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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很孤独

来源:作者:王国良时间:2012-04-11热度:0

我的父亲很孤独
王国良



      2003年,母亲突然去世了,这一下,父亲就像突然跌进了黑暗的、无边无际的海洋,无论父亲怎样奋力地折腾,似乎永远也看不到边际。
     我的母亲很强势。因此,家里的所有的主意抑或是一些计划,都是母亲在决定。父亲每天所做的事就是每天按照母亲的吩咐不折不扣地去实行。有时候,父亲的事情做得不算完满或是来不及做,母亲就会责备父亲说:“聋子,我叫你做的事,你是么样做的?”或者说:“聋子,我叫做的事你又冇做,你呀!你真是个聋子!”
     母亲说得多了,父亲就会佯装生气,说:
    “我冇听到!”说完了,赶紧去补救。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便习惯于在母亲的支使下过日子,只劳力,不劳心。渐渐地,父亲便生出了一种情绪,那就是,事无巨细,一概依赖于母亲,因此,也就渐渐失去了自己的主张和主动性。
    现在,母亲突然离世了,父亲一下子就失去了主心骨和他的生命支柱,也就猝不及防地陷入了一种惶然而不知所措的境地。虽然几年过去了,父亲却并没有从他所处的困境中走出来。没有了母亲的吩咐和指令,父亲一下子不知道每日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如同一位忠实的大臣一下子失去了他圣明的君王似的,一种生活的恐惧包围了他。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父亲就会到母亲的坟前一坐就是一个晚上,有时,放声大哭,我们极力劝说他时,父亲就会悲伤地说:
    “我没了说话的人呀!我再听谁说话呀!”
     听了父亲这句话,我们兄妹几个也不禁悲凉起来。
     我们的老家在大别山的一个山沟里,是个地地道道的“三家村”,只有我家、二叔父家、小叔父家三家。说是三家,但二叔常年在甘肃永登的部队里的儿子那里住,小叔成年云游四方度日。这样,三家就形同只有一家。父亲虽然有我们兄妹五个儿女,但两个妹妹早已出嫁,我在武汉工作,二弟在深圳谋生,三弟是广西的部队里的一个大校。因此,平常家里就只剩下父亲一个人了。
     每当父亲一个人独自在家的时候,他就会一个人幽幽暗暗地坐在某个角落里,一个人自言自语,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见了父亲这个样子,我们兄弟三人就商量,把在深圳谋生多年的二弟拉回家,我和三弟每月付给他在工作时的工资同样多的钱,让他在家照顾父亲。二弟答应了,不顾弟媳的反对,回了家。我和三弟也就稍微放了心。
     父亲在别人的劝说下,也有了再找个老伴共度寂寞的想法。我们弟兄几个倒没有什么意见,但儿媳们却有顾虑:
    “论父亲现在的状况,有个老伴照应倒是好事,但是,父亲年老了,身体状况又不好,要是父亲百年归世了,而婆婆却健在,十年、二十年,那我们不就又要多奉养一个老人?岂不是自找麻烦!”
    父亲听后,心中不高兴,暗自流泪,看着我们兄弟几个,欲言又止,年夜饭不欢而散。我们兄弟几个夹在中间,一面是自己的老父,一面是朝夕相处的妻子,对哺育我们成人的老父我们应该“入则孝”,而对与我们相濡以沫的妻子我们又应该“出则悌”。我们兄弟几个很为难。父亲别别忸忸的,整个春节,也没有了年关的祥和,我们兄弟几个极力地想要贴合家人的关系,但我们弟兄几个就是双面胶也贴合不了韧性的双方啊!
没有想到,父亲的心愿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状况中断了。
    2008年的一天早晨,我接到二弟的一个电话,二弟在电话中惊惶地说:“大哥,父亲中风了!”
     我们怕的就是这样,父亲血压高,一直在吃药。但是这可怕的情形依然到来了。当我从武汉赶回家里时,见父亲躺在床上,已不能走路了。我和二弟急忙将父亲送往医院,住院治疗了半个月,父亲能下床,但走路常摔跤,一摔就鼻青脸肿的。我看了,眼泪不由得串串珠落,但由于工作的原因,我不得不赶回武汉。
     二个月后的一天,二弟又来电话,说父亲又中风了。这次是口眼有些歪斜。但此时,单位里正在人事变动,我没法请假回家。三弟远在广西,也没法回家。二弟说:“那你们就不要回家了,我送父亲去医院。”这一天晚上,我一夜无眠,我和父亲个性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我能想见他此时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的感受。好在一个星期后,二弟在电话中告诉我们,父亲的病有所好转,医生建议出院。
    可就在我们的心情稍为轻松了一些时,突然传来了父亲再次中风的消息,这一次,父亲说话也已经不太利索了。
    得知消息,我急忙赶回家。父亲见了我回家,呆滞的眼光似乎又有了活力。我拉着父亲的手,父亲说话不利索,用含混不清的话对我说:“过年时说的事不怪儿媳们,这件事就算了,叫她们不要生气。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人愿意伺候我,就是有愿意伺候我的人,我也不能害了人家啊!我不是一定要再找个人,我是因为突然听不到你母亲的声音,我不适应啊!”
