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退休后，回到老家，陪伴母亲安度晚年。
    父母虽然生活在乡村，却并无农事纠缠，衣食无忧的日子平静、安逸。但再好的日子，久了，也会生出烦闷来。于是，父亲在院子里，挖坑、埋土、搭花架，小小的院子，没多久，便成了花的海洋。
    花花草草在父亲的精心打理下，一天好过一天。——三角梅尚未凋零，米兰和栀子便忙着出来凑热闹；茉莉还在枝头含羞浅笑，杜鹃便欢快地对着主人打招呼……
    花事如此繁盛，怎能少了鸟儿啁啾？
    夏天结束时，父亲进了一趟城，带回一只小八哥。
    小八哥只有50天，黑不溜秋毛色暗淡，一点也不好看，成天除了吃，什么声响也弄不出。但父亲却很喜欢这个小东西，每天细心喂它食，用大大的锑盆给它洗澡，在阳光下替它梳理羽毛，边梳理还边和它说话。父亲说，不管八哥有多小，都一定要跟它交流，这样它才能早点讲话。然而，小八哥似是一点也不领情，养了一年半载，始终沉默不语。有养鸟经验的老人告诉父亲，要让八哥开口，得把它的舌头剪去一段。依着这个方法，慢慢地，小八哥果然发出声音来。
    我第一次听到小八哥说话，是在一个暑假里。那天，睡完午觉，我从二楼下来客厅，忽然听到奶声奶气的唤“三嬢”的声音，以为是外甥女们和我闹着玩，就没理会。没想到，那声音持续不断，仔细一瞧，家里除了我，就只有小八哥了。
    一高兴，为小八哥起个名字叫“欢欢”。
    欢欢名字活泼，但平日言语不多，尤其人多时，更不爱表现。有几次，父亲把它带到集市上玩耍，它应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主人。久而久之，父亲就不再带它出门。
    大约养了三年后，欢欢见到父亲，会不停地叫“爸爸”，见到母亲，则叫“奶奶”。这让父亲非常不理解，便不理它，欢欢却不停地叫，非要等父亲答应才肯罢休。母亲笑得不亦乐乎：“你瞧，我的辈分多高！”
    后来老两口达成共识：欢欢叫父亲爸爸，是替儿女叫，叫母亲奶奶，是替孙子孙女叫。
    这样一想，八哥真是通人性的小精灵。
    父母在每年春节的大年初三，要请姨夫、姨母、舅舅、舅妈来家中小聚。而每次，战线都要拉得很长。总是把菜热了又热，才会收场。
    有一次，夜里10点多，我们都有点困了，大舅和哥哥却还饶有兴趣地吃喝着。这时，欢欢忽然说：“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大舅听罢，笑了：“小八都在催了，看来这酒不能再喝啦！”那顿饭，终于没有谁醉了。
    欢欢来到我家，出过一次意外。那天，父亲替欢欢洗澡后，把它放在院子里玩；它欢蹦乱跳，一会儿飞上屋檐，一会儿飞到葡萄架上，一会儿又窜到人跟前，显得很高兴。看它那么快活，父亲就想让它多待一会儿。不成想，欢欢一飞就飞出家门，不知去向。父亲六神无主，不断指责自己的疏忽。我安慰他，不行改天再买一只回来。父亲说，买当然是可以的，可哪能代替欢欢呢。那天，半夜里，我和母亲醒来，同时听到父亲说梦话，口里不停地唤“小八，小八”，声音焦急无奈。一连几日，白天夜里，父亲几乎都在重复相同的话，仿佛欢欢的离去，让他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乐趣。大约三四天后，父亲的一位老朋友去村头卖草席，路过一户人家，见到欢欢。父亲听说后，马上去了那家。几经周折，父亲终于要回欢欢。尔后，除了洗澡时，父亲再不敢放欢欢出笼子了。
   不久之后，我家又多了一只八哥。那是大姐夫的同事特意从湖北带来的。这只八哥来到我家时，已会说话，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儿“豆豆”。豆豆男中音，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会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古诗；逢年过节，会大声地对着主人喊“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清晨，看到主人陆续从楼上下来，主动打招呼，说的是“早上好”之类的话。二姐比较贪睡，差不多每天最后一个起，因此，豆豆和二姐的交流就多一些。更有意思的是，每次，先生的摩托在门外响起，豆豆就接连二三地说“你好！”，而我，即使凑到它跟前，它都不会吭一声。也难怪，爱人的声音响亮、干净，而我的，低沉、暗哑。莫非，鸟儿也会识别好赖？
    豆豆一来，欢欢似是被打入冷宫。没办法，一只能背古诗的鸟儿，实在让人我见犹怜。我们无法不厚此薄彼。
    大约欢欢觉察到了什么，好长时间，闷闷不乐，见到谁，爱理不理。这样下去可怎么好？于是乎，我们又努力地逗欢欢。渐渐地，欢欢的话多了起来，而且词语也丰富了一些。
    起初，两只鸟儿各霸一方，互不来往。你说“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时，我不回应；我说“爸爸”“奶奶”时，你似是没听见。几个月后，它们才开始“沟通”。欢欢用方言喊“豆豆，豆豆”时，豆豆就用普通话回“恭喜发财、红包拿来”。之后，两个小东西叽里呱啦地叫上一阵，不知所云。闲暇时，陪鸟们聊天，成了我们全家的爱好。
    前年，大姐帮父母在城里买了房子，去年春节后，父母从老家迁到“磷都花园”。新房的空间没以前大，父母不得不留下许多物品，却舍不得扔下八哥。楼房太高，环境陌生，欢欢和豆豆忽然不言不语。父亲把它们提到楼下的树上挂着，希望它们尽快适应。但鸟儿不知主人的苦心，固执地沉默着。母亲说，蒙蒙爸爸的声音好听，也许鸟们愿意跟他讲话。一试，那两家伙真的有了反应。尔后，每次爱人打招呼，欢欢和豆豆都发出简单的音节。如是几次，家里恢复了以前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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