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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学

来源:作者:刘省平时间:2012-10-17热度:0


    我每次回老家都会从一座废弃了的门楼旁经过。说是门楼,其实不过是一个青砖砌就的轮廓残损的框架而已,门框和门扇早已不见了踪迹,但能清楚看见门楣上浮雕的四个红字:前进小学。其中那个“小”字被蹭去了一角。校名的上方是一个红色的五角星,两边各有三道红杠子。门楼的右后方一米之外是一座庙,庙旁是一片被汤法高速公路切成的约二三亩地的三角形庄稼地。除此之外,好像再没什么了。这里就是我们前进小学的老校址。
    我们前进村,隶属绛帐镇管辖,下设五个村民小组,分别是种家村、油张村、刘家村、于家村和南张村,全村的孩子们都在村上小学念书。前进小学的老校址设在于家村西口,至于什么时候建立的,我不清楚,亦从未考证过,反正在我入学的时候这所学校已经存在了好多年了,我的姐姐、哥哥也都是在这里念的书。
我家在刘家村,在于家村西边一公里开外,路不远,所以上学还是较为方便的。
    我上学前班是在1985年,当时刚六岁。我忘记当初是谁带我去学校报的名,但上了没几天我就不想去了。父亲问我为什么不去了,我说班上好多娃伙欺负我。父亲就带我到学校见了一回班主任于科平老师,希望他能教训一下那些同学别再欺负我。可时间不长,我又不想去了。父亲就急了,把我骂了一通,说你不是说过你长大了开飞机呀么,不上学,没知识,以后可咋办呀!我说,班上娃伙都比我大,我打不过他们。父亲说,你不用怕,我再给老师说一下,谁再欺负你,爸爸就收拾他。第二天,父亲因给好几家牲口看病,没时间送我上学,就让三姐送我去学校。正是深秋时节,刚下过好长时间的连阴雨,去学校的道路泥泞不堪。我身体瘦小,穿着泥鞋走不动,好几次泥将鞋陷在泥坑里拔不出来。三姐见我走不动,就背上我走,走到泥少处才把我放心下来。那时,三姐才上四年级,身体单薄得跟芦柴棒一样,老背着我走吃不消。就这样,三姐把我送了大概一周时间,最后我还是不想去了。父亲一看是这样,也没办法,就说你还小,就在家再耍一年,明年再上吧。听完这话,我像一只刚被放出笼的小鸟一样,一溜烟就飞到村口找伙伴耍去了。这一年,我虽没上学,但父亲常在农闲和工作之余对我进行启蒙教育。他教我认课本上的拼音字母、生字,唱儿歌、念古诗,还自己写一些顺口溜式的诗歌让我背诵,甚至有时还把姐姐、哥哥们的历史课本拿过来叫我认一些古代名人的画像。我的记性很好,父亲老夸我。
    第二年,我重新上了一年学前班。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一届学前班的学生大部分还是上一拨的那些同学,其中三五个过去欺负过我的几个调皮男生竟然都还在呢。真是冤家路窄啊!但这回直到学前班念完,再没有一个人欺负过我。
学前班在学校门口东边,紧靠教师灶房。它是一个独立的大瓦房,据说是根据以前于家村的旧庙改造而成的。房顶上的瓦片变成了黑青色,上面长满了松塔;里面的房梁、柱子上有龙在盘绕,墙壁上还有好多奇模怪样的神仙鬼怪的画像,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教室里面能容纳30多个人,砖砌的讲台上放着一张古旧木桌,学生趴的课桌是在胡基砌的两个墩子上铺了一张石灰板。学生可以用粉笔在石灰板上写字,然后用烂抹布或袖子直接一擦就可以了,时间长了石灰板被磨得油光平滑。夏天,石灰板很凉,趴在上面午睡很舒服;但到了冬天,石灰板就像一块冰,手在上面就搁不住,但是没办法,得趴在上面写作业啊。因此,同学们的手背全都冻得红肿红肿,有些还裂开了好多道口子,像鳖盖一样。那一年所发生的事情,我现在基本上都忘记了。但印象最深的是我的老师于科平。他是民办教师,于家村人,因为离家特别近,所以从不在教师灶吃饭。他那时大概十七八岁,好像是个高中毕业生,脸颊黝黑,身材削瘦,留着偏分头,常年穿着一身黄色的没有肩章的军装,看起来很精神。于老师虽然年轻,但很和气,很少打学生,对我也特别照顾,每学期结束时都把我评为“三好学生”。
    学前班念完后,我们从此彻底告别了那座破旧阴森的庙宇,进入宽敞明亮的大瓦房里去读书了。我的小学生活正式拉开了帷幕。
