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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陲仙女姿

来源:作者:海潮时间:2012-09-24热度:0

                                     一
    在我记忆的深井里,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的野外地质生活虽然短暂,但是它始终像晶莹剔透的水珠,不停地在我的眼前跳跃着,闪烁着,我珍惜它,难忘它,尤其是那段日子……
    记得还在中学念书时,就经常聆听父辈谈笑风生地说起地质队的野外生活,透过他们炯炯有神的眼里,一个陌生的神话般天国,使我如醉如痴。也许,正是这种熏陶,慢慢地,我对地质队的生活无限向往,恨不能长上双翅领略一番。
    我的这种愿望很快实现了。1976年冬天,高中毕业并下乡不久,我离开了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怀着好奇心来到雪域高原西藏。第二年开春,随着第三批出队的人们,风尘仆仆地前去野外。
    四月的江南,早已是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的宜人季节了,可是藏北高原——这个世界屋脊,此时仍处在一片银白色的世里。三天的长途跋涉,加上初到海拔五千米以上的羌塘,高山反应不时向我袭来,走起路来头重脚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端起雪白的大米饭,就是难往肚里咽。我开始意识到:这里的氧气也“定量”了。我火冒三丈,耍着小孩子的脾气,一边噙着泪花,一边用脚猛踢取暖用的牦牛粪饼:“这个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看你这个小伙,都快二十的人了,怎么还象姑娘样的流泪?你是怕讨不上媳妇了?”周大伯半开玩笑地看着我:“初上高原都这样,当初我比你这个小伙子的火气还大呢,现在你看,周大伯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哪。”
    没有出队前,我就听说从内蒙古、新疆转战到雪域高原的周学东大伯是个“老西藏”了,由于他没事总喜欢往年青人堆里钻,人们索性叫他“老还童”。别看他已年过半百,但身子骨的确象高原的牦牛一样结实。
    “老还童”抚摸着我的脸颊,笑容可掬地咧着参差不齐的白牙:“好好休息休息,过两天你就搬到十三号施工地,让你开开眼界,看看雪域‘七仙女’的英姿,你就不会感到那么可怕了,哈哈……”
    我嘴里不说什么,心里却嘀咕开来:“老还童”还真会开玩笑,在这荒凉的高原,连只小鸟都难寻觅,上哪去看神话传说中的“七仙女”呢?莫非……
    休息了几天后,我的感觉好了一大半。这天刚吃过早饭,“老还童”来到东巧指挥部招呼我去十三号施工地。
    凝视着白茫茫的四周,我不禁有些惆怅,由于急于见到“七仙女”的迫切心情,我毫无顾虑慌忙地穿上皮大衣,紧随“老还童”坐上越野吉普车,朝着西北方向的十三号施工地急驶。
    大约半个小时的光景,车绕过一个小山包后停了下来,我下车朝“老还童”所指的方向影影绰绰看到:不远处的半山坡,支起了一台取样钻,旁边还有几排帐蓬,于是,我加快了步伐。
    不过,我心里仍在纳闷:“老还童”给我玩的什么游戏,不是说到了十三号施工地,就可以看到“七仙女”了吗?看见走在我前面“老还童”刚劲有力的步伐,我真些妒嫉了。
    片刻,到了取样钻前,一阵轰鸣的机器声交杂着嘻笑,回荡在广袤荒原的上空。怎么,是一群姑娘?蓦地,我被“老还童”所说的“七仙女”惊愕不已:围着取样钻正紧张操作的七个姑娘,身穿不知是泥浆还是油污的衣服,除了每张紫红色的脸外,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处是干净的。
    看到如同电线杆直愣的我,“老还童”介绍了起来:“这是才从大队部抽上山的宣传干事,指挥部安排他收集资料进行报道。”见我窘迫的神情,姑娘们七双眸子齐唰唰盯住我:“真不简单啊,‘四只眼’的大记者光临,开天辟地还是头一次,实在难得的很,欢迎惠顾啊!”
