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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季:岁月【第九章:酒西之望】

来源:作者:周良宗时间:2015-04-27热度:0

           ——我在其间,所以歌哭:献给中国地质工作者。从动笔那一刻起,我就进入了地质历史和国家历史的“第四季”。

 

第九章:酒西之望

 

柳一剑在焦灼和欣慰中度过了1937年的五月和六月的上旬中旬。

这个英俊秀气的青年戴着一幅宽边眼镜,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大头皮鞋已经打上2个补丁,他的脸色黝黑,额头上冒出了几个年轻才长得出的痘子,思考之间,眉心会皱处一道深深的川字。受马之远老师之命,他带领两个更加年轻的技术员组成一个勘查小队,从新疆折回青海、甘肃,有重点地在盆地构造地勘查,行程上万公里,历时已经6个月,时间在他的脸上带走斯文的时候涂抹了一层粗糙,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印象。

在青海在祁连山,他遇到了一个比他的恩师更让他敬佩的人。那是在祁连山东北麓边缘,在一座山脊上,他看见了一个身影艰难地行走在夕阳里,燃烧的夕阳点燃了蓝色的天空,天空燃烧起红色火焰,熊熊的火焰里一个手握地质锤的人在行走,红色的背景和黑色的身影叠构定格成一幅画面。马之远老师曾经告诉他,中国地质研究领域的李四光和黄汲清很有希望成为地质界领军人物,另一个有望成为中国地质勘探领军人物一直在对西北进行地质考察,准葛尔、塔里木、柴达木、青海湖、桑干河都有他的行踪,他走到哪里,哪里将有新的发现,他的名字叫健初。柳一剑估计那就是他,于是他扬起地质锤高声呼叫起来。那个人就是健初老师,他听见了,快乐地高声回应,大步跑下来。

在那个夜晚,他们围坐在篝火旁,听健初老师讲一路的地质发现,他信奉的地质技术救国思想汹涌在他的语言之中,让人听得热血沸腾。柳一剑拜读过他论述地质的大作,诚服他的研究和终年野外考察的精神,他遭遇土匪抢劫和遭受地方军二九八旅旅长马步康阻扰的事情也让他惊讶。健初老师告诉他们,说他考察的最终目的地是穿越祁连山北进入甘肃玉门,他希望他们能够尽快去对玉门石油河做详尽踏勘。

“或许,那里将有新的发现,古代已经记载过那里有石脂水可以燃烧。可是需要小心,据说马步康把持了那条河,在那条河里淘砂金。”

柳一剑听从他的意见,没有继续往青海湖走,折身直走到玉门寻找那条河,在石油河的中游时候,发现了油苗子。他迅疾写信报告马之远,希望进一步勘查。马之远让孙文江前来,如果证实有产生石油的可能,他将会报告国民政府投资钻探。

柳一剑完全是受孙文江的影响走上了这条道路,原本他可以过无风无雨的生活,父母已经给他物色好了一个有权有势人家的千金。作为建筑大师的父亲在珠宝街胡同八大人家里经济状况最差,虽说主持设计建造了不少公馆群落,那些群落的主人不是军阀就是地方豪绅,居住的人富甲一方,建造者却囊中羞涩。说羞涩有些牵强,不富有却是实在的,最多可以住上好的房子。父亲想改变家庭的经济状况,在给一个杂牌军师长二姨太修建公馆的时候,获得师长和二姨太的欣赏,于是由二姨太做媒,打算把师长大太太亲生的女儿下嫁柳家做媳妇。父亲喜出望外,回家告诉儿子,儿子木然地把父亲盯着,一句话也不说,第二天悄悄离家出走,直接去北平找孙文江去了。

柳一剑喜欢林素音那样的女孩,林素音已经有孙文江喜欢了,他只能羡慕,心里另外给自己物色的女孩是隋家的老二,名叫隋美凤,比林素音小两岁。隋家有背景,隋家大伯在南京政府任职,隋家父亲后来出任驻外使官,隋美凤的心里始终给他这个英俊的小哥哥留着一席位置的,只要有他,其他人都是备胎。所以,他们之间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孙文江喜欢这个小弟,把他送到山西学习矿业,再把他推荐给马之远老师做学生。

柳一剑是勤奋的,他逐渐有了自己的理想,做一个地质专家,为国家寻找更多的地下矿藏。跟着马之远老师,他的理论水平得到大大提高,他对自己认定的海相生油理论却坚定不移,这个方面他最终要和孙文江的观点形成冲突,只是,冲突不会发生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他还在地质实践中寻找新的理论依据,他已经发现,美国或者英国学者写的中国地质理论显得很不严谨,不是学者缺乏严谨的态度,他们态度是严谨的,结论却是草率的,根本原因就是他们的地质实践极其肤浅。他需要做更多的实地勘查,隋美凤渴望他去重庆工作,他委婉拒绝了,气得隋美凤一连两个月不给他回信,那时,她正在国立重庆大学学习外语,追求她的公子哥像成串的花蝴蝶追着她飞舞。柳一剑却为了自己的理想,行走在西北山河之间。

