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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书记

来源:作者:向卫华时间:2015-05-26热度:0

 

 

年初,茶王镇政府的领导班子成员进行了调整,新调来了一个党委书记,姓高。

镇里锣鼓镇里敲。按照惯例,新领导上任前,得开一个像模像样的见面会,把村里的支书、主任、秘书、计育专干、综治专干,镇里七站八所的负责人和全体镇干部召集拢来,大家见见面、聊聊天,以后好开展工作。

那天,没有正式开会前,会议室里闹哄哄的,大家交头接耳,猜测着新来的党委书记到底是个什么卵样子的人。大家以为,既然姓高,那人一定也长得高大,至少一米七几的个子、160斤左右的块头。可是若大一个会议室里,没有长得那么高大的人。到是有一个只有一米五几、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好像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来回穿梭,给大家端茶倒水,丝丝热气从杯子里升腾起来,茶香迷漫着整个会议室。

镇里开会不像县里,不设主席台,大家随便坐。这时,组织会议的县委组织部的梁部长宣布开会,他在宣读完县委有关干部任免的文件后,说道:“下面请高书记讲话,大家欢迎!”接着希希拉拉地响了几声掌声。这时,只见刚才给大家倒水的那个小伙子站了起来,弯腰给大家鞠了一个躬,然后说:“我就是新调来的镇党委书记,本人姓高……”话还没说完,会议室里就炸开了锅:“县里怎么尽日弄人,我们茶王镇可是茶王县最大的镇啊,怎么派一个小孩子来当党委书记?”“现在的年轻人尽不学好,跑官要官的太多了。看来,肯定又是一个跑官者!”“唉,这样的跑官要官的人一多,我们老百姓可就苦了。”

高书记张开双手,挥了两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会议室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只见高书记说了起来:“大家可能认为我是个小孩,其实我今年都40岁了,在乡镇工作了18年,光党委书记就当了8年,这次本来有机会进城,可是车子在县城没有刹住,便开进了你们这个镇。不要以为我个子矮,潘长江有句名言,浓缩就是精华,邓小平是不是矮子?胡耀邦是不是矮子?有志不在身高,做农村工作不在乎个子高矮,而在于是否爱民、为民、利民。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做个样子看,以后大家就晓得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讲话完了,谢谢大家!”说完,高书记又给大家鞠了一个躬,便坐了下来。这时,会议室里立即响起一片掌声,掌声持续了大约三分钟。

高书记上任后,不喜欢坐在镇政府里,也不喜欢进城,而是喜欢下村,到村里走走、看看。高书记下村时,不喜欢坐车,而是喜欢走路,走到哪算哪,天黑了不能赶回镇政府,就随便在哪家村民家过夜。

一天,张家村有十多个老百姓因为修公路补偿费未到位,便用大岩头把公路堵死了,车辆无法通行。事情反映到镇政府,有人主张动用警力,叫派出所的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关到白腊池去。高书记没有做声,只是叫司法所长同他一道下村去解决。

两人来到事发地点,十多个老百姓早已坐在公路边的树笼里,用卷起的草帽扇凉,公路正中摆着几块大石头。司法所长便给老百姓做工作,说着说着,双方发生了争吵。这时高书记走上前,对老百姓说:“大家不要争吵,有话好好说。”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吼道:“大人说事,你一个鸡巴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乱开什么黄腔!”司法所长赶紧解释:“你不要乱吼,这可是我们镇里的高书记!”那人一看,皱了一下眉,冷笑道:“鸡巴个高书记,你以为我不认识高书记?实话告诉你,我婆娘和高书记是一个村的,还沾亲带故的,在我婆娘村里的红白喜事上,我和高书记同桌子喝了好几次酒。人家高书记可是这个。”那人竖起大拇子,然后接着说:“哪像我们镇里的书记,尽日弄我们老百姓。”高书记对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说道:“我确实是高书记。我认识你,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同桌子喝了几次酒。”满脸络腮胡子的人仔细端详了高书记,又摇了摇。

