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崖上那口老井
来源:作者:偏说时间:2013-05-03热度:0次
在我老家西湾的边上,有一口六角形的老井。井台用花纹美丽的大泽山花岗岩筑成,已被岁月打磨的光滑圆润。远看,就像一个中间镂空的大雪花图案。大青砖砌成的井壁上,生长着一层湿漉漉的青苔。近前,能嗅到淡淡的腥甜气息。井水深不可测,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的目光,慈祥而坚定,深邃而悠远。
父亲说,那是我们村的母亲井。没有人能说出它挖于何年何月,似乎它一直就在那里,与全村老少爷们命运相连。而在我心目中,老井却是我精神的故园。
从记事时起,我就常和同伴们在井边玩耍。看人们拎着瓦罐或木桶从井里打水,听大姑娘小媳妇们打水之余围着井台说些家长里短,从中知道了不少奇闻异事。如后街老云家的母兔一次生了九只小兔,某天夜里却被黄鼠狼咬死了八只。东街老勤家的老母鸡误食鼠药被毒死了,老勤将其埋在东园的苹果树下。谁知被村会计老俭得到消息,跑去将鸡挖出来,拿回家做着吃了。还有南街上老方家的闺女,上月突然肚子疼的直打滚。老方家穷,无钱送医。好端端一个闺女,竟活活给疼死了。当时,我对这些事只觉得新鲜好玩,体会不到他人的喜怒哀乐。大人一走,我就跟同伴们嬉闹去了。
老井的西面紧邻一个大湾,乡亲们都叫它西湾。湾水清澈,里面生长着一丛丛一簇簇的芦苇,我和同伴们常在其中玩打水仗或“藏猫猫”游戏。我们光着屁股,像泥鳅似的在苇丛中钻来钻去,害得那些蝴蝶、蜻蜓和水鸟们无法落脚,只好在我们头顶上盘旋飞鸣。在水中闹腾够了,就去湾崖上挖一坨青泥,拎到井台上晒硬,然后做成各种各样的泥玩具。如泥哨子,泥手枪,泥青蛙、泥老虎等等。最常做的一种叫“转转”,那是一个灯塔模样的圆柱体玩具。一头细一头粗,在细部插一根尖朝上的槐刺,搓两个琉璃珠大小的泥球,穿在一条像筷子那么长韭菜叶那么宽的高粱秸皮两端,担在槐刺上,用手指轻轻一拨,就悠悠地旋转起来。我们既不比赛,也不打赌,就为了向同伴们炫耀:“瞧,咱做这个转转不光好看,转的时间也长,老久了还不停呢”。然后在同伴们羡慕、嫉妒、不服的表情中获得一种精神上的快感。
据祖母说,这口井里住着井神。某个月夜,她曾亲见有团白色仙气从井中袅袅而出,绕井台盘旋一阵便向东飘升而去。祖母认为,那是井神向东海龙王报告去了,有了井神的佑护,全村老少才用水充足,世代平安。我对祖母的话深信不疑。全村七八百口人,都吃这口井里的水。人一茬一茬地老去,井水却总不见少,怎么可能没有井神呢?因而,我对老井始终有一种十分特殊的感情。
最叫我难忘的,是发生在井台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我九岁那年一个夏季的中午,阳光很烈。经不住同伴再三邀约,我躲过父母,背上才会爬的小弟去井边玩耍。我将小弟放在一个离井较远的浅坑里,拣了一把小石子让他玩,便和同伴去湾崖上挖泥做“转转”。返回时,突然看到他已爬上了井台,正伸着脑袋往井里看。吓的我浑身打了个激灵,大脑登时一片空白,两腿哆嗦的连路都不会走了。幸亏邻家女孩潇潇,她正端着一盆衣服要去湾里洗,见此情景立即扔掉洗衣盆,跑过去将小弟抱了下来。从那以后,这一幕便深深地刻进我的脑海里,成了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我感激潇潇,也感激老井。我始终认为那不是巧合,而是潇潇的善良天性和老井的悲悯情怀相感应,才构成了那“井人合一”的至善至美的画面。既挽救了弟弟,也挽救了我。我曾想,长大后一定要在老井旁边盖一座房子,日夜与老井作伴。饮着甘甜的井水,听着醉人的天籁,在四季轮回中寻觅老井那些神秘久远的历史。
然而事与愿违。我读初中时,故乡遭遇了持续数年的干旱。先是西湾干出了底,不久老井也枯竭了。乡亲们纷纷跑到井边烧香磕头,祈求苍天将井水赐还。但无济于事,干旱仍在继续。抗旱成了乡亲们生活的主题。当时村里流传着一句话:“抗旱,抗旱,越抗越旱。”说的也是实情,因为没过多久,连比老井深两三倍的机井也滴水不见了。我一直没弄明白,那些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今,我离开家乡整整二十三年了,曾经熟悉的村庄早已面目全非。西湾变成了菜地,老井痕迹全无,那一带已长成了一片繁茂的小树林。但我依然能准确找出老井的位置。每次回家看望父母,我总要到小树林中遛达一会儿,站在记忆中的井台边,任那些童年的往事在心头闪耀,缠绵……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