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朵小花
         
                                  ——献给雅安地震中微笑的孩子们
                    
                                             陈蕙卿


    春日正浓，小区里绿意盎然，花意正妍。
　　今天是四月二十一日，一个很寻常的周末。清晨，红日正盛，晓雾将歇。远近的楼房，错落在匆忙遁去的雾霭之中。慧像往常一样，局促一室之内，一边整衣叠被，收拾一周狼藉不堪的居室，一边收看电视里的朝闻天下。
　　端庄的播音员，语气严肃，神态庄严地正在介绍中国四川雅安“4.20”七级地震的进程。伤亡人数在上升，无家可归的人们在增加。位于大山腹地的雅安，是大自然恩赐的一块神奇的土地。这里虽然沟壑纵横，峰岭相接，逼窄的峡谷是雅安人赖以栖息的家园。就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虎啸猿鸣了数万年，雾霭流云了数万年。蜿蜒的溪流，流淌了数千年的自然风物，唱晚的小径，积淀着丰厚的人文地理。一场地动山摇之后，溪流阻塞，小径断更，青山不再，风物残存，镜头前，已是满目苍夷。正唏嘘间，屏幕上，闪现出一位粉衣小姑娘，肩头上的粉衣粘着血渍，已经干涸，头上的短发也已被纱布包裹，纱布的本色已然被渗出了血渍所浸染，一片红褐色。小姑娘咧着整齐如珠玉般的小白牙，回首间，清澈的眼眉，就像雅安山谷里的清泉。小姑娘笑着对关心她的人说：叔叔，我没事，我不哭，我很坚强。
　　慧的心里有点堵，眼里有点湿。慧将目光投向窗外。昨晚上。这个城市经历了一次暴雨，风卷雨狂，铝合金窗在风雨中震荡了一个晚上，到了凌晨时分才安稳。窗外，那些将退未落的枯叶，被风雨狂扫，落满了一地，在晨光中曲卷着。枝头上，浅绿的枝叶被雨洗涤后，愈发的娇嫩水润。昨日的花红，颓废在绿叶间，失了它的光艳。朝阳正高挂在一棵七年生香樟的树梢，于香樟新生的嫩叶间，点金碎玉般穿射出许多闪烁的波光，像一个个生灵可爱的孩童，在香樟的叶间嬉戏，散落出万千的笑语。
　　似听到叶间的欢笑，慧扔下手中衣物，吸上一双鞋，径直开门，踢踏之声在楼道里传响，似丝似线，绵延至了那棵七年生的香樟树下。晨风微过，香樟树在朝阳中舒筋展骨，耳旁响着香樟生长拔节的声响。流光漏金，看香樟的枝叶在微风中摇曳刺目。树下嫩绿的青草间，是一排排，一列列，一簇簇，一丛丛的花树，那些原本红的妍丽，粉的娇媚，黄的贵气，紫的高雅，蓝的宁静，白的清纯，次第有序的花红，此刻在初阳中，残红败蕊于枝冠上下。在这些花树的根上，一片又一片早已失了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地坠落在它的四周，正在自然的风化中，腐败为泥。真正是：落花无处不是情。很惊讶于一只春日的粉蝶，嬉闹于残花中，或随残花追逐，或因微风而翩飞，多彩的粉翅，在阳光中晶莹剔透，灵动的筋脉，宛如一首清新的歌，在残花败叶间流淌。一室之内的杂乱，心里的那一点堵，眼里的那点湿，不知不觉的，便被这只粉蝶翩然的粉翅，驱散了许多。
　　心随景动，景随情移；残花若此，不赏也罢。慧微闭双眼，深呼深吸，舒缓移步之间，尽享天地之灵气。不觉已走离那棵七年生樟树十米之遥。但是，慧的眼前却始终飞舞着那只小粉蝶。视野之中，小粉蝶扑闪着双翅，在一丛被风雨退却了香艳的花间，痴痴迷迷地飞舞着，眷眷恋恋地流连着。这不觉让慧平生了好奇心。慧悄然回首，轻手轻脚地走到粉蝶的不远处，驻足观望。很显然，粉蝶已经忘了一切，只是将自己小小的喙，深深地插入一蓬凋零的花叶中，正在兴奋地震动着自己的粉翅，喷张的筋脉间，绿色的汁液在它几乎透明的筋脉里迅速地流淌。慧忽的有了一种疑虑，是什么吸引着这只粉蝶，让它如此地坚持并亢奋着？于是，慧弯腰弓步，更加小心翼翼地朝那只粉蝶走去。她要看个究竟，但又唯恐惊扰了这只粉蝶。粉蝶的双翅在阳光下兴奋地震颤着；细弱的纤足，在粘着水滴的残花上滑溜着，在绿叶间快乐地蹬弹着；躬起的尾部，如同进入幻境般心旷神怡的陶醉着。那份投入，那份专注，越发的让慧的心中，溢满了探秘的萌动。
