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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殇

来源:作者:雪泥恒香时间:2012-04-24热度:0

梨花婶八岁的孙女小梨,在放学路上,被迎面而来的车撞倒,当场毙命,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凋谢了。因有一条县道穿村而过,近几年,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我不知道梨花婶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是怎样的悲痛欲绝,但我知道,从此,村里又多了一位倚门期盼却永远盼不到孙女归来的老人!想到梨花婶,我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她种的那棵梨树。 
  梨花婶,是我家旧宅的邻居。年轻时的梨花婶,眉目清秀,干净利落,跟她院子里种的那棵梨树一样身姿修长,亭亭玉立。食物匮乏时期,农家院落一般都种香椿、槐树、榆树或白杨,为的是可以缓解饥困,偏她就种了梨树。真是什么人种什么树,村里的老人这么说。我猜想,像梨花婶这样的女子,大约是想借这梨树,给自己的心灵土壤种一份精神祈盼吧。 
  父亲挨着梨花婶家的东院墙,盖了间石基砖墙红瓦顶的西屋,做我们姐妹的闺房。当时,大多数房子还是土坯墙草顶,雨下的稍大点就会漏水,这样的瓦房,小巧精致,还很少见。父亲刷了粉黄的门窗,在门前一左一右移植了两棵香椿,对着门开了扇小窗,窗外就是那棵梨树。
  搬进去那天,是春暖花开时节,窗外满树梨花开的正盛,有一枝斜斜地伸到窗前,探头探脑。“小树,不要去碰梨树,那树刚开花,娇贵着呢。”梨花婶清脆的声音隔窗传来。推窗一看,梨花婶端着簸箕站在院子里,她三岁的儿子,正拿着棍子,满院子里敲敲打打。
  “呀,好漂亮的花啊!”小妹看着梨花叫道。白色花瓣,五瓣围成一朵,细长花梗托着,一簇簇摇摆在落日余晖里。“小闺女,不要摘我的花。”梨花婶看到小妹的手伸到树枝前,着急地说。小妹嘴里应着:“谁稀罕你的花啊,不就是棵破梨树吗!”还是在收回的手里,多了朵皎洁的花。梨花婶瞪眼生气地看着我们,就像我们偷了她的宝贝。
  此后,只要我们开窗,梨花婶必定站在院子里守着梨树。小妹调皮,总是跟她作对,故意去摘梨树的花、果或叶,惹的她大喊大叫,小妹的眼里就闪着一丝狡黠的光,转身忍俊不禁,笑的直不起腰来。其实,小妹也只是伸手碰一下梨树枝而已,叛逆的年龄,梨花婶过度的担心才是她最大的乐趣。
  到了收获季节,梨花婶摘了一小篮梨,轻轻地敲窗,送给我们。“以后不要糟蹋梨树了啊,树坏了,就没梨吃了。”她站在窗外的矮凳上,语气里带着点诱哄和讨好,声音也轻轻地,似乎怕惊醒梨树的梦。我看着梨花婶呐呐地说对不起,她笑了,如绽放的梨花。说还是大闺女懂事。小妹伸手摸了一个梨,张口就咬,边吃边说:“我当什么稀罕物呢,就这,也值得她拿着当宝贝?”说实话,梨花婶家的那棵梨树是最普通的品种,结的梨也就鸡蛋大,皮厚核大肉少,但在那个时期,却是奢侈品,她能割舍,必定是小妹不断胡闹的“功劳”。
  此后的几年,每年我们都收到梨花婶的贿赂。而那棵梨树,春到雨润,一树繁花皎洁,秋来霜染,满树秋叶火红,成了我们花样年华里最美丽的风景。
  那年酷夏的夜雨,是我记忆里最滂沱的雨。一夜的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我们的闺房也漏了雨,挤在唯一没有漏水的墙边,听着水滴落在水杯里的滴答声,迷迷糊糊挨到天亮。清晨雨小了许多,父亲出了门,回来说,这雨太大了,西边的水库满了水,渠道太窄,溢了洪,把村里的大路都冲了。我听到梨花婶开门的声音,推了窗,就见她站在梨树下发呆,眼圈发暗,眼皮红肿。我想,被她这样呵护的梨树,在如此的风雨夜里接受摧残,她必是夜不能寐的吧。
  已经果实累累的梨树,经过风雨,树枝折断了许多,树上的梨果所剩无几。满地的翠绿树叶,尚带着生命迹象,却永远离开了母体。已有鸽子蛋大的梨果,带着长长梨把,静静躺在树叶里,新鲜青翠,似乎并不知道已经死亡,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可惜了,可惜了,多好的果子啊,可惜了!”梨花婶长长叹息,那叹息,带着痛,带着伤,带着满腔悲怆,我听着这叹息,感觉心像被谁揪住似的痛,从此,竟不敢开窗,怕见那棵梨树。那个秋天,经霜的梨树叶特别红,像梨花婶哭过的眼睛一样。
  秋后,村里利用农闲,整修大路,拓宽渠道。溢洪的水库在我们两家西面,泄洪的水渠绕过两家门前,横穿门前的村内大路,我们两家因此都搬了迁。而我此后,住校的时间多过在家,竟没再见过梨花婶。梨花婶院子里的那棵梨树,不知道有没有随着迁走,不过,不管是不是被移植到新的家园,做为一棵树,能被梨花婶这样的女子如此维护和照看,都是幸福的。
  多年后,听说梨花婶的儿子娶妻,有了女儿,长的比梨花还漂亮。梨花婶对这个孙女爱如珍宝,取名小梨。   
  在物质富足的今日,听到小梨的死讯, 感叹“车祸猛于虎”之余,我似乎又听见梨花婶站在风雨梨树前长长叹息,那声声悲叹,如雷在耳边隆隆响起,从来不曾这么清晰过。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