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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花开映山红

来源:作者:方鸿惟时间:2012-04-24热度:0

   “四儿,爸爸死了。”大姐告诉我这个噩耗的时候,我还坐在家门口津津有味地吃着杜鹃花。杜鹃花盛开在一个花环上,那是上午父亲在山里回来的路上,采下杜鹃花去除花托、抽去花蕊并用藤蔓缠绕而成的花环,一朵一朵的杜鹃花在花环上前后相连,红彤彤地,象一团火,也像那个春末夏初的阳光炙烤着我。那年我刚刚七岁。
    父亲死了?嘴里含着杜鹃花花瓣的我,霎时愣住了。
   “四儿,我又要进山了,你在家乖乖地,爸爸今天再给你带一个好看又好吃的花环,好不好?”这还是父亲在清晨时对我说的话。
    好吃又好看的花环?那可是我的最爱!我使劲地点着头,父亲于是用胡子拉沙的嘴唇在我脸上啜了一大口,别上腰刀扛上锄头乐呵呵地走了。
    一直没能弄明白,那年的杜鹃花为什么会开得那么灿烂,灿烂得都带着点妖艳的味道,也给人一种泛滥的感觉。
    八十年代初的中国,农村还是相当地贫困。我老家也不例外,地里刨不出更多的吃食,人们就偷偷地进山,偷砍一些树木运回公社边的食品站,换回一些能够补贴家用的零钱。久而久之,山里的树木日益稀疏,就连杜鹃花这种不起眼的杂树也被村民们砍回家当柴禾烧。春季来临,原本漫山遍野映红山林的杜鹃花几乎都看不到了影子。大队里不得已需要聘请“看山员”,几个干部合计来合计去,最后定下让我父亲“看山”。父亲正直无私,在村里威望较高,人缘亦不错,但父亲却无意于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看山官”。记忆犹新的是,那些个夜晚,大队干部轮番上我家门来做父亲的工作,碍于情面,父亲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但清高的父亲却拒绝了大队里要给报酬的决定,父亲认为,他这是为国家和村里做贡献,要报酬反而会给人说闲话,也不利于看护山林。
    杜鹃花开始打花骨朵的时候,父亲进了山。
    一开始,不少村民照旧习以为常地进山偷树,父亲就在山林里搭了一个茅草棚,带着我日夜守护在山林中。父亲每天都要巡视几遍山头,闲暇时就在茅草棚边上种一些蔬菜,而我,则在山林里采摘着那些杜鹃花,玩着,吃着,并乐此不疲。
    遇到偷树的村民,父亲只是象征性地没收了村民的砍刀,并没有过多地追究村民的责任。因为父亲知道,前来偷树的大都是揭不开锅的父老乡亲们,是生活的窘迫才使人走上这条不光彩的偷树道路。
    但也有不讲理的,尤其是家里的亲戚朋友,总想让父亲在他们偷树的时候睁只眼闭只眼。父亲却毫不留情面,批评教育无效的时候,父亲就会义无反顾地将这些肇事者交给大队处理。于是,父亲就慢慢地得罪了不少的人,尤其是我家的亲戚们。时日久了,这些亲戚就不再到我家来串门。而父亲,只能在空闲时含着旱烟袋发出阵阵叹息。
    日复一日,村民们摄于父亲的威望,进山偷树的慢慢少了,山林逐渐地又浓密起来。尤其是那些俗称映山红的杜鹃花,开得一年比一年茂盛。与此相反的,在我家,由于父亲的“不务正业”,家道却逐渐衰落,常常会捉襟见肘。吃不饱饭是常有的事,为了度过饥荒,我们姐弟四个总是不断地上山挖野菜,掺在玉米粉里煮玉米糊糊充饥。
    大队看见这种情况,就想给父亲一点接济,但是倔强的父亲又拒绝了。父亲说,他当初答应义务替村里看三年的山,现在只剩下半年了,生活无论再怎么苦,也要熬下来。
    在山林里待的时间长了,由于过敏,父亲全身长疮,痒得要命。就在我七岁的那一天,父亲进山回来,给我戴上了他亲手编织的杜鹃花环后,只身去医院看病。那时交通还不便利,从老家到医院,四十多里路,一天只有一趟班车。父亲准备返程时,班车已经早走,好不容易搭上一辆拖拉机想坐段顺风路。没成想,拖拉机在一段长而陡的弯道间突然刹车失灵,父亲在紧急跳车时,宽大的喇叭裤脚被破旧的拖拉机勾住,父亲就被活活地拖死在马路上。
    噩耗传来,母亲顿时昏死过去。我们姐弟四个围着母亲哇哇大哭。
    闻讯赶来的乡亲们,将破旧不堪的我家团团围住。大家议论着、叹息着、更多的人在默默流着泪。大队里的人都来了,四处张罗着怎么给父亲办理丧事,而我们一家人,似乎一个个都成了机器,只是机械性地听从着这些管事人的安排。
    父亲上午亲手给我做的那个杜鹃花环,已经在混乱不堪中被丢在了地上,踩成了花泥。那些缠绕着花瓣的藤蔓,已经被杂碎的脚步踩得遍体鳞伤。
    小小的我呆呆地坐在门槛上,大家都在为父亲的尸体怎么运回来安葬忙碌着,没有人有闲心管我。我的眼泪也流成了河,既为了父亲的猝然去世而伤心,也为了那好看又好吃的花环。
    在我小小的心眼中,那年的杜鹃花开得实在过于妖艳,妖艳得坐在家门口亦能看见对面山林里那些红红的花儿。
父亲在夜间被送回了家乡,睡在家里堂前的铺板上,父亲在那里长眠,父亲永不会醒来!
    父亲正值壮年,属于英年早逝,所以连安葬的棺材都没能及时准备。大队里就出面找了几个木工连夜赶制,在乒乒乓乓中,我搬了一条小凳子靠在父亲的灵前,迷迷糊糊中依偎着父亲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正听见母亲和大队干部在争执。
    从来没见过性情温和的母亲和别人争执过。父亲刚走,还没入土,母亲怎么就跟人吵起来了?
    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为了大队里要给我母亲一笔安葬费,母亲拒绝了。柔弱的母亲,在父亲倒下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坚守着父亲的遗志,没有向公家要一分钱。
    原以为父亲看山得罪了那么多的人,父亲的葬礼会很寒酸。没想到,安葬父亲时,村里老老少少的,几乎无一例外地参加了父亲的葬礼。大家哭成一团,就连被父亲连续缴刀几次的亲戚也都在父亲的灵堂前哭成了泪人。
    没有了父亲的家庭,日子过得更加拮据,大姐二姐三姐被迫全部辍学。而我,肩负着全家的希望,在父亲辞世那年背上了书包。小小的我继承了父亲的清高,每年以第一名的学习成绩给逝去的父亲以安慰。清明节,家家户户都会给自己的亲人上坟挂纸,我却会在清明前夕,进山采一大束开得正艳的杜鹃花制成花环,像父亲制成的一样,整整齐齐恭恭敬敬地摆在父亲的坟头。
    后来大姐二姐三姐相继出嫁,我也成了小村里难得走出去的几个人之一,被安排了工作吃上了公家饭。年复一年,母亲的身躯日渐佝偻,父亲则一如既往地在地下长眠着。
    唯一不变的,是我这个离开家乡多年的人,从青春年少到风华正茂渐至人到中年,仍矢志不渝地继承着父亲清高的品格以及与人为善的理念。
    还有始终不变的,是那些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在每年春季到来时争相映红着整个山林,在家乡的山林中寂静地绽放。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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