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你的爱在坚持吗
来源:作者:王延青时间:2012-02-14热度:0次
亲,你的爱在坚持吗
冬日静静的午后,有人按动门铃,奏响了那支熟悉的欢乐的歌。小侄子蹦蹦跳跳地拉开房门,旋即又扭头喊道:姑,有信,是一位邮递员阿姨!
穿着墨绿色制服的邮递员阿姨慈眉善目,笑眯眯的。她一边仔细询问着核对地址,一边拿出登记簿,要我在上面签个名。妈妈听见动静,跌跌撞撞地从里屋出来,一眼看见信,一只脚跨过门槛,伸长了手臂就去夺。小侄子忙扶稳她。
“我的信,我的信,是我弟弟寄来的信!”
“抱歉,妈妈病了,有些糊涂。”我向阿姨解释着。
真是舅舅寄来的信。我抱起妈妈,她的手里紧捏着信,开心地笑。我把她放回屋内的大床上。
“现在,我来给你读信,”我站在床前慢慢地、大声跟她说,同时夸张地伸手要信。妈妈现在听力很差,视觉也常常恍惚着,言语和行动象个不太懂事的小孩。医生说,这是典型的老年痴呆病初级阶段。
听到我要读给她听,妈妈的手立刻松开了,乖乖地交出信;然后,盘起腿坐好,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开始读信,从信皮上一比一划歪歪扭扭的字迹和朦朦胧胧的红色邮戳印记读起,知道舅舅年前腊月廿九那天寄出了信。我和妈妈相视而笑:可能是因为过年放假,路上耽搁了时日。今天,都已经初六了。
自从妈妈工作调动,离开烟台来到河南,三十多年来,舅舅一直坚持给她写信。虽说如今电话早已普及,家中各人都有手机;但是通常每个季度,舅舅都会有信过来。舅舅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一辈子在家乡务农,知识水平和生活阅历有限。他的信,一般不超过三百个字,加上此致敬礼日期落款诸如此类,满打满算就一张横格信纸,却夹杂着数量可观的别字。信的内容也不免雷同和俗套,全都是土得掉渣的大白话,无非是问我妈过年好啊,身体好啊,孩子上学好啊,儿女工作好啊等等;然后,告知自己也好,家中诸般都好,不要挂念之类的话。十岁的小侄子看信,免不了挑挑拣拣的找错和忍俊不禁的嘲笑,这很像我小的时候。以往,妈妈总是有信必回;这几年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再回信了。舅舅也是年近七旬的老人,眼睛花得厉害;信中会有错行的字句,总使人慨叹岁月的蹉跎和起伏无常。平时,两家常有电话联系。我们都劝他,这么方便,以后就不要再写信了。可舅舅说,写封信,心里踏实。
去年春天,妈妈搬了家,几乎所有的陈年旧物都留在老屋,积存的一摞子信却随身带来,用红绸布条捆着,足足有半尺来厚,专门放在床头柜里。那沓信被理顺得整整齐齐、棱角分明,和新寄来时一个样,甚至象未曾开封。我想起以前看妈妈拆信。妈妈会依次捏着信的两端,左甩甩,右甩甩,准确地找出一边空缺。然后,用亮晶晶的剪刀紧贴信边小心剪开,生怕碰伤了里面的文字。剪落的纸条很细,仿佛一根缝衣的线。
我时常会遇见妈妈独自静静看过去的信,多半在我下班回来进门的刹那,抑或是午后睡醒迷糊的瞬间。妈妈双手捧着信纸,好像捧着一碗香气扑鼻的阳春面。她偶尔盯着某处出神,嘴角边一丝满足的微笑;她眯着眼睛仔细辨认,是回忆,似回味;我一时惊觉而若有所悟:舅舅的信把她拉进了哪一刻幸福时光?
我一直热爱读书,学历的升高并未使得自己对爱的执着与付出超越小学文化程度的舅舅。昔时的嘲笑和不屑,就把它归咎于年少的无知和自负吧。所幸我已经长大。当我渐渐开始承担责任,承重照料生病的母亲,我日夜守护在她身边,对于幸福跟爱的理解,更多是默默流泪的委屈和不离不弃的坚持。
常常没有任何先兆,夜里,妈妈把我从梦中推醒了,冷漠地问起我的名字。“你怎么会住这里?”知识的语言耗尽之后,是天翻地覆的绝望和疲惫。我想起舅舅的信。
“我是你女儿啊,你怎么忘了,我们是一家子。”我哆哆嗦嗦地拉抽屉,拿出那一沓信;“这是我舅舅寄来的,我给你读舅舅的信。”
妈妈的面色柔和了,“对啊,对啊,你快给我读舅舅的信嘛。”
我赶紧给她读信。她歪着头认真听。听着听着,突然间握住我的手,恍然大悟地说:“对,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的孩子,你不是燕子嘛。”
如果守在妈妈身边,而妈妈却不记得我的爱,我这样倾其所有,值得吗?
我给舅舅打电话。刚叫了声舅,已经是泪水涟涟。舅舅没有过多安慰,只是平静地对我说,你妈妈这是病了,你得原谅她,哄着她,把老人伺候好。好孩子,记住,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将来你自己也不会后悔。
坚持到底,就是胜利。这句话也很俗套。我想起舅舅三十年来从不间断的来信,想起妈妈读信时开心幸福的面容;突然才想明白了,那些雷同和俗套的信,原来都重复写着同一个“爱”字呀。我被自己醍醐灌顶的感悟所震撼,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永不疲惫,永不懈怠——我暗暗拷问自己:亲,你的爱在坚持吗?
2012年2月14日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