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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里的钻机声

来源:作者:田景轩时间:2014-11-15热度:0

深山里的钻机声
田景轩

吴天胜在“省金牌工人”领奖台上照相时,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有逃脱谢光海的眼睛。他谢光海是什么角色啊,发小呵,从小跟他一屁股长大的小伙伴呵,那是知根知底的角色。“屁股一翘知道你要洒尿”。看他欲哭无泪的样子,谢光海心就揪紧了。这次队上推荐老吴为“金牌工人”,他谢光海是举双手赞成。谈技术,那是没说的。这不,就在隔年的全省钻探技能大赛上,在100多个选手中脱颖而出获得头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要“真功夫”的。从钻机安装、调平、起下钻杆,压力控制到泥浆配制等等各个环节,没一定的理论基础和长期的实践操作,是不可想象的。
当老吴走下领奖台,他快步走上两步,高兴地道:“老大,光荣呵,这不是哪个都有你这么光彩的。”
“不,……谢娃,不是这样说。这个,这个……哎,不说了……中午找个地方吃饭去……哦,不,局里面要开座谈会,可能去不了。要不……”
“哎呀,你啰唆哪样铲铲。你去你的,我和黄麻子一道,先去矿上等你得了。”
“哪……好嘛。到矿上,我请兄弟们喝酒。”
三天后,吴天胜来到弄洞洼煤矿区时,已是黄昏时分了。晚上吃饭时,看到他脖劲上一道暗红的划痕,红霞有些心痛。她死命地盯着那条划痕,感觉一把刀子慢慢划在自己心上。红霞是煮饭的,不是本地人,是一次吴天胜上工地时同车认识的。老吴四十来岁,中等个子,一脸朴实憨厚的样子,给人以一种天生的踏实感。听说他工地要一个煮饭的,就跟着来了。这是半年前的事了。
老吴从县城来的时候特意买了两斤卤肉、花生米,两瓶“三星习酒”,是有意要和弟兄们喝个痛快的。
“来,我敬大家。”他坐在谢娃身边,朝他眯了眯眼,又朝黄麻子笑了笑,环视一圈在座的几个兄弟,仰脖干了大半碗。
“慢点慢点,老大,没人催你。”谢娃看到他一口下去呛得满脸通红,不禁嗔怪道。
“没事……咳,咳。这次去领奖,真是各位兄弟抬举。要不是这么些年,大家在一起埋头死干,我也不会有这一手手艺。说起来,谁也不比我差。这荣誉嘛,是单位高看了我,作个代表而已,荣誉永远是大家的。”
“哦哟,才上去几天,我们领导就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这是真的,不骗你们。你看,这两年,家里老是不顺,每次不是兄弟照顾,我哪里有哪么多精力顾这头又顾那头呀,所以,这酒一定得我敬大家。来,我干了……你们都干喽,再斟起。”说着,一口就干了。他仰起脖子的时候,那三条划痕就越发地明显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是谢娃和黄麻子两个人架着他放倒他床上的。他是机长,睡二楼一个单间,床是主人家的“席梦丝”。房间很简陋。除了床,还有一个玻璃茶几和一条木沙发。临走时,两人都对一脸忧蹙的红霞道:“嫂子,你就费心了哈。”然后歪歪倒倒地退了出去。房间里飘起缕缕酒气,喧得红霞头发晕。
红霞并不是正宗的“嫂子”,说得好听点,是“同居”、“情人”;难听一点呢,就是“姘头”。
红霞今年也才三十出头。她饱满的脸上还映着桃花样的艳红。人家说,脸上有腮红的人易犯“桃花”,说实在的,还真有这么回事。她十八岁嫁给邻村的毛三海。不出五年,就跟三个男人发生过关系了。五年过后,她就几乎天天在泪水中过日子了。因为毛三海终于有一天发现了他一直在戴着“绿帽子”呢。说起来,话就长了。
她结婚后,第一年,还是个害羞的“新娘子”呢。一天黄昏,她在后屋檐抱柴火,忽然被一双结实的大手箍住了腰,她还以为是她的“三海”呢,正想说“不要疯了”,却闻到一股粗浊的酒气。车身一看,吓了一惊,原来是“二叔”。她正想呼喊,二叔忙悟了她的嘴,悄声道:“不要喊。三海醉了,睡下了……你顺我一次,自有你好处……”说着不由分说,就解她的衣服,那时正是夏天,她只穿一件单薄的白底碎花的衬衣。二叔一把就握住了她丰满的白嫩的乳房。她又惊又羞,顿感浑身冰凉,脑呆“翁”的一声,一股血窜到脑门顶上,又从脑门顶下窜到脚底……稀里胡涂就被她的“二叔”强暴了。事后,二叔送给三海三千块钱,说是给他买头母猪,现在喂母猪国家有补贴。三海欢天喜地谢了他的二叔。二叔开了个砂石厂,初中都没毕业的三海每天天一亮就跟其他两个工人一道帮二叔打砂,月工资七八百元,这在后塘乡下算是不错的收入了。红霞看到三海高兴的样子,心里忽然窜起一股恶心来;但还得陪着笑脸,喊:“二叔,搛菜吃。”二叔装着很长辈的样子,低着头“嗯”一声。三海又喊红霞给二叔倒酒……从此以后呢,只要三海在砂厂,二叔就会窜回家来,要红霞陪他耍一回。红霞有一次说:“二叔,你是老辈子……我心里老是有个疙瘩,抹不开这个坎。”二叔就边翻动他肥胖的身子边气喘着说:“你,你,就当我是三海……三海就行了……”每一次事后,红霞都要打一阵干呕,就象有了身孕一样。一次,二叔又见她干呕,就关切地问:“干啷样?……不会是有了哇?”红霞也吃了一惊。但她心里明白得很,前几天才来“红”呢。每天晚上,看到睡得象死猪一样的三海,她的心就柔软得像一个母亲。她轻轻给他盖上铺盖,用破竹扇给他打蚊子。三海很年轻,红霞也很年轻。三海几乎天天都要跟她做那事,但每一次都很快就气喘嘘嘘地草草完事。她不禁会想起“二叔”。他总是会折腾很长时间,有一次她居然“哼”了起来,让他的二叔激动得脸都胀成了猪肝色。二叔年纪不大,也才四十来岁。他有家,家里有一个凶悍老婆,还有三个半大的孩子。