    上一年级时,班主任叫侯虎平,个子挺高,身材魁梧,白白净净的脸上有一对很深的酒窝儿。他当时很年轻,二十岁出头,脾气挺大,谁上课说话或完不成作业就扇耳光,有时气躁了就用教杆抽,一年下来打断了好几个教杆呢,学生都很怕他。他虽然非常严厉,但是教书很有一套,他当时在班上实行了一套“师父带徒弟”的教学方法:一个桌上有两个学生,学习成绩好的当“师父”,差一点的就是“徒弟”;“师父”在保证自己学习好的基础上,必须尽全力去帮助和带动“徒弟”;假如经过一段时间,“徒弟”考试成绩排列名次没上去,那就要追究“师父”的责任并进行惩罚。如此一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学习,班上学习气氛很好。第一次月考,我同桌张燕歌的成绩比我高一点,因此她就成了我的“师傅”。张燕歌开始还很傲气,对我也十分严苛甚至有些虐待,经常会突然考我默写和背诵,只要我稍微打一下磕绊,她就在我后背上狠狠地捶那么一拳,有几次她把我捶得都差点快毙了气。我虽然大为恼火,但是又不能和她顶嘴,更不敢还手,因为有老师在背后撑腰。我默默地忍受着煎熬,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在学习上超过她,有一天去当了她的“师父”。因此,我在学习上特别用劲使狠。第二次月考,我的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远远超过了我的同桌。于是,我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张燕歌的“师父”,而且一直保持到学年终了。当然,我也曾用同样的手段回报过他,但是我捶她的时候,没有使狠劲儿,所以从她脸上一般看不到多少痛苦的表情。就这样,每学期终了,我都被老师评为“三好学生”。
    上了二年级,我在学习上没怎么上过心,尽管我的学习成绩一直还不错,但班主任一直不怎么重视我,因此我也不太喜欢他,连他的姓名都忘记了,只记得他很瘦,戴着圆形的石头眼镜。那一年下来,也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故事。平时除了学习,我就疯狂地玩耍,滚铁环、打纸包、摔泥炮,甚至还经常和同学打架,争做“帮派”老大。
三年级是我上小学印象最深、收获最大的一个学年。因为我碰到了一个好的班主任,他对我曾产生过很大的影响。他叫李耀文,绛帐镇古水村人。他当年大概四十岁出头吧,个子不高,脸颊清瘦,梳一个大背头,额头很宽阔,常年穿着一身深蓝色中山装,领口的风纪扣扣得很严实,显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李老师带我们语文课,书教得很好,课讲时面部表情很丰富,手势也很多,学生都爱听。他经常在自习课上给学生讲一些寓言故事、幽默笑话,让大家开心的同时也长了不少知识。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喜欢抽烟,经常嘴上叼着一个烟锅,“吧—嗒”冒着青烟;偶尔也会在教案本或者报纸上随即撕下一绺纸,自个儿卷纸烟抽。他有一个习惯,每次上课不走前门,老喜欢从后门进,而且每次进门之前都会用烟锅在门上敲几下才进来,所以上课之前大家都把手背在后边,没人敢乱说话。他一般情况下不打学生,但是骂起人来很厉害,常会把女生骂哭。他在教学管理上也很有自己的一套办法,这套办法现在说起来实际上就是体罚。现在教育上不让老师体罚学生了,但那时候体罚是普遍存在的现象。记得有一次,上自习课有同学说话,结果引起全班同学都说话,一时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校长一脚把门踹开,把大家狠批评了一顿,还让一个学生把班主任叫来了。李老师觉得很没面子,就在当天下午最后一节自由活动时间,把全班学生集合到院子里让扎一个小时的马步,并且规定未经他的允许不能上厕所。结果,有一个姓张的男娃内急没憋住,尿到了裤裆里,当时好像是冬天,把娃懂得打冷战,但他一直没敢啃声。直到后来被李老师发现了,才把那个男娃吱回家换裤子去了。这件事后来一直被我们当作笑话来讲。
