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相 媳 妇
王孝荣
提起我们狄家,在江城地质调查大队内外来也是小有名气。我们
狄家近五代一脉单传,人人称奇。况且从我老爸到我的儿子,三代地质世家,更令人们奇上加奇。
我老爸原成都地质学院找矿系毕业;我又意外考中了长春地质学院地质系;谁曾想我儿子又考取了北京地质大学地质找矿系。祖孙三人又恰恰同在江城地质调查大队工作。可谓称奇叫绝。
我那儿了狄继祖,今年23岁,已工作了两年。听说找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打算近期结婚。可是他居然没有将那姑娘领回家让长辈给“参谋参谋”,真令人不放心。我主张由他妈去相相亲,她却淡然置之;我说我去相亲吧,又引出一番讥诮来。
这不,今晨她说:“听人常说,‘婆婆相亲——理所当然’‘公爹相亲——令人难堪’!”
我却不以为然:“新时代,新风气,公爹相亲也相宜。”
她冲我莞尔一笑,一显亲昵。不一会在笑容里透出几分凝重:“经您这么一说,又未尚不可?怕只怕人家小姑娘年轻轻嫰涛涛,难免说话行事有些欠考虑,让您见了板着个面孔不依不饶。相亲非但不成,反尔吓坏了人家姑娘,伤害了人家姑娘。”
“这事么?”我急忙辩解:“您就甭提了。我又不是‘黑张飞’‘莽鲁达’,三大五粗,贸然行事。我毕竟大学本科毕业,不说文质彬彬,倒也不乏书生气。我此次相亲,抱定一个宗旨,那就是‘与人为善’。你就尽管放心好了。”
“那您可知道去哪里相亲?”她特意提醒道。
“去我们地质行业所办的酒店——‘山水大厦’呀!据说那姑娘是那里三楼客房的楼层主管哩。”我坚定回答,旨在给她一颗“定心丸”。
“如是说,我信您。那您就尽管去吧。”她向我点点头,十分给力,面上还绽出了笑花。
我说了声“谢谢”,爽意地扭过头来一踩油门,胯下的电屏车便沿着宽濶的柏油路向前飞奔而去。
仿佛一瞬间就到了装饰一新的四星级酒店“山水大厦”。我兴致勃勃地迈进门正欲向总台走去,却被一个笑容可掬的少女迎住了。
我一怔,不禁定定地注视着那少女。我心说,你看她那弯弯的细眉,灵动的双目,高低适中的鼻梁,不抹口红自然红的嘴唇,还有嘴角那对溢着蜜意的笑窝,与阿娜多姿的体态搭配起来,真可谓妩媚动人,秀色可餐。
她的高颜质不禁勾起了我对我初恋的回味。那还是二十多年前我和我的妻(当时还是貌美的少女)蒙面了。她当时与这位少女仅在特色迥异以外,颜质几乎不相上下。我定定地凝视着她,突然被她发现了,我心里一惊拟急忙将视线移开,可我没能做到,目光依旧停在她的脸上。她也鼓足勇气凝视着我。我俩就那样在大堂对视着沉默着。
还是作为男生的我表现出更勇敢一些,我亲切柔声对她说:“认识您,很高兴。今后我们多见面常勾通......”余下的话我俩想必一都心领神会。一年后我们俩终于结为了伉俪。
我此次面对眼前这位姑娘,不觉我的脸膛突然发烫,我猛地将脸转向了一侧。这位少女的美只属于她同时代的人。我已是近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了,不能细察她的美,不能品鉴她的美,更不能有丝毫别的其它意绪。可我能有一种唯一的期望,那就是“期待她就是我儿子所物色的恋人。”
我嘲诮我的荒唐,猛然感到喉头遭了剌激,遂张嘴一吐,一团又白又浓的痰旋落于红地毯上。我惊惶失色,不知所措。
她却淡然地从衣兜里掏出两方白纸巾,躬身去轻轻地小心地将那痰捻了起来,缓缓走了过去投入金属圆筒里。当她回转身来并不对我说话,只淡然地白了我一眼。
我似遭了芒剌一般,不禁身子一震,夹在指缝里的香烟砰地迭落于红地毯上。我心惊肉跳,仿佛听到那火红的烟头正发出丝丝燃烧的声音。我还来不及躬身去捡,那少女早已拾起烟头一阵急跑,将那烟头投进金属圆筒顶部那撒了碎石漫了水的浅盆里了。只听得嗤一声,火红的烟头被水熄灭了。
当她返回来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不禁浑身瑟瑟。我习惯地点开微信借以平定心情。
她瞅了我一眼冷冷地说:“电梯到了!我们一块上吧。”
我呆愣地被动地跟她进了电梯。“去几楼?”她平和地问;“三楼。”我有些不情愿回答。接下来谁也没再说话。
我不敢正眼看她,只拿余光去斜睨,原本想发现此刻她那呆板、冷酷与恼怒的面容。我却失败了。因为我仿佛只发现一张平和且平淡的面容。可那来自她那里对我的威压却分毫未减。以致我在电梯里极短的行程,俨然熬过了漫长的半个时纪。
原以为出了电梯我俩就“分道扬镳”。哪曾想她竟然紧随其后,且以严肃、冷峻的口吻对我振振有词教训开了:“先生, 啊大叔,请恕我多话。您想没想过,随地吐痰的危害?不仅有损于您的品位与风度,还有可能病毒在空中飞扬,传染疾病。”
“此话有理!”我只在心里说,面上却木无表情。
“要说随地乱掷烟头,那危险太大了!”她犹如得势不饶人,几近严厉斥责。“您应当懂得的!一只小小的烟头极有可能导致一场大火,给生命财产带来严重损失......”