夜已深了。天很黑,没有月亮。夜就显出分外的安静。她没有脱衣服,就合身躺在他的身边。这是初秋,天开始发亮。黑暗中,还时不时传来秋虫的声音。她微微闭上眼睛,听着吴天胜均匀的呼吸,她忽然生出一种踏实感来。心想:“要是他一直这样安静,一直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她身边,她是多情愿陪着他呀。然而……”她轻叹一声。不禁想起两年以前的种种事情来。
三海又喝醉了,他最近似乎隔外容易醉。他又开始打她,揪她的头发,用皮带抽她的肩背,每抽一下,她就瑟缩一阵,她的皮肤还是那样白嫩,但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了。旧伤才结痂,又添上新伤。她咬着牙,紧着他抽,啪啪啪,接着就有汗水从额上流下来。终于,三海打累了。躺在凉椅上睡着了。天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咬着牙,不让剧痛使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她轻轻地挪动步子,回到房间,简单地收了几件衣服,把贵川送她的那条项琏揣在手心,忽然一咬牙,头也不回地就深一脚浅一脚走出了房间,很快消失在黑暗中了。第二天,她坐第一趟早班车逃离了这个她并不熟悉的N县县城。她要到Y市去,她的心爱的贵川就在那里等她。
五年前,贵川正在她的灶访搂着她想亲她的时候,三海不知啥时候出现在灶门口了,随着出现的还有二叔。两叔子不由分说,扑上来扭着贵川就是一顿死里揍。贵川身材高大,长得也结实,扛打。在反抗中,把三叔来了一棍子,打在头上,顿时瘫在地上,这才脱身跑了。二叔没事,一会儿又醒转来了。两叔子开始数落红霞。三海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拳,把吓得瑟缩一旁的红霞打得一个趔趄。当天晚上,在二叔的窜掇下,三海把红霞脱了个精光,捆着她的双手,在柱头上吊了一夜。当时已是初冬,后塘这鬼地方冷得早。可怜红霞,冻了一晚上。第二天,是老眼昏花的婆婆进门来帮三海喂猪食才看到。——三海临出门时去叫她来帮着喂猪食,说红霞生病了。她住在村尾,三海住在村头,相隔一二百米。看到已冻得身子发青的红霞,吓得老家伙还以为遇到了鬼。喊也喊不应声,也不知这人是睡死了呢,还是昏死了。掂着脚把媳妇放下来,一边骂着三海“这个挨刀砍脑壳的哟,要死了哟……”接下来,红霞就发了三天烧,说了三天胡话。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在老家伙的服侍下活了过来。但人就有些呆滞了。看人呢也不转眼珠子,盯盯的,怪怕人的样子。
五年了,贵川那一次走后,就再没出现在后塘了。在无人的时候,她会悄悄拿出贵川送她的金琏子,一边把玩,一边红着脸,心突突地跳着,仿佛是摸着贵川结实光滑的肩背……贵川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的大女儿都两岁了。他是三海的好朋友,他说他16岁就出门,在外面都有5年了。今年回来过年,听说三海嫂子人长得漂亮,就特意来看看。哇,这一看,岂止是漂亮,而是非常漂亮呀!哈哈哈……三海哥,这下够你辛苦的了,家里藏有这么漂亮的媳妇,每天不辛苦死你呀。见他这么说着,说的红霞心里头暖烘烘的,身子发热起来,不觉就多看了几眼这个年轻人。看他那俊朗的面貌,哪像一个捏锄头把的农村人呀,倒蛮像一个教书先生。她看他时,正迎上他火辣辣的含笑的目光。三个大人坐在炉子们,炉子上架着火锅,酱色的火锅汤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肉片和菜叶。
“来来来,川娃子,不要光顾着说话,喝酒。”三海举着酒碗道。
“喝。……啧,还是老家的包谷酒安逸。”喝了酒,抹了一嘴酒渍,贵川又道:“那些所谓酒店里的酒呵,别看包装稀奇古怪的,其实也只是个醉。”
“贵川兄弟,你们经常上酒店呵?”红霞好奇地问道。
“嗯……偶尔,偶尔和老板上一次馆子。”
“等哪天发财了,也带我们上一趟馆子嘛。”红霞道。
“哪还不好说。……后塘路口不就有家馆子?哪天我请川娃下一趟馆子去。”三海不由开了一个玩笑。三个人都哈哈地笑了。
