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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皈依的家园——写给我的村庄

来源:作者:何光贵时间:2013-01-21热度:0

                                           灵魂皈依的家园
                                          ——写给我的村庄
                                             何光贵

     每当我看到儿子常常囚禁于钢筋和水泥建成的家里,孤单地耍着一大堆塑料玩具时;每当看到儿子因为缺少阳光的炙烤、雨露的滋润而长的苍白瘦小时;每当儿子听说河里溺死了人,即使在我的带领下也惊恐地不敢下河游泳时。我就觉得远离村庄的孩子是多么的可怜,因为他们听不到大地的心跳和如潮的蛙鸣,他们不知道一颗玉米抑或一株水稻生长的秘密……看到远离村庄的孩子,我就深刻地感觉到,能作为一个乡村的孩子,我是多么地幸运。

                                            乡下老屋

     听乡下母亲来电话说,老家大院子和我们的老屋明天就要拆了,这里将建成成片成片的居民安置点。在“5.12”地震中,本已满目沧桑的老屋,更加衰弱了,老屋的大梁墙垛惊讶地张着大嘴,宛若老屋脸上巨大的伤疤。老屋要拆了,我就要永别我的老屋了,我的心霎时沉重起来,疼痛起来……
    在一片苍翠的松林下面,在一片肥沃的黄土上面,坐落着一个古老的四合院,院子很大,有上百亩,四周修满了土墙或木架子瓦房,院子中间是一个五百多平方米的院坝,院子的西面是古老的木雕堂屋。院子里,一间门面就是一户人家,住的最多的时候,有二十多户一百多人。我家的老屋就在那个院子的南面。老屋不大,土木结构,仅有正屋一间,四十多个平方米;正屋后面有十余间房子三百多个平方米,那是父母逐年修建的木楼、晒楼(吊脚楼)、猪牛圈。老屋的前面是青翠的山岗,长满了桃李和苍松翠柏;老屋的后面是碧绿的菜畦,大片大片的稻田、一条野性的大河,更远处是依稀可见的场镇。
     老屋的正屋,是爷爷的爷爷修建的,那时还是茅草屋,母亲嫁到老屋后,将茅草屋改造成了土墙房。随着我们兄弟姐妹先后出生,家里人员增多,房子愈显紧张。那时还是大集体生产的时候,生活紧张,吃饭都很困难,建房的艰辛可想而知,但父母还是节衣缩食,一点一点地积,一点一点地攒,靠相互帮忙换工,先后五次建房,逐年在正屋后接了十余间房子。老屋房子可分三部分,前面一间正屋,后面六间木楼、晒楼,木楼下是五间杂物间和猪牛圈。木楼是我们一家起居的地方,分为两层,木楼上面是天楼,是姐姐和妹妹住的地方;木楼上有四间楼房,最南一间是厨房兼通往晒楼和天楼的通道,其余三间是父母和我们的寝室。木楼既防潮又隔湿,夜晚,住在木楼上,透过玻璃瓦看星星月亮,木格子窗户会传来阵阵蛙鸣鸟叫,抑或蛐蛐儿们动听地歌唱,间杂着木楼下猪儿们欢快的吃食声或沉闷的酣睡声。
     老屋的正屋是我们一家的生活区,正屋约四十多个平方米。正屋靠右是用土砖打的土灶,一个煤炭灶、一个柴火灶、一个猪食灶,后来猪食灶搬到了楼下小院;正屋靠左是火塘,开始烧柴,后来烧炭,再后来改成了铁皮炉、北京炉、无烟炉。我想,那方火塘,它至今还会清晰地记着这样的情节: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每天一大早,当父母出工时,一个年近十岁的孩子,趴在火塘边,煮着一家八口人的早饭;看到时间不早了,那个小孩急忙扒几口饭,给猪们喂好食后,给牛们上好草后,赶紧背上书包上学。那方火塘啊,留下了我永远无法抹去的温馨记忆;那方火塘啊,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团结着我们、鼓舞着我们。那时生活紧张,每到过年的时候,母亲会做一顿一年中都难以吃到的光米饭“大餐”,让我们饱饱地享受一顿;条件好的时候,还可在光米饭中加少许的糯米,用铁罐将饭闷熟的时候,母亲用大铁勺将猪油煎化,倒入光米饭中,铁罐中的光米饭就油光闪亮,喷香扑鼻了。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吃着拌着芝麻面的喷香的光米饭,年就这样幸福而热闹地度过了。