高书记站在十多个老百姓中央,继续说道:“我了解了一下,你们反映的问题很实在,政府总共欠你们的补偿费是28976、89元,一个月内给你们全部到位。不过堵公路那可是违法的,大家把岩头都搬走吧。”老百姓听后,说:“高书记,你讲话可要算数!我们可被上届领导日弄怕了。”高书记说:“这个请你们一百个放心,我讲话一定算数,到时候你们没得,我算个卵人!”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赶紧舞了舞手,对其他人说:“既然高书记这么表硬态了,大家就把岩头搬走吧。”接着又对高书记说:“哎呀,我这才认出来,你确实是高书记,是高家的老二,真是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说着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又接着说:“高书记,赏个脸怎么样?我马上打电话,叫你姐姐杀只鸡,到我家喝杯酒去吧!”高书记笑了笑,说:“今天还有其它事,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会上你门向你讨喝的。”

一个月后,司法所长和财政所的干部把28976、89元钱一分不少地补给了张家村的老百姓。

转眼,到了汛期。

一天晚上,天气十分闷热,镇政府大院就像一个烧透了的砖窑,闷得人透不过气来,热得人全身汗水长流。八点正,高书记接到县防汛办的电话,说从今晚起,连续有一个星期的暴雨,要乡政府做好防汛工作。高书记马上叫办公室秘书通知全体镇干部开会,准备下村。由于秘书通知的很明白,干部们都穿上了雨衣、雨鞋,带上了手电筒。像这样的紧急会议在乡里司空见惯,镇干部知道又有什么紧急任务了。

高书记进会议室时,镇干部已全部到齐了。高书记走到会议室正中,提高嗓音说:“今天晚上,除了办公室秘书和食堂大师傅留在镇政府守屋外,其他人全都下到各自责任村里去,组织村民做好防汛工作。食堂大师傅要烧一大锅姜汤,干部们回来喝碗姜汤,防止感冒。好,出发!”镇干部们这时都轰地站了起来,大家走出会议室时,暴雨已经下下来了,哗啦哗啦的,雨水落在屋顶上劈劈啪啪地响,激起一片片水花,腾起一层层白雾,雨水顺着房檐流下来,像一条条银线串起来的珍珠项链。

大家穿好雨鞋雨衣,打起手电筒,像一条龙似的游出了镇政府大院。暴雨中,走在最前面的是高书记。

第二天上午,雨还在下,且越下越大,就像一个无比宽大的帘布,罩在天地之间,远处的青山、田野都看不见了,近处的房屋、树木也都模糊不清了。这时,两辆越野三凌车开进了茶王镇政府,州、县防汛办在县里的宋县长的带领下来督查防汛工作。其中一个人,好像是州里的,问镇政府秘书:“高书记在家吗?”秘书答道:“高书记下村去了。”那人说:“赶快打电话,通知高书记立即赶回来,给我们汇报工作。”秘书便拿起电话:“高书记吗?州里和县里来人检查防汛工作来了,叫你赶快回镇政府来给他们汇报工作。”电话那头传来高书记的声音:“知道了,叫他们等一下,我就回来。”

都快下午1点钟了,州里下了的人等的不耐烦了,吼了起来:“怎么搞的,高书记还没有赶回来?这个高书记,牌子蛮大的呢,根本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宋县长说:“再等等,也许正在路上呢。这雨也下得太大了。”这时秘书走进来说:“高书记来了!”秘书后面跟着高书记,高书记穿着雨衣、满身泥污,就连胸口前都有泥点子。高书记一进会议室,州里来的人就“噗哧”地笑了,对宋县长说:“宋县长啊,你们县里是不是没有人了,怎么叫一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小孩子来当镇党委书记。

宋县长说:“不要小看我们高书记,他可是全省优秀共产党员,全州十佳乡镇党委书记呢。”

一行人在食堂就完便餐后,州里来的人说要抽查一个村,看镇干部是否到岗。宋县长就说:“那就抽查高书记的那个村。”高书记爽快地答应:“好!”

