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叫九井子的小村子里,村子很小,几十户人家,两眼水井,一间碾房,一个石碾,一个石磨。离开村子已经多年,可故乡的石碾依旧在我的记忆中苍凉而又忧伤地转动着,那“吱嘎吱嘎”的声音宛若一首古老的歌谣,经久的弥漫在我的心灵深处。 碾子一圈一圈的转动,犹如一只石质的时钟一样,将我们童年的岁月慢慢碾碎,留给我们的只有内心深处的一片美好记忆。
我们通常把碾房叫碾道,小时候,碾道就在我们村子的中间,一间低矮简陋的土坯房,南墙上有一个长方形的门洞,一个一米见方的窗户。屋内靠门口是圆圆的又大又厚的石磨,占去了一多半的空间,里边就是石碾了。碾盘中间立着一根铁棒做的碾柱子,也就是中心轴,碾盘上是圆柱形的石磙,也叫“碾子”,碾子上的木架固定在碾柱子上。
碾道虽然小,却经常人来人往,在这里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异常热闹。有时候因为忙,就需要大家排队,有秩序的进行使用,当然排队并不像我们想象的站队等候,而是用一种民间的最为淳朴和直接的方式去表达:假如计划用碾,那么就可以用扫碾笤帚扫净碾盘,放一块干净的石头在上面,或者干脆就把扫碾笤帚或是其他用具放在上面,这就是表示已经站队了,假如有其他人来,看见标记,也就自觉的排队等待了。那时候时常见婶子大娘们推着车,车上装着粮食,簸箕、驴套、筛子、扫碾笤帚等用具去碾道加工粮食。推碾子的有的是妯娌们一起来,有的是一家子一同来。干活时有扫碾的,有过筛的,谈笑之间,就把手中的活计做完了。
在碾道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直接放在上面碾压的。如果碾的是米面,这就需要串碾子了。所谓串碾子,就是人们先把碾盘打扫干净,然后在碾框上套上驴子(加工的东西少的话,就是人推),推拉转碾子,再把玉米均匀的撒开、铺在碾盘上,随着碾子的转动,玉米就逐渐的变碎,过一段时间,把玉米扫下来,就可以碾压其他米面了。串碾子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打扫碾盘,使碾盘上纹路中的尘土便于清理。如果碾压的是韭菜花或是辣椒酱就可以直接用水刷洗了。串碾子的同时也需要把碾房内地面上洒上一些水了,这样就能够有效的防治尘土了。
春天,人们去碾房最多的是碾压玉米、小麦,再就是做大酱时候碾压酱块了。农闲时候的人们会走出家门,聚在碾道门口,或坐或依或立,唠着今年的计划,叙着家长里短。孩子们穿梭在大人中间,嬉笑追逐。偶尔,也会有小生意人“崩棒花”,也就是现在我们常说的爆玉米花,生意人把车停在碾道门口,卸下车上筒状的铸铁锅,在专用小火炉内点燃焦炭火,在支架上放好装入玉米并密封好的锅,转动筒锅一侧的绕把,铁锅也连带的转动,压力适合后,生意人取下铁锅,用工具慢慢打开锅盖,孩子们有捂着耳朵的,有藏在大人身后的,随着“嘭”一声响,一筛子白花花的爆米花就出现在你的眼前——煦暖的阳光照得人浑身发烫,村内一片和谐景象。
夏天,我们躲在碾道里避太阳,坐在碾房地下打杏核,下五虎棋,玩跳井,杀的昏天黑地,不亦乐乎。
秋天,人们就该碾压韭菜花和辣椒酱了。将洗好的野韭菜花铺在碾盘上,放入适当的盐、辣椒、苹果,随着碾盘的转动,碧绿的,犹如翡翠一般的韭菜花酱就会逐渐露出它的容貌。
冬至后,碾压黄米面是最多的了。将驴子套在碾盘的木架上,让它来拉动碾子在磨盘上一圈又一圈地转动。很多的时候老乡会用布把驴子的眼睛蒙起来,这样驴子就没有了方向感,只会在原地打转;如果要对付“偷嘴”驴子的,就把铁网做的箍嘴戴上(也见过用柳条编制的箍嘴,不过那时候就已经不多见了)。碾子串干净后,把泡好的黄米均匀地铺在磨盘上,围着碾柱子摊薄,妇女的头上包一块头巾,拿一把扫碾笤帚追逐着石碾,跟着打圈,把挤到碾盘边沿的米再扫回到中间。慢慢地,黄米变成了黄灿灿的细末。待这一层米碾的差不多了,就开始过筛了,当然过筛会和碾压同时进行,这边收着去筛,那边又添加新的黄米,随后把筛子上面没碾碎的倒上磨盘,继续碾压,这样速度就提升了,直至全部碾压完毕。几圈下来,人们身上就会沾上面粉,眉毛、脸上也仿佛扑上了一层细粉。
九岁的时候, 家庭因为我们姐弟上学的原因搬到了另一处村子,但是巧的很,在我家门口斜对过就是碾道。于是碾道成了我们经常玩耍的好去处,伙伴们在门前踢毽子、撞拐、跳大绳。如果捉迷藏,也会藏在碾道里。蹲着身子,低下头,手扶着地,像青蛙一样,被厚实的碾盘挡了个严严实实,人不走近是看不到的。有时候刚藏好,就有大人端着一簸箕粮食进来碾面了,我们只好怏怏地站起来,另觅藏身之处了。在冬天的晚上,我们还会打着手电去照鸟,不过这要选择黑黑的夜晚,有月光的夜晚是不适合的。发现哪里有鸟趴着,就紧紧用手电筒的光柱子照它,强光照射下,鸟儿就不敢飞了,乖乖的趴在那束手就擒;当然有的鸟也会在你稍不注意的情况下突然飞出去,“扑扑扑”的拍打着翅膀盲目的飞行,大家就会满碾坊的追逐,如果月光很好的话,鸟儿就会很快飞走了,只剩大家的欢笑。我捉鸟的时候多数都会和姐姐一同去,她们不敢攀高,所以成功率极低。
随着生活条件的日益改善,碾道逐渐冷清了。人们购买了碾米机、磨面机等电动机器,只需短短几分钟,粮食在磨面机的隆隆声中就会变得细如灰面。如今,有的村子碾房早已不复存在了,石碾垒在了猪圈的墙上,或者支在房屋地基的边缘,像那些依然存在的巨大的木头辘轳一样,成为村子里不值钱的古董,成为了时代的痕迹,社会发展的一种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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