      正屋后有一用巨石打制的大水缸,靠门边是后门,那后门至今还藏着一个秘密。那时我外出读书,特想家。“五一”节那天,我坐了一整天的车急匆匆地往家赶,回到家时,已是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我偷偷地潜入家里,想给父母一个惊喜,当我正准备兴匆匆从后门迈进家门时,突然从正屋传来了母亲的话语:“可惜那么多鸡了,本打算买几个钱,结果全遭了鸡瘟,拿到馆子里好说歹说才卖了二三十元钱,这些钱明天就给你哥寄去,也不知在外读书现在怎样了,哎!——”听到母亲自言自语的话语,我一下愣住了,我的泪禁不住悄悄滑落……我清楚地记得,今年开春,母亲买了上百只鸡苗准备养大后供我外出读书时零用。哪知,当鸡们长到二三斤大小时,得了“梗死病”,两三天内全死了,母亲难过得两天没吃下饭。因为,我深知,小时候,母亲家里穷,母亲没有机会上学,正因为她不识字,母亲就格外渴望我们多认几个字,多读几句书,因此即使家里再忙,只要我们拿起书本学习,母亲就会发出会心的微笑,就不会再叫我们做家务活儿。
      在老屋所有的房间中,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我儿时的“书房”——晒楼。那晒楼,又叫吊脚楼,长约五米,宽近两米,木板做的地板,木条子做的栏杆,通风、透气,光线好,是我儿时的“书房”。晒楼下有一个小院,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株高大的核桃树,每到春夏时节,核桃树吐出嫩芽,舒展开片片翠绿的树叶,亲热地将晒楼搂在怀里。天蓝日丽的时候,金色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叶,淡淡的翠绿的光波,从树上倾泻下来,将晒楼笼罩。核桃树下是一个小院,院里有棵亭亭玉立的枇杷和一株调皮的葡萄。那些活力四射的葡萄藤宛如一个个偷袭者,隔不了几天,就会从这个树枝悄然窜到那个树枝。核桃树和枇杷树下是一个鸭鹅棚,鸭鹅棚的对面是一个鸡棚,那是父亲利用木竹给鸡鸭鹅们建的“房子”,紧邻鸡棚的是牛圈。 晒楼下的小院里,不时有三五只鸟雀,要么站在树梢卖弄歌喉,要么埋头在小院刨食蚯蚓虫子;这些偷食者们,常常会瞅人不注意时,对准那晶莹的葡萄,猛啄!楼下小径如有乡邻经过,晒楼下一下就热闹了,棚里的鹅们,会伸着长颈,一个劲儿地“嘎嘎嘎嘎”地吼叫,鸡们、鸭们也跟着起哄。盛夏,当我干完扯猪草、割牛草之类的活儿后,坐在晒楼上将父亲为我们打制的十字架小方桌展开,端来小独凳坐着读书学习时,那是多么惬意的事啊。你想吧,劳累后,身处小楼,拿起书本学习,满目翠绿涌动,满耳鸟啼莺啭,满耳牛哞鸡鸣、满耳鹅吼鸭叫……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那是多么美妙的享受啊!
     在小院的对面是猪圈、牛圈,牛圈上是堆草料的草楼,那是我们捉迷藏和嬉戏玩乐的好地方。提起那些猪们、牛们,心中就有万千话语。那些猪们、牛们,拴住了我的童年,快乐了我的童年。那时,为了多挣生产队的工分,家里养了一头大水牛,那牛长得高大健猛,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传递着温情和善良,宽大的牛背上系着我童年的欢乐。我想,老水牛一定会记得它让一个小男孩出尽风头的情节:在山坡上,一个满头乱发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使牛条,大声喊着“冲啊”的号令,威风八面地骑在牛背上“打仗”的情形;在清波涌荡的河里,一个打着精巴溜的小男孩,手揪牛毛,与老水牛随水沉浮的情节……
     “哐啷,哐啷!”铲车们伸出有力的臂膀,张牙舞爪地在老院子里忙碌着,老屋如一位沧桑的老人,在铲车的轰鸣中,痛苦地扭曲着,发出阵阵呻吟后,轰然倒塌……老屋倒下了,我再次含泪向她道别:
     呵,老屋,亲爱的老屋/那个光明的下午/我在你身上投下我的第一滴血/这个婴儿,嚎哭着爬向你; 呵,老屋,亲爱的老屋/屋角上的月光是我梦想的摇蓝,屋檐下的雨滴是我智慧的源泉,微弱的煤油灯点燃了我思想的光芒,风吹窗户雨打屋脊的声音,是我听到过的,世界上最美妙的乐声;呵,老屋,亲爱的老屋/一畦一畦的田地,一片一片的树林,一点一滴的雨露,一丝一丝的苦难,从那里抽出来的是一阵一阵的悸痛/一片一片的瓦砾,一块一块的砖,一根一根的钉子,一次一次的沉重,从那里分裂出来的是一块一块的血啊!                                      

