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钱
小说/聂孝明
我长这么大,快三十岁了,没当过领导,没带过“兵”,哪怕二十个人,也没有领导过。我这里说的带“兵”,是指带领手下的人,干活。
那天,刘书记看到我,便把我叫住了,一般刘书记,和我没有什么交情,我们是上下级关系,见面,也就是彼此打声招呼。这次,刘书记把我叫住,令我感到有那么一点点受宠若惊。
刘书记是山东人,年轻时候当过兵,后来,转业到地质队,先在地质队野外分队当支部书记,后调农场,转而又调板房厂工作,他人长得粗壮,有军人风度,转业这么些年,仍然保持军人做派,总是挺直个身板,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果断。他那浓重山东口音瓮声瓮气的,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过,他来东北年头多,句句话,听起来不费劲,都能听懂。
刘书记说:“林森,你找两个人,下午给老蒋头,拉两车土”。
我说:“往哪拉?拉土做什么?”
“往地质队大门口,西面厕所那,老蒋头要在厕所东边盖个棚子,开自行车修理部。”我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厕所,和厕所旁那一大块空地,不过,那个空地是个大坑,他是要拉土,把那个大坑填上。
我心想,在哪盖棚不好?厕所是个什么破地方,挨着厕所,在那盖棚子,夏天厕所那味儿也受不了啊!怎么在那做买卖?老蒋头真会选地方……
那个厕所不同于其他厕所,它比平地要高出一米多,人上厕所,就得踩着跳板走上去,在那厕所里,解手,就像在吊脚楼里似的,不过,厕所钉的是鱼鳞板,外人看不到里面,里面能看到外面。从板缝里往外看,走路的人矮半截。在厕所大小便,人站在厕所外面,几米远的道路上,能看到,“飞流直下”的壮丽场景。
我心里觉得有些狐疑,盖车棚怎么就选在这呢。这么大个镇子,哪个旮旯胡同不能安放你的修理部?偏偏选在臭气熏天的厕所旁边。我心里虽然不解,但是,领导让咱干活,咱们有啥说的?干活就是了。
不过也好,觉得运输路线只有几百米,这活挺俏,我们平时不爱干活,轻巧活儿就叫“俏活”。管那么多呢?把自己的工钱挣来,就算赢了。
再找两个人,还不容易吗?这个世界没别的,就是闲人多。
刘书记能看得起我,是对我的信任,我高高兴兴地接受任务,赶紧去找人。
老蒋头即将退休了,他是一位技术很不错的老钳工,鳏居多年。
此前,就传闻说,老蒋头和侯寡妇处对象了。
侯寡妇确实不容易,丈夫去世十几年,自己辛辛苦苦带领三个儿子生活,三个儿子,只有老大接班有工作,那两个,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老大还没有娶上媳妇,没有成家……
无风不起浪,有些小道消息还是挺准的,突然有一天,我在侯寡妇家门前经过,看见老蒋头在院子里,穿个白衬衫,收拾院子,啊,看来传说变成了事实。
很多传说都变成了事实。
侯寡妇开始不同意这门亲事,老蒋头答应,等他退休,让侯寡妇的小儿子“接班”。
侯寡妇不同意的理由,是老蒋头口碑不好,爱搞破鞋。她自己又比老蒋头小10岁。老蒋头人长得跟胡汉三似的,鼓鼓个金鱼眼,不受看。
据说答应让孩子接班,侯寡妇才勉强应下这门亲事。
侯寡妇是不太懂的政策,说“接班”谈何容易,那又不是你亲生的,你就骗骗人家孤儿寡母的吧。不管怎么说,人家是搬到一起住了……
可他们在一起生活,并不幸福,老蒋头心眼太多,钱把的紧紧的,一个子儿的零花也不给侯寡妇,大柜里的粮油,都用大锁锁着。平时的零食,水果啊,面包啊啥也没有,侯寡妇没有工作,一分钱不挣,这样和老蒋头在一起,生活没有得到多大改善,这些,她还能忍受,毕竟自己年龄不小了,身边有个人,有吃有穿日子总是可以维持,孩子相对来说,在吃饭这方面,怎么也是比原来吃得饱。导致两人分手的主要原因,不是这方面,而是老蒋头那方面太强烈了,几乎天天不空。一个月至少做20多次,侯寡妇那小体格吃不消,更可气的是,老儿子“接班”这个事儿“泡汤了”。左邻右舍也没有一个说好话的。侯寡妇不得不跟老蒋头分道扬镳。
老蒋头又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鳏夫。
老蒋头虽然是个鳏夫,可他没闲着,手头总有那么个把人,和他维持那种性平衡。
我找了两名刚刚毕业闲置在家的小青年,一个叫吕刚,一个叫宋磊。
我对他俩说了从哪装土,再拉到哪,卸了。一车土,一人三块钱。他俩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这份工作。
家属区背面那个山根处的土,黏了吧唧的,里面还夹杂着风化石,每戳一锹,都很费劲,黏锹,戳不进去,要时刻用镐头刨土,刨完之后,再用锹戳,还要不时地清理锹头……
眼见太阳就要落山了,在有一个多小时,就要下班了,照这样下去,一下午,三个人,也装不了一车土啊,这两名小青年,黄嘴丫子没退,个头不矮,干活俩不顶一个,也不是干活的料,等他们能干活,起码还得两年!我成了主要劳动力。可我那时候,一天,才开1.33元,他们一下午就能挣6块钱!心里不平,也没有办法,我得保证自己的那份工钱,况且,自己又是他俩的“领导”,总得完成刘书记交给我的任务。
看着装土费劲,我就急中生智,装小半车土,就叫司机开走了。好在,那时候,也没有人,看管我们。
两车土总算装卸完了。不过,后一车土,装得稍微多一些,否则,实在说不过去……
土拉完了。我也算交任务了。因为,我的半天工,6毛多钱到手了,那时候,我一个月,才开40元。
这两个小子也回家了。
这件事,我没有往心里去,我把它忘到脑后了。那个时候,整天耷了个脑袋,为前途发愁,因为,自己没有正式工作,可是,又没有办法,只能稀里糊涂的度日。
此事过了几天,突然有一天下午,我正要去上班,被吕刚和宋磊给堵住了!他俩没有好气急赤白脸地向我要钱。我当时愣住了,我以为,书记让我找人,干活,钱自然应该厂子出啊?怎么还管我要钱?到月,做工资,不就给他俩开资了?可事情不是我料想的那样,他俩一个子儿没有得到,当然不能白干活……
你俩没有跟厂里要钱吗?我俩给你干活,钱当然管你要!他俩说的也对。
转而一想,他俩不是厂里的职工,到月做不做工资,还真不好说。因为,他俩干活是我找来的,他们干完活了,没有得到钱,不管我要,管谁要啊?他俩必须要拿到钱。
我说,你俩跟我去厂里。我管刘书记要。
我们厂部的住址,与众不同,建在山坡上,也就是刚要上山的西北山坡上,在那修建了那么一栋房子,有财务室、材料室、厂长办公室。刘书记和李厂长住一个办公室。那天,李厂长不在,只有刘书记一个人,在屋子里捅咕铁炉子。
我敲门进屋,把吕刚和宋磊拉土要钱的事,跟刘书记说了。
刘书记想了想,说,这个钱,你管老蒋头要。
我还能说啥,刘书记一脚把球,踢到我这里了。找老蒋头要去吧!