     我不好说什么,就岔开话题,说:
    “父亲哪,你不要灰心,我的一个同事的老娘,十三年前中了风,比你的情况还要严重,现在反而比以前还好一些呢!”
   父亲听了,眼中充满了期待,说:“真的?我也觉得我住院后,情况好转了一些呢!”
    第二天,我要回单位,我掏出一些钱往父亲手里塞,父亲坚决不要。父亲说:
    “我有钱,有几千块呢!我不要钱,我要的是人哪!你叫斐大哥(父亲称呼我儿子)回来看看我,见一回少一回呢!”
   清明节时,我带着在黄冈中学读书的儿子一起回家,去看父亲,同时去给母亲扫墓。回到家中时,没有看见父亲,推开门后,却见父亲疲惫无力地垂着头坐着门后面。
    我忙问:“父亲,二弟呢?”父亲说:“他忙他的去了,我很少见到他的人啊!”
唉!这个二弟呀!
    儿子说:“爷爷,我们回来了!”
    父亲一听见我儿子的声音,立即像是有了活力似的,从躺椅中吃力地站起来,却快要摔倒,儿子连忙将我的父亲扶到外面阳光下坐着。但父亲却一定要站起来跟在儿子后面,父亲的灰白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眼光定定地看着他的孙子,孙子走到哪儿,他的眼光就跟到哪儿,仿佛是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了似的。父亲柱着拐棍,踉跄地跟在孙子后面,说:“长这么高,比家里人都高。读黄高,成绩好着呢。回来看我,我以为见不到你呢!”
    儿子提议说去山上的风景区玩玩。我马上阻止说:“爷爷不能走路,我们就在家里陪爷爷吧!”
    父亲却立即说:“斐大哥说要去,就要去。我不能走,叫少明(我的表弟)开车送上去,你小叔在那风景区养野猪呢,正好去看看去!”
    到了风景区,我们见到了小叔养的野猪,我们就去游玩。父亲走得很艰难。我说:“父亲,我背您走吧!”父亲说:“我不要你背,我在这里等着,你们返回时我再走。”
    儿子说:“爷爷,我背您走吧!”
    父亲一听,高兴得不得了:“你要背爷爷?太好了,我就让你背一段吧!”
    父亲很瘦弱,儿子一米八几的个头,背起父亲就往前走,不是很费力。父亲的脸上写满了满足。我平生就没见过父亲有这样的满足感,当年,我和三弟考上大学时,都没见过父亲这样的满足过。我们走在前面,只听见父亲和我儿子在后面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呢!
    第二天,我让表弟开车将我父亲送到城里我的家中,我将洗澡间的浴霸开得暖暖的,我让父亲坐在小凳子上,我亲自帮父亲洗了澡,再给他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父亲显得精神多了。我在家里特意为父亲安了坐便器,父亲可以坐着如厕,我和妻子对这些很满意,就劝父亲在家多住些时日,但父亲却默而不应。
     第二天,儿子上学去了。父亲说:“我回山里。”我和妻子极力挽留,并将父亲带去公园散散心。但当我和妻子去为父亲买快餐回来后,却不见了父亲的踪影。我们急着找遍了公园,仍不见他的踪影。
     我和妻子估计父亲是先回我们家去了,就出了公园回家。当我们走上马路准备打车回家时,妻子说:“呀,那不是父亲吗?”
    父亲坐在马路边上,愣愣地看着过往的行人。我们迎上去,带了父亲回家。
    吃了午饭后,我们再一次发现父亲失踪了。我们寻遍了小区的所有的院落,却不见父亲。我就出了小区上街去找,在中医院的大门外,我发现父亲又是一个人坐在梧桐树下,默默地看着过往的人群发呆。
    我轻轻地走过去,在父亲身边坐下,轻声问:“父亲,怎么不在家里,这里风大,坐在这里干嘛?”
   父亲说:“志徭在这里摆摊,我找他说说话。你看这来来往往的人,却没有人可以和我说话呀!”
    我对父亲说:“我们回家去说说话吧!”
    父亲说:“你们想说的和我想说的,不是一回事,也说不上话!”说完,父亲还是随我回了家。
     第二天早晨,我一起床,发现父亲早已经起床了,并且手里拿着他的提包,他只对我说了一句:
“我回山里!”
    我说:“父亲,多住些时日吧!儿子的家不就是您的家吗!”
    父亲说:“城里呆着,我不自在!”说完,坚决要回山里去,我只好叫车送他回去。
    现在,我与父亲相别已有三个多月了,虽然时时打电话,但父亲说话费劲,不愿多说。
    二弟近来打来电话说:“乡亲们近来不愿意与父亲拉家常,说与父亲交谈费劲,他们活多,陪不起。另外的原因就是,父亲一和别人说话就爱与人抬杠,现在和他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
    今天是中秋节,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而我与父亲却是天各一方。夜里,我站在高高的楼顶上,遥望着挂在空中的那一轮圆月,那是一年中最圆最圆的月亮啊!月月月明八月月明明分外!月儿越明,愁思就越浓!这中秋一过,重阳节也不远了。想到老父一个人远在山乡,我不由得忆起了盛唐诗人王维的诗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我在这霓虹闪烁之中遥望故乡,那里却是一片黑暗。唉!我真不知道,我的父亲将在生命即将逝去的恐惧中如何挨过这一夜!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