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兵工厂
来源:作者:随云小绪时间:2013-05-14热度:0次
这里曾是我引以为傲的的地方,或者说是当初生活在这里所有人引以为傲的地方。十分指又名国营燎原仪器厂(代码5447),隶属541总部其中的一个分厂,总部是分散在大山里十几个分指的指挥中心。厂子分两个区,前区都是平房,家家户户都有个小院,梯形的分布在山坡上;后区是新区,70年代就建成的三层青砖楼房,顺着山坡由上到下整齐划一。这里有清一色的水泥红砖大车间,一座挨着一座沿着山坡的走势逶迤展开,厂区被高密度树林覆盖着,站在山顶上几乎看不到几座房子;这里有自己的服务体系,粮油站、邮局、幼儿园、中小学校、百货大楼、医院、电影院、农贸市场等等。这里群山环绕,绿树葳蕤,空气清新,像一个世外桃源,曾经是那样的富足,那样的美丽。
五一假期间,我终于踏上这片始终令我魂牵梦绕、凝结我浓郁思念地方。我的童年、少女时代、直到披上大红的嫁衣离开。这里,曾留下了无数温馨的记忆。
时隔二十年了,当再次我走近你,抚摸你,我的心却是无比的难过和凄凉。记忆里宽阔的马路,如今竟显得逼仄不堪,历经几十年风雨侵蚀,地面的水泥已经剥落不少了,原来平整的水泥路几乎变成了石子路。树木已然生长的郁郁葱葱,绿树掩映下的楼房却是破败颓废。
车先开到厂区的大门口。厂区的大门已经重新翻盖了,门口张挂着庆贺蛇年春节的大幅彩色喷绘。大门显得那样低矮、狭小,没有一点气派。记忆里的厂区的铁栅栏大门被两个高大的砖柱连着,旁边还有一扇小门。大门左边还有一个绿色的简易房,早年的时候,每天都有当兵的在那里站岗,很是威严气派。
厂里的电机检测车间曾是我经工作过的地方。那时,我是一名检测员,我的师傅是个女的,家是北京的,慢声细语的说一口地道的京腔,对我极好。后来举家都迁到了北京,再无联系。
每天早上6点正,分布在厂家属区各个角落的大喇叭就兢兢业业地吹起了部队的起床号,号声老少无欺地催着大家起床。早上6点半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之后是本厂新闻,然后是音乐节目。到了上班的点儿,喇叭里就吹集合号,职工踩着号声进车间,学生卡着号尾进教室,下班则是解散号,只听号声一起,从正对着厂大门的山坡上面望下去,就能看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在大门里,走路的、骑自行车的,三五一群、说说笑笑、叽叽喳喳,场面委实壮观。最后就消失在了家属区里鳞次栉比的苏联式火柴盒楼房里了。要知道,那时职工、家属近万人,是个大工厂了。
如今,这热闹的场面早已淡出历史。分布在山西南部的中条山麓的十分指,90年代开始走向衰败后,厂区滞留的工人只有600余人了,这是个正在被时代遗忘的地方。
中国的三线建设是1964年党中央、毛主席制定的一项重要战略决策。“兵工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作为曾属于重要军事保密工程的国家第二坦克基地,红红火火的三线基地,这里曾经有全国各大中城市企业的工程技术人员,大中专毕业生,部队整建制的复转军人,留苏工程技术骨干,我国第一代坦克技术专家等,我的父亲就是来自包头的复转军人。70年代初期,他们都怀着一样的激情,一样的渴望,为建设强大的祖国的聚集在这里。
市场经济是变化莫测的。和平年代、盛世繁华,70年代的火红的军工岁月到80年代转为民企,作为国内具有强大机械加工能力的大型兵工企业,十分指生产的“美猴王”电动游览车曾是我国生产的第一台电动高尔夫球车,还生产过华丰中型客车、洗衣机电机等产品,那个时候也是我们厂效益比较好的时候。
在晋南各县市还都是平房时,70年代地处山里的十分指都已经都是清一色的三层楼房了,而且用的是抽水马桶,寒冷的冬季家家户户暖气融融。我记得老家的小舅来我家,洗衣服不敢在洗脸池里洗,抱到厕所里用马桶的水洗,感觉到我家就像到了天堂一样。
厂里所有的职工水电不用花钱,而且享受免费医疗,就连家属也可以享受半费医疗;过年过节的福利更是数不胜数,年货基本发齐,不用再买什么;每家每户的家具,碗柜、桌椅板凳等都一样,因为都是厂里配备的。
由于厂里的人大都来自各大中城市,所以不论从生活各方面都在地方上领风气之先,而且统一语言说的都是普通话。那时我们出去到附近的县城都很拽的,穿着打扮都很时尚,不次于一些大城市。
厂区家属区的街道,路灯明亮,水泥马路很平,而这时候周围的城市里都还连个像样的街道都没有呢。