    李老师一直很喜欢我,不仅是因为我学习成绩好,还因为我的字儿写得漂亮。所以,他经常在同学和其他老师跟前夸奖我,期末给我评“三好”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记忆深刻的是,他每次讲完课,都会叫我到黑板上给大家抄写解词、造句;还让我在自习课上,到黑板上给大家抄习题;另外,他还指定由我一个人包办教室后面的黑板报。经过一年的锻炼,我的字写的越发好了,作业本经常在全校传阅。有时,其他年级的老师也会找我给他们班的学生刻写油印的试题。如果说,爱好文字和书法是父亲的启蒙的话,那么让我能一直把这种爱好一直坚持下来的人就是李老师了。因此说,李老师是对我少年时期影响重大的人,我忘不了他对我的教诲和栽培。十几年后,我还给李老师写过信,邮寄过我的文章,并亲自到学校拜访过他,当然这是后话了。
    我们四年级的班主任姓赵,是绛帐镇董家村人,那一年刚从外校调到我们学校来。虽然我一直不喜欢他,但他是一个挺有特点的人,给我的印象还比较深刻。他那时刚结婚没几年,年纪轻轻的,却是一个全脸胡,不过胡子刮得很勤,脸皮一直看起来是青色的。赵老师话很少,看起来很蔫头耷脑的,神情一直很严肃。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一见了女生神情一下子就大变了,变得热情而友善,好比邻家的大哥哥。有同学私下说,赵老师是个流氓,经常把女生叫到他房子乱捏揣。这些话不知是同学们瞎编的,还是有谁亲眼目睹过,或者是哪个被捏揣的女生事后给人说的,我不得而知。正是因了这个缘故,我对赵老师的印象一直不怎么好。不过,他算是个文艺青年,老喜欢唱歌,给好几个班带着音乐课;他还会拉二胡,经常在吃罢午饭坐在他房子或者门口拉,满校园都能听见那呜啦呜啦的弦声。赵老师不管是私下里还是在音乐课上唱歌,总是带着他那把二胡,边拉边唱。不过说句心里话,我一直觉得他的歌唱的并不好,老带着秦腔的味道。赵老师曾教给我们好多歌曲,但我只记得一首《老师应带光荣花》,这首歌他不但要我们平时课前唱,而且在好几次文艺活动中组织让我们大合唱,所以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歌词和旋律。
    五年级,我也算风光了一年。班主任是一个姓罗的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戴着一副方框黑边眼镜,一头花白的头发。我对这位老师除了相貌上的印象比较深刻,其他的与他有关的事情大都忘却了。他是一个很平庸、很古板的老师,教学水平一般,除了爱训人,再也没啥优点值得去说。倒是我们的数学老师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数学老师姓李,也是我们的校长,名字我实在记不起来了。李老师三十岁左右,瘦而高,鼻梁很直,留着一头时髦卷发,穿衣服也很新潮。李老师的数学课讲得非常好,就是脾气太大了,经常打学生,大家都非常怕他。不过,私下里他还是挺随和的,对我也格外关照,经常叫我到黑板上抄题,有时还让我给大家刻写试卷,填写通知书上的鉴定。李老师平时喜欢哼唱流行歌曲。他房子就在我们教室的斜对面,靠近马路旁边。每次从他房子旁边经过,都能听见里面双卡录音机里传出来的美妙的流行歌曲。有时,他还会在自习课上把他的录音机提过来放在讲台的桌子上,让大家跟着磁带学唱一些当时最新流行的歌曲。记忆最深的是,他给我们曾播放过当时正在热播的大型室内电视连续剧《渴望》的主题曲和片尾曲。我对流行音乐的爱好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有一个女同学叫于列红,她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是在第一学期开学报名那天。那天下午,像往年一样,新班主任给学生办完报名手续后,就点花名册、排座位。座位刚排定,罗老师就给我们训话,教室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李校长。他说,咱们学校新来了一个学生,插在你们班上。