贵川成了三海家的常客。有时半夜了,月亮都下西坡了,贵娃还在和三海神吹。有时红霞半夜醒转来,看到炉子跟前的灯还在亮着。村里人有时就会看到,大清早的,贵娃竟从三海家屋子里走出来,慢慢回自己家去。这在村子里渐渐地有了些闲话。甚至有人绘声绘色地说,这个贵娃子和红霞如何如何。人们看红霞的眼光就有层不屑在里面了。而红霞自已则浑然不知。其实这里最上心的人是二叔。因为自从这个贵川出现后,二叔很多时候到红霞那里去就有些不方便了。有好几次偷偷走近红霞的家门,却发现屋里正坐着个大男人。他不是别人,正是贵川。于是他就把他看到的,想像到的,在村里添油加醋地乱传。传到人人都戳川娃的脊梁骨,让他呆不下去,早点滚蛋最好。而春节过了,接着夏天也来了,眼看着秋天都快到了,而贵川却再也没出去,反倒是在家里安安分分地干起了农活。这是为什么呢?人们都疑惑了。这个事,大约只有红霞知道。一次他对红霞说:“除非你也出去打工,我才出去。你呆在村里,我就不走。”说得红霞一个大红脸。但她很开心,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这话中听。渐渐地,每看到贵川踏着稳健的步子朝她走来,就感到浑身血开始乱涌,按捺不住心口咚咚地跳。有时,他和三海两人吹牛时,她也会坐在旁边,为他们添酒,倒水,也一直坐到大半夜。
有一次,贵川去了一趟县城,回来时,拿了一条金链子要送给红霞,说是送给嫂子的结婚礼物,还要她戴上让她看。红霞却被吓得不行,红着个大红脸不敢接。在来来回回的推让中,贵川一把抓住了红霞的手,红霞想抽回去已是来不及了。他抓得那样紧,她的心突突地像要跳出来一样。贵川腾出另一只手,揽过红霞的肉实的肩背,在她饱满的红脸蛋上亲了一口。而这一幕,却被恰巧来找寻机会的二叔看在了眼里。他没作声,悄悄躲在屋檐后面,直到贵川人走了,他才紧跟着闯进门去,拉着红霞就又亲又捏,一面还“亲呵”“宝”地乱叫。因为贵娃出现后,差不多有一两年,他没机会动过红霞了。在他心中,他一直认为红霞就是他的另一个老婆。红霞一阵阵恶心,不觉就惊叫起来,这一叫,惊动了还没走出多远的贵川,他老远就喊道:“哪样事?哪样事?——嫂子!”吓得二叔赶快藏在厢房里大气不敢喘。红霞说:“没……没事,一只耕子跑过来,吓我一跳。”贵川看看,确信没有啥事,这才跚跚而走。估摸贵川走远了,二叔才又猫出厢房,用手在红霞丰满的屁股上狠狠地捏了一把,痛得红霞“妈呀”地大叫一声,这才不甘心地跑走了。
从此后,二叔把贵川恨在了心里。
三海不再相信贵川了。因为一次他无意中听到了别人对红霞和贵川的议论。每次贵川来他家时,三海都是一张冷脸,饭也不留他吃,更别说喝酒了。一次,快到吃饭的时候,他对贵川生硬地道:“你走吧,我们要吃饭了。”
贵川大大咧咧地道:“没事,你们吃,我不饿,我帮你们带囡囡。”
“不,你还是走了的好……我看到有些人,饭就吃不下。”三海继续冷着脸道。
“你怎么啦?发疯呀?”红霞接口道。
“你跟老子闭嘴!咯老子,臭婆娘!”这一声吼,吓得才一岁不到的小囡大哭起来。
贵川只得跚跚地无趣地走了。他一路走去,拖着细长的双腿,垂着头,像一个打输了架的小学生。
红霞的心也跟着黯淡下来。
想红霞的时候,贵川会站在路口,老远看到红霞走进她的地里,他会在她对面不远的山上,静静地陪她半晌一晌的,直到她背着她的小囡走下坡去,在夕阳的余晖完全淹没了她的时候。有一次突遇大雨,他俩同时跑到半坡的一间破落的泥坏房里躲雨。贵川这才告诉她,他每天都在看着她。那天恰好囡囡不在,放在奶奶那里了。贵川为她抹头发上的雨水,抹着抹着,就把她冷得浑身发抖的身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哗哗啦啦的雨水声和如帘的雨水,把他俩与这个世界结结实实地隔绝开来了。
过几天,贵川把这个破落的房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住了下来。他对家里人说:“晚上在这里好守梨子。”其时隔梨子成熟还早得很呢。他们隔三差五在这里幽会。他们像一对热恋中的小青年,每一次两人压抑的欢笑声都把简陋的泥坯屋子激荡得像一间温暖、火热的新房。这样的事一直持续到五年前发生的那一幕。
那一天,贵川接到Y市打来的电话,和他一同打工的一个“哥们”找到一个好地方,一定要他一起去“发财”,还说,这事不能外传,发财机会不多,是要把握好的哟!这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同时也想到了红霞,他想带她一起远走高飞。没想到正等他走进红霞屋门时,被二叔看到了。二叔心想:“老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看你找死!”于是跑到砂厂喊来三海,把贵川堵在了屋里……
五年来,三海喝醉了酒就拿她撒气。她有一个念想,一直觉得贵川会来找她,会带她跳出后塘这个山窝窝,所以再多的痛她都能忍着。然而五年过去了,贵川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音信凫无。她忍不下了,她一定要去找他。两年前,她终于来到了Y市。然而她一个人也不认识,这个城市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就在她在火车站踯蹰不前的时候,一个年轻小伙子走了过来,问她:“美女,要不要找工作?”她愣怔了一会儿,马上点头道:“要要要,随便哪样工作都行。”想象看,她大约是太疲惫了,又近一天没吃东西,现在对她来讲,有一口热饭,有一张床躺着,比什么都重要。
吴天胜的酣声起了,他的酣声很夸张,像海潮起伏,哗啦啦地,黑洞洞的夜晚顿时变得热闹起来。躺在黑暗中,红霞暗自想,要是那天他不跟着那个小伙子走,会是什么情形呢?然而一切都没有“如果”啊!
