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三日
前天下午从野外回来,看天色尚早,就慢慢踱到市场买菜。过马路的时候,突闻警笛声声似疾风飒至,不禁一个激灵,急急停下来,原来是大队的警车。前面一色的摩托开道,足足有二十辆。依次是特警的吉普车,警用装甲车,指挥车等等。最后面的是消防队,设备先进齐全,排烟车,喷水车。大队人马一字排开蔓延数里,锃光瓦亮,很是威风。最令人震惊的是还是那十多辆特警吉普,特警战士个个荷枪实弹,衣甲鲜明。每辆车里三四个人不等,车后都蹲着一只健硕的警犬。被人从后面牵着,高昂着头,精神抖擞,跃跃欲试。我对此物一直别有提防是因为2001年的开春,在济宁的车站广场,曾见过一个耍猴人,牵着三个猴子,一大两小。小猴子因为不按照主人的旨意为四下的观众磕头而惹恼了耍猴人。他喷出一句国骂,便挥鞭欲击。那猴子机灵,从两米外的地上一跃而起,凌空抓住耍猴人的头发让其动弹不得。猴子退回远处,属猴人再次国骂再次挥鞭。猴子再次凌空扑击抓住主人的头发,几次三番,把耍猴人折腾的气喘吁吁骂声不绝。周围人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觉着十分好笑:本来要耍猴的,倒被那泼猴给耍了。但马上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泼猴这么小,却这般机灵矫健,两米开外凌空下击一出手就抓住主人的头发使其不能动弹,但又不伤他的分毫。这份速度这般算计和拿捏,常人不能及。若与这样的野物相搏,手里不掂着家伙是绝对搞不定的。到底是野性难驯呐!所以从那时起便对野狗,野猫之类心生提防,在外作业时很是小心,防止它们一跃而起扑而击之。此时看着这些块头健硕精神抖擞的警犬便不由得有些别扭。这是干什么呢?有大领导路经吗?不像,因为没封路。是抓捕刑事要犯吗?也不像。抓人没必要这么齐整和张扬。“这是在干什么?!吓唬谁呢?!”心思正寻思,不由脱口而出。旁边一位大嫂正拉着老公的手恩爱地遛弯,听我说话顺口接道:“是镇镇那些外国的间谍,这两天一直这样。”“外国的间谍?哪来的间谍?跑大街上镇?”“那不是电视上说有外国间谍。”大姐温和地答道。“噢,电视上说的。那是那是。”我不能再言语,只能耐心地等四下安生了,便匆匆穿过马路进入市场,径直走到老罗的豆腐摊。老罗这厮祖传好手艺,吃了他多年的豆腐。哪一天想换换口味,入口便觉得还是老罗的味正。这厮出摊晚,下的早,晚了就没了。外国间谍是电视上说的,咱管不了。老百姓,这豆腐还是要吃的,老祖宗留下的真正的好东西啊!
