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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青的选择

来源:作者:张建华时间:2014-09-28热度:0

卢子青揉了揉眼睛,努力想看得清楚些,但却徒劳无功。
  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些日子,眼前的一切,如同一阵阵袭来的浓雾,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原以为,电脑、文件看得多了,是眼疲劳所引起的,歇歇就会好,他还尝试做眼保健操,一天做三四次,但情况没有多大好转,而且越来越严重。
  这两天老是受到头儿的批评,说让他校对的文件有好几个错别字没校出来。看来,这样拖下去不行,非得去医院检查一下不可。
  这天,刚好是星期天。子青对谁也没说,独自跑到市第二人民医院去瞧病。
  走进门诊大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对不会想到,这里来就诊的人就像集市里的人群,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奇怪,这到底是怎么了,现在的生活条件好了,反倒生病的人多了呢?
  除了单位组织的体检,子青从没有到医院看过病,有点头疼脑热的,就去单位的医务室拿点药。像这样正规其事地来看病,对他来说,还是新媳妇过门头一遭。
  面对排成长龙的挂号窗口,子青有点打退堂鼓心思了,也许自己的这点小病不值得花那么多时间去排队。他转身打算改日等人少的时候再来,不曾想,背后有人喊他:“卢子青”子青一回头:“苗苗”。
  苗苗是他在党校学习时认识的同学。那时,他是班长,苗苗是副班长。虽说学习的时间不长,也就是三个多月,但无论是去考察,还是班里组织活动,两人都配合得十分默契、愉快,学习结束了,但友情仍在,时不时还会在QQ里发个表情问候一下。
  苗苗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赶忙推辞:“没事没事,就是做个眼部的检查而已。”苗苗不由分说,拽着他的胳膊肘儿就往电梯那儿走:“别客气,我表姐就在五官科,让她帮你看看,分分钟的事。”来到电梯口,又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苗苗说:“五官科在四楼,我们走上去好了,爬爬楼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两人一边踏着阶梯,一边说着话。苗苗说:“听说过吧,每年世界上有很多懒死的人,你信吗?”“懒死的?”子青头一回听说,觉得很新鲜。
  “可不,人要是常年不动,就会越来越懒,被死神盯上一命呜呼。”苗苗说。
  子青说:“我们倒是想偷懒来着,可不成啊,在机关你是知道的,每天你就像个陀螺,被一根无形的鞭子抽着,你想停也停不下来。”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五官科的门口。苗苗让子青在走廊等一下,自己先进去了。不一会儿,苗苗在门口向子青招手,把他带到一位穿着白大褂、面容清秀的女子面前。女医生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子青眼睛不适的感觉。随后,把他领到里面的检查室。子青被要求躺在一张病床上,努力睁大眼睛,面对一束强烈的灯光,顿时,什么也没有了,世界上的一切似乎全都消失了,只有空白、空白、空白……
  从内室出来,还没等子青开口,倒是苗苗焦急地问严不严重,从大夫的脸上,似乎看不出什么来,白净的脸蛋显得异常平静:“别紧张,还需要作进一点的检查。我建议你去找九三医院的李医生,他是这方面的权威。”子青完全可以理解,医生在没有充分把握的情况下,是不会轻易下结论的。
  再三表示感谢后,子青和苗苗在门诊大厅分了手。
  拿着苗苗表姐临走时留给他的纸片,上面是李医生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子青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失明!这就是最坏的结果。”在患者一再的追问下,被逼无奈的医生也只好缴械。
  无论如何,子青都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结果。但却是残酷的现实。“缺血性视神经病变”子青的心头无数次滚过这个名词。它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怎么会呢?
  于是,他发疯地在网上搜索所有关于这种病症的信息,到图书馆翻阅大量艰涩深奥的医学书籍,他要抗争、他要解救,他要作最后的一搏。
  从收集到的信息中,几乎看不到光明,病因不明,也有的被解释为先天性,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除了营养神经的药,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药物可以救治。
  子青才28岁,他还有美好的未来,还有大好的前程,他要与恋人结婚,他要考驾照,他要把父母接来家里敬敬孝心……
  如今,这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子青感觉很沮丧,他像一个正一步步迈向泥沼的困兽,难以自拔,面临日薄西山的暮色,渐渐地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他不想让单位上知道自己的病症,也不想让同事看出自己糟糕的处境。一走进单位大门,他就像走上舞台戴上面具的舞者,努力扮演好剧场赋予自己的角色。
  怎么办?下了班,他的大脑一刻也没有闲着,一直思考着自己将要面对的问题。
  他决定为自己做一次生死未卜的冒险,押上他人生的最大一次赌注。
                 
