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老井

  　那天看到某小区居民家里的水管流出的水，竟然泛着淡淡的蓝色，面对那样的水质，居民们不敢饮用，每日吃水，只好去外面找水吃的新闻后，不由得让我想起老家的那眼老井。

　　我的老家在关中平原的西部，对于远离河流的乡亲们来说，井成了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在我入伍之前的那段时间，一直是饮着那眼井水成长。

　　那眼老井，没有人知道是哪个年代掘就的。在我的记忆里，我家的那口井，不知道已经历了多少年月，吊上来的水依然清澈而透明，甘甜而润口。夏季的水清凉清凉的，喝一口真是直爽肺腑。冬季的水则不断地冒着热气，手感可真是温馨无比。

　　那眼老井，有十五六米深，井台是用各色的条石铺成，有青的、暗红的、暗绿色的，上面雕刻着各种花纹，既美观又防滑。每天打水时，从井台上的排水槽流出的水，就会直接排到那眼老井北侧的那片园子里，根本不用专意浇水。那是一片用篱笆围起的园子，每年开春，勤快的母亲，便在那块园子里的中央不是种瓜，就是点豆，拟或在园子的周围，点几窝向日葵，其间再夹杂着种一些指甲花、喇叭花什么的。每个不同的季节，总会采收到有各种新鲜疏菜，欣赏到形态各异的鲜花，颇有点田园风光的意味。

　　水是生命之源，不管家里再穷，也会备一对水桶、一副扁担、一口水缸。水桶是用薄白铁打制而成的，桶的上端是一个用细圆钢做成的“弓”字形的把手，每个桶的容量约15公斤。扁担一般是用柞木做的柔软耐用，扁担的两头用铁皮包裹，每端固定一个长约四十公分，铁环相扣的铁链，下端有一个U形的钩子。每天的生活用水，就是用水桶先从井里打上，再用扁担挑到厨房，倒进水缸，供一家人的享用。

　　那个时候，由于农活忙，作为家里长子，我每次放学回家，都要帮父母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但父母从不让我干挑水那样的重活，怕我年小力薄，出现意外。越是这样，我越发不甘心，便背着父母，偷偷去井边打水。记得第一次打水，学着父亲的样子，把桶放入井口，摇着辘辘开始一圈一圈的放井绳。那个时候，自己个头才高过辘辘，放井绳的时候，每次辘辘把转到最高处，自己都要踮着脚，才能够得着。直到缠在辘辘上的井绳快放完时，便听到从井底传来的咚的一声，沉闷的声响打破了井底的宁静。感觉到桶就像一艘沉没的轮船，轰然没入水中，刚才还弯曲得像麻花似的井绳，突然拉得笔直笔直。感觉到桶里灌满了井水，接着又开始往上摇，感觉一点也不重，觉得父亲的担心是多余的。当水桶露出井口时，才发现费了半天的劲，只打了半桶水。然后很不满意的把半桶水，倒入了井旁边的菜园子。经过几次的反复，终于掌握了技巧，虽然辛苦，但却内心却充满了快乐。

　　老井本身并不具有诗情画意，只因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又代代相传，似乎便有了几分灵气。人们到我家那眼老井来，除了担水回家，更多的人会在这里清洗衣被，掏菜。老井最热闹的日子常常是每年的夏季。每天天刚麻麻亮，母亲便早早的打开院门，村子东头半条街上大大小小的妇人们，便陆陆续续的涌到了院子里井台旁。“三个女人一台戏”，每天的热闹，就从这里开始了。女人们一边洗着菜，或洗着衣服，一边拉着话，离老远就能听到朗朗的笑声。女人们总是有着洗不完的衣服和洗不完的菜，其实她们更有着说不完的琐事，家里的或邻里的。什么家长里短，婆媳不和，妯娌纷争，都在这里得到了宣泄。男人们很知趣，每天的这个时候，很少有人去担水。不过，常有懒散的男人，忘记了给家里的水缸蓄满水，直到第二天早上，被自家的女人发现空空如也的水缸后，便一边训斥着男人的懒散，一边逼着男人去挑水。自知理亏的男人，耷拉着，担着桶，去老井挑水。男人的出现，便成了妇女们的调笑对象。每到那个时候，再怎么逞强的男人包你满头是汗，路都不会走。

　　那个时候，乡亲们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连维持正常的生活都有些困难，哪儿有闲钱买冰箱，那口老井便成了庞大的天然冰箱。每年夏季，乡亲们有时剩余的饭菜，便用盆或碗盛起来，放在桶里，然后将桶固定在井绳上，缓缓的将桶沿井口吊下去，放到离水面很近的距离时，再将辘辘固定好，盖上井盖，便可以高枕无忧了，第二天早上，再将桶从井里吊上来，饭菜完好无损，仍然是原汁原味，没有一点儿变质，这个时候，井的冷藏功能，简直完全可以与冰箱媲美。乡亲们被母亲的发明所感染，便在每天傍晚，纷纷将自家剩余的饭菜，用桶提到我家的院子，然后由母亲吊下井去。有时前来冷藏的人太多，母亲便来一个，固定一个，顷刻间，井绳便像结满瓜的瓜蔓似的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桶，最后由母亲把固定好的桶吊入井去，第二天再吊上来，依次由乡亲们取走。
　　
　　最艰难的打水季节是冬天。特别每年的数九寒天，打水时桶里淹出的水，瞬间便在井台上结成冰，那一刻，我才真真切切的体验到什么叫滴水成冰。井台上结成的冰，玻璃一样光滑，走在上面战战兢兢，人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笨的像熊一样，一不小心就要摔跤。可水是要吃要喝的，挑水是每天必作的功课。

　　记得有一次，把刚刚打满水的桶，小心翼翼地从井口挪到井台边，转身去取靠在井台上的扁担时，脚下一滑，便来了个四蹄朝天。井台边的水桶被我给打翻在地，一股暖流便透过厚厚的棉裤，顷刻便传遍了全腿，已顾不得被摔得生疼的屁股，急忙从地上站起来，看着被冒着热气的水，把仅有的棉衣棉裤，弄得湿漉漉的，伤心、委屈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就那样傻傻的在井边站了半天，才提着水桶和扁担，一拐一瘸的向屋子走去。泪眼模糊中，看到父亲站在窗前，面对我的摔倒，无动于衷，我不禁有些伤心，觉得父亲一点也不疼我。便赌气从父亲的身旁走过，没有理会。父亲自言自语地说：“男子有泪不轻弹，你只是摔了一跤，也值得哭？真正的男子汉，应该经得起困难的磨练和摔打。”我当时虽然没能理解父亲的意思，后来经历了生活的磨练之后，会时时想起那次摔倒时的情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可父亲却永远地离开了我。每当我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感觉到冥冥之中，父亲的目光，时刻在不远处关注着我，鼓励着我，使我在生活的一次又次的磨炼中，艰难的挺了过来。

　　水乃生命之本。随着农村饮水条件的改善，原先那眼老井被填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供水站，一根根水管引到了家家户户，只要笼头一拧，水便欢快的流了出来，人们再也不用饱受担水这苦。家乡的人们，也能像城里人一样，人幸福地享用着自来水带来的甜美生活。

　　井没了，从此以后出生的孩子丧失了对井的记忆，也丧失了井对人生的磨练和危险的启迪。生活中少了生的危机与艰辛，就再也体会不到生活的不易和生命的珍贵了！
　
　　井没有了，也许是一种进步。却使人类的生命之根和生命之志都细弱和麻木了许多，人都渴望着平安顺心地生活着。其实，体会生命的艰辛和危难，对人生未必不是一件益事！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