“那你跟我来嘛。”小伙子说着,就带着她朝一条小巷子走去。巷子很窄小,路两侧停放着自行车、板车、烧烤架什么的,红霞一路跟着,有种回到老家乡场上的感觉。看周围的房屋,也大都低矮老旧,门口偶尔坐着一个目光呆滞的上了年纪的老头或老女人。这是个深秋的阴天,巷子里光线有些幽暗。才是下午,感觉到了黄昏一样。走着走着,红霞的心不踏实起来。“小兄弟,我想上厕所。”她无思自通地想到了一个说话的借口。
“快了,马上就到了。家里有厕所。”小伙子车转身,上下警惕地打量了她一遍。
又走过一两百米路,差不多是窄巷的尽头,才听小伙子说:“到了。”这是一间两层楼的砖房,大门关着,只开一扇小门,门柱上挂着灯厢似的招牌:美美发屋。她探头朝里觑了一眼,屋子里黑洞洞的,屋角是几个年轻姑娘身影。
当天在店里,老板娘带着她吃了饭,又找一个房间让她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顿觉精神多了。老板娘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打扮得很娇艳,鲜红的嘴唇仿佛有血水在淌似的,红霞从没见过这么鲜红的口红,不禁定定地多看了几眼。老板娘走到红霞跟前说:“妹儿,到我这儿来的都是好姑娘。做得好,是你们的好处;做不下,随时都可以走人……路很宽,哪里都能活人。”
红霞诚惶诚恐地看着她,讨好似地笑着道:“大姐,我什么都会做。洗衣、刷碗、做饭、买菜,样样都会。”
“这些我都有人做了,不需要你来做。你和其他妹儿一样,客人来了,招呼好就是了。”
“招呼客人?——哦……好的好的。”红霞虽然不太懂“招呼客人”是什么意思,她想当然地以为就是像后塘村口那家馆子一样,客人来了,就上前招呼……这多简单的事呀。
店里的姐妹们大多二十来岁,高也不过三十来岁。大家无聊,就都歪坐在沙发上修指甲,或呆呆地看电视剧。忽然一个姐妹说一声:“打麻将喽——”几个人就围坐上来,马上把麻将搓得嚯嚯地响。红霞不打麻将,就坐在旁边看,偶尔谁要个水呀、烟灰缸啥的她就递个手。一天下来,她暗自疑惑:“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呢?”这个“客人”,她当然指的是理发的客人。可是到了黄昏,姐妹们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大家匆匆吃了饭,开始梳妆打扮,洗头啦,化妆啦,换短裙短衫啦,一个个净都露出白花花的胳膊腿来。老板娘递给红霞一套短裙子,要她换上。红霞说:
“不,这是你的裙子,我不要。我就穿身上这个。”
“等你找了钱,还我一套不成啦!这个样子,哪个客人要你招呼呀?”
红霞低头看了看,比起其他妹子来,她的一身白底碎花衬衣是土气得有些掉渣了。她只得拿过衣服,走到她昨晚睡过的房间。过一会,当她犹犹豫豫走出房门时,把其他妹儿都惊呆了,不禁“哇——”地叫了起来。老板娘也露出了笑脸,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道:“你还是真是一只没出窝的凤凰呢。好好,好看得很。”而红霞的脸却红得像一朵火烧云,说不清是害羞还是激动。可在昏暗的灯光下,谁也没留意,红霞裸露的胳膊腿上,还有一条条隐隐的乌青的斑痕,让她黯然神伤的斑痕。
这一晚她过得很艰难。
她的第一个客人离开时对老板娘说:“人倒是漂亮。只是他妈的不中用,像死尸一样。”
“得了吧,歪哥,真正的绿色产品让你偿了,就知足吧。”
“绿色产品?哈哈哈……对对对,绿色产品。好好好……”说着,在一阵哈哈哈的充满了淫邪的笑声中走出门去。
楼上有舒缓的音乐,壁上是暧昧的灯光,空气中游荡着一层层滑腻的污浊的气味,黑暗中不时传来吃吃的低笑……
第二天中午,天放晴了些。坐在门口,煮饭的阿姨在门口拣葱叶,红霞过去帮她拣。阿姨五十来岁,看上去,并不显老,皮肤也白,很有些风韵。她笑着对红霞道:“还不适应吧?……人都有第一次的,谁叫我们命不好呢?生不在一个好家庭,嫁不得一个好老公……一切都得靠自己哟。你说是不是?”
