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春同住
梅苑清风
人人都说江南好——“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多少古诗旧词写旧了的江南,哪里好?空气中能拧出水、能闷出心脏病的梅雨季节;湿热的夏,犹豫不决、小家子气的秋;潮湿阴冷的冬。“笑看春风十里香。”“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杂树生花,群莺乱飞。”原来诱人梦里流连、含笑心动的是因为江南的春呀!
久居江南,我却并不怎么喜欢春天,我总是在春天里昏昏欲睡。相比于春天的粘、腻,我倒更喜欢秋的旷远或冬的凛冽,然而秋是转瞬即逝的,更何况,江南的秋总是迟迟疑疑,犹犹豫豫的小家子气也总让人不能尽意,于是我总是在冬天里沉静下去,我狂热地喜欢着冬天,刮到脸上的风有微微的疼,我以为那微微的刺疼,是为了让人清醒着的,而因它的凛冽,总以为能触摸到季节的风骨和傲气。
然而随手拿起一本书,却又要看到“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春天就这么好呀?没到过江南的人都这样想吧?这些古诗词,是怎样魅惑着没有来过江南的人,勾他们无限向往的心情,叫他们怎样想像着江南无边的旖旎和美好?
然而,我总读不懂江南春好。我以为,春天就该是这样的,杂花生树,万木葱茏,风和日暖,只是因为纬度的关系,春来得迟早而已。
有一天,兰州的朋友给我看她在黄河边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子自然是美好的,可是着白衣夏装的女子身后,却是一片黄土,黄土上有雨水冲出的沟沟沟壑壑,没有一棵树,没有一颗草。那一刻,我的心里是震撼的。没有去过荒凉的西部,电视上见着的,除了荒凉的戈壁,就算是沙漠也会长点耐旱的植物。我从来没有见过哪里的山是这个样子的,没有一茎草,没有一丝绿色,哪里的夏天能长成这个模样?就算不长高大的树木也要长些小灌木吧?就算不长花树,也总要长些杂草吧?我以为,就算色彩不够丰富,西部的山最不济也能在春去夏来后,变成深浅不一的绿,跟江南比,虽然那绿或许会单薄些,但也不至于就是如此悲怆的黄。可是那背景除了黄就是黄,苍茫、荒凉、单调、野性的黄,叫人伤心绝望的黄。我不知道黄河岸边的春天原来也是如此吝啬凉薄。可那样贫瘠的黄土,春风又能奈何?想必也是无能为力吧?
我想起了江南的绿,在江南,绿是多么平凡的色彩,就连墙缝、屋瓦上也都会钻出一些可爱的绿色来,生活在江南的人,谁都不会把绿当作一回事,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呀。可是黄河岸边人面对满目的黄土,内心又怎么能不滋生出漫山遍野的绿?
我忽然理解了北方人的江南情结,江南在他们的心里,有着怎样的柔软啊!风一吹,江岸就绿了,柳芽儿绽了,桃花开了,梨树白了,杏花春雨,一场一场洗绿了远山近树,采茶的歌儿绕山飞过,田野上的色彩也一点点丰富起来了,红色、绿色、黄色、粉色、紫色……远比画家的调色板更丰富千万倍。“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绿是春天永远的主题。所有的郁闷、纠结都会被那一片葱绿化为无形。绿原是是生命的颜色啊!江南的好处在古旧诗词中早就被写尽了,到最后,只能客气到“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想来,只有见过那样的荒凉,并读懂那些无奈和凉薄的人才会懂得绿色的可贵吧?就如人生,只有经历过沧桑磨难和绝望,才会明白生命真正的意义所在。
等我在暖风融融的夜里听着蛙声一片写下这些文字,想着黄河岸边的夏天,并终于念着江南春天的好时,江南的春天却早已归去,就算你想看落英满地也迟了。炎炎的夏日正沿着更深一层的绿,嚣张霸道地把春天甩得远远的。那么,就等着来年的春天吧,邀你来,与春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