    姑娘们不知是讥笑还是半开玩笑,我的脸膛不由地发热,心里却咒骂道:“都是些黄毛丫头,一群‘土包子’,缺少教养。”我抬头眄睨了这群姑娘,算是对她们见面礼的回报,然后扭转身子扬长而去……
    傍晚,小郭司机将我的行李卷从东巧指挥部送了上来,随便清理了一下,拿起书实在无心思看,就一头钻进了冰冷的被窝。
    高原的夜,漆黑而广阔,寒气逼人,寒风凛冽,大地如同黑色的网一样,真有些叫人毛骨悚然。“老还童”去指挥部加工零件还未回来,炉膛内燃烧的牦牛粪呛得我难以入睡,前面帐蓬内姑娘们嘻嘻哈哈的欢笑声,仿佛有意同我做对。我辗转反侧,想起白天的场景,脸上一阵的灼热。唉,真美的她们,算什么“七仙女”,连白毛仙姑也不配。 

    众所周知,七仙女神话是中国神话中最为璀璨的一颗宝石,七仙女故事永远是传奇中的传奇。传说天上的七仙女,她们十分爱洁净,每天必到江河里沐浴嬉戏,随兴所致,什么太湖啦,鄱阳湖啦,洪泽湖啦,长江啦,都留下了她们的足迹。但是这些地方虽然碧波万顷,总缺清幽,于是她们便想寻找一个清静优雅的去处。于是,这七位仙女漫游天际,来到了地球第三极——青藏高原,她们看到这片净土草肥水美,野花织成地毯铺向天边,空气里流动着沁人心脾的清香;老鹰在天空盘旋,偶尔有藏羚羊从眼前穿过;碧绿的野草随风波动,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对比天空的清泠,不禁都起了思凡之心。                    

                                    二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我加入到了姑娘们的战斗行列,风里来,雪里去,辛勤的汗水使我体会到了生活的真谛和工作乐趣。
    随着零距离接触,我改变了对取样钻姑娘们的片面看法,越来越感到这些世界屋脊的“仙女”们,是那样的动人和可爱:别看她们被高原紫外线照射的脸上失去了白嫩,但是她们为国寻找宝藏的吃苦精神,怎是神话中“七仙女”所能比拟的呢?
    前两年组建“三八”高原女子取样钻时,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姑娘,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负责女子取样钻的“老还童”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抑制自己的火气,温柔敦厚地给姑娘们讲啊,讲啊……
    经过苦口婆心和语重心长的思想教育,姑娘们渐渐开始面对现实,焕发斗志,也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劲头,连续多年超额完成任务,年年被评为“三八”高原女子取样钻模范机台。这些成绩不用说,包含了“七仙女”们顽强的意志和辛勤的汗水。
    戊午马年春节后,刚从内地休假返回大队部,姑娘们就迫不及待地在“老还童”率领下,首批奔赴沉睡的高原,打响了开工生产的头一炮!
    藏北高原的气候,仿佛猴子的脸,时而碧空如洗,时而乌云密布,说变就变,有时一天的功夫就可以领略到四季的风光。别说在这样的地方干体力活,就是从早坐到晚也是要拿出勇气的。在这崎岖的高原,为了完成任务指标,姑娘们干起活来经常小跑,老天也经常是雨夹雪,风夹沙,大家常常是深一脚浅一脚,摔倒了再爬起来,被汗水、雨雪水浸湿了的衣服湿了又干,可是姐妹们没有牢骚、没有泪水,都是扎扎实实一步步地干好工作。
    一天,我随姑娘们紧张地往六号施工孔位搬迁,谁知天公不作美,一会儿冰雹大作,一会儿暴风骤雨,瞬时又飘舞起了漫天大雪。不多时,姑娘们浑身上下就像洗了个冷水澡一样,“老还童”心疼了,一个劲大家劝收工。姑娘们虽然冻的直哆嗦,却乐呵呵地说:“老天爷在照顾我们,要让大家洗个痛快澡,好除尘埃啊。”我被姑娘们乐观的话语逗得直想哭,仿佛面前的这些姑娘,就像“七仙女”一样,此刻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世界里翩翩起舞……
    在恶劣、艰苦的环境里姑娘们也是需要学习的,以获取战胜困难的力量。那时的藏北无人区里,既听不到报告,也看不到报纸,更听不到广播,好似“世外桃源”,但姑娘们每人身边都有一本《毛泽东选集》,这本书是每日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每晚读一篇吸取丰富的营养,鼓舞士气。是啊,有了毛泽东思想的武装,再大的困难也吓不倒她们! 