“阿姨……你也……”
“好多年了。人老了,男人不喜欢了。但是也奇怪,有些男人还就喜欢我这种老女人……哈哈哈,他妈的,男人有几个好东西?——都不叫东西呀!所以呵,对男人要狠,不要把他们当人……你把他当人了,他不把你当人。”
“阿姨,你家里还有啥人呀?”
“没了,孤老婆子一个。有一个残疾儿子,——跟没有一样。不,不如没有呢,——有了他,几十岁了,还叫人操心。”
“那……叔呢?”
“我男人啦?——老东西年轻时候就把我揣了,跟一个小妖精跑了……唉,要不是有一个傻儿子呀,哪个愿意跑出来呢。哎,你年纪轻轻,人也漂亮,怎么会……家人对你不好?“
“……”红霞的眼泪就在眼眶打转。阿姨一看情形就知道了八九分,便愤愤地道:“哎,出来了好。天高任鸟飞呀。天下男人都是我的,我喜欢谁就是谁;不喜欢了,老子还难得侍候呢!”
“是……阿姨说得对。”
这以后,红霞恍然变了一个人一样,感觉这店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亲人,进来的每一个男人都是她的情夫,都对他们很亲热。她的生意出奇的好。有的客人为了争她居然还打架……她曾经的三海不见了,二叔那个老东西也不见了,家远了。她唯独不敢想起的是还不知事的小囡,毫无音信的川娃……
一晃,两年过去了。一天,她居然邂逅了一个同乡。从同乡的口中得知,三海已外出打工;二叔放山炮炸断了腿,砂厂停办了。两个囡囡随奶奶。奶奶年纪大了,本来就自顾不暇,哪里带得了娃娃!两个娃娃就像土里的野菜,能长成哪样算哪样喽……回到店里,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伤伤心心地哭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她收拾东西就回老家。到了老家,月亮已挂上树梢了。老太婆听到是她的声音,仿佛见了鬼一样,“嘭”地把门关上。一面絮叨着:“丧门星呵,丧门星呵……毛家祖宗都死绝了呵,出了这么个丧门星呀……”两个孩子则吓得琴缩在屋子的一角,大气不敢出。等老婆子骂够了,她才想法从门缝里塞进一叠钱,还有一些零票,大约一万零点。连夜住回到县城。第二天回到店里了。
她开始经常醉酒,醉得不省人事,任由那些客人从她身上滚过,又把她遗弃在黑暗的角落里;嘴里叼着烟,一面吞云吐雾,一面和其他姐妹一样,大声地砸着手中的麻将牌……她开始涂沫很深的眼影,沫腥红的口红。有时在镜子里她都会暗自吃惊,这还是曾经的红霞吗?她明显地消瘦了,脸色苍白苍白的,不再有温暖的桃红了……
半年前,一场严打,她所在的店彻底关门了。曾经的姐妹们作鸟兽散。她也只好另谋去路。说也巧合,在去这个县城的路上,她遇到了吴天胜。
那天,吴天胜又和老婆干了一架。自从母亲大人得了什么尿毒症以来,老婆就三天两头跟他干架。他有三兄妹,他是老二,上有大姐,下有兄弟。在九十年代初,他待岗在家,当了一阵“啃老族”。可不久,他因打架坐牢的兄弟出狱了,母亲大人发话了,冷着脸说:“你们都是成家的人了,不能老是坐在我两个老人这里。你兄弟回家了,他还没成家,没住处。你们搬出去自已想办法吧。”当时儿子也才两三岁,两口子都是下岗工人,哪里有钱出去租房子?媳妇的心先就凉了,向婆婆妈顶嘴说:“你老要一碗水端平哈!小儿子住得,二儿子就不是儿子?就住不得?谁叫你生的儿子没本事,住不起自己的房子,养不活婆娘娃儿!不行!要住大家住,不住大家不住!”现在的老吴,即当时的小吴很为难,两头不是人。但他到底想得宽,心想:“是自己没本事,连累了老人家,连累了媳妇儿子;但该搬还得搬呵。”于是带着年幼无知的儿子和不情不愿的老婆,到了单位所在省城,租了一间几平米的房子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十来年。自己到外面到处打工,帮人打钻。钱没挣上,倒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单位效益好了,市场活了,他又重新上岗时,已成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技术骨干之一,很快就当上了机长。单位又开始搞承包。几年下来,收入高了,买了房子,把婆娘娃儿接进了新房子,一家人高兴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单单在这时候,老人家病倒了。小儿子还是过得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大姑娘日子也过得拮据,只有投靠二儿子了。老吴倒没啥说的,给老人养老送终天经地理;可媳妇却不干了,想起当初被老家伙赶出门的情形,还恍如昨天。于是一口回绝,道:“给她医病?不可能!让她找她的幺儿去呀。她不是那么得爱她的幺儿么?为了让她的幺住家里,连自己的亲孙子都可以不要么?”老吴只得闷声道:“过都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干什么?”
