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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一棵树低头

来源:作者:南国伊豆时间:2012-08-02热度:0

    

   夜晚,下着细细的雨,空气氤氲而湿润,老天连日的高烧也退了不少。风轻了,偶尔有一二声蝉歌,也比平日清亮了许多。
    在江堤淋一场雨,无疑是一种享受!
    丝雨,织一张透明的网,又轻抛在江面上,时而有水花扬起,如果我没有听错,此刻,水府泽国该在上演一场热闹的联欢会了。江边,路旁,花园里,那些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树们也似一群豪放的隐士,它们一扫平日的斯文与矜持,一个个摇头晃脑,开怀解带,痛饮着一瓢甘冽与清凉。
    我是个看热闹的路人,也被这样的场景感染着,欢喜着。
    雨还在纷纷扬扬,我低头前行,一不小心被一棵小树挡住了去路,许是饮了过量的雨露,小树的脑袋低垂着,像一位不胜酒力的小醉汉。摸着一颈冰冷的水滴,我的心也一阵惊悚。
     这些树来到城里该是多么的不易!它们挺直了腰杆站在早被别人安排的位置上,每天每天,为城里人挡风遮雨。或许,它们来自幽深的山谷,或许是陡峭的峰顶,或许是荒凉的郊外。但那也是自己的故乡,离开故乡意味着漂泊。生活在城里,要接受多少从没有在故乡受过的喧嚣与寂寞?要承受多少废气与尘埃?要忍受多少不肖与鄙夷的目光?
    它们何曾要过我们一口水喝?想我家中的那些花草们似乎比它们幸运一些。每到盛夏,我必定比平时早起20分钟,那些在阳台,琴房,客厅以及房间角角落落的绿萝,文竹以及吊兰们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每天一早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它们浇水。我如一位踌躇满志的将军,得意地统治着满室绿意。而楼上更广阔的露台,自然由我先生管辖着。它们那样安静地住在我家,那样尽心地为我们绿着,而我们能给予也只是一杯水的温度。而生活在露天的树们只能指望老天恩赐的甘霖。
    原本,每个人都是一棵移动的树,为了梦想四海漂泊。
    忽然记起那年冬天,也是在这里。他席地而坐,在寒风劲吹的桥头独自赤裸着瘦削的肩膀,拥着一床同样分不清颜色的破棉絮,长而乱的发遮住了前额,他低着头默坐风里,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我猜不出他真实的年龄,也许是十几岁,也许是二十多岁。我停下脚步,默默倚着桥栏站在离他不远处,许是他感觉到有人在关注自己。他抬头,我发现那是一双多么年轻的眼眸啊,那目光仿佛就似遥远天边的一粒孤星。他没有言语,我也没有说话。
    他坐在这里一定需要更多的温暖。我为自己出门没带钱包而后悔不已。我抬腿刚想走,男孩却说话了:“姐姐”他轻声唤着我。“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带钱"。我的脸一阵发烫,心里越发感到不安。“不要,不要”!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结结巴巴地说:“姐姐,你真像电视里的神仙姐姐,见到你,我就想跟你说说话。我……我好久没和人说话了。”我蹲下身来,离他很近。尽管他身上有股难闻的异味,我也顾不上路人诧异的目光。他告诉我,他今年十七岁,年初就出来独自谋身,他去过很多城市,在外地一处建筑工地打工时,不幸伤了腿……
    也许他真的好久好久没跟人说话了,我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他家在哪里?因为我知道,生命可以接受短暂的饥饿,却无法承受长时间的寂寞,那晚,我只是静静地倾听着夜色里那男孩低低的诉说……
    有时候,倾听何尝不是一种付出,付出何尝不是一种得到。
    他多像这些来自远方的树,在城里居住也一定有过说不出的艰难,也遭受过难以言说的悲伤。连每一寸的生长也同样受到严格的甚至是苛刻的要求。我好多次开着车,或者步行路过这里,常常看见养护绿地的工人们开着大卡车,架着高高的梯子,给那些树们动手。我狠不下心来说出“截枝”那两个字。好多次我流着泪-------我知道此刻的树也一定很伤心。如果在自己的故乡,每天可以与兄弟们一起喝干净的清风,饮洁净的露珠。可以在阳光下自由舞蹈,可以在晚风里尽情歌唱。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可以自由长大,谁也不会嫌弃它。
    来到陌生的城里,多年以后却没有了自己。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是一样的高度,一样的外貌,一样的颜色。就像被整容的人造美女。只是为了取悦城里的目光,一年四季都那么小心翼翼地绿着,每天都穿着同一款色的衣服,只是在各个不同的季节里,稍稍变换了一下深浅而已。
     我知道这些树也有属于自己的委屈,他们需要的或许只是,只是要我们用平等的心,来接纳他们。木犹如此,人又何堪?如非必要,不要离别。可是,人生又是矛盾的,每个人不情愿离别,又都在不断地遭遇着别离。
    人有人的个性,树有树的表情。平时,我站在阳台上俯视过它们;我立在路边仰视过它们;我站在远处遥望过它们。可是,我又何曾真正读懂它们?此刻,小树给我一记当头棒喝,我才如梦初醒。我所能做的,只是微曲了颈项,压低了身姿,轻提了裙裾,低头从树下缓缓穿过,我走得极为小心,生怕惊了小树的梦境。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向一棵树低头,我只知道,当我把自己压得低低的,就是给自己最高的尊严。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