于是,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转移到了那位新同学身上:一个身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生,一张白净的瓜子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两条细小的麻花辨搭在胸前,瘦削的肩膀上斜挎着一个红色的皮制书包。罗老师说,欢迎你到我们班,你给大伙自我介绍一下吧。她脸上映出了淡淡的红霞,朝前走了几步随便说了几句话。本来座位已经排好,可因为于列红的到来,与我原先同桌的那个姓种的女生被班主任调到别的座位上去了,于列红成了我的新同桌。她的出现,仿佛神仙姐姐从天而降,让我眼前突然一亮,也让我暗自高兴和激动了好些日子。她浑身就像一团谜,让我充满好奇。看她的相貌气质和穿着打扮像是城里人,怎么会到我们这样贫困落后的农村小学来上学呢?经过多处打听,我终于得到一些关于她的信息:她的父亲就是我们于家村人,年轻时因为家里穷,兄弟多,就到外乡给人当了上门女婿,不知什么原因就想到了归宗认祖,带着妻小搬回了老家。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她是一个性格活泼的女生,特别爱笑,她一笑,那眼镜片下面就浮出一对活泼泼的新月,嘴角上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和她同桌了一学期,第二学期她和别人成了同桌。但那段同桌时光是我小学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期间发生过好多趣事,这些我曾在《青春•暗恋》一文里详细地写到过,就不再赘言了。
    上完五年级,我以为快毕业了,没想到从我们这一届开始突然又加了一个六年级出来。小学的最后一年,总体上来说是比较平淡的。当时,我们的班主任叫刘增强,他身材高大健硕,脸盘很大,脸色老看起来很红很红,给人感觉血气很旺盛。刘老师平时穿着一件深蓝色西装,留着一个油光可鉴的大背头,看起来很气派,像极了一个大老板。他也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总不动就会打人骂人,他的手掌宽大肥厚,很有力量,一把扇过去能把人打一个趔趄,所以同学都很惧怕。我也曾因犯了一次什么错误,体验过他那一巴掌的威力。刘老师虽然严厉,但也算是有才华的人,他那时还担任着教导主任的职务,写的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学校的墙上的标语、通知、告示,以及开会用的横幅大都是出自他的手笔。我虽然不太喜欢他,但在写字方面也曾多少受过他的一些影响。在其它方面,我觉得也没什么值得去说的,因为记忆已经随着时光的远去逐渐模糊了。
    六年级那一年过得非常快,感觉一眨眼就过去了。考完试之后,我们这一拨学生都升入了初中,生活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也就在我们毕业那一年的暑假,学校被拆迁了,新校址设在了于家村东边二里路之外的南张村的北口——但这已经与我本人没有什么关系了。
    十八个年头转瞬即逝了。旧小学的门楼依然默默地矗立在老地方,像一个被人遗弃的毫无用处的风烛残年的老妇人。没有人再去关注它,也没人去理会它,也没有人去拆毁它,一任它自己在那里独自承受着日晒雨淋,风吹雪打。每次我从它旁边经过,都不禁要停下步子或车子,站在它面前抬头望一眼,然后脑海里泛起小学校园里曾经发生的些许往事。每次经由这里时,我心里都会泛起一丝丝淡淡的伤感。想起十八年前,不知有多少孩子在这里上过学,而如今除了这座残损不堪的门楼之外,再也看不到学其它痕迹,也听不到当年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了。
                                                                                 2011年11月16日于西安北郊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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