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好唱口难开，樱桃好吃树难栽”，也许从小听惯了对樱桃的神秘说教，时至今日仍然对樱桃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怀。记得在奶奶在世的时候，在鲁中山村老家奶奶的门前有一棵笨樱桃树，树冠如伞、树干粗比碗口。听奶奶讲，樱桃树是太爷爷种下的，历经风雨，已经静静地在院落里屹立了近百年。
    从我记事起，好像那棵樱桃树就再也没有长粗过，树干仍然如碗口那般粗大，倒是先后被砍去了几枝撑在屋檐下的树枝，被奶奶检拾起来存放在墙根，过年的时候作柴火煮了猪头肉。在树枝被砍断的地方，又长出了几枝新枝。
    三支巨大的树丫斜伸到天井中间，就将整个树冠撑得像一把巨伞，绿绿茵茵遮住老屋的半个四合院。每到春天，随着几声鸟儿欢快的叫声，樱桃树就好像在一夜之间披缀出无数的小绿芽，绿芽含情脉脉一至两周后，就在一片阳光中变成一树灿烂缤纷的樱花，花香满院。微风一吹，樱花随风飘舞，如雪纷，如蝶舞，整个院落就成了樱花的世界。夏天，樱桃树绿叶成荫，无数鲜亮光洁的绿叶组成一道道散暑消凉的屏障，挡住烈日，将树荫变成我与玩伴游戏纳凉的胜地。秋天，树叶翻黄飘飞，散尽最后一片枯叶，樱桃树又还给我与玩伴一片碧蓝的秋空。冬天，寒风夹着雨雪袭来，樱桃树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玉树琼枝，世界便装扮得银装素裹，一定会有几只鸟儿落在枝头，将枝头的雪踩落一地，无声无息地飘落在院中。
     相比于夏、秋、冬季，我更渴望春天的到来，倒不是我特别地爱恋樱花，而是樱花过后，满树挂满的樱桃。樱桃在阳光下或春雨中，慢慢地由小变大、由青变黄，最后成了诱人的红色，樱桃就熟了。樱桃一熟，就引来各色鸟儿聚集在树上，他们在树上吃着甘甜的果实，叫着悦耳的歌声，不几天就在地上就会积一层连皮带肉的核，与核一起存在的，还有一泡泡或白或灰酸臭的鸟屎。而我最渴望这一时刻的到来，不但可以爬树吃到樱桃，还可以躲在树杈用弹弓去打我没见过的鸟。
     樱桃一成熟，奶奶就把樱桃看得特别严，她不准我上树采摘，也不准家里任何人采摘。奶奶把樱桃看管得严，完全是为了给四个哥哥攒学费。那时候，我的四个哥哥都在县城和小学上学，是村里不多的读得书的人，这自然是家里人的骄傲，但沉重的负担也着实让父亲和母亲为难，只有指望一树的樱桃能换回一部分学费。而大哥作为兄长，自然是没有一点可能尝到樱桃的鲜。只有我和弟弟看着一树红红的樱桃，馋得只咽口水时，奶奶才从要卖的樱桃里桃出一些摔破的或鸟啄得半伤的樱桃给我们解馋。樱桃肩负如此重任，奶奶哪舍得樱桃被鸟儿糟蹋？每当樱桃成熟时节，奶奶就扯一抱稻草，经过一番扎结，扎出一个草人，再找出一顶我小时候戴过的“瓜皮帽”和一件穿过的衣服，往草人上一罩，再在衣服的下沿系上一个我耍过的小铃铛，还不忘在草人的两手间系两根彩布条儿，最后用一根老长的竹竿桃了立在樱桃树枝中间。鸟儿看到草人立马就飞走了，待鸟习惯了草人的存在，再次聚集而来时，奶奶就在树下摇晃一下竹竿，草人就在树枝中舞蹈，布条突飞、铃铛急响，鸟儿就作鸟兽散，吓得几天不敢再来啄食樱桃。
