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向王桥
来源:作者:熊永树时间:2013-03-30热度:0次
陪新疆博州国土资源局到宜昌挂职的宋组长一行到武落钟离山,刚一下船,看到岸上连接禀君广场的水泥拱形桥上赫然写着“向王桥”三个大字,心里不觉一动。向王桥,顾名思义,是土家族祖先禀君向王天子的桥。而触动我神经的却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站,一个叫向王桥的地方,它是当时的麻池区水竹园乡政府(习惯称小乡)所在地。记忆中的向王桥是很小的一座石拱桥,不过五六米长,一米五左右宽的样子,全是过去的石匠用毛石打造而成,没有护拦,桥身的条石风雨侵蚀已经斑驳,石缝间长满了青苔,苍老中透出些许颓唐,桥下的溪水自南向北潺潺地流着,它发源于像屏障一样苍翠的关音山,向下经蓦家溪流下马连汇入清江河。向王桥四周都是山,中间一块洼地,有几十亩水田顺着溪流向山弯的坡上伸展开去。桥东北边坎上长着两颗绿荫撑天的大栗树,紧挨着是一条顺坡修建的弯弯曲曲的简易的泥泞小道,这就要算是向王桥的街道了。沿着这条小道分散布置着一些单位,最东边是卫生所,沿小道的一个回形的山坳里是向王桥中学,再向前就是供销和粮食。桥的西南边有一个圆形的山包,上面长着十几颗高大秀美的松树,松树下面一栋青瓦灰墙的三层楼房便是水竹园乡政府了。
1984年7月的一天,我坐长阳到麻池的班车到水竹园乡政府报到。班车过都镇湾后沿盘山公路一直向上,弯急路陡,爬上沙子岭,由于山岭太薄,公路变成了直角,班车一把方向转不过弯来,须先转一半,停下,然后操作倒车档往岭坎上倒,直到车后轮抵到坎边,前面的车头才转过来,这时坐在后三排的乘客已悬在半空,望着车窗外几百米深的沟底,心提到嗓子眼上,脚板心直冒冷汗,车上的乘客惊魂未定,司机突然又换前进档,车子哼的一下发出吃力的怪叫声,向前窜去,乘客随着惯性向后倾倒,魂已经不在身上了。过沙子岭,爬上一个山坳,就到了烂泥冲村的新村,烂泥冲村是水竹园乡九个村中最东边的一个村,与都镇湾接界,说是新村,也不过六七栋土墙屋连着做在一起,是一九七五年受灾后建的。过了新村,眼前的景色豁然清朗,令人心旷神怡。公路左边是峡洞溪,清澈的溪水缓缓地流着,一块块绿油油的稻田,随山就势,错落有致,呈梯形向峡洞溪的上游延伸,一直伸展到葱郁群山的深处。峡洞溪上方,两颗高大的松树上,成群的白鹤在翩翩起舞,它们三五成群,时而悠闲地在树上空盘旋,时而俯身飞向绿油油的稻田,远远地就能听见它们嘻戏发出的欢快悦耳的叫声。公路的右边是一片缓坡地,满山的苞谷翠绿挺拔,像山村的少妇丰盈而泼辣,一颗颗正吐出红色或淡黄色的花须,油嫩嫩的。环顾四周,山峦起伏,层峦叠嶂,青翠欲滴,间或有青瓦白墙的农舍点缀其间,袅袅炊烟,依稀可见,这便是素有鱼米之乡的水竹园。过水竹园,上大树坳,顺坡而下就到了向王桥。因水竹园乡政府这边的公路是一段上坡,班车司机嫌上坡停车起步麻烦,在卫生所就停车下客,我匆忙搬了箱子和铺盖下车,望着溪对面的水竹园乡政府,正在犯愁,这时一个胖乎乎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问我是不是到乡政府去的,看着我守着行李不知所措的样子,连忙从卫生所内拿了一个背篓给我,后来得知他就是向王桥卫生所的所长夏医生。我把箱子往背篓上一搁,手提铺盖,下沟过向王桥,就来到了水竹园乡政府。乡党委李书记接待了我。李书记四十多岁接近五十岁的样子,中等个子,短而少的头发白了多半,额头稍高,有几道明显的皱纹,看上去略显苍老,说话声音不大,慢条斯理,严肃凝重。他简单地交待了几句,就把我安排在二楼的一间房子住下。房子约八九平方,一门一窗,窗子正对着屋后面的松树,屋内有一张老式的架子床,上面还垫着床铺草,没有办公桌,只有一把木椅子。我把木椅子放倒,把箱子搁在上面,充当办公桌。屋中央一根长长的电线吊着一颗45W的白织灯。到了晚上,整栋楼寂静无声,窗外是黑黢黢的松林,屋内灯光昏昏黄黄,风一吹,灯泡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真有一种形影相吊的感觉。