一闲在家,就喜欢翻书,尤其喜欢翻过去看过的老书。旧书重读,往往能翻出很多的味道来。一重一重的,犹如一坛老酒。需要时间的持久的氤氲慢慢生出更醇厚的味道。床头一本鲁迅的选集,是母亲当年教学时用的。已经三十多年了,前些年搬家的时候从旧书中翻出来,再一观,又品出很多更深的味道。这本书,八二年我上三年级的时候第一次看,印象最深的是第一篇《狂人日记》里的——吃人!当时年龄小,看不懂满篇里吃人的意思。便把“邻村里有个大恶人,被大家打死了。把心肝挖出来,用油煎炒了吃,可以壮胆”,大哥操持家务时吃了妹子这些情节统统纳为恐怖小说的手段了。不多久后,家里被小偷偷窃了一次。钱物没有什么损失,但是丢了两千斤粮票。我得知这是母亲为了转户口与父亲团聚多年的积攒,心里十分痛恨。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便手持棍棒四处寻一边。遇着犄角旮旯黑洞洞的,心里发憷。不由浮想出《狂人日记》中“大哥”吃人的牙齿,便摸起石头狠狠地砸去,很希望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但是一直没有发生过,就这样夜巡了五六年,直到离开老家。95年参加工作了,一天夜里翻出这本书,突然觉得《阿Q正传》别有妙处,被先生的深湛的文笔功力折服。禁不住感叹还是先生老到,完胜现代百家。怎么以前就没察觉出来呢?这本书便从此搁在我的书架上了。四年前儿子上初一的时候,书包里有一本《朝花夕拾》。晚上哄儿子睡了,便在一旁翻上几页。不知怎的觉得《父亲的病》一文格外沉重,读罢总是感伤入怀一时难眠。尤其是最后一段:父亲已经生命垂危难得将息片刻,先生依堂亲所言,大声痛呼:‘父亲!父亲’!父亲惊醒,无力道:‘喊什么!?别喊。。。’。也是那一年秋上,我的父亲突然走了,当时我还在野外。父亲身体一直很好,我还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念头。等我坐飞机赶回来,父亲其实已经没有知觉了。想起父亲对我的期望和我少时的顽劣,顶撞父亲的不孝,尤为悲痛。再读此文时总是浮现出父亲在世时我的各种懈怠和不好,久久不能释怀。品咂先生字里行间的文意,便更多的苦涩艰深的东西。这两天再翻《药》和《祥林嫂》两篇,格外体验到先生用笔的精准和拿捏的妙处。而这种功力和用心之深在各篇文章里字里行间似乎无处不有。心下便生起一个模糊的想法:先生一直没有长篇问世,是不是跟他笔笔如此用心有关?先生高岸之人,心性强旺。为文每一笔都忘心投入,苦意雕琢,文出惊人。所以虽然传说他曾有长篇小说的构思,但碍于体病和诸事一直不能落笔。因为一落笔他必然投入全身全心,用力艰苦。或者他一直在辛苦雕琢,但依先生心性和心思却总不能满意,所以迟迟不得动笔。如今我们只能咂摸咂摸“福兴楼的鱼翅”了。
夜里翻到《阿Q正传》,对先生辛苦考究阿Q的姓氏名谁的一段格外入眼。每次读到这一段就非常惬意,激赏先生的犀利和老辣。不觉已到深夜倚在床头竟睡着了。也是日有所思,慢慢的,一个梦开始活络起来:末庄的Z老爷弥留之际,久久不能合眼,抓着儿子茂才公胳膊的手指甲竟嵌到儿子的肉里。一字一句的再三叮嘱:末庄这方地界,金银财宝,田亩农作,花花草草,盆盆罐罐,犄角旮旯可统统姓Z啊!祖宗基业不能丢分毫哇!茂才公跪泣于床头,已悲痛欲绝口不能言。只将那头深深地点下去,连做“嗯,嗯”之声。Z府上下,下人杂役,帮闲食客,皆伏于地,泣哭失声“主子若有失,吾等皆无心活!”秀才娘子的眼本来就有疤的,眼下哭的又紧,已肿的不能视物了。大事过月,慢慢消停下来。茂才公思得父亲万物归Z之嘱,遂吩咐下人杂役,食客帮闲,江湖朋友,牵狗提鹰四下插旗标界:“此地姓Z”!下人吴妈的一个远方表侄五伦子也几十里地外赶来帮闲助阵。