“不提它!我要记一辈子呢。她老人家大概认为我们一辈子出不了头呢?”
“我们不是出头了么?——出头了,已是对她老人家最大的回敬了,你还要干什么喽?自己的妈,自己不养哪个养喽?”
“哦,现在她晓得你是他儿子了?当初咋就忘了呢?她那么狠得下心,我还以为她一辈子不求人了呢?早晓得有今天,又何必做出那么缺德的事来。”
“露馨,不许你乱说话哈!她再错也是我的妈!是生我的妈!没有她就没有我。这一点我还是清楚的。也请你尊重一点哈。”
“叫我尊重?那我是你家的什么?为你生儿育女,难道我只你家的保姆么?就只是干受气,干受苦么?你一心只有你妈,你妈当初咋做得哪个绝呢!你不在家,就把我们孤儿寡母赶出来!凭哪样呵!凭是当妈的就可以这样做呵!……呜呜呜……要过就过,不过拉倒!你要你妈,就不要我!要我,就不要你妈!就这么办!你看着办吧……化生,走,跟我去外婆家,这里不是我们的家……”说着,就去收件东西,要去娘家。
吴天胜脑呆像要炸了一样,乱得像一团麻。这时也甩了一句话:“要走你走,化生不能走。化生是我吴家的人……”
“化生是你吴家的人,哪我是你家啥子人?!是偷来的?拣来的?是我不要脸估倒爬来的?你跟我说清楚!说清楚!!说不清楚老娘跟你没完!!!……”说着,被子喽,衣服喽,凳子喽……但凡手里能抓到的东西,一股脑儿砸向老吴。
老吴一下子蹲在地上,抱着头,眼泪哗哗哗地淌个不停,他不停地打自己的头,心中绝望得跳楼的心都有了。他不明白,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怎么就说不清楚了呢?媳妇在哭,在读初中的儿子也在哭。一个家乱成一锅粥了。
但老人家还躺在医院,正等着他这个儿子拿钱去医呢。钱都是露馨把持着,他平时手里顶多也就几百千把块的零用钱。没办法,只得先找单位借。把母亲安顿好了,家里是暂时熄不了火的了,先到工地把工工作理顺了再说。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他上了和红霞同一辆车,而且同座。
这一晚大家都睡得死,第二天起床时,都是快中午的时候了。红霞问他,劲子上的抓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她知道了是我借钱给老妈治病,闹着坚决要和我离婚。这不,抓成这样了……”
“疼不疼?”说着,她用手轻轻摸他的脖子。老吴偏开勃颈迈开了。道:
“没事没事。走,搞东西吃,今天还要进城买材料呢。”
两个人吃了东西,黄麻子开了车,和吴天胜进城去了。看着皮卡车一摇一晃地开出工地,红霞不禁在心中想:当时怎么就那么大胆,跟着他到这么偏远的山沟里来了呢?难道当真是把自己当难命一条,只要能有活路,就不管这是一条什么路了么?
当时,客车在山道上一偏一歪地走着的时候,她的身体也不时撞倒在身边的这个男人身上。大约是中午时分了,大家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应该要到吃午饭的时候了。果然,到一家路边店处,车子停了下来,大家陆续下车,去吃东西。吃过快餐回到车上,红霞看到身边这个男人垂着头,还歪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她满腹狐疑坐到座位上,低头一看,见男子满脸泪痕,肩膀还在微微地颤抖着呢。——他一定遇到哪样伤心事了。她暗自想。看到一个男人这么脆弱,潜伏在她内心深处的母性似乎被激发了出来,她的心跟着也变得柔软了。她试着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问:“大哥,怎么啦?——你没事吧?”老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赶忙用衣袖揩去眼角的泪水,不好意思地道:“哦,没事……没事。这是到哪里了?”原来他睡着了。还在梦中哭呢。
红霞长舒了一口气,但她的心却被他牵住了。两年多了,她几乎忘记了她的母性,忘记了心疼一个人的感受。现在才发现,其实自己的心并不缺少和软。
“你们这是要到哪去呵?”
“下乡,打钻。我们是找矿的。”
“哦,地质队的?”
“嗯嗯,对对,你听说过地质队?”
“知道呵。我们那里也去过地质队,我还给他们做过饭呢?”
“哦,那你还算是了解地质队哈?我们搞地质的,就是苦得很呀。”
“我不觉得呀,看你们游山玩水的,蛮潇洒。”
“我还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地质队呢。在你看来,搞地质还蛮浪漫。”
“嘿嘿……是呀,我都差一点嫁给地质队的了……可惜他们走得太快喽,没缘份了。”
“你是要到哪去呀?”