　　或许是草间另一只个头明显大了许多，颜面黑色的花蝶翩然而至的声波，撩拨了这只粉蝶。粉蝶的双翅在晨风中停息了半秒，疏忽间，便欣喜地再次震动，随着粉蝶翅膀频率的加快，粉蝶翩然而起，追随着那只黑色的花蝶，在日光中，双双欢欢而去。
　　慧心中不觉有些欣喜，粉蝶终于不再孤独，不再落单。但慧的好奇之心未减。粉蝶是寻芳而来的，难道这些被暴雨摧残过后花叶的残片，还会有什么另类的芳香吗？慧循迹细细望去。花树的枝桠，在历经了暴雨之后新陈代谢，嫩绿清新，春风摇曳；葱葱的叶片脉络清晰，冷绿圆润。相比于那些嫩叶，片片残红，叶茎浑浊，破损瘪塌，无力地粘连在嫩叶上，好没有生气。慧心中的那一点堵，眼里的那一点湿，便又在此刻涌了出来。花遇风雨会凋零，人遇灾难会伤殒。地动山摇中，有多少鲜活的生命，在瞬间消失。这是人类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
　　慧默默地转身，她想走出这片残红败叶的困扰。就在她的眼神即将收回的瞬间，一阵风儿吹过，绿叶妩媚生姿。慧的眼里忽然出现了一点亮丽的粉色，娇嫩，艳丽，夺目，披着水珠儿的晶莹。急忙拨开花枝上的残花，慧惊喜地发现，就在这株残花的下面，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苞，粉润润地出现在了慧的眼前，就像孩子粉粉的笑脸。慧的心中忽的漾上了感动，她想起了雅安震区，那个穿着粉衣的小女孩，还有小女孩灿烂的微笑。这是生命的微笑啊。
　　就在这朵花苞的四周，隐约着一朵朵粉色的小花，有的凝聚成苞，有的嫣然半开，有的正在怒放，都暗香在了这些残花之下。慧的心中，漾满了感动：是眼前这些失了色的残花，用自己的正在怒放的生命，为身下这些娇嫩的花骨朵们，抵挡住了一晚上的狂风暴雨啊。慧轻轻的将那些覆盖在这些娇小生命之上，已经残损了的花叶，从枝头嫩叶间捡起，将它们和暴雨中飘落在根部的花叶，混和着，浅埋着。几经拾掇，慧欣喜地发现，经过自己修捡过后的花树，已然焕然一新，不仅娇嫩的叶子青绿逼人，那些映日的花朵也是别样的红润，浅黄的花蕊也似含羞的少女，在柔风温阳里，娇艳无比，却又活力盎然，勃勃生机。
　　一朵接着一朵花蕾，沐浴在春日的阳光里，挤挤撞撞着，生长拔节着，喧闹绽放着，摇曳生姿着。慧分明听到了这些小花们的片片花瓣，在分离绽放的笑声，看见了那些紧紧抱在一起的花蕊在舒展摇曳，感受到了这些小花们在明媚春日中的欣喜和快乐。这些粉色的小花，在慧的眼前湿润着，变成了一张又一张粉色的小脸，这些小脸上有着泥土的黄褐，残垣的垢污，滚石的尘土，血色的污渍，还有那一抹无法遮掩的粉色，就像那位粉衣小姑娘。这些像花儿一样可爱的孩子们，在被巨大的山崩地裂损毁的家园前，展示着自己最美的笑容：一个小哥哥，用自己娇嫩的双手，血肉模糊地挖出了自己的妹妹，他笑着；一位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在安置点，端着一碗雪白的米饭，她笑着；一排个子高低不齐的孩子，站在马路边，满怀感恩地举起手中的纸牌，纸牌上写着：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他们笑着；一个刚从废墟里救出来的小女孩，在救援人员宽厚的臂膀里，冰洁的泪花凝结成了安宁，她笑着；夜晚，几十个孩子挤在一排长椅上，安然甜美的睡了，他们笑着；一个小男孩在镜头前向远方的亲人报平安，他笑着；几个孩子住在帐篷里，借着一盏烛灯静静的看书，他们笑着；一群年龄参差不齐的孩子在竹林里，和救援的叔叔阿姨们互动着，他们笑着；高三的学生们，面对满目苍夷，高高地举起右拳，青春热血地誓言高考必胜，他们笑着------
　　慧心里的那点堵，眼里的那点湿，浸润在眼前欢笑在春日里的花丛中，豁然开朗。
　　那一朵小花，粉衣上粘着血渍，在灾难面前，甜美地笑着。有这么厚重的泥土，有这么坚实的绿色，有这么巍巍的青山，有这么绵延的血脉。那一朵小花——你，还能不笑么？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