印象最深就是我们的子弟学校,分为小学部和中学部。小学部两层楼,中学部六层楼,教学设施一应俱全。有单独的音乐教室、室内体育教室,各种乐器和体育器材非常齐全。什么钢琴、扬琴、手风琴;篮球、足球、羽毛球,甚至还有网球等等,中学还有物理和化学实验室,当时配备的水平就连现在上高中的女儿都羡慕不已。小学的音乐女老师是个俄罗斯混血,白皙的皮肤,金黄的头发,高高的鼻梁,会多种乐器,美声唱得最好。因为她,学校各种文艺活动特别丰富,当然我也是演出队的常驻成员之一。学校还有鼓乐队,每年的运动会,鼓乐队统一的白上衣蓝裤子,胸前系着鲜红的红领巾,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整齐而响亮的鼓乐声,为学校增添了许多的生机与光彩。可以说我的童年是快乐的、幸福的、多彩的。
时隔二十年再次站在学校的大门口时,我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学校的墙壁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那曾让我骄傲无比的大操场,竟是荒草丛生,到处都是碎石。足球门、篮球架不知去向,校园内的高低杠、双杠、高高的秋千架也不知所踪。上学时,我最喜欢荡秋千,可以荡得很高、很高,差点就要翻过秋千架,曾经从上面摔下来一次,所幸无恙,只是屁股疼了好几天。如今,那热闹叽喳的校园空无一人,只有校门口的参天大树,已是一人不能环抱,生长的愈加繁茂。
十分指坐落四面环绕的大山里,虽然远离繁华闹市,可生活大山里的孩子们,却一样的快乐和满足。春天,山上布满了绒毯般红花绿草;夏天,山上有一眼望不到边的谷穗麦田;秋天,山上到处都是结满金黄柿子的柿子树、野酸枣、木瓜;冬天有白雪皑皑的连绵起伏的高山丘陵。孩子们满山遍野的跑着、疯着,玩过打仗、烧过麦穗、摘过酸枣、灌过田鼠、套过小鸟,大山就是我们的游乐场,任我们嬉戏、玩耍。
80年代末期,整个541由国家机械委划给了荣毅仁的中信公司。成立了中信机电制造公司。划归中信后,各兵工厂彻底地脱离了国家的军工序列,开始以民品为主了。一开始,541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是选对了婆家,况且婆家还是中央选的。各分指都摩拳擦掌,准备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以军工技术再展英姿,实际上却是渐渐走向了衰败的道路。
当初541各厂的生产线都是按军品设置的,按照保军转民的要求,军品生产线必须保留,开发民品生产必须建立新的生产线。而要进行技术改造则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中信起初也为541的民品生产线改造注入了大量资金,但后来随着中信大力开拓海外金融市场,对541几乎就没什么资金投入了。541陷入军部、民不民,官不官、商不商的尴尬境地。而且,541对于中信其实就是一个沉重的大包袱,甚至不如鸡肋,尚之有味。只是把所有的领导做个备案,然后任其自我发展,对各分指的资产与人事的监管完全流于形式。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曾经热闹、欢腾、红火的十分指也走到了它生命的尽头。当时的十分指因为缺乏资金支持,再加上领导决策连连失误,逐渐走向困境。2006年,终因亏损严重宣布破产,造成了几千职工和近万名家属无以为生流离失所,被彻底撇在大山里。
七十年代,我的父辈们怀着火热的激情来到大山里建设三线,而今,这一代老兵工已经全部退休了。职工主力基本上是兵工二代(也就是我这一代),但大部分人也都想办法、找门路走出了大山,剩下的少数人仍然坚守在几个半死不活的车间里,生产着民品,包括当年上过战场的一些复员老军人还在这里默默度过他们的晚年,一年到头很少能领全本来就不高的工资。
十分指,曾分享过70、80年代的自豪和富足,90年代的迷茫和新世纪的颓废,它只是国内众多三线厂中的一个缩影,全国的三线厂子正在渐渐消失,曾经的三线子弟各奔东西,以后又有多少人还会记得这段特殊的经历和历史呢。
如今,附近的县市快速发展,马路宽敞,高楼林立,而大山里十分指却日渐衰败。从建厂到现在,40年过去了,历史的风沙荡去了昔日的韶华,没有了火红的岁月,也没有了火红的歌声。当人们的目光都投向山外的喧嚣时,这里的一切正复归最初的沉寂。
不到半个小时就走完了眼里曾经的广阔天地,这曾是我生活过、工作过的地方,所有的厂房、家属楼、马路、学校,俱乐部、农贸市场仿佛缩水一般,变得这样狭小、破败不堪,俱都透着寂寞和凄凉。当年人来人往、大人叫、小孩闹,熙熙嚷嚷热闹的情景,如今一去不复返了,几十栋楼房很多家都是尘埃厚重,无有人迹,安静的令人窒息。
车离的越来越远,我知道身后参天的杨树合成了大大的人字,仿佛在默默地垂泪,叹息我的离去。可我,却不忍回头张望,只是沉默的坐着不愿吭声,老公体谅的拍了拍我,也无言语。
魂牵梦绕二十载,暑往寒来不曾还。而今惊看繁华逝,胜地不常谁能改?寂寞街头人事稀,满目凋敝满心哀。几回热泪噎哽喉,奈何岁月奔流哉。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