“不知道。走到哪点算哪点……到处流浪。”
这句话让老吴心中打了个小疙瘩。“流浪”?一个女人到处“流浪”?这会让人有很多想象的。但她的一句“我还给地质队做过饭呢”让他觉得她很亲切。于是试探着问:
“我们工地正要个做饭的,不知你……还愿不愿意再给地质队做饭?”
“真的呀?……你没骗我?我正愁找不到事做呢。”
“真的呢。如果愿意,今天到点下车,我们就可以转车进山里哟。”
红霞含笑着死死盯了他一眼,肯定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红霞就来到了弄洞洼煤矿工地,成了老吴钻探机场的炊事员。
素面朝天,衣着朴实。来弄洞洼几天时间,真实的红霞又出现了。她本来就勤快,又能弄得一手好菜,大家都说老吴有眼光,拣得个“便宜媳妇”。因为是半道上叫来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为“红霞是老吴的人”。其实,这倒让老吴背了个大黑锅。家里乱成那个样子,他哪还有心思想这些花花草草的事哟。
谢娃从机场上回来,手里提一双油腻腻的帆布手套。
“嫂子,老吴哥呢?”
“不是进城买工具去了吗?”
“哦,是的哈。他昨晚就说的,还以他喝醉了,忘了呢?——还有吃的没有?修一早上机子,还没吃东西。”
“那等到哈,我去给你下碗面。”
“好。”边说着,谢娃打了一盆水,在门边洗脸。
“嫂子,大家都喜欢你。其实我是觉得你比老吴哥家里那个好。那个恶鸡婆惹不起……不过,她跟着老吴哥倒是吃过不少苦。你不晓得,那些年,地质队他妈的真遭孽,无路可走。”谢娃边吃着面,边絮叨道。“你们N县,我知道。我还有过一个朋友,是你们N县的。”
“哦,是吗?那现在还有联系吗?”红霞在炉子边洗碗,一面和谢娃聊,她并不把“N县的朋友”放在心上,她想,他这样说,大约只是想讨好她的意思。
“我这个朋友,够哥们。人长得年轻,帅气;只是可惜了……”
“怎么可惜了?”
     “跟错人了。早先他跟他的朋友搞传销,——我就是那时候认识他的。结果没搞出啥明堂。又去倒卖文物。不过,听说那个本钱大,没搞成。后来就出国,到缅甸去‘弄货‘——就是搞海洛因,白粉。当时他叫我和他一道。不过我没去。我知道他只是一个马仔,好多事身不由已。但是我知道他们一些事情。晓得我不跟去,‘大哥’要弄我。是他及时提醒我,叫我跑的……这不,就来找我的老吴哥,他当时正在帮别人打钻。——是老吴哥教我打钻的。”
“讲半天,你那个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没联系了。不过有一年遇到一个熟人,说那帮家伙在昆明遭抓了。我还记得他名字,叫……川,会川?不,是贵川?王贵川?……李贵川?大家叫他贵川,姓什么忘了,时间久了。”
“贵川?你确信?他真是N县人?”
    “嗯,是他讲的呀,N县。都七八年了,唉……”
“哦……”红霞听着,忽然停住了手,抬起脸,似有心事似的,又“哦”了一声,喃喃道:“怪不得。”
“你说什么,嫂子?”
“哦,没什么。吴机长他们好久回来呀?”
“说不清。东西买了就会回来的吧。……三四点钟,一般都是三四点钟。”
谢娃放了碗。又拿上他的手套,去机场了。谢娃走了好半天,红霞还在兀自发愣。
屋子里没有人。红霞走上二楼她和老吴的房间,从她的随身带的提包里,小心掏出那条金链子来,摊在手心,轻轻地抚摸着。八年了,整整八年了。金链子在她心中似乎变得越来越沉。
吴天胜平时话不多,自从红霞和他来到机场后,就没见他好好地说过话,整天都看到他忙进忙出,不是上机场,就是进城买材料,或是跑单位,有时晚上还加夜班。他半个月,或是二十天回家一趟,每次回来,都要醉一场。谢娃他们很了解他,知道他挺得住,从不劝他,任他醉。也许在这样的麻醉状态中,睡一觉,很多事情也就过去了。当时在外面打工的时候,他常常是一个人上整天班(白班和夜班),最多一次上了一个月,就是中途吃饭或修机子的时候,打个盹。一个月下来,人都累变形了。但那个钻孔老板狠狠地赚了一笔,分了一万块钱给他。当他拿到这笔钱时,眼泪花花都出来了。他说,这是他平生见过的最大一笔钱了,露馨见了不定有多高兴。那一晚他喝醉了,第二天睡了一整天,大伙儿还以为他死了呢。结果到晚上,他又醒过来了。谢娃不只一次在红霞面前谈到过他老吴哥的事情。
两个月前,有一天,也就是老吴回到工地后,照例又喝醉那次。谢娃和黄麻子他们在堂屋打麻将。红霞到厨房收拾碗筷时,刚到门口,见里面黑洞洞的地上蹲着一团黑影,正嘤嘤地啜泣。吓了她一跳。走拢仔细一看,原来是吴机长。红霞抢上两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咋不到房里去休息呢?”
