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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飞起来

来源:作者:欧阳杏蓬时间:2012-11-01热度:0


  一个石块从石山里飞迸出来,像鸟一样在天空飞翔。
  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像萝卜一样被摁进地里。
  我被生活推搡着,像一块滚动的石头,没有思想。
  满世界都是轰隆隆的声音,跟你我没关系,却淹没了我们的生活。
  石头飞起来,石头飞起来,我们害怕死亡无惧毁灭……
  
  该叫尖叫的石头还是石头的尖叫,我拿不定主意。第一次听到石头的响声,铁锤与石头的碰击,声音很沉闷,倒像是拳头落在胸口上,也像是一个人走在寂静的雪野里脚下发出的声音。人像蚂蚁,漫山遍野,石头被垒砌起来,烧成石灰,播撒的时候几乎悄无声息。但是,撒了石灰之后,村庄开始瓦解。粮食多了,收入多了,脸色好了,纠纷也多了,人心高耸,村庄藏不住了。石头也是原因之一,因为村子要发展,要石块,要石灰,要石子儿。只要是石头,都要。你不管我,我不管你,都上山去采。洪水来了,山洪倾泻,美丽的村子像一件在泥潭中陷落的花棉袄。大人叫着,孩子惊慌着,鸡飞,狗跳,牛出栏。太阳出来,一切尘埃落定,人们又开始继续敲打石头。没人知道石头会痛,说石头会痛的是疯子。人们只知道人心才是肉长的,为了满足人心,我们要把石头敲打成合乎规矩的形状。
  尖叫的石头,快速地飞过天空,然后砸向地面。石头的叫声像狮子在威胁敌人,很令人恐惧。听一遍,头皮炸一次,听久了,麻木了。每次炸石头,石块满天,呼呼声就像火苗在跳跃。一个西瓜一样的圆头从铁皮下探了出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块石头呼叫着削了过来,就像用菜刀切西瓜发出的声音,噗的一声,人就像被倒空了的麻袋一样瘫了下去。铁皮下的乡亲叫喊起来,而被打烂的头,就像一个烂西瓜。后来,我每夜都做噩梦,被人追,被人打,我手里握着石块,也还击,但是没有任何结果,最后被迫醒过来。我被分裂了,看着黑夜里的亮光,感到自己空荡荡的,我为什么要这些呢?想方设法的找出一些压力,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坚强?那些财富写着名字,但最后都要流失。既然没有永恒,为什么还要那么执拗?我要战胜另外一个自己,我要战胜很多个自己,我要选一个自己。夜里,什么也分辨不清,睡觉,睡吧,在睡眠里,每一块石头都在尖叫。
  我知道我手里抓的那一块石头来自哪里。我立在井边,乡村的井,河边的井,山脚下的井。井边只有一块石头,后面是石山,缝隙里长满各类树木。树木长起来,落叶堆起来,虫出没,风出没,很诡异,而井边的石头却亲切得多,朝山的那面像倾斜的大鼓,临河的一面鬼斧神工,坑坑洼洼,棱角锋利,虽不高,却令人生畏。我们喜欢大鼓的一面,砍一叶棕榈树,填在屁股下面,就可以从上面飞快的滑下去。一到夏天,我们光了腚儿,拖一叶棕树,就来这石头上比赛。等我知道自己腚下的那一叶粽叶像哈利波特的扫帚,如鼓面的石头像城市里幼儿园的滑滑梯的时候,我的童心仍在,我人已经老了,那块石头也被炸开了好多年。石头被炸烂了,今天你来拉一车,明天他来拉一车。这样一拉,一个巨大的石头就像一块饼干被蚂蚁分食殆尽。石头没了,我们心里的石头还在。每次揣摩,我们就觉得疑惑,我们把家乡改造得很完美,但我们心里却多了很多荒凉。是因为我们心里揣了石头?我们放下石头,村却空了。村空了,村边的石场仍然每天都在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放炮声和石头飞舞的叫声。那种迟钝的叫声,就像一种耳语,很模糊,但很强大,令大地震慑。
  让这种震慑终止的是一个石场工人。那个工人已经模糊,确实很模糊。他去峭壁上撬石头,他以前撬了很多次,他这次如同往常,撬下那些松动的石头,他就可以回家和妻女一起吃中饭。每天都是这样,他觉得很幸福。而这一次,一颗巨大的石头从他上方滚落,他叫了一声,然后就被石头带了下来,一起落到地上,没有再滚动,他被石块碾成了面团,血肉模糊,就像田头的一捧稀泥,人们的叫喊像水一样弥漫,但是,已经塑造不了他的形象。石场关闭了,石场里的工人被遣散了,石场荒废了,草长,鸟飞,花开,往事却没有被掩盖,每次有人路过,都会讲一个故事,或者念想一番从前。很惨淡的结局,现在却开始温暖人心灵魂。
  在故乡走一回,会发现很多很荒谬的事。山的缺口,地上的坑,裸的石头,荒芜的河流,都是我们亲手造的。我们当年豪情万丈,现在看起来,我们不是演员,却演了一部历史大剧,把家乡演成了故乡。抚摸、观看、或者面对那些棱角锋利的石头山,就像我们在城市里,看到对面的建筑,很光滑的墙,却比棱角锋利的石头上更冷漠。我有些害怕,故事的结局会怎么样?我捏紧拳头又释然,我有一种天然的安全感,因为我手里有一块无形的石头,我们的祖先就是靠一块一块石头进步的。不管未来怎么样,我们今天的破坏都微乎其微,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坏成什么样。但是,地球迟早会丢弃我们,或者我们自我毁灭,因为我们越来越有欲望,越来越有精神。
  
  2012年10月31日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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