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其间，所以歌哭：献给中国地质工作者。

从动笔那一刻起，我就进入了地质历史和国家历史的“第四季”。

 

第十章：乌云密布

七月的天空刚开始还算繁星闪烁，转眼间月亮就被厚重的乌云遮住了，刚才还有如水的银白在山沟里流淌，瞬息间山沟里就漆黑无边了，不只是山沟，整个天地都陷入了无底的黑暗里。黑暗里吹来的狂风裹带着寒意，呼啸着滚滚而来，大地山川发出隆隆响声，白天的炎热立即消失殆尽，寒冷说来就来侵袭人的身体。转眼大雨如泼从云朵里倾倒下来，夹杂着一道闪电哗啦啦砸在泥土上，山沟上边的水卷着泥沙往下涌流。

山洞里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烤野兔的诱人香气。

土地神沟，这是他们重点复勘的一条重要的山沟，也是孙文江最后要看的一条沟。

柳一剑把可能性最大的几个区域勾画出来给孙文江看，他的依据是河里冒出的油脂、地上出现的油疤痕、沟里岩层皺折、还有就是老乡用木桩夯钻洞取油。理论上他引用著名的地槽褶皱带多旋回构造运动说，在板块构造大前提下，研究挤压逆冲形成的盆地以及盆地演变抬升，得出产生油气的可能性。

孙文江一边听他解说，一边打量他，他发现柳一剑的变化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他已经不再是跟在他身后跑的少年，也不是只点头不反问的清纯大学生，他的额头有了浅浅的皱纹，眼睛里有了闪烁的亮光，嘴唇上脸颊旁有了粗黑的胡渣，重要的是他潜心地质理论的研究和地质考察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他已经走到他的前边。孙文江感到自己在地质技术上的滞步了，他也预感到这种滞步将会继续，最后拉大他俩之间的距离。他从事的建设一个新国家的革命活动会让他更加忙碌，甚至会让他离开地质技术，投身到更加波澜壮阔的活动之中。孙文江支持柳一剑的观点，同时，提出复勘他画出来的重点油气区域，给马之远的报告不仅是理论上的一份报告，还必须是具体实际的，他用地质锤敲取了一些样品，连同柳一剑的采样，编号分类装箱，他将带回南京呈送给老师。

他们吃完那只烤出糊味的肥兔，喝过滚烫却微微涩口的泉水，算是用过美好的晚餐了。山洞里有篝火，不冷。躺到地方铺了柔软的干草，他们躺下去，双臂枕头仰望在火光里摇晃的山洞顶壁，听着外部风雨飘摇声，都没有说话，各自沉默着想自己的心事，更多的是想念自己眷念的女孩。

“文江，素音到美国去了吗，现在还好吗？”柳一剑突然问。

孙文江的眼眶一下潮湿了，他没有她的音讯，就像突然蒸发了一样，就像永远离开了他一样，他千百次地问：素音你在他乡还好吗？没有一次回音。他知道他乡是一个浪漫之乡，英俊魁伟的金发蓝眼青年比中国多，富裕的生活养得他们比中国小伙子更加有气色和精力，她会有成群的追求者，那些追求者会像蜜蜂一样围绕她，而他却在一个遥远的山沟里啃着烤得发出焦臭味的晚餐。他惆怅，像永远失去了她一样。他心酸，无以回答柳一剑的问话，只是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却问柳一剑：“美凤小妹还好吗？”

“她是我们那群娃娃里最小的了，两只羊角辫子很好看。”

“她很乖，听大娃娃说话时眼睛转来转去的。”

“我怎么没有发现啊？只知道她最爱跟着你跑，现在跑哪里去啦？”

柳一剑快乐地回声道：“女大十八变啊，更漂亮了，她现在在南京，她的表哥在中央政府当汪主席的贴身侍从，她的表姐在中央宣传部门任职，她去南京读书有亲戚照应。”

