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粪 的 年 月
朱玉富
记忆像条河,不管河水多么悠远悠长,那淙淙溪流,总会在脑际封存盘旋。就像一幅画轴,封存在某个角落,忽有一日,展开褶皱,眼前便会突现那熟悉而遥远的风景。
我初高毕业那年17岁,本该继续读高中,可那时高考制度还没恢复,上大学都由大队推荐。父亲的意思让我再复习一年,然后继续读中专,可那会儿因厌倦学校无休无止的劳动课,不是捡拾麦穗,就是上坡拦地瓜,繁重的劳动压在我稚嫩的肩头,上学比在家干活还累,所以就铁了心下学务农。
种罢麦子,收完地瓜干,天渐渐冷了,一天早上,父亲交给我一套拾粪的家伙,一个新粪筐,一把粪叉子,黑着脸对我说:“你学不上,活不干,整天东游西逛,啥时候是个头,从今天开始,你去拾粪,每天给我挣一个劳力的工分。”我接过拾粪的家伙在心里盘算:20斤大粪一个工分,一粪筐能装50斤粪,一天能挣2.5个工,这倒是个轻松事,于是就郑重地对父亲说:“行,保证完成任务,要是每天挣不到1个劳力的工分,你把我手剁了。”
拾粪的日子并不好过,那时候,拾粪是全民运动,到处都是拾粪的人,不管是鸡屎、牛屎、猪屎和狗屎都有人捡拾,每天早上必须早早起床才有所收获。每天天刚蒙蒙亮,我就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然后戴上父亲给我的“东北”帽,(是大哥在黑龙江当兵时留给父亲的)脚上是一双旧棉鞋,用粪叉背上粪筐,迎着冷冷的寒风走出家门。那时的冬天特别冷,天和地都冻得硬邦邦的,坑塘里、河面上冰层厚得能在上面推脚轮车。我双手缩在袖筒里,嘴里哈着白汽,弓腰缩背,一双眼睛无暇四顾,全神贯注地盯着冰冷的土地,沟沟坎坎寻找那一堆堆黑乎乎的粪便。从村东到村西,再从村南到村北,角角落落都不放过。如果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挣2到3个工分,要是起得晚点,村里的粪便早被别人拾得精光,一天能挣8分工分便是莫大的收获。在那个大积大造土杂粪的年月,自家的天井也成了积肥对象,为了能挣上公分,父亲一年一层地把天井挖下一米多深,至今老屋的天井像个水池,一到雨季,天井变成了鱼塘。当然,沤制土杂肥的办法有的是,麦收后的麦糠、鲜嫩的杂草都可当做沤肥的原料,其做法是,把原料樶成锥形壮,再用活好的稀泥封严实,十天半月的这樶杂肥就沤成了,为了让肥料沤的快,也可把粪樶里倒上一坛子氨水。这样发酵的肥料能产生催苗效力。
随着大积大造土杂肥运动的高潮,拾粪的越来越多,有的人甚至会过的连解手都舍不得在外解,尽量把大便屙在自己茅厕里。我终于撑不住劲了,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我低着头对父亲说:“爹,我想回学校上学。”父亲抽着自卷的喇叭烟,看我一眼,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说:“你狗杂种终于醒过劲来了。我让你拾粪,就是让你明白一个理儿,世上没有养爷的地儿,只有好好学习,才是咱农村孩子的唯一出路。”我终于又背起了求学的铺盖。最终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不仅走出了农村,走进城市,而且还成为一名“白领”,二十多年的工作生活里,父亲让我拾粪的经历让我亲历了父辈的不易和艰辛,父亲的话语虽不是至理名言,却让我受益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