接思思了。
母亲在后院的厨房里不知疲倦的忙碌着,俞习惯的伸手去摸烟,想想还是不敢,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试尝让老爸接受。烟瘾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俞觉得有些坐立不安,舌头两边的蕾腺不停的分泌着哈喇子。
妹妹毛在隔壁的莲家玩扑克牌,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听不清说些什么,莲的爸妈回了老家,莲和哥嫂住一起,所以一群女孩子天天聚集在她家玩,没有父母的日子里总是比较自由。
俞无法抗拒烟瘾的魔力,对小女孩说思思我们去找小姨去。蚯蚓已经不会动了,在小女孩的木棒下静静地无声无息。小女孩对它失去了兴趣,扔了木棒。俞牵着她向隔壁走去,思思满脸阳光的笑,总是试尝挣脱俞的手的束缚,她几乎是在跑,小姨、小姨、小姨。
妹妹出现在莲家的门口,她总是大惊小怪的叫。俞,你牵好她别让她摔了。思思过来、过来。小女孩思思和小姨亲,她跌跌撞撞地扑进小姨的怀中。
妹妹抬起头有些怨怪的对俞说,是不是又要上厕所啊。俞不好意思的笑,妹妹其实早发现他抽烟了,只是不愿说破。
俞蹲在厕所过烟瘾,想着心事。一颗烟才吸到一小半,就听自已家那块吵翻了天,老爸的大嗓门一如既往的高亢暴戾。俞急忙系裤子心想才多一会啊,又出啥事了。
俞来到家门口,见打麻将的老朽们都散去了。老爸正和母亲吵着呢,好像是为老爸的牌友倒开水的事,不知为什么就吵开了。来接思思的二姐和妹妹都护在母亲身边,小女孩思思卖力的哭,眼泪就像是开河的洪水哗哗地往外泄。俞就走上前去说大过年的也吵,多大的事啊,你们也不嫌累啊!
两个老人一愣,想也是啊,这才初五呢。老爸就转身回他房间去,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一句,母亲气不过也回了一句。这下好了,本来眼见的要风平浪静,哪知这一骂火山立马爆发,老爸象一头狂怒的老狮子扑上去就动手。俞从身后抱住老爸叫你们把后门关起来,狂怒中的老爸拼命朝母亲而去,俞死死的抱住说,爸你别动手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两臂上,想把老爸弄到房间去,哪知力气使得大了,竟把老爸甩到客厅的沙发上去了。
全家都傻了。俞想老爸真的是老了。昔年的父亲在安装队是出了名的力气大胆大,此时的俞也没想过会在力气上胜过他。更何况是甩出去啊。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母亲,母亲急得跟着了火似得推搡着俞说你还不快跑。俞已经傻了,说我不跑,我都跑了十八年了。
一切都来不赢了,从沙发上蹦起来的老爸红了眼,他大声的吼,真的翻了天啦!操起身旁的小椅子就砸了过去。愤怒已完全左右了他,此刻的理智显得如此的苍白,父亲砸下椅子就像是在砸田埂上一条卷曲的蛇。
俞没有躲避,对父亲的歉疚使他唯有用肉体的痛来尝还。毫不犹豫他抬起左臂。当黄檀硬木的椅子呼啸着和俞的左手臂相亲相爱时,伤痛是注定了。
(四)
那时侯的阳光还仅仅是偏西,冬日的黄昏还在山的那边享受着群山的呼唤。年节的烟火依如寂寞的烟花。
俞听得见筋骨在冲撞中鼓起、战栗、扭曲、惊悸,它欢快的在骨的表面开出花纹来。这个过程不是痛苦是尝还。
母亲惊叫着你想打死他啊!她的泪淌过白内障的渔网静静地滴落,二姐和妹妹也叫着俞你的手没事吧!俞说我没事。他努力的抬起那只还能知觉的手抹去小女孩思思脸上的泪,然后他对父亲说爸你还要打吗?语声出奇的平静就好像说大妈这个菜多少钱一斤一样。
父亲完全被这个逆子的行为弄昏了头,他苍老而顽固的思维仍停留在椅子和手臂间,急切间他根本无法回答儿子的问题。他近于痴迷的在想手肯定是断了。
这个问题是如此纠缠于记忆,一定确定以及肯定它让父亲感觉到了痛,苍老的忧伤出现在父亲的眼中,忧伤使他的愤怒毁于一旦。要强了一辈子的父亲终于低下了他的骄傲,再也无法和他的儿子对视。
时间开始凝固。这是1987年的大年初五。
俞走出家门的时候,母亲在后面问,俞你去哪啊?思维的惯性让俞脱口而出,去卫东家吃饭。卫东是俞初中和高中最要好的朋友,高中三年同班同桌形影不离,大家都随意惯了,经常走谁家吃谁家。没有考上体校的卫东今年还在复读中,俞也不想过多的去打扰他。
走过对面的马路,俞匆匆地从家的前一排拐了过去,山坡的油库的院墙依然破旧,坡壁旁的小道湿露而泥泞,此时的痛是巨大的一张口从左臂的骨质中来无情地吞噬着精气,俞已经快坚持不住了,靠在油库的院墙外,颤抖着从衣袋中摸出烟点燃,青色的烟在黄昏的年节喜庆里缓缓燃起,俞眯缝着眼听远山群响,暮色流淌过黄昏的天空。黑夜在一次降临了。
手臂痛的缓解是在雪的包裹以后,山坡避风的土坎上的积雪又一次与阳光失之交臂迎来了黑夜,风在空旷的田野上走走停停,以一个召唤者的姿态出现,又以一个流浪者的形象消失。不远处的城市上空此刻光彩夺目,一个个红绿的火球冲入云霄,在爆裂开来,以五彩缤纷流星雨的景象显现,这个夜晚人比烟花更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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