在借寨湖水库,只见一群人穿着雨衣正在清理水沟,督查组的人下车和那群人见面后,州里来的人问了一些情况,很满意。临走时宋县长问高书记:“回镇政府吗?”雨中,高书记全身都被雨浇湿了,雨打在他的头上、脸上,他没有擦,让雨水在脸上淌,他用手指了指水库,说:“我的岗位在这里。”

转眼又到了九月份。

这个月,茶王镇里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农用车因超载,甩下了山沟里,死了2个人。县里由安全生产监督局牵头,成了一个联合调查组,一名已经改非的县级领导任组长。调查组在镇里调查了两天,之后便召开镇里的班子会,通报有关情况。

会上,调查组组长阴沉着脸说:“这次事故完全是由于镇政府管理不严造成的,镇政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建议对主管安全生产的副镇长给予行政记大过处分。”高书记心里有点憋,眼睛瞪着调查组组长,插话:“我问一下,给农机局的领导什么处分?”调查组组长说:“这与农机局无关。”高书记提高了嗓音说:“怎么与农机局无关呢?农用车可是归农距局管啊。”这时农机局的人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说道:“县里发有文件,我们给乡政府授有管理权,年初你们可牵有责任状啊。”高书记说:“授权完全是一种推卸责任的表现,你给我授权了,可法律没有给我授权。”调查组组长说:“谁叫你们是乡干部。”高书记发火了:“乡镇干部怎么啦?”调查组组长说:“真是火药碰火柴——好大的火气。我问你,你发谁的火?我就要处分你们镇干部,有本事你调到县里去,坐我这个位置。”高书记把桌子一拍,站起来说:“你说什么?”调查组组长也把桌子一拍,站起来,将表情和声音都磨成了一把刀,吼道:“说了又怎么样?”高书记气得张口结舌,两只手直打颤,半天才喊出话来,高书记指着大门,大声吼着:“滚!都给我滚出乡政府!”其他班子成员也跟着吼:“滚,滚,快滚!夹你们的狗卵!”吼声如潮水般漫起来。调查组的人一看这架式,知道把镇干部惹发火了,站起来就走,脚踏在楼板上,一上一下,爆声灌满了楼道。在会议室的门口,调查组组长转过身,脸色发紫,两手打颤,用手指着高书记,恶腮腮地说:“我要给县里领导汇报去,你干扰调查组的工作,不给你来个处分,我不是人!”

一个星期后,县里的处分通报通过内网传了下来。秘书下载后,把处分通报送给副镇长看,副镇长看后,没有说话……耳朵、脸颊、眼窝,慢慢地洇出红色来,眼睛里面蓄足了羞恼嗔怒,心里在隐隐作痛。副镇长来到书记办公室,只见高书记正坐在办公桌前在心情沉重,低头沉思,便走了过去。“高书记!”副镇长把处分通报递给高书记,发了牢骚:“现在这世道什么都可以干,就是不能当乡镇干部!”

高书记接过处分通报,说:“我早就知道了。”说完把处分通报压在办公桌上的玻璃板下。

高书记站起来,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副镇长的肩膀,对他说:“走,我们到外边散散心去!”

此时,西边的天际涌出一片乌云,太阳已被云翳裹住,像用棉絮捂着的一个热气已经快要散发尽了的馒头。乡政府院子里冷冷清清的,镇干部下村还回来。高书记和副镇长一前一后,走出了镇政府大院。

两人来到半个月前车祸的事发地点。这是公路拐弯处,上边是一片绿油油的树林,下面是一条深谷,仔细看还可以看出车子翻下坡时留下的痕迹。两人站在那里,彼此沉默了半个小时,寂寞犹如黯黯天光,渐渐淹没了脆弱的脏腑,令人窒息。副镇长首先打破沉默,喊了一声:“高书记!”高书记望着前方说:“组织上既然把我们调到这里来工作,可不是守水鸭子啊,我们要对这里的老百姓负责啊!”

暮色苍茫,山坡上变得影影绰绰的,西边又有乌云漫起了。这时,起风了,风过处,林涛阵阵。一群鸟噗哧哧地从树林里飞起来,在苍茫的暮色里,一直在空中盘旋,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