“素音是到美国去了，不知道是哥伦比亚大学还是霍普金斯大学，她走之前我没有联系上她。”他告诉他那个夜晚A档案丢失自己受伤没能赴约的事。

柳一剑摇摇头说：“人生偶然多，阴差阳错的事也多，没这些多好啊。”

“人生的路大方向是自己把握的，结果却是无法预料的。”

“我就只想把学到的技术用来为国家服务。”

孙文江又陷入了惆怅之中。国家民族的命运多舛，国民党政府的腐败，内乱连年，东北已经落入倭寇之手，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斗争处在一个艰苦复杂的历史阶段，西安事变之后的国共关系表面上暂时性的缓解，但是蒋介石调动了大量军队向陕西运动，摆出再次围剿红军的架势。他等这边的事结束之后，会到上海去寻找江苏省委接受新的革命任务。他实在没法多想自己情感方面的事情。

柳一剑不再说话，民族的未来需要他们这一代人献出青春甚至是生命，这就是历史负载的，不可推脱也不能推脱，他能够做的就是用技术去改变中国的贫瘠，爱情是美好的，可是不是第一位，范仲淹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的名言一直铭记在心，他此生就做这样的人。他还喜欢王昌龄的《从军行》里的几句：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那种气势令人热血沸腾。他走出山洞。暴雨已经停止，天空晴朗起来，星星依稀露出浮云，月亮也钻出云层，闷热一点点重新走围了过来。柳一剑仰望着天空，心也随着云朵飘移向远方。

 

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在距离二千多公里外的北平，发生了举世震惊的巨大事变，这个事变打破了世界格局，从此改变了中国历史。

延安是当天晚上11点知道的。据说，毛泽东当时正在读书，他喜欢夜读，不是关云长那种姿势的秉烛夜读，是一种边读边思考中国实际的那种交流式的审读。当《新中华》报的主编向仲华和左漠野按照党报委员会秘书长廖承志的指示把新闻电讯呈报毛泽东时，毛泽东叫秘书拿来一幅地图，然后俯身用放大镜瞄准那个地方，喃喃自语说：卢沟晓月。对美丽山河的深刻记忆是领袖人物的崇高品质，即使天远地远，也是领袖心中的瑰宝。一盘更大的棋局在毛泽东心里筹谋开来。第二天，那是1937年7月8日，延安发出《中国共产党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呼吁团结抵抗侵略。同一天，毛泽东、朱德率领贺龙、刘伯承、林彪、徐向前一众将领发表《红军将领为日寇进攻华北致蒋委员长电》，要求全国总动员，保卫平津、保卫华北，收复失地，红军愿意保卫国土为国效命。毛泽东以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政治家的深邃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历史发展契机，迅速行动，推动历史的车轮滚动前进。历史细节证明了一代伟人的伟大无处不在。

日本再次拨打卑鄙的小算盘。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导致了一个结果，那就是东三省被日军占领，占领形成了实际控制，这个控制已经改变了国民政府管辖的事实，日本将效仿这个曾经的历史，再次南进西进东进，去占领去实际控制，将北平控制之后，还可以继续将南京控制，将中国的更多的领土变性为大日本帝国。毛泽东敏锐地洞察了日本天皇、东条英机之流的阴暗心理和野蛮行径，反应是极其准确和迅速的。

南京政府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据说，那时蒋介石正住在庐山牯岭别墅。庐山是风景秀丽的也是气候凉爽的，比起呆在七月延安简陋的窑洞里研究形势思科对策的毛泽东要舒适万分。北平市长秦德纯火急拍电报报告委员长，委员长板着面孔，心里骂着娘希匹，当即给宋哲元将军下令：宛平城应固守勿退，并须全体动员，以备事态扩大。那一夜，尽管松风徐来，如琴溪流水叮咚，委员长却难以入眠。他翻开日记本，习惯地提笔写下每天想说的话，他写到：彼将乘我准备未完时，逼我屈服乎？抑将宋哲元之为难乎？那种对大事认识的敏锐和深刻度比起毛泽东差之万里。他对七七事变的严重性认知不足，还在犹豫是否全面抗战，心里幻想平息事态，一边下令守城一边派人与日方谈判。一直到十天之后发现日本军队炮轰宛平城，同时迅速增兵开向华北，事态发展更加凶险，这才在庐山召开了会议向全国发表演说，定下了抗战的基调，但是把抗战定调在了“我们是应战，不是求战”的基础上，并没有宣布与日本断绝外交关系，这怎么也难与毛泽东呼吸全国各界团结，坚决抗战，收复失地，红军为国效命的宏大气概相比较。那种文字上看起来漂亮和演说起来洪亮的东西让人在国家被严重侵略的时候看起来是那么软弱，让今天看见蒋委员长代表他执政的那一个政府发表的是一篇很女人气的宣言。

