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有一口大鱼塘，女人不敢去塘里洗衣，小孩不敢去塘里游泳。平时，这口鱼塘上烟雾弥漫，到了傍晚被暮霭阴森森地笼罩，它就是村里老人嘴里说的鬼塘。这口鬼塘，因它与村里出殡、祭祖、祭鬼等联系密切，在村里小孩的心目中是鬼魅聚集的地方。
    鬼塘水面宽敞，卵圆形，是村里较大的鱼塘之一。这鬼塘既神秘，又孤独。鬼塘西岸上有棵大樟树，它宽阔的树冠把水面遮蔽一大片。到了傍晚，隔远望去，鱼塘四处静悄悄的，尔而从樟树里传出几阵尖尖的鸣叫声，使人感到心惊胆战。
    在我的记忆中，这鬼塘从未有过放水捉过鱼，只是在端午节或重阳节时，村里有时会安排社员用网去捞鱼，把捞到的鱼送给村里的五保户和敬老院。这鬼塘里的鱼没有一个小孩敢吃，一些嫁进村的大媳妇们也不敢吃，因为大家都害怕。这鬼塘里的鱼送给老人们吃。村里老人好像没有一点儿害怕，把鱼油煎后炒辣椒，津津有味地享用这些鲜美的鱼肉。
    《礼•祭仪》曰：“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村里人迷信，老人都说，人死了会变成鬼。这些老奶奶给我们小孩讲故事，不是鬼怪，就是妖精。不过有些妖精故事蛮动听的，譬如田螺精故事讲的是田螺精怜悯一个孤苦伶仃的男孩，就躲藏在男孩家水缸里，男孩出去干活，田螺精从水缸里出来为他烧饭做菜。每天男孩回家发现菜饭已经做好了觉得很奇怪。一天，男孩就假装出去干活藏了起来，看到田螺精从水缸里出来为他烧饭做菜。从此这个男孩与田螺精从相见相识发展到相亲相爱。这样的爱情故事，令人神往。但像大头鬼、血精等故事怪吓人的。常听人说鬼，但童年的我不知道鬼是什么模样。心里想，暗处晃动影子，闪烁的火光，怪异的声响，可能是鬼。
    村里的大人们在鬼塘边的迷信活动在我心里烙下深深的印象，使我对鬼塘产生了梦魇般的记忆，也使我童年时梦见它时感到心惊和后怕。平日里，村里也没几个人敢靠鬼塘边走，多是绕道而行。然而，邻居的陈奶奶对鬼塘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陈奶奶旧社会一贫如洗，丈夫早早地去世，她只好在一地主家做长工。解放不久，一子一女因病先后离她而去，陈奶奶便成了孤寡老人。陈奶奶在鬼塘北岸上有个菜园子，常常看到她傍晚一人提起竹篮朝鬼塘边菜园走去，直至天黑才会回家。曾经有人问过陈奶奶为啥总这么晚去鬼塘菜园，陈奶奶说，这么晚去会在那儿遇见老头子和小孩。
    这口鱼塘何时变成了鬼塘，村里的老人们也不知道。反正我们的祖先早已把这口塘变成鬼塘，因为村里老人过了，总在鬼塘边设祭坛来祭拜逝者。那时，有老人过了，一般是把老人生前穿过用过的衣物和用品，以及睡过的床、被褥等要处理，好点的会随逝者埋入地里，差点的就在鬼塘的大樟树下焚香鸣爆后烧掉，而老人睡的床多是古式的有顶架的床，这种床一般不会烧掉，只是拆散后丢到鬼塘里沉泡，一、二个月后就会被洗净晒干收回家里继续使用。
    记得小时候，爆竹声在鬼塘那里时常响起。鬼塘的樟树下，隔三差五地有人在那儿焚烧被褥、草席之类的东西，有人在那儿烧香烛、纸钱和纸房子等祭祀品，祭拜先人。有人在那儿放上一碗肉、一碗饭，洒下几杯酒作为供品，对神灵行礼，表示崇敬并祈求保佑。
    老人过世，先在宗祠里祭奠。出殡时，生前亲朋好友送到鬼塘边停下来，司祭人带领孝子贤孙和送藏的人在鬼塘边祭拜 神灵。祭祀完毕后，大多数亲朋好友回家，孝子贤孙等人要送到山上。这时，一个人用锄头把扛一大锣，“锵、锵”一声一声地敲着，走在前面鸣锣开道，几个撒冥纸、吹唢呐的人紧跟其后，抬棺人抬着棺材往山里祖坟地走去了。
    农历七月十五，是村里老人所说的鬼节。从七月初一开始，父母会在祖先牌位前摆出祭祀品，还时常要点灯烧香烧纸钱，并常对孩子们说，这段时间，我们已经过世的祖先会回家来看望家人。每年的鬼节，我能从母亲嘴里听到某家的爷爷回来了、某家的奶奶也回来了的消息。更有甚者，还有人说亲眼看到鬼。祖先回家里总会给家人留下标记，让家人知道他们已经回家过。对于家里已经没有后人的鬼，村里一些老人会在大樟树下摆上祭品，点烛焚香，接待这些“无家可归”的游魂，保佑村里吉祥平安。
    一旦那家出大事了，这家里的女人就会去问仙姑精，找自家已经去世的祖辈问问出事原因和挽救办法。在老家，仙姑精是一个能联系阴阳两界的神人，通过她可以与鬼交谈。仙姑精一般是由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扮演，她们能成仙姑精各有各的套路。问仙姑精只能女人去，因为男人阳气旺了。记得一次我伯母大病了，小姑带着婶婶去一山村问了一回仙姑精。回家来，跟大家说得头头是道，大家信了，母亲信了，我对此是半信半疑，也弄不清。
    当晚大家按照仙姑精的说法一一照做。妈和婶从村里供销社买回二刀草纸剪出一叠一叠的纸钱、元宝和纸衣服，用六个纸包装起来，请村里一位老人在包上画好些字符，到傍晚妈妈和婶婶、小姑三人带着这些包和烛、香、酒菜去了大樟树那里。当时，我和表弟也想跟着去看热闹，被小姑挡了回来。小姑就说，今晚那边大头鬼多得吓人，我们不敢吱声了。自去鬼塘边祭鬼之后，伯母的病慢慢好了，大家说这是祭鬼好的。
    血脉的召唤，感情的延伸。鬼塘，是老家村里人祭祀在阴间先人们的地方，村里人需要它，又敬畏它。其实，本来没有鬼，只是我们对先人思念多了、对死的敬畏多了，在梦魇产生了鬼。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