我到老蒋头那,就碰上了个软钉子,老蒋头说,我是找过刘书记,让他用板房厂的汽车拉两车土,他也答应我了,但是,我没有雇你给我拉土,这钱,你得管你们领导要……
唉!奶奶的,我成了王八钻灶坑里外不是人了!钱不给人,人家岂能白给你干活?那俩小子,你看干活不行,打仗可挺猛,还不叫俺“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这整的是什么事啊!
要说这么点钱啊,要厂子里出,是老蒋头占了公家便宜,有的大单位,这笔小钱出也就出了,可那个时候的板房厂,濒临倒闭的边缘,厂子里的青年,走的走,亡的亡,原来50人的厂子,剩下还不到20人。
这钱,我本来应该管刘书记要,因为,我们干活,名义上是给厂里干活,虽然,活是给老蒋头拉土,可我是厂里的青年,我干一天活,厂里给我开一天工钱。雇佣的那两个人,怎么开资,我当然也管你刘书记要。
不过,厂里经济状况实在不好,从内心来讲,我是同情刘书记的。活是给你老蒋头拉土,用的是公家的汽车,车的磨损,还有我和司机的开资,都是厂里出的钱,你老蒋头太不是个东西,你是想白占公家的便宜。
你再想占便宜,也应该把这两个小年轻的工钱给算了……
这事情,还真叫我犯难了,我是不能自己直接掏腰包啊!我傻子啊?我得想个法子,把钱,从老蒋头手里抠出来……
机会终于等来了,那天头午9点多钟,朴芬植一扭一扭地向老蒋头家走去,这个时间,正是别人上班的时间,因此,小区显得特别宁静。老蒋头朴芬植都是咸腊肉,退休在家,整天没有事,除了麻将就是扑克。
在此之前,我就发现苗头,老蒋头有一天下午,在朴芬植家杖子外转悠半天,一会在门前,一会转悠到房后,我下班在那里经过,我想这老死头子,在这里转悠啥?我忙着回家吃饭,所以没有多想,可下午上班,在打更房,大伙议论老蒋头和朴芬植搞破鞋的事。这回我心里有了依据。
一天头午,也是9点多钟,我抽空找个机会,急匆匆地向老蒋头家走去,因为,在此之前,我发现了密码。这个密码能够解开,我心中的那份纠结。
那天,我突然发现朴芬植向老蒋头家走去,朴芬植一定是去老蒋头那里幽会。所以,我和领导告了假,赶紧向老蒋头家赶。
老蒋头家的院子可真大,那一圈,有好几十米,都用柞木杆子夹成的杖子,大门是雨搭式的的黑漆门,院子里的菜蔬,早已不见了踪影,一片秋天的景色。东边的大柈子垛,有一人多高,看来这个鳏夫的日子,过得有模有样相当不错。
我一推大门,吱啦一声,开了。里面没有上门栓。我大大方方地走过甬道,来到风门。见他家的窗帘,挂着。我心怦怦直跳,我也顾不得这些,我就是要在这个场合,管你要钱。就是你把门锁上才好呢。你要是锁门,我就把门给你敲开。我就不信,你不出来开门!
屋门没有上栓,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一拽就开了,进来屋,我看见,老蒋头穿着衬衣衬裤,在炕上撅着屁股铺被子。我扫一眼地下,朴芬植叉着双腿,坐在四劈八叉的木凳子上,她脸上茶着淡妆,嘴唇抹的彤红,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我又扭过头来,对着老蒋头说:“那天,给你拉两车土,那两个孩子的钱,刘书记说,管你要?”
老蒋头看看我,又不情愿地看了一眼朴芬植,说:“多少钱那?”
“一车一人三元,辆车每人6元”
老蒋头嘴里嘟囔着,小声说:“那钱,本不应该我出?”
说着这话,他从自己的内衣兜里掏出12元钱,给了我。我接过他递过来的钱,拿在手里,急匆匆地往出走,临走出门的时候,我还没有忘记看一眼朴芬植,见她也要起身,好像她也不想再在老蒋头的屋子里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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