     奶奶除了防鸟，最主要的是要防我们同龄大8个擅长爬树的8个淘气孙子。每当在樱桃快要成熟的一段时间，奶奶就开始关心我们的行踪，看我是不是每天被洗衣服的母亲带到小河里玩耍，如果没有，奶奶心里就不会踏实，每隔一会儿就要回家看一趟，看我是不是又爬上树偷吃樱桃了。而那时，只要奶奶不在，一定是爬上了樱桃树，躲在树枝中间美美的偷吃樱桃，直到吃得牙酸肚胀嘴生津才下树，待奶奶他们回来之时，我们早躲得不见踪影了。地上除了鸟吃的核，就是我们吃的核。但有时候也骗不过奶奶的眼睛，奶奶只要一看到地上的核又增多了，就知道是我又上树偷吃了樱桃，就会在院子里急声急气地大声将我狠狠地骂一通。为了防止我上树偷吃樱桃，奶奶还专从山里弄回一堆荆棘棵，将樱桃树团团围得严严实实，又在树干上涂上了稀人粪，挂些荆棘，收了家中全部够得着打樱桃的竿子，让我没法上树，也不能借用工具采食樱桃，并加大了回家看护樱桃的频率。奶奶的土办法在开始的两天，确实让我看到树上樱桃就馋得只留口水，但后来就不管用了，我总能想到各种办法越过荆棘和躲过树干上的稀泥和荆棘，最终爬到树枝上吃饱一肚甜甜的樱桃。直到有一天我们从树上掉下来把胳膊摔断了，奶奶才放弃了对我的看管。
     那天，我正躲在树上偷吃得正欢，忽然听到奶奶从地里回来查看樱桃打开院墙篱笆门的声音，就要将我逮个正着了。我慌了，只得急促爬向树巅，躲在一处树枝茂密处，想躲过奶奶在树下的搜寻。从未见过奶奶是如此认真地搜寻樱桃树，那天，她站在树下仔细地搜寻着每一处茂密的树荫，确定那一处没人后，再搜寻下一处。我趴在这边的树枝丛里，一动不敢动，心扑通嗵地跳得厉害。风很大，枝头摇晃得要将我甩下。这时，只听见从枝头根部传出一阵细碎的树枝断裂的声音，紧接着“啪嚓”一声，我便随着树枝扑了下去。结果从树上掉了下来。奶奶一下瘫坐在了地上，嘴里不停的只说着一句话：“要是你有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给爹和娘说得清？”胳膊疼痛的我，尽管胳膊已经骨折，但仍然在回味刚才上树偷吃到的樱桃的甜。房檐上、地上是我震落一地的红红的樱桃。那天，我以为会受到奶奶的惩罚，没想到傍晚奶奶让父亲搭着竹梯上树给我摘了满满一狗头椽子又鲜又红的樱桃，让我撑得晚饭都没法吃。
    也就从那天起，奶奶再没有在樱桃树下围荆棘了，而且每次摘下樱桃去卖时，总要先捧出一捧塞进我的怀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就离开家乡到县城上了高中，并一步步实现了我的大学梦。从此，我便与樱桃有相念而无相食之缘，再后来到外地参加工作，直到今天，我都再未机会亲口尝到奶奶老屋前的樱桃。20多年来，我是一直惦念着老家的樱桃，却一直因为工作，或因个人性情懒惰的原因，终未能如愿再吃到家里的樱桃。虽然我也很多年没有尝到过老屋的樱桃味道，但我偷吃的樱桃和奶奶捧给我的樱桃的味道，至今还存留在我口中，味美而甘甜，成了儿时那段挥之不去的记忆。
    现在樱桃树的原址已被建设新农村的高楼所代替。树已没、院已别、人已去……又一阵微风吹来，单位院子里再次泛起一股浓郁的樱花清香。这清香告诉我，今年的樱桃又快熟了。触景思情，又让我想起了老家奶奶门前的樱桃树和樱桃的故事。……….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