                                                故园古井

     “你是一口古井,宁静地掬捧着一碗寒冽/可你却把一泓甘甜送入人间/犹如大地的乳房,日夜不息地,哺育着村庄里的儿女”。在故乡的村子里,有一口古井,慈眉善眼地坐在村子的东头,笑咪咪地守护着我的村庄,宛如一位盼儿归来的母亲,心中流淌着期待和慈爱。对于离家出走的游子,故园的井是他们灵魂永远的渴意。
     自我记事起,村子东头,就有一口清澈甘冽的古井。古井不大,井口两尺见方,古井用石条砌成。由于年代久远,古井的井沿和井壁上长满了厚厚的苔藓,那苔藓苍翠碧绿,晶莹剔透,宛如碧玉般镶嵌在井壁;天蓝日丽的早晨,古井中升腾起丝丝乳白的雾气,几缕阳光穿过茂盛的香樟树,照在井壁苍翠碧绿的苔藓上,井水便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碧绿,看着晶莹剔透的井水,就是不喝,看一看那汪汪的清泉,心中也会生出阵阵渴意。
     那是大集体生产的时候,乡村还没有自来水,盛夏抑或冬春,当干旱肆虐大地的时候,大多村庄常常因缺水而愁眉苦脸,常常因缺水而没有生机与活力。因为有古井的滋润和庇护,我们的村子格外幸运而幸福!清晨,天空刚露出一丝羞涩,山岚薄薄地在村子里游走,太阳还藏在山洼洼里,没有醒呢,三三两两的庄户人,担着“吱吱呀呀”的水桶,急匆匆地从四面八方奔赴水井。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做成井杆,一头用钢筋弯成钩,将水桶挂在井钩上,用井杆将水桶猛地伸进水井,然后“呼”的一声将水桶按进井水,“咕咚!”一声脆响,木桶里便装满了满满的一桶井水,然后用井杆将水桶提起,放在井沿上,用扁担挑起水桶,于是,水桶便“吱呀吱呀”在乡村小路歌唱起来,三三两两的挑水人成了乡村的一道道美丽风景。
     古井离我们居住的大院子大概有两三里路程,那时,我们居住的大院子里住着一百多人,晌午时分,烈日炙烤着大地,知了一个劲儿叫热,院子里昏闷而寂寥,连一只寻食的麻雀都没有,鸟雀们热得不知躲到哪去了。吃过午饭,忙了大半天的庄户人,热得躲在院子里的通风巷子里,打瞌睡,聊天、摆龙门阵。这时,假如碰巧有人跳着一担井水从院子里的通风巷子里通过,巷子里乘凉的大人小孩儿,将挑水人放在桶中用于“镇水”的桐叶做成一个舀水的瓢,从盛水的木桶中舀一瓢井水品尝。那水,清冽,清得宛如荷叶上晶莹的露珠;那水,甘甜,甜的宛如小孙孙的笑脸。掬一捧井水,送入嘴里,满嘴甘冽清爽,冒着丝丝的甜味儿,那滋味远比现在的矿泉水、冰棒、冰激凌味道好得多。因为,有一瓢甘甜清冽的井水滋养,也许早上抑或昨晚拌嘴吵架的乡里乡亲,就会一下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盛夏,热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古井边的香樟树下,就会聚集一大批前来消暑的男人和小孩,古铜色的臂膀有力地将满桶满桶的井水,从头顶浇下,霎时,大人小孩儿的头顶绽放出硕大的花朵,形成了飞跃的瀑布。在小孩们快乐的喊叫中,酷热在慢慢消退,快乐在疯狂生长。夜晚,月上山岗的时候,淡淡的月光穿过树梢,洒下斑驳的树影,古井边, “哗哗”的水声中传出了女人们银铃般的笑声,生机勃发的大地上,流萤飞舞,青蛙歌唱,栀子花香优雅地在大地游走,声声犬吠和阵阵牛哞幸福地在村庄里吟唱,我想那幸福的吟唱一定是献给故乡的古井的。
     隆冬,天寒地冻,大地一片萧瑟,空气中透出丝丝寒气。古井,仿佛害怕村里人受冻似的,从井底冒出丝丝白汽,呵出阵阵暖气。在凛冽的寒风寒冬洗衣服,一会儿就冻得双手如冰。但那不用怕,冻得实在受不了时,从古井中提出井水,将冻僵的双手放在温暖的井水中取暖,那时你定会倍感古井的温暖和慈祥。当然,古井也不是没有为难的时候,每当春节前后,由于天旱,加之用水量大,古井渐感体力不支。在用水紧张的时候,乡村才倍感古井的可贵,但那不用怕,即使刚将井水挑干。你只要站在井边等会儿,古井仿佛感到对不住村里人似的,又会汩汩喷涌,“咕咕咕咕”地冒出汪汪清泉。