我去的时候,正是设区建乡时期,乡政府还没有经过选举,人员很少,我去之前,乡里只有四个干部。一个是李书记,背地里给他取撮号为“白毛”。乡长姓王,四十多岁,矮胖矮胖,穿一件白色的罗汉衫,露出圆圆的大肚皮,成天乐哈哈的,早晨起来,手提开水瓶,一边下楼梯,一边大声哼唱黄梅戏“树上的鸟儿成双对---”背地里都戏称他为“罗汉”。一个年轻的副乡长,姓田,眉清目秀,我去前几个月才招聘进来的。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和他一起到水竹园下乡时,他在路上说的一句话“苟富贵,勿相忘。”还有一个秘书,也是四十多岁,瘦高瘦高,走起路来腿脚生风,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手舞足蹈,传情夸张,颇具雄辩家的气势,自称“刘克思”。另外还配有广播员、经管员、财政员、话务员、炊事员等五大员,也归乡政府统一调度。乡政府办有食堂,统一在食堂就餐。食堂免费供应开水和洗澡水。吃饭要在事务长那里买票,当时每个干部发三十斤粮票,米在粮管所买是一角四分五一斤,在事务长这里买票,一斤粮票五角钱换一斤饭票,没有粮票的或者粮票用完了就要出议价,一元钱一斤饭票。食堂放在信用社楼下,餐厅摆放两张农户用的那种普通的大桌子。炊事员把菜弄好后摆成桌席,然后就用锤子敲响吊在门口的钢磨铃。进餐人员手拿饭票来到食堂,自己报数量,递上饭票,炊事员把饭打好,递到你手上,然后上桌像一家人一样进餐。乡政府有一块园田,由炊事员自己种,平时吃饭小菜不单独算钱,都包含在饭票里了。桌上通常都要放一个三角炉子,上面炖一个土钵子,钵子里或是南瓜,或是绿豆菜,多数时候是懒豆腐,五六个小菜,每餐不掉的是两碗连皮洋芋片子,我们戏称为“打箍”的洋芋片子,里面放了太多的辣椒,洋芋片子吃完好,总要剩半碗辣椒皮子。有趣的是,大约在我去后的一个星期的样子吧!那天中午,开饭铃响后,我连忙向食堂跑去,刚出大门,就闻到一阵猪肉的香味,心里一阵暗喜,心想今天终于有肉吃了。一进食堂,果然土钵里炖着一锅新鲜肉,上面撒着一把葱花,钵子里煮得直鼓泡,香气扑鼻。这时王乡长,李书记打了饭,没上桌子,端着饭到寝室里去了,只剩下我们五个人坐在桌上吃。我只顾着吃肉,没想什么,等吃完后,炊事员上来了,嘴里只说了一句:五块六角钱。其他的四个人连忙从荷包里掏钱,桌上张主任看我不是很明白,就对我说了一句,一人一块一角二分钱。大家把钱掏出来,放在桌上,然后才下桌子。后来我才弄明白,在水竹园乡政府吃肉,是现金结算,交钱下桌子,不记不赊。只有在开全乡定工干部会时,才可以由乡里统一开支,乡干部们才可以跟着沾点光。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我在吃接待大餐时,就会想起参加工作时,在水竹园乡政府现金结算的AA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去后,李书记把我安排在倒丰坪村驻点,这个村虽然比较偏远,但村情简单工作基础较好。至今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下乡到倒丰坪的情景。早晨从乡政府出发,沿着羊肠小道一路向山上爬,脑壳里一直在不停的琢磨,心想第一次和倒丰坪的王书记接触,我该怎样说话,怎样才能把事情办成,反复在脑壳里演练细节,心里有点忐忑。突然看见水沟旁边有个醉酒的中年男人睡在地上,酒气熏天,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上前把他扶起来,他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用短粗短粗的手指头指着我问:“你是谁?”,我连忙解释说,我是新分配到乡里来的小熊,到倒丰坪村去找王书记,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语无伦次的说:“我就是!”我将信将疑,扶着他向山上爬去,来到他家,他果真就是倒丰坪村的王书记。