  北京。
  当公交车驶过天安门时,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背的儿歌:“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那时,年幼无知的他,以为天安门很大很大,大得像天堂,进了门就能看见世界上最美最美的东西,那儿没有风,没有雨,就像画一样,有七彩的虹,有无数飞翔的鸽子……
  这次到北京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跟芹芹说是单位让他去北京学习,跟单位上请探亲假说是回家看父母,其实他是来北京做手术的。
  在网上,他搜索到一家医院有位眼科专家,能做这种手术,即从脑部为眼球另接一根血管,从而改善眼球的供血状态,恢复或促进视神经的功能。这是一项微创手术,也是一种大胆的尝试,北京也只有一家医院一位大夫敢做这种尝试,甚至没有得到医学界的认可。
  子青冒此风险,就是想做最后一搏。
  事先,他与这家医院联系好,医院可以为他减免住院期间的部分费用,并且专门安排了全程照顾他的护士。手术前,大夫再三给他忠告,不要指望手术一定会恢复你的视力,尽管,至今没有出现过手术失败的案例,但并不能排除因手术失败导致患者失明的风险,术前医患双方必须签字画押。
  临上手术台,大夫让他考虑清楚,子青早已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哪怕就是死在手术台上,也要搏一搏。
                 
  这是一座地下宫殿。
  光怪陆离的石笋石柱,增加了这座宫殿的神秘感,像是有无数的妖魔鬼怪暗藏其中,洞内空空如也,暗洞重重,不时袭来嗖嗖的凉风,耳畔是哗哗哗地下暗河的声响,湿漉漉的洞底,冒着很重的潮气。
  突然,洞内的灯灭了,一切陷入无边的黑暗。
  “啊呀!”芹芹的尖叫声,像刮过洞壁的蝙蝠翅声,增加了洞内的恐怖。子青的手臂分明感觉到芹芹的颤抖,“别怕别怕,不要动不要动”。子青压抑着心中的恐慌,因为他知道,此时的男人更需要表现勇敢。
  不久,灯亮了,洞内又能分辩着曲折凸凹,快走,于是他们牵着手加快了脚步。原来,这是管理者向游客发出即将关闭景点的信号。
  双眼被蒙上纱布的子青,脑海里总是浮现游览龙宫洞遭遇的情形。
  从麻醉中醒来,子青被告知手术很成功,三天后即可拆线。
  “让我来照顾你,你叫我叶子好了。”一个柔柔的嗓音传到子青的耳边。
  那是一双皮肤细嫩的小手,子青可以感觉的到。她给他喂养饭,擦去嘴边的汤汁;她给他叠被子,帮他递上温开水;她扶他上卫生间,把挤好牙膏的牙刷递到他手里。一连三天,她就这样陪着他。
  “我的眼睛会好吗?”面对子青的一遍又一遍的提问,叶子不愿意破坏子青那份期望。见到那么多与子青一样,满怀希望而来,最后失望而去的背影,她真的不愿意看到这位帅气的小伙子,因为希望破灭而伤心欲绝。
  “我们应该相信医生,对吧。再说了,你看人家盲人不是一样的也活得好好的吗,有的人还当了按摩师,一样受到尊敬,活得有尊严。”叶子安慰说。
  拆线的日子到了,子青压抑不住心中的焦渴,他无数次在心里想着,当那层厚厚的纱布拆去,那浓浓的雾散了,眼前一片明亮,天空是那么的蓝,花是那么的姹紫嫣红,草儿是那么的翠绿,阳光是那么的灿烂。
  怎么了?当纱布拆去,他的眼前仍然是模糊不清的:“医生,我怎么还是看不清啊!”“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手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只是改善眼部的供血状况,何况刚做完手术不久,还需恢复一段时间。”医生的话无可置疑,子青沉默了,并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崩溃的浪涛席卷而来,把他重新扔回了浩瀚无边的海里……
  他的手唯一能抓紧的,就是那双细皮嫩肉的小手,叶子始终没有做声。
  他的眼睛偶尔也会清楚那么一阵,一般都是在清晨的时候,当第一缕阳光从窗户外射进来,那时,他分明看到了朝霞,是那种他喜欢的颜色,红与橙、橙与黄、黄与白的完满渐变,让人心里暖暖的。而这时叶子来了,他喜欢看叶子笑的样子,小女生的恬美,穿白大褂的叶子显得纯净无比,难怪,白衣天使不是浪得虚名。
  时间长了,子青知道了叶子许多的故事。
  叶子是从南方的一所卫校毕业应聘到这家医院的,完全是为了能与她的男友在一座城市里。她对爱情充满了罗曼蒂克幻想,对男友寄予完全的信赖,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叶子对爱情的执着,对生活的美好希望,深深地感染了子青,这让他对以后的生活有了新的期许。
  当然,叶子刻意训练她的病人,每天她都要求子青跟她做一些肓人必须做的事情,比如,学会自己穿衣、洗脸、漱口等。傍晚,她会牵着子青的手,到院子里散步,训练他记忆走过的路,扶着楼梯的扶手默念数字,让他记住走了多少级台阶。
  出院的日子到了,叶子让男朋友开车来送子青去车站。
  叶子为子青买好了车票,她还不放心,坚持要把子青送上车,直到为他找好座位,放好行李,并嘱咐同行的旅客帮忙照顾才离开。
  列车启动了,子青脸贴着车窗,站台上,隐隐的他看到叶子和她的男朋友在不停地向他招手,渐行渐远……
                 