    我经常思索,在海拔4500以上的藏北高原上,那里的空气含氧量约为我国东部平原地区的二分之一左右,可牦牛却能以小跑的步式前进,步态也十分轻捷自如;有时候,为了躲避吸血昆虫的叮咬,少受皮肉之苦,它们还经常登到海拔6000米的山坡上歇息。牦牛的耐力好,善于长途跋涉和爬山越岭,这是因为它们的呼吸频率、脉博频率以及血液中的红细胞数和血红蛋白含量,会随着海拔的升高而加快或增多,这样,血液中的氧含量也跟着增高了,所以在缺氧的条件下,它们的行动很自如,真不愧是“高原之舟”!
    然而,自小在内地长大的取样钻姑娘们,不知她们血液中的红细胞数和血红蛋白含量,是否会随着海拔的升高而加快或增多,但是她们的这种顽强拼搏精神,在我的眼里分明就是“高原之舟”。其实,回头想想,曾经的高原女子取样钻,它的组建就是历史时代的产物,它显然违背了妇女的生理和心里特征,这种风刀霜剑的恶劣环境,就是青年男子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况且处于后青春期的女子,她们要克服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艰辛,以至后来从事女子取样钻工作的许多人,身体不同程度都留下了后遗症。

     好在高原女子取样钻在地质舞台上昙花一现,如同流水般早已悄然而逝,但是那段难忘的野外地质生活,好似一幅美丽的画卷,似近似远。当下回忆起来,依然浮想联翩,思绪万千,实在难以从我的记忆中消失……

                                   三
    在人们的心目中,西藏高原是一片亘古不变的荒凉高寒世界,像一个神秘而遥远的梦,它万年不溶的冰峰似乎宣告了这里是生命的禁区。然而,您可知道,在这片世人心目中荒凉、遥远而神秘的土地上,除了生息着雪豹与藏羚羊之类的珍稀动物外,曾经洒过汗水的那些女地质勘探队员则更令人称奇。她们活跃在这个生命禁区内的世外桃源中,仿佛一群隐士和苦行僧,默默地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西藏高原野外地质工作的特点,如同迁徙的候鸟,春去秋回。无论层峦叠嶂,还是冰峰林立,在那里施工就必须在那里安营扎寨。在别人看来这也许是很寻常的事,可对地质工作者来说,每年的春去秋回,都会历经许多耐人寻味的激动场面,处处洋溢着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比酒还醇的情感,比歌还美的心声。
    每年三月底到四月底,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地质队上下都处在陆续出工的动态活跃状态之中。出队时的场景饱含着希望和期盼,催人奋进和激昂。当地质队员离开喧嚣的城市大本营,化整为零地一批批走进荒芜的大山深处,迎着寒风,投入雪山怀抱之中时,他们其实就像婴儿躺进母亲的怀里,用力吮吸甘甜的乳汁,温馨甜蜜,心花怒放;到了八、九月份,他们又满载着收获的喜悦和幸福,化零为整地回到城市,收队休整,心灵深处激荡着与藏族同胞、战友们结下的患难情谊,迎来了与久别重逢亲朋好友们的聚会,有说不完的千言万语,听不够的趣闻轶事,艰苦的野外生活增添了许多诱人的传奇和绚丽的光彩。如此年复一年春去秋归的轮回,已深深地收藏在每个地质队员心灵的谷仓里。
    我清晰地记得,在与取样钻姑娘们工作生活的那段日子里,白天,姑娘们日复一日的紧张劳作,有时为了争时间,抢任务,饿了就啃口压缩饼干,渴了就抓把雪吃;夜幕降临了,气温也明显下降,牦牛粪取暖炉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裹着羽绒睡袋依然感觉冷嗖嗖的,有时日夜温差可达三十度以上,这正是高原的气候特征。要问苦不苦,姑娘们嫣然一笑:“难道我们真成了下凡的‘仙女’,连人间的酸甜苦辣也感受不到了?”
