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耿
.曾玉仿.
班车从沙河服务区出来,上来一个精瘦矮小的老头,走路一瘸一拐的,手里抱着一个布袋包袱,鼓鼓的。在找座位,然后在第二排的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有人问他,是否上错车啦?他说,没有哇!你看“番禺—河源”,不会错的。你以为我不识字……
这时,司机的电话响了,用白话跟对方说,他的车上是上来了一个客人,他认识的。名叫老耿,对对对。车上的人哄然大笑。
不料,那老耿却振振有词,一语惊人。“我认得这位司机的,经常坐他的车,他的车是开往河源的班车。跟他上车,我不用认车牌的,就认人。”天!出门在外,还有这样的人!车上又是一阵笑声。
“老叔,你是老城的吗?”坐在他旁边的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人,漫不经心地问了他一句。
“是呀”。“你以前好像是搞废品收购的吧,要回去看看?”“这你都知道”。“我猜”。
沉默,双方都没继续说话。只是,在那中年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的微笑。
这时老耿双眼总在向着窗外观望,露出心思凝重的神情。他这趟回河源是要去见一个人。这是他心中的一个小秘密,对谁都没说。可别人怎么知道他的心思的呢,他搞不懂。
班车在高速路上疾驰,灰蒙蒙的天空下,雾霾重重,其实也看不到远处的风景。
他老家是番禺的。1943年随母亲逃难到河源,后来,过继给一家李姓人家。他的腿是被人打残的。据说年青时好胜,与外村人争水利,打了场恶仗,乱阵中被人一棍打残了。他以前在老城开有一间废品店,只因这几年随儿子到番禺生活后,极少回去看看。
到了河源老城汽车站,他便下了车。不一会,到了老城市场,在小巷拐角处有一块陈旧的牌子“耿记废品收购”,字迹有点模糊。店面不大,低矮的瓦面房子,陈旧得有点荒凉。
他刚进屋,里边就有一个老太婆跟他说话。
“哎—呀!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我都说了,我一个瞎老太不用你管的。几十年了,你就是不听!你来了我也看不清你模样呀,蒙蒙胧胧的一个人影”。
渐渐的有了唏嘘的哭泣的声音。
“我放心不下你呗。”
“悔不该,我当初害了你!”
“过去的事,过去了,就不提了,忘了罢。哦。”
“哪里能忘得了!你看看,我嫁的那死鬼,无情无义的,到死都不来看我一下。哪有你这么有心,时不时还会来看看。还把这小店交给我打理。人老了,什么都做不了了。呜,呜。”
“我那时是倾慕你的美貌呀,想到你,夜夜睡不着觉啊。如果那次不是为你受伤,你能看得起我吗?”
“你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大能耐,总想食天鹅肉,别人的老婆也敢睡。人家乘机报复下你,算便宜了你;没有一斧头把你劈死,也算你行运喽。还不知足!”
“嘻——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搭错车,上错床,在所难免。人生漫漫长,谁的青春无悔?谁又能不犯错?”
“就你的歪理多”。
“嘿!今天我走运,碰到好心人,搭上顺风车,来看你。”
“我前世造了大罪孽。害得你瘸了一条腿。我过意不去呀!夜夜都哭,把眼都哭瞎。双眼现在越来越朦了,看不清这世界了。呜!——”
接着,便是更加凄婉的哭声。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老耿循声步出门外,看到那个戴墨镜的中年人,正在指挥旁人在外墙上写下一个硕大的“拆”字。他对老耿说,这房子要拆迁了,你的废品收购另找地方吧,顺便把这老太婆也安置安置好。
此时的老耿,心里忽然就涌上一股酸楚的滋味。
(2017.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