我不知哪根神经特别固执,随口顶道:“每支烟头都会导致火灾?太夸张了吧。”
她半步也不肯让:“绝对不是夸张!在人们不经意的情况下,大多数都是这样啊!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一旦烟头点着了红地毯,火势在通道上熳延开来,窜进易燃品彼彼皆是的客房,就必然铸成特大的火灾!啊.....大叔要是不信,我给您列举两到三个案例。”
“信信信!就不劳烦你了!”我急忙谢绝。
“那好,我另外给您一个善意的建议,您看——?”她见我并无异义,便又开始振振有词:“刚才我发现大叔走路上电梯都在专意看手机读微信。而一点也不走神。不知大叔平时走路、上街、过马路会不会这样?要是都是这样的话,您难免会绊跤、碰壁,或......或......哎呀我就直说了吧,也有可能遭致车祸。所以,我建议您走路、过街、穿越马路时千万别看手机读微信。以确保您的安全。希望您切记切记!”
“此话不无道理。”我心里赞了一句,却依旧思绪翻滚:“起先我见她妩媚可人,满面微笑,礼貌待人,我巴望我儿子就选中她做为我的儿媳妇。现在看来,她太过刻板,太过严肃,太过哆哆嗦嗦,太过得势不饶人了!这样的姑娘要是成了我的儿媳,我们作公婆的非但管不了她,反而会被她把我们当作自己辖制下的”小媳妇“。那日子怎么过?但愿我的儿子压根就没看走眼,绝不误选她做恋人!”
她没看出我的心思,却热情地问:“大叔到三楼有什么事吗?我可不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这个......”我有些犹豫。但一见她面呈善意与热情,我不禁爽口回应道:“我找一个三楼的服务员,她的名字叫......”
我被突然打断了。此刻从电梯里踊出十来个人。其中还有两名中年妇女。他们将锣鼓敲得震天响。还无尽亲切热情洋溢地高呼:“感谢,感谢,由衷感谢!”其中一个人踮起足尖向这边一指惊喜道:“她在那儿哩!快跟过去。”于是这群人急忙蜂踊了过来。
我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儿,那姑娘不知怎么竟满面绯红逃一似地朝通道另一端冲了过去。碰巧过道中间的客房嘎然开了门,一位年轻先生出来张望。她不用分说,一手挽了他转身进屋砰然关上了门。
我的头倏然轰一声似炸开了一样,一时间懵愣了。我强力摆摆头稍稍清醒了过来。我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急匆匆冲了过去扣响了房门。
门开了,那位年轻的先生站在门边,一付难堪相。
我更加满腹孤疑,我张惶地向里张望,发现她似是从床底钻了出来又冲向窗台,用窗帘将自己的身体裹了起来,却”藏头露尾“让自己一双秀气的足从窗帘下摆下露子出来。突然她又急匆匆掀开窗帘冲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目睹了这一切,我不会相信在那么短暂的时间内就发生了那样的事。可无论如何我也为她感到惋惜。发生了这样的事,毕竟有损于她的体面,有损于她的道德,有损于她的纯情、正直与善良;我也为我庆幸。这次好得我来相了亲,我儿子不会丧失理智找这样风骚的姑娘作恋人吧,我也不会懵懵懂懂让这样低级的姑娘做我们的儿媳。
我就这样带着矛盾的心情返回到喧嚣不已的人群。他们将一位看上去年仅二十几的楼层服务员给团团围任了。她多半方才费了诸多口舌,红着脸显得十分困倦。她正拿着手机与人通话。只听她说:“规劝他们回去,我已竭尽全力了,可哪有效果啊!呃——,难道您就不想与他们见上一面吗?啊啊啊,要见上一面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噢......。行!让我再试试。”
“请静一静,先听我说。”那服务员伸出双掌向下一按:“我先把她的话向您们学说一遍:我们山水大厦以‘想旅客所想,急旅客所急,办旅客所需’为准则。拾到丢失物品送还失主,不耽误办事,这是份内应做的事。用不着张扬,用不着感谢,更用不着回馈酬金,别说这次拾到了300万,即令拾到上千万上万万,酬金也拒收分毫!正因为您们固执己见,她才躲着您们。”
“可我们想见她一面,当面致谢呀!”那位中年妇女一脸真诚的神色。
“其实她也想见您们一面,以好与您们共同分想收到失物后办成大事的那份怡悦哩。不过她的态度十分坚决,您们必须答应她那个先决条件。否则......”