女娲补天的传说中,地是方的,天是圆的,人是女娲抟泥做出来的。天圆地方变成了共识,也变成了铜钱的铸造造型。后来的认识更加清楚了,中国地质的骨架是几座著名的山脉,血脉是几条大江大河,还有几大盆地、几大平原,骨架旁盆地里、江河平原中蕴藏着能够让人类生生不息的巨大宝藏,宝藏不是女娲抟泥做出的,这一点肯定是没有的,女娲造人的时候为什么不多抟一些泥土造金银铜铁给华夏子孙啊?那些宝藏深埋在地下,那是需要去寻找的。怎么寻找,那就得依靠寻找者的判断了。

地质人研判山多于海洋。山是地质变化的物证,亿万年的地质演变,板块冲撞挤压形成了不同的高山,水与火以及高压高温之下物质聚变形成了矿石。理论上笼统地讲矿物是自然界各种地质作用的产物,根据作用的性质和能量来源分为内生作用、外生作用和变质作用三种。内生作用的能量来自地球内部,如火山地震作用;外生作用是太阳能、水、大气、生物产生的作用;变质作用是一定温度、压力下发生改变的作用。研究山可以发现地质演变,可以发现矿藏,可以预测未来的地质变化。

既然如此,地质人就得与山为伴。

柳一剑发现石油河的油苗子后,在等待的时光里,他翻越周边的山麓和山沟,采集了不少岩石标本,他在日后的研究中得出一个结论:酒泉是一个盆地,这个盆地经历了大地沉陷坳陷、高山隆起挤压的过程,逆冲推覆一系列演变,这些变化为油气形成提供了有利条件。现在他还看不到那么远,老师们的研究结果还没有拿出来,他的认知主要依靠自己在方圆几百公里范围的考察。他坚信,海相沉积盆地生成油气的可能性最大,酒泉盆地就属于有油气宝藏的盆地。

只是这个盆地有点高,海拔高度约1500米,塔里木盆地盆底平均海拔1000米,四川盆地底部海拔400米-800米,准尔盆地平均海拔500米,酒泉盆地稍微高一点,第四季地质活动把这个盆地抬高了,高就高一点吧,不影响它生成油气。

他在焦急等待之中,恨不得立马开钻,可是,资金和机器在哪里?

国民政府目前很穷,重工业基础薄弱如一张草纸,自己造不出汽车,更不用说建造石炼化厂,当然咯,石油都没有,炼化厂拿来做什么。要命的是需要立即在这个盆地的西边钻一下,不钻,怎么知道有没有石油啊?如果钻,肯定是百分之百冒出石油啊?有没有工业生产价值,那也得钻啊!

 

孙文江衣衫褴褛地逃出二九八特务队的监禁室,虚弱不堪地重新走上去玉门的路。

黑虎峁沟里的枪声引来了正在四处巡逻的特务队,在沟外他们围住了孙文江。

“站住,举起手来。”特务队长络腮胡用枪指着他。

孙文江看着围着他的八个人,国军穿着,陡然提起的心放了下来,他朝络腮胡走两步,平静地说:“请问长官是哪个部队的,我是地质技术……”

他的话还没说完,络腮胡扬手就是一巴掌。在西北地盘上马家军就是霸王军,特务队就是霸王军的藏獒,横行霸道惯了,对待不遵从他们命令的不是打就是杀。孙文江没有站住,也没有举起手,络腮胡扬手就打。

孙文江担心土匪却不怕政府军,他左掌往外一挡,右手跟上一推,左脚同时一扫,啪地一下,络腮胡蹬蹬蹬退几步,却没有摔倒。两人同时惊异,知道对方都有几分功夫,立即提气布劲站稳马步,虎视眈眈对峙着。络腮胡有恃无恐,把枪往腰间一插,嘴里嘿嘿冷笑着,脚下划开步子移动着准备闪电一击。孙文江决定先教训带头的这个家伙,降伏带头的就会赢得自己的对话权。

孙文江斜跨一步,右手挥掌外挂,这是一着虚招,意在引诱对方发招。络腮胡提腿飞踹,孙文江立马变掌下切,如果被他切中,络腮胡的左褪胫腓骨必有一只受伤。络腮胡见势迅即收腿,顺势进半步反手一记鞭锤,如果被他打中锁骨,锁骨肯定断裂。孙文江旋风一摆身,一个180度的旋转,借旋转之力长臂挥出一掌拍在络腮胡背上,蓬地一声,络腮胡的军装被拍破裂,布片飞起。孙文江使的是外力,不想伤他内脏,所以击中也只是皮肉之伤。可是络腮胡脸上挂不住,受一拍之时往前一窜,回手就是三只袖箭。孙文江没料到这家伙不讲一点江湖道义,慌乱中避开奔喉部和眼睛的两只飞镖,第三只却噗一声插进他的腹部,他疼得顿时弯下腰。络腮胡反身恶狠狠一脚踢来,把他踢倒在地上。

“老子奉国民政府行政院之命,你们竟敢……”孙文江怒目瞪着络腮胡。

络腮胡面露惊异,不再下杀手,粗大嗓门地说:“你他妈咋不早说?”

