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佛三

信是师傅亲笔写的：“行善徒儿：老衲本早告你身世，故你颇有佛缘，佛根深厚，归法虔诚，故一拖再拖。老衲佛根不净，罪孽深重，种下恶果，至你娘难产归西。为父把你带回寺庙，精心培养，本想告你，几经问佛，唯有你深悟佛法，必明缘由。为父深悟易经，知晓玄空，观星之天象，见天狼星仍有坠落之势，不用数年，山下信民灭山之日你必须还俗，我备俗衣一套上画佛符，还俗后必穿数月。为父在佛祖之下自挖闭关洞时，发现寺院下面有煤炭，待食不果腹时，百姓灭佛之后，方可告知公社，切记。孩儿，只有广种善缘方有善果，故取俗名金行善。阿弥陀佛。父：知惠。”

看完信，行善眼里噙着泪水。

那时候小，有的师兄告诉他知惠就是他的亲爹，他半信半疑中一直纠结着，本想有合适机会当面问问知惠师傅，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师傅曾对他说过：“我修行几十年，想修身成佛，可是已破色戒，难成金身。你师祖祖训是定林寺枉为名寺，寺内无佛祖舍利，无得道高僧，孩子，希望你专心修行，弘扬佛法，修成金身……”

行善把佛衣放入木匣盒，把木匣盒放回原处，盖好盖板。他关上了大雄宝殿的门。

他穿上了俗衣，带着王金花在定林寺转了转。定林寺很小的一个寺院，只有上百年的历史，和全国的寺庙一样都是子午向对称设计的。寺门正对大雄家殿，大雄宝殿前有一高大的香火炉。香火炉东西两侧有两棵一人合抱树围的高大的银杏树，东边那棵结着银杏果是母树，西边的那棵没有银杏果的是公树。大雄宝殿的两侧是一排东西向的房子。东边的那排是僧舍，西边的那排是厨房、斋房和仓库，僧舍的东面到寺墙约有二十多米是菜园，东南角是厕所。厨房、斋房的西侧到寺墙约二十多米是是庄稼地。大雄宝殿紧贴的后墙正中是一个没有门窗的小房子那是闭关洞，在大雄宝殿内的一个暗门可以进入。行善在前面边说边走，王金花在后面只是答应的点着头。一刻钟不到整个寺院转了个遍。

就这样，俩人在寺内过起了日子。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他俩吃光了寺里藏的粮食，尽管西墙那一亩多地秧上了地瓜苗。他俩已经结不开锅了。这个时候王金花怀孕了。

对孩子的渴望是人的天性，从出家到还俗，已近不惑之年的金行善知道这个消息后，兴奋围着大雄宝殿转了十几圈，最后他还是打开了宝殿的大门。宝殿内多一层尘土，他打扫完后，像信男善女一样，虔诚地跪在那里，默默地向佛祖祈祷，希望佛祖赐给他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祈祷完后他给佛祖磕了三个头，他心情复杂地关上了大雄宝殿的大门。他没有离开，只是坐在宝殿门前的台阶上，思考急需要解决的吃饭问题，而他内心深处已是深深地自责和痛苦的煎熬中。他在思考师傅的信……寺院下面有煤炭，待食不果腹时，百姓灭佛之后，方可告知公社。现在已是待食不果腹时，可是百姓灭佛之后是什么时间呢！他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了吃饭，他必须到人民公社去。他想到上百年的寺庙，或许会葬送在他的手里，他心里开始隐隐作痛，他还是决定明天去公社了。

金行善再次打开了大雄宝殿的大门，他低着头不敢看一眼殿里所有佛像，只是跪在那里请求佛祖对自己的宽恕。许久，他爬出了大殿，那一夜，他没有合眼。

行善到公社把寺庙下面有煤炭的秘密进行了报告。

第五天早上，定林寺一下子来了三十多人，他们大多是省煤矿地质调查局的人员，还有县领导、县煤矿局和公社的人员也来了。他们进入了闭关洞内进行了勘查，经专家勘测，金象山下面是一个大型露天煤矿，而且是一个优质煤矿。

一个带眼镜的叫王印的队长把金行善叫出了大雄宝殿，他拍了拍金行善的肩膀后说：“兄弟，你看，整个大雄宝殿要被推倒，建井口，还要修一条进山的道路，这里保不住了。”

金行善木纳地站那里，点了点头。王印副队长继续看着金行善说，今天就要把这个宝殿拆除，后天运来设备，用不了二周就可以生产了。”

“那佛像呢？”金行善反问了一句。

“推倒！”王印副队长大声地说道。

“能不能移到一边，重建一座宝殿，如果推倒，那是对佛祖的不敬！”行善小声地说。

“推倒，这年景饭都吃不饱，谁还信佛啊？无知！看来你信佛信傻了！还是信党吧，没有共产党那有新中国，那有你们这帮和尚的今天。你只要说信党，我保证你下一步当筹备小组的副组长，今天就让你吃上饭，满月就开始给你发工资。”

金行善听到能吃上饭，他这才晃过神来，尽管自己已破了戒，还有什么脸面在王印副队长面前保佛呢！

金行善向王印副队长边保证，边说：“我信党！我真的信党啊！”

“这就对了！下午我让他们把这里拆了，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中午吃饭后你处理，处理。下午开始你到我们这里上班，你老婆到食堂上班，你在筹备小组跑跑腿，中午饭叫上你老婆一同在食堂跟着我们吃吧。”

三年来，金行善和老婆王金花在斋房改成的食堂第一次吃上大米干饭，每人三大碗大米干饭，两人分别喝了二碗玉米面粥。两人吃的满头大汗，金行善感到除了和王金花做“那事”就是这次吃的大米干饭，那感觉真叫美，他打着饱嗝，兴奋地说：“真是神仙都不换呢！”之后又心情沮丧地说：“唉，一顿饱饭，就让自己欺师灭祖了！还有什么脸面在谈神仙不换，祖宗留下的东西却全都毁我的手上了……”

“你前几天还跟我说人活着一是为了嘴巴，二是为了鸡巴。从大处讲那是为国家做贡献，从小处为了我们家，你做的很对！你都还俗了，就别再计较那个了。”王金花安慰道。

金行善本想到大雄宝殿看看，把木鱼留下来，后又一想，反正自己已还俗，还是按照师傅说的“放下吧”。

下午，施工人员把大雄宝殿内的三尊佛像身上的法衣撕下来，佛祖、药师佛、阿弥陀佛三樽佛像全都裸露在那里，人们把绳子拴住佛的身子，人们站在宝殿外喊着调子，只听到一，二，三！“轰”的一声巨响。三声巨响后，三樽佛像就这样倒了，这三樽泥塑佛像倾刻间摔碎了，顷刻间尘土飞起，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土香味。定林寺被拆除了，除了那两棵上百年的银杏树和三方石碑外，上百年的古迹无一保存，定林寺大雄宝殿遗址将建成金象山煤矿的井口。

金行善低头站在那里，看到心中的佛祖轰然倒下他泪流满面。他应该跪在那里，或者盘腿打坐诵经祈祷，只能心情矛盾地站在那边，他把头扭到一边，无视着施工人员的欢呼和庆贺，永别了佛祖、药师佛、阿弥陀佛！永别了——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