“我们暂且答应就是了。”那位中年妇女欢声回应。面上却又透着无可奈何。
“您们还真的不能‘暂且答应’‘以后反悔’。如若不然......”她故意板着面孔闭上了嘴。
那中年妇女急了,面呈真诚,果决表态:“别再‘否则’和‘如若不然’了,我们全依她好了。”
那位服务员面上绽开了笑花,轻松地用手一指:“她就躲在过道中部3065号房间。您们快去见她吧。”
那一群人欢呼着一阵小跑冲了过去。
可我犯傻了,直觉到面上滚烫滚烫的,我已自惭自愧了。我自己责备自己道:“谁叫你不深入调查就妄加定论,不是贬低她,就是往她身上泼污。即使儿子选她做对象,我却也无颜面对她了。”我本想远远避开,却不曾想我的腿脚不听使唤,竟然将我带到了3065号客房门前。
她被簇拥着出了客房。满面红霞飞升,友言善语不断,她完全融入了他们。她嬉笑着寻看了大伙一遍遂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我的脸上。不无亲切地打趣道:“认识您们很高兴。希望您们常来做客。只要您们一踏进我们大厦,我们就绝对依规确保您们的生命财产安全!”
突然人群中一个中年男人用洪钟般的声音嚷了起来:“一码归一码。我们反悔!我们坚持!”
那姑娘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倏然满面绯红,真的被气坏了。她的嘴唇蠕动着,正想狠狠地批评他们,却被打断了。
此刻从电梯口急匆匆走过三个人来。走在头里的正是我的妻子。她身后还紧跟着我的爸和妈。
我的妻登登登径直向我冲了过来,连珠炮似的炮轰开了:“我说你呀你,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我劝你不要来相亲,你却偏要来!说怕你鲁莽你却标榜自己‘书生气十足’!说担心你有可能会冲撞并伤害了人家小姑娘,你却自鸣得意地说‘我会与人为善,把事儿办妥贴的!’现在咋样了?把事情搞砸了吧?你看看,这么多人围观,陷入僵局了吧!你看看,经你这么一折腾,人家姑娘蒙受了多大的委屈,脸被气红了,眼泪也已掉下来了,你于心何忍?!再说了,此事惊动爸和妈,怕你惹祸,说什么也要赶过来。我说你呀你,都五十岁的人了,还让年近八十的二老操心,你就不‘脸红心跳满惭愧吗?’”
“经这么一说,我还真生气了!看我晚上用家法怎么收拾你!”我爸怒视着我直喘粗气。
我妈见了急忙用手肘碰了碰我爸,悄声嗔怪道:“你看你给气的,不致于吧,呵?再说了,您当着这姑娘的面训斥他,您叫他往后脸往哪里搁?”
“哎呀——!都在这儿呀!我下班一回家,不见一个人,我猜想准是到酒店去啦!我这就火速赶过来了。嘿嘿!这下我们这一家人真的全聚齐了!”突然出现的儿子高兴地说着,随即惊悸地转向他的妈诘问:“全都气鼓鼓的,究竟怎么啦?”
他妈瞪了我一眼回道:“都为了他执意要相亲!你来得正好,我们全家就在这儿开个公审会吧!”
“有这么严重吗?”儿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旋即转脸看着那姑娘有些心疼了:“您又怎么了?受委曲了?”
“哪能呢?”那姑娘怯怯地睨了我一眼回复道:“是我无礼冲撞了他!可——,我哪知道他就是爸呀。”
“怎么?您俩交锋了?舌战了?哎呀呀!这是‘大水冲到龙王庙,自家不识自家’了!这纯属误会误伤,没关系的。”他说罢爽朗地笑了起来。
稍停,儿子收住笑郑重地征询我的意见:“相亲了?结果怎么样?您老中意吗?”
我没吱声只频频点头。
儿子又问:“我俩打算近期结婚。您老同意吗?”
我这下爽快地冲口而出:“同意!欣然同意!——不过,人家姑娘这么优秀,就怕她不愿嫁地质郎!”
那姑娘立即将头摆得似摆浪鼓似的,嘴里连连道:”不会,不会,不会!我早已向继祖表白过了,我真爱地质郎!大道理何须我再重复呢?就这样说吧:没有地质郎,我们国家拿什么上天入地下海?!实现富国、强军、现代化呢?!我还这么想,结婚以后,我要与他一道沿着他往昔爬山涉水留下的足迹投身大自然畅度蜜月哩!请众位长辈批准。”
我爸欣喜道:“那是自然喽——!”我妈真诚称赞道:“姑娘真浪漫——!”我妻了欢天喜地:“我做你俩的坚强后盾——!”我也急忙表态:“我全力支持——!”
我们说着全都聚到了那姑娘的身侧。
那姑娘一听一看便心花怒放了,一下扑进儿子的怀里,柔情地用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这一下我们全家一都笑了,一都怡悦幸福地笑了。
突然从电梯口那边传来那群人由衰的祝福:“祝您们全家幸福——!再见——!”
我们一家六口人挥臂齐声回应道:“谢谢——!大后天请诸位来我家喝喜酒——!”
王孝荣 2018年6月24日 于赣州
(编辑:作家网)上一篇:夫妻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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