他说:“睡不着,难受得很,想找你……吹吹牛。进来看,你不在。”
“那你坐好,我扶你坐好。”
“不用,我没……醉,我自已得行。”说着,硬撑着,把自己挪到板凳上。
“过……日子,不容易。他妈的真不容易!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了,上……岸了,又闹出他妈的那么些事来。妹子,你不知道,你们女人不讲起理来,比牛还‘牛’,我实在是怕了……她年轻时候不是这样的,在一个屋檐下过苦日子,还一天乐哈哈的;现在日子好了,新房子买了,儿子也大了,却动不动甩脸子……骂我老娘;娘再错……那也不是该骂的。”
“嫂子可能是气胡涂了,清醒了,就没事了。”
“她才不胡涂呢?过去的事情她记得清楚得很。……她要离婚,我随她……不过话说过来,我们不能做没良心的事。她大好时光给我吴某人了,现在人老珠黄了,不要人家了,这不是我吴某人能够做出来的事。你放心,妹子,咱们做事一定对得起良心。”
“我肯定相信你,吴大哥。”
“妹子,你一个女人在外面,不容易。女人就应该有个家,不比男人,在哪里都可以混着。女人不同,女人是应该用来心疼的……红霞妹子,我要给你涨工资。明天,就明天……”
“不,吴大哥,我已经够满足了。我一个人要不了那么多钱。谢谢喽。”
“不,不是那么回事。明天,明天起,你还负责看材料。拿双份工资。别人没啥说的……你不要推辞。”
“谢谢!谢谢!吴大哥,我扶你去休息。”
“我休息,好……不要扶,我自己上得去。”说着,就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结果一个趔趄歪在了红霞身上,正挨着她滚烫的脸。他亲了她一口……顿时,人忽然清醒了一半。一下子站直了,道:
“好了,我去休息了。”说着,挺直了腰,一步一步上楼,走到他的房间去了。
谢娃他们打麻将将近午夜的时候,他出来撒尿,看到红霞手里端一碗水,在轻轻地敲老吴的房间。一会,老吴出来了,一把拉过红霞的衣袖,两个人一起进了房间,房门轻轻掩上了。看到这一幕,他惊得一时忘了撒尿。待反应过来后,不禁吃吃地笑了。
他回到麻将桌,神密地道:“我们有酒喝了。”于是就把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黄麻子道:
“妈×的,人家干好事,我们操哪样卵心呵!摸牌摸牌……”
“呵,哪行呢?老大有好事,不可能不和大家分享噻。这不是老大的风格。你们放心好了。等着喝酒吧。”
第二天,果然老吴被“逼”着请了大家一台酒。谢娃和黄麻子还闹着要他俩喝“交杯酒”呢。
红霞摸着冰凉凉的金链,往事像水中的沉渣一样,又浮了起来。两个囡呢?两篼野菜啊……想到此处,眼泪水就溢出眼眶了,“啪”地打在她的疆硬的手背上,心不禁微微一缩,感到被谁抽了一记耳光,半边脸都红辣辣的。
晚上,她跟吴天胜道:
“老吴,我家里有两个崽,不知成哪样子了。心里头发慌得很,老感觉要出事。我想回去一趟……这段时间多谢你收留我。……我真的很开心。我走后,你再找个做饭的……我怕,万一事情绊到,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嗯……唉,真是的。我真是该死!不要脸!”说着,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抽了几个耳刮子。
“你这是咋啦?不要这样……”
“我真的竟会舍不得你走了。……可是,我又能给你什么呢?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我还有哪样资格去爱自己的女人呢?唉……自私!呸!真不要脸呵……”
“老吴……我真让你为难了。我……算了。我们今天不讲了,哈?睡觉吧。你明天事情还多。”
“……好嘛。过几天,等我想一想。”
几天后,黄麻子开车送老吴回单位,红霞也跟着去了。到了Y市,老吴到车站帮红霞买了回N县的车票,送她上车,直到车走后,才离开。当天又匆匆赶回到弄洞洼。回工地的一路上,老吴没开口说一句话。
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老吴接到红霞从N县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她把两个囡崽接到县城,租了个房子一起住,她要带两个孩子读书。她在县城租了个摊位,做菜生意。现在已经开张了。她还说,如果老吴哪天打钻到了N县,记得去照顾她生意,多买她的菜。说着两个人都哈哈地笑了。
老吴也告诉她,他两口子没有离成婚。老妈的病三姐弟分摊照顾,这样大家都没话说。当然啦,现在学会在身边搞个“小金库”了,免得自己一个子不留,真遇上了事,难摆平。不过红霞告诉他,这样不好,如果哪天被老婆发现了,可能更糟糕。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嫂子理解你当儿子的心,理解你的不容易,两个人一起分担,生活可能会更稳当些吧……
老吴说,你既然都想得这样明白,就想法重新成个家吧。
但对方沉默一阵后,忽然传来了“嘟-嘟-嘟-”的关机声。老吴疑视了一会儿手机屏幕,喃喃地道:“关机了?是吹的时间太久了,都吹没电了吧?”一面浅笑着,一面朝他的钻机走去。
不远处,钻机的隆隆声把寂静的山谷吼叫得越发的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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