  一大早,子青把一封辞职信递到头儿的面前。
  “你不是休假休糊涂了吧?这里好多事情还等着你回来做,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头儿脸上像刮过一片乌云,立刻由晴变阴:“再说吧,先放这儿,等我们研究一下再回复你。你先去办公室把近期的公函处理一下。”显然,头儿压根就没把子青的举动当真。他指望着子青回心转意,明天再来敲他的门,一面陪着笑脸一面自我检讨地说,领导,不好意思,是我太莽撞了,太冲动,欠考虑等等的话。
  其实,子青在回来的旅途中,把自己今后要走的路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现在是他付诸行动的时候。
  接下来,是怎么跟芹芹说。这也是他计划中最难迈出的一步。
  芹芹是他读师大时的学妹,两人毕业后来到同一座城市。芹芹家境殷实,她是家里的宝贝,父母视其为掌上明珠,对于像子青这种出身农村即没车也没房的儒生,芹芹的父母一直持反对态度,只是出于对爱女的疼爱,才不至于表现得那么过激罢了。
  芹芹是喜欢子青的,喜欢他的诚实、上进、健壮和乐观。当然,那是过去的子青,如今要把眼睛可能失明的噩耗告诉她,对于天真善良的芹芹来说,这太残忍了,子青做不到。唯一的选择就是编一个美丽的谎言,想法离开她,或者让她自己离开。
  之前,他曾考过托福,打算去国外读书。但都因为与芹芹恋爱难舍,再就是纠结学费等问题,子青放弃了。
  现在情况变了。
  咖啡厅里很安静,空气中飘过轻缓抒情的乐曲,让人恍若进入了神秘园。子青很少约芹芹到这种地方来,一来这里消费高,二来工作忙。
  看出男朋友心思重重,芹芹要子青坦白交待,这些日子的所谓探亲究竟干什么去了。
  子青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所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推到芹芹的面前。
  芹芹的眼眶噙满了泪水:“你不是说好了,不去国外的吗,你不是说好了要跟我结婚的吗?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子青低下头,眼圈红了,但他强忍着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忍痛割爱,不能耽误了芹芹一生的幸福,男人对自己要狠一点,心肠要硬一点:“对不起,芹芹,我不能跟你结婚,你知道出国一直是我的梦想,我要绿卡,我要移民,对不起。希望你幸福,忘了我吧。”子青站起身,撇下扑在桌上痛哭失声的芹芹,仓皇离去……
                 
  还是那片紫竹林,还是那棵老槐树,他又嗅到了家乡那清新的空气、泥土的味道。
  “娘、爹,我回来了!”还没进门,子青就大声高喊。
  “我儿回来了!”娘从里屋迎了出来。
  “娘,我想你们了。”子青一把抱住娘,声音有些哽咽。
  “好儿子,回来了就好,饿了吧,娘这就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鸡蛋面。”“爹回来了。”子青接过爹肩上的锄头,帮爹掸身上的土。看得出,爹很高兴,老是嘿嘿笑着,眼角都乐开了花。
  狼吞虎咽地吃过娘做的手擀面,子青把自己回乡当老师的事和盘托出,唯独没说眼睛的事情。
  爹娘是淳朴的乡下人,听说儿子回乡执教也没什么不乐意。爹只是觉得儿子在外面读了那么多的书,回来当个乡村教师,有点大材小用。娘倒不觉得,以前想儿子想得不得了,如今天天能见面,多好。
  那天,子青换了身朴素的衣裳,在爹娘的目送下,踏上去学校的乡村小路。渐渐地能看清,那栋二层楼的校舍屋顶,高高地竖着一面国旗,在风中飘着,熟悉的歌声在耳畔响起,“希望小学”的字样映入眼帘,他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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