    一次,我和“老还童”工作之余在草原上闲荡,无意间走进了一个帐蓬。这是一户藏族同胞的家,深棕色的牛毛织成的帐蓬,看起来又厚又结实。帐蓬外已圈住了赶回的牛羊群,帐蓬内中央是一个用泥土垒成的炉灶,还连着一个鼓风的“皮老虎”。炉灶内正烧着晒干的牦牛粪,吐出一股股蓝色的火焰,主人领着我们在炉灶两边坐下,“老还童”向我推荐说,在燃烧着的牦牛粪上烤馒头最香,接着从包里取出白天没吃完的馒头放在牦牛粪上面烤得黄黄的,还掰了一半给我吃,的确很香。我怀疑地问,为什么牦牛粪烧着不臭,烤出的馒头还很香?“老还童”笑着回答:“高原的牦牛吃的是青草,不吃粮食饲料,自然不臭喽。”这时,一阵奶香味扑鼻而来,藏族阿妈端来了热腾腾的酥油茶,“老还童”忙向我介绍:“那是把茶叶放进牛奶里煮开后,再加上酥油就成了酥油茶。”我接过碗,忽然闻到那漂在奶茶上面黄色的酥油散发出一种膻味,有些犹豫不敢进口,“老还童”在一边直对我使眼色,我立刻想起了“老还童”曾交代过,到牧民帐蓬里别讲客气,别怕膻味,别嫌脏,因为藏族同胞最好客,都是把最好吃的拿出来招待客人。你不吃,他们会生气的。想到这里,我憋足了气,强忍着,硬是把一大碗酥油茶喝了下去,顿时,刚才那种膻味好像消失了,嘴里回味着浓郁的奶香和丝丝甘甜……
    在野外天气清朗时,我喜欢躺在草地上浮想联翩,我所见到的每一个充满朝气、勇敢而乐观的取样钻姑娘,那些年轻的女地质尖兵们,她们既幽默风趣又豁达开朗,既平凡而又伟大;她们连死都不怕,所以天大的困难也吓不倒她们。我的心中涌起了对她们的无限崇敬之情。记得,那年参加了女子取样钻“五四”青年节“帐蓬赛诗、赛歌晚会”,我看到姑娘们将采撷到的格桑花插满了帐蓬内的四周,并临时搭起了表演台,每个人穿上最好的衣裳,精心打扮了一番次第上台表演:
    “生活,是一条悠悠的河流,时间的帆船在上面漂浮,当世界屋脊的寒风往心坎儿吹拂,就泛起了阵阵清波……”来自嘉陵江畔的小邓怀深情地唱着自编的歌,不时地博得阵阵掌声。
    河北唐山姑娘小刘用清脆的嗓音朗诵自己写的小诗:“雪山皑皑盼春候,细流潺潺催寒收;羌塘无际志未酬,仙女下凡传神奇。”
    年龄最小的广西姑娘小黄接了过去:“蓝天白云高原美,青山绿水家乡秀;思绪万千情意深,仙女乐陶难入眠。”
    于是乎,姑娘们忘记了一天的疲劳,尽情地分享着生活的乐趣,仿佛下凡的“七仙女”来到人间,令人身临仙境一般,令寂静的高原如梦如痴。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到过藏北高原腹地的人们不会忘记,那里终年无夏,纵使在最热季节的七月,白天仍要穿上鸭绒衣裤;晚上气温更低,小河结上一层薄冰,帐篷里的毛巾也被冻得咯咯响,篷布外则沾上一层白霜,在摄氏零下十多度的夜晚是很难入睡的,只能哆哆嗦嗦地熬到天亮。就这样,姑娘们度过了一月又一月的艰苦生活,眼看收兵归营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姑娘们喜不自禁,我却有些恋恋不舍了…… 
    30年前的那段尘封经历,每一页都充满着激情,每一天都满载着喜悦,如今的一切都已趋向实际,趋向平淡,趋向随意,激情不在,喜悦减退,但每每回想起来,虽然取样钻姑娘们的青春不再,但印在脑海中的她们依然风韵犹存,美丽惊艳。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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