五伦子原是吴妈的二大爷的三舅家的表亲,人小鬼大,身矮如挫双目如豆,却是格外精光,满肚子溜溜球的人。尤其生的一个鬼灵的鼻子,四周谁家喝酒吃肉,谁手里有了根带肉的骨头,便早早闻得赶来,棍打不走。此番为Z家插旗标界格外警灵,遇有生疑打岔之人,打的过的便打,口拙的便骂:“就是姓赵咋地?!就是Z家的,自来就是Z家的。想造反不成?!”“你这泼皮,你给老爷耕地舂米这么多年,去年老爷还多给你算了两个大钱不是?!这般忘恩负义之人真非父母所生天地所养。良心让狗吃了吗?!”“看到了吗?今儿个老子动手只是个开始,有谁不服?这个倒掉的便是下场!”旁边的狗也跟着旺旺叫起来,一时间阵势相当骇人。秀才娘子的丫鬟刁岚子,原是浙府省城人氏,命根里却是虚薄,几年前寄身Z家混得一碗汤水饭。小妮子虽然福根浅,却是自小心气盛,心比天高。加上性子机灵,心思细巧,专能寻得茂才公脉搏。秀才公于身份,每次遇到自己不好言语,不好出场的挠头事,这刁岚子便能及时掐算得主子心事,伶牙俐齿,机巧如簧。一口白牙两片薄唇,骂人专往狠处挖,流血处挠。“这地是既是连着的,统一的,不变的,不能分割的。那这块儿是Z家的,那块也就是Z家的。”“就是姓Z,自来姓Z…就是Z家的…都是Z家的,…都是我们家的,…都是我家的。”说的狠处,面皮串成酱紫,眼里蓄泪欲哭的样子,转向茂才公:“老爷,小女子尚是完璧之身,如何受的这些莽汉这般欺辱?老爷要为小奴做主才是。”。茂才公瞬间心里一热,便觉得这女人绝对忠诚可靠,人老实懂规矩,格外入心。豆腐店的花六嫂是赵家奴才来旺的媳妇,来旺原来只是个帮闲,因为人活泛,性机巧,跑了几趟外差,事办的妥帖。慢慢跟着茂才公行走,后来专跑外事,常年不在家。茂才公就将末庄当街那一处门面房分于花六嫂打理。伊很白,又有点胖,整日坐在店中,话不多,不过人很傲。说起话来总是眉毛一扬脖子一扭腰胯一摆,标致极了。人称“豆腐西施”。这时,正两手搭在髀间站在当街的店里,对着周临嘀咕的人仍是脖子一扭屁股一扭:“这是我们Z家的事,用不着外人指手画脚。” …
阿Q 躺在土谷寺已经好几天了,整日昏睡,醒来依旧是肚饿。地里没他的,田里没他的,缸里没他的。好在已经开春,天逐渐暖了,用不着被子。拿去当了,换了两碗空肚酒,只剩下一条裤子是万万当不得的。想想自己也是在城里革过命的,吃过那里的油煎胖头鱼,鱼身上都切了细细的葱丝。回末庄那天夜里,腰里围着的褡裢,沉甸甸将腰带弯成一个弧线。出手一把便满是铜的和银的。一寻到这儿,心思就开始飘忽起来。“老子也曾姓过Z的,算起来还比Z秀才大三辈哩!…”恍恍惚惚中,听得外面吵嚷,便探头往外看。原来是土谷寺里供奉的神仙也要姓Z了。茂才公端坐在椅子上并不言语,大脸庞沉着,神情凝重庄严的像一尊青铜古佛。远房本家赵白眼赵司晨进门就大声嚷道:这土谷寺供奉的神仙原来就姓Z的,这是绝对不容置疑的。道理有二:一,土谷寺在末庄地界上,末庄姓Z,这地也就姓Z。没有Z家这土谷神仙就无法立足。关于这一点要有鲜明坚决的主权意识。其二案上供奉的香烛,火纸,点心都是末庄所产,来自末庄的民众。而Z家是末庄所有人的代表,那么受我香火供奉的神仙岂能别姓?仙界冥界也绝不是法外之地。阿Q听不懂也不想听赵白眼的这些个狗屁狼烟,单是琢磨着,“姓Z,姓Z,我也是姓过Z的。白盔白甲…于是要什么便有什么,喜欢谁就是谁!…”不自觉的已慢慢躄过去,还未到三丈之内,已不由地双膝打软,扑通于地:“老爷,兄弟我当年也是革,革过的,我也姓Z。算起来还…”。茂才公合着眼依然不言语,本家赵白眼已早按捺不住,一个箭步突了过去狠狠一个大嘴巴:“你姓Z?你他妈也想姓Z,你配姓Z?!一条裤子也没的人也想姓Z?!我让你想姓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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