委员长悄悄安排了南京政府后撤，到陪都重庆，重庆如果失守，那就到拉萨，拉萨守不住，那就政府集体流亡。

但是，此时还不能撤离，要做军事部署，调遣陈诚组建抗战军事集团，改编红军为国民政府第八路军，战争需要的战略物质必须全国总动员予以保障，石油通道将被日本全面关闭，植物油提炼、酒精做动力等等不能停止，陆军、空军、海军都急需汽油，必须尽快在本土找到自己的石油。

委员长立即电话行政院马之远，要求他尽快找到石油。

 

孙文江和柳一剑是在很多天之后，在老马家羊肉铺大嚼羊肉的时候才知道卢沟桥事变的。那时，他们已经完成了重点油气区域的野外地质勘查，带着地质勘查取样和手绘的草图下了山。长时间在山里跑，和山沟水吃干粮，他们又疲惫又饥饿，彼此的心里渴望的是赶快好好吃一顿饭，进城来直奔小县城电报所斜对面那家玉门名头最响亮的小饭店，打算饱餐一顿羊肉，再去电报所给马之远老师发个电报。玉门的羊肉最好吃，不像南京的羊肉膻气重，肉质也老绵，这边的羊子吃旷野里的草，草料不同长出来的肉也不同，样子却还是差不多。

县城很小，一条主要街道挂满各种牌子：国民县政府、西北山、货店、玉门电报所、老马家羊肉店，驴肉猪肉店排成一溜，他们灰头灰脸，看见这些脑袋就忍不住转动一下，就口水泉涌。距离电报所最近的是老马家羊肉店，吃肉办事一条龙。当然是要先吃肉！吃肉！他们要了一大盆羊肉，热气腾腾地，狼吞虎咽起来。

店老板五十开外，朴实热情，满身羊肉味，他慷慨地送他们一壶包谷酒，随便问：“年轻人从哪里来啊？是关外吗？”

柳一剑答到：“祁连山。”

老板说：“整点啥没有？“

“找石油，以后你这里的生意更加兴隆。”

“听说有人在山沟里挖个洼坑石油就冒出来了，我也想去挖石油。”

孙文江笑笑，问：“老板，这山下有啥新消息？”

店老板立即变了脸色，愤愤地说：“狗日日本人开过来了，已经打到皇城脚下了，霸占咱们东北不说，还想霸占北平。吃吧吃吧，说不定哪天打到玉门来啦。”

“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天半月前的事，全国都闹响了，你们不知道啊？”

孙文江和柳一剑听了大吃一惊，羊腿骨塞在嘴里却咬不下去，眼睛瞪得快鼓出来了。

店老板粗嗓门又说：“电报局收到的信息，说七七事变了，日本人打过卢沟桥了。”

他们无心再吃下去，立即起身付款打包，满嘴油汪汪地匆忙跑进电报所，给南京行政院马之远发电报。石油问题因为战争的打响将突出到更加重要的地位，马之远老师的期盼是何等焦急啊！他们不能还慢条斯理吃羊肉喝热汤。他们马上商议，柳一剑继续守候在这里等待中央政府的决定，孙文江必须立即回去报告，立即，一刻也不能停留。

建议组建专门机构，派专家前来，开钻试采，玉门能够找到我们自己的石油。他们的电文这样写道。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