     古井,养胃,更养人。那时,我正是读初中的时候,学校离家三四里路,在家吃住。每当母亲起床挑水的时候,我就起床准备到学校上早自习了。母亲常说,读书做人应当像古井一样,默默奉献,孜孜以求,锲而不舍。后来,在母亲的指导下,我学会了挑水,每当学习困乏的时候,挑几挑井水,既锻炼了身体,强壮了筋骨,休息了大脑,又为母亲减轻了负担,为家里做了贡献,心里倍感充实和快乐。也许,正是因为有古井的滋养,村庄的日子才那么温馨而宁静,幸福而快乐。后来,村里人用管道引山泉水吃,再后来村里安装了自来水,只有在停水的时候,人们才会想到古井。去年,家乡遭受了“5.12”特大地震,整个村庄房子垮了,水电断了,没有水吃的时候,慌乱中的人们突然想到了古井,于是,古井从村里人的记忆中复活,成了村里亮丽的风景。
     现在,我离开了乡村,蜗居钢筋水泥包裹的小城,每当停水的时候,看到自来水管中丝丝地冒着白汽,抑或看到口吐泡沫略带腥臭的自来水时,我就想到了我的古井,对于那汩汩流淌的甘冽,我的灵魂有着永远的渴意……但是,面对我的古井,我时常觉得自己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心怀愧疚与不安,因为面对她的养育和付出,而我却无以回报,就以一位诗人的歌唱献给生我养我的古井:
     你是一口古井,深深地看不见底/可你却做了大地的眼睛,日夜不息地,闪烁着明净的深邃。
     你是一口古井,小得只占了巴掌大的土地/可你却容下了日月星辰,日夜不息地,记录着它们的日记。
     你是一口古井,宁静地掬捧着一碗寒冽/可你却把一泓甘甜送入人间,犹如大地的乳房,日夜不息地,哺育着村庄的儿女。
     你是一口古井,飞翔与流淌,是你的梦想/可你却把今生,奉献给了这片土地/犹如一花独放,深扎于孤寂,以水的运动和渗透,显示着生机,阐释着生命的希冀。
     你是一口古井,给人一瓢水/自己却是一井水,我看见你身旁的苔藓,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我知道你是在告诉我,什么是涵养的意义,什么是生命。
     你是一口古井,月入圆轮净,峰涵直影深/你演义着流云与巅峰的智慧,听着绿蛙的清鸣,沉淀着自然之法,是如此的静逸。
     你是一口古井,不羡那溪水的飞花,不羡那流霞的彩翼/凝心聚气,自我淘洗,固执地定坐成一面镜子/静看乾坤,静听水语,那眼甘甜的井水啊/澄亮了整个世界,世界很大,镜子很小/我,飞不出你的眼睛。

作者简介:
     何光贵,笔名米仓红豆,男,汉族,大学本科文化,四川省旺苍县人,生于1969年3月。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学会会员,旺苍县政协委员,第二届旺苍十佳青年。
     1988年7月参加工作,教过书,当过记者,现任旺苍县政府办副主任、县政务中心常务副主任、县招管办主任。业余习文,先后在《读者》等报刊发表新闻及文艺作品1500余件300余万字,有40余件作品获全国、省、市各类好新闻奖、优秀精神产品奖。2004年7月,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发行其散文集《江河奔腾》;2012年4月,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散文集《诗意村庄》。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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