王书记为人耿直,办事公道,在老百姓中威信很高,在村里说红不绿。跟着他一起到村入户,接触群众,学到了很多经验。接下几个月,经常下乡,已成为习惯,也觉得很享受。在水竹园下乡,随处可见参天古树。它们或立于高山之巅,在一片蓊郁中傲首迎接第一缕朝阳;或伫立于大路旁,给人们撑起遮天蔽日的绿荫;或挺拔于小溪边,目送流水于潺潺。这里的人们爱护树,敬畏树,甚至使树在人们心中产生了神的灵性。沙地村有一颗百年岩杉树,虽历百年沧桑,仍苍劲蓬勃,高擎云天,不断有人来到树下,放鞭放炮,虔诚地为这颗神树披上红色的锦缎。长年月久,树的下半身已被红色的绸缎裹满,远远望去,就像身穿红色袈裟的绿色菩萨,立于隆起的丘陵上,默默地为这里的人们祈福。在水竹园的乡村行走,逶迤起伏的丘陵,淙淙流淌的溪水,形成一条条冲谷,冲谷里稻田满坡,郁郁葱葱;岭岭相接,冲冲相连,景色相似,不知不觉就使人迷醉在乡间田野。有一次,我下乡从张家村经沙地到枚山村,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乡间小道步行,沿途所见全是这样如诗如画似曾相识的美丽景色,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幸亏有枚山村的刘主任带路,才没有迷路。来到黑水潭,看见一片从沟底一直修建到半山腰的水田,由于坡度很大,越往山上,水田越变越窄,最窄的水田宽度不过一两米左右。我向刘主任讨教,他指着这满坡的水田说,这就是我们这里出名的三十三个半水田。他告诉我说,先辈人为了吃上白米饭,在这黑水潭战天斗地,不知吃了多少苦。因为这里的自然条件恶劣,你看这水田下面全是坚硬的黄光石,过去没有炸药,全靠人工一点点的凿开,只能随山就势,最窄的水田牛都调不过来头,只能由人来耕田。最小的一个水田只有两三个平方,只能栽下十几窝水稻,这就是那半个水田。传说,先辈们历经艰辛,修完这坡水田,欣慰地站在最高的水田上往下数,数到第三十三个,回转头一看,自己屁股后面的蓑衣底下盖着一块地,于是又挥动锄头把它修建成一个水田,由于它太小,算不上一个,只能算半个。水竹园山青水秀,风光旖旎,自然出美人。农村的管讨老婆叫找“媳妇子”。水竹园的“媳妇子”肤色好,身材好,用现在时行的话说,叫做具有健康美。更重要的是不仅人长得好看,而且个个心灵手巧,吃苦耐劳,贤慧能干。在水竹园的农户家做客,总能看到身材窈窕,贤良能干的年轻媳妇,面带笑容,忙里忙外,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坐不多会儿,她就会端上上满桌飘香的饭菜,让客人惊叹不已,赞不绝口。
我每天早晨六点钟准时起床,来到向王桥下的小溪边,一边朗诵诗词名句,一边于薄雾朦胧中,翘首以待旭日初升的景象。望着在晨曦中逐渐苏醒的青山,满目含情,不禁脱口吟诵“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在小溪边晨读。食堂吃早饭的铃声响了,我连忙收起书本,从溪边往乡政府的坡上爬。刚走了几步,我侧身向供销社的方向一望,我几乎惊呆了。只见一个天仙般的少女正在供销社操场上晾衣服,她穿一身白色的女式西装,初升的朝阳照在她脸上,黝黑的头发闪着亮光,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她时而弯腰从盆里揪衣服,时而又扬起身子,张开双臂,把衣服在空中用力一甩,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她富有青春韵味的律动,在向王桥秋日的早晨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曲线,网住了青涩少年一颗“怦怦”跳动的心。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却迷惘。 岁月流逝,多少往事都成过眼云烟,这段青涩的记忆,却在我脑海里愈来愈清晰,愈来愈亲切……
(长阳土家族自治县国土资源局:熊永树)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