“你让我说了吗?”孙文江疼得冷汗直冒,脸色苍白,他后悔自己粗心了。

“你奉行政院什么命令,跑西北干什么?”

“寻找,寻找,石油。”孙文江说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昏死过去。

当他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一家私人诊所,一队士兵持枪守着他的病房。

特务队不敢要他的命,却也不敢让国民政府县政府知道。他们搜查了孙文江的口袋,口袋里剩下没被土匪拿走的纸笔绘画的地质草图,还有十七军铁旅特意开具的通行证,他们知道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国民政府派来的,可是,派来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派来抢夺他们地盘上的财宝。马家军目前正在那条一百多公里长的河流里淘金,下一步还想在更大的范围找出石油,那可是在战争年代比黄金还贵重的东西啊!国民政府现在派技术人员来了,第二步就一定会派军队来。特务队决定暂时隐瞒逮捕国民政府地质技术大员的事情,先救治,后审讯,再劝降为我所用,有石油是马家军的,报告老蒋的却必须是西北没有石油,石油河里也没有石油。

络腮胡自恃跟马总司令的儿子有兄弟之交,做事胆大包天,暗暗把孙文江禁闭起来,一边治疗,一边等待痊愈后的威逼利诱。

孙文江在诊所里治疗,心里愤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的心情影响了治疗效果,治疗反复感染,一直到了一个月之后,他才恢复了独自行走的力量。这个时候,络腮胡带人来把他转移到一个胡同尽头的一间,第一次的对话就在这里开始。

“我们前几天抓获一个日本人,先说是地质旅行家,后来又说是帮助政府找铁矿的,老子八大酷刑伺候他,这才老老实实招了是关东军情报人员。”络腮胡恐吓说。

“你们不相信我,为什么不问问行政院马之远长官?孙文江愤怒说。

络腮胡尴尬嘿嘿两声,说:“世道混乱不得不防啊,兄弟,我相信你是技术专家,还是八卦掌功夫一流的专家哦,可是日本人死在我们地盘上,我们咋个向上司交代?”

孙文江冷冷说:“那是土匪所为。尽快放我走,我需要完成使命回复南京。”

“兄弟,你还需要治疗,治疗完了大哥我陪你走,想到哪里到哪里。”

“你最好一直陪我到南京。

“兄弟如果还在记恨我,那么我摆宴席给兄弟赔罪,我说一句掏心肺的话劝兄弟跟我们马家军走,找油找金子大家共同发财。”

“国都不国了,拿金子银子有球用。”孙文江冷冷说。

络腮胡涨红脸,眼里掠过一丝寒光。他最终没有发作,但是一摔门走了。

孙文江明白自己暂时没有死的原因,心里盘算如果下次再不答应络腮胡,恐怕他们杀人灭口。在天高皇帝远的西北,死个把人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他开始寻思逃跑。

期间,络腮胡派他的喽罗又来试探孙文江,孙文江先拒绝,后来回答说想想再说。

期间的饭菜和人身待遇随着孙文江的言辞变化不断改善,孙文江的体力也在逐渐康复之中,逃跑的机会逐成熟起来。

那是一座两进小院,院里三厢房,一棵树叶繁茂的老树,顺树干可以上到房顶,可是老树紧靠监视他的特务住房。他住的正房有窗,窗口有铁栅,不过已经松动,窗外是一人高的围墙,围墙外肯定是胡同,这样,窗口比老树更可靠。

孙文江选择了一个月黑之夜,冷风嗖嗖嗖吹得胡同里回旋起啸叫的声音,混合着山里偶尔的几声狼叫声,让人听了心里发毛。他早早上床熄灭了灯,待到监守他的特务鼾声大作的时候,他从窗户跳出去,在弯弯拐拐的胡同里转来转去才找到出口,他轻松地吐了口气,庆幸脱逃的时候,迎面却撞上了醉醺醺的络腮胡。

摇摇晃晃的络腮胡顿时酒醒三分,伸手摸枪,孙文江哪里敢给他摸枪的时间,同时记恨他的一镖之仇,电光一闪之间,狠狠挥出一记双峰贯耳,变拳为掌双击在络腮胡两个耳门上,家伙软绵绵地萎缩下去,醉上加醉嘴里喷出酒肉糜烂物体糊了满脸。孙文江索性取了他腰间的枪和兜里的钞票证件,让他清醒之后没脸说事。也是孙文江心善体弱,没有杀他之心,平时一掌可以砍断卵石的力气只用到五分,络腮胡这才保住一条性命,不过醉酒下受到外力撞击之下,大脑血管却没有那么坚韧,负责记忆的毛细血管破裂了,后来酒醒之后,这个家伙彻底痴呆只认得酒肉,连马步康旅长也不认得了,那是扯淡的后话了。

孙文江离开了这个名叫临泽的地方,直接奔向大车道,遇车搭车,遇马骑马,老乡的驴车也搭乘过,特务队长的钞票和证件在他行走过程中多少起了作用。他的身体也在颠簸摇晃中迅速地强壮起来。

 

  当他到达玉门的时候,他的皮肤苍老黝黑,头发又长又脏,柳一剑看见他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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