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村里梨花开

向卫华

一

梨花是梨花村的纪检员。

那年，按照县纪委的要求，每个村级党组织都要配备一名纪检员。这下可为难了梨花镇梨花村的瞿书记。梨花村人口上千，党员有48名，瞿书记连续开了5夜支部会，还在白天开了2次党员大会，苦口婆心地讲了一大堆道理，可是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在确定村纪检员人选时，仍然没有一个人愿当这个“公公背媳妇——费力不讨好”的“得罪人的差事”。镇纪委书记催了瞿书记好几次，知差上门日啰来了：“全镇就差你们一个村没有报名单了，什么时候报？不能因为你们一个村的工作影响全镇。”瞿书记当了30年的支部书记，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每次配村组干部，没有一个人说不干的，而且还争着干，有时还争破脑壳。这几天，瞿书记十分烦恼，头都大了许多。

那天，瞿书记去镇政府汇报工作。此时，正是梨花盛开的时候，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盛开的梨花，远远望去，那一簇簇雪白的梨花，如团团云絮，漫卷轻飘，整个村庄都裹在梨花淡淡香甜如酥的芳香里。瞿书记来到梨花溪边，春风柔吹，不时送来阵阵清香，令人心旷神怡，瞿书记也就暂时忘记了烦恼。梨花溪两岸是一排排梨树，粉黛如脂的梨花盈盈的挂满树冠，洁白如雪的梨花在清风里摇曳着婆娑的形影，有个叫向卫华的作家说这里是“一溪如画”。梨树下，一个年轻女人翘着丰腴浑圆的屁股，蹲在大青石上洗衣服，嘴里轻轻地哼着“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头上、肩上、背上落满了梨花，五彩缤纷的阳光在女人的花容玉貌上晃来晃去。女人的下游，岸边有几丛竹子，竹子中央有一株桃花；溪中有一群鸭子在戏水，倒有几分“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的韵味。那女人抬起头看见从桥上走过的瞿书记，喊了一声“瞿书记”，瞿书记应了一声，便从桥上走了过去。走了一段路后，才猛然想起，哎呀，怎么把她忘了，让她来当村里的纪检员不是很适合嘛。于是，回头转身透过梨花的缝隙看了看溪边，那个洗衣服的年轻女人已经回家了，但那群鸭子还在溪中戏水，嘎嘎声从远处飘来。

那个在溪边洗衣服的年轻女人叫梨花。梨花是3年前从芙蓉镇桃花村嫁过来的媳妇，湘西职校毕业，在学校入的党、在娘家入转的正，属于回乡创业的大学生；丈夫龙青在部队上，是个连级干部，婆婆和公公都是村里的党员。梨花在娘家时是村里的团支部书记，嫁到梨花村后，因村这一级干部职数已满，便暂时“闲”着。也许是新媳妇的原故，平时看上去梨花非常腼腆，见人说话总是脸红红的，如一颗熟透了苹果，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去年年底的民主生活会上，梨花竟然第一个放炮，目标对准了自己的婆婆和公公，批评他们不参加村里组织的活动、不支持村支部和村委会的工作，并举了很多实例。这一炮闹得婆媳俩有好一段时间“闹别扭”，公公不好参与其中，只好借故到城里女儿家去了，直到过年前才由三个女儿送回家，后来还是梨花的丈夫春节回家探亲时，才从中调和了婆媳俩的关系。

对！就选梨花当村纪检员。瞿书记的心里顿时乌云散去、豁然开朗起来，镇政府也不去了，连忙一路小跑回村，和几个村支部委员商议，今天晚上召开党员大会；然后分头打电话通知，在家的党员必须全部来开会，外出的也要尽量赶回来开会，无特殊情况不来开会的，对不起，报上级组织部门处理。纪律不严，党组织就如同一盘散沙，是没有任何战斗力和凝聚力的，如此任何事也就办不好，就更不要说村里的发展了，这也是梨花村的“铁律”。过来梨花村为什么能在社会经济大潮的推动下发展快，把其它村远远地甩在后头，在梨花县出类拔萃、独树一旗？虽说有机遇，但机遇不是专给哪一个的，而是给所有的对象，为什么别人能抓住机遇，而你不能？原因就在于梨花村有一个坚强的堡垒——党支部。

晚上，村部会议室灯火通明。48名党员全部按时赶到会场，找到各自的位置后落坐。就连已80多岁的瞿书记的父亲、梨花村第一个党员、梨花村第一任贫协主席、梨花村第一任合作社社长，也由瞿书记的两个侄儿背到了会场，坐在前排。瞿书记见党员全部到齐后，便直奔主题，说道：“经过支部研究，决定上报梨花同志为我们村支部的纪检员，如果有异议的请发表自己的意见。”会议室里一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但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就连梨花的婆婆和公公也没有站起来发表异议，但脸色不怎么好看，腊黄腊黄的，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个局面。大家知道，支部都研究了，所谓开会也只是走个程序而已；更何况前两次就已经开过会讨论过这事，都觉得纪检员是个烫手的才烤熟的红薯，不是那么好下口的，此时发表意见纯属“脱裤子打屁”。于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这时坐在后排的梨花站起来，瞅了瞅四周，见大家的目光都唰的一下全聚焦到她的身上，于是就像吃了七姊妹做的酸辣椒一样辣的额头全是汗水，往日白皙的脸庞也变得通红的，都红到了脖子跟了，刚要想说什么，瞿书记看也不看她就宣布：“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会！”

瞿书记嘴里的“会”字还没有落音，梨花的婆婆和公公就提起屁股离开了会场，在院子里喊道：“梨花，梨花，还不快回去！？”此时的梨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陈杂的坛子，含着几滴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说：“瞿书记，我哪里干得了这个工作？还是另选他人吧！”瞿书记问道：“梨花同志，哪你干得了什么工作？”瞿书记敛起面容严肃起来。“我……我……”梨花连说了几个“我”，但是没有说出什么意思。瞿书记说：“任何工作都是党的事业的一部分，你是党员，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既然支部已经定下来了，就得服从组织安排。不要再说了，过几天，镇党委一下文，你就得把这副担子挑起来。”“这……那……”梨花又连说了几个“这”“那”的，嗫嚅着嘴唇，垂下眼帘，像一个犯了错误正等着班主任批评的学生。瞿书记说：“什么这，什么那？有什么困难，以后再说。年轻人嘛，就要敢于挑重担，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当大队长了。”看来梨花的嘟哝算是白嘟哝了，往后就是一把屎都得吃了。瞿书记打扫完会议室后，见梨花还呆呆地站在那里，有点心疼，有些同情。是啊，纪检员是管干部的干部，不好当、也没人愿当，这么重的担子压在梨花肩上，梨花是否承受得了？可是，支部已经研究了，党员大会又通过了，于是劝道：“梨花，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工作上的事，有支部，不要有压力。”

第二天早晨，瞿书记在村口的梨花树下遇到了梨花的公公。这时一棵上百年的梨花树，长生不老，每到春天，满树梨花。此时梨花一朵朵地飘落下来，树下白茫茫的一片。瞿书记和梨花的公公从小光屁股长大，后来一起上学、一起当兵，关系铁好，有什么好吃的绝不会一个人独吞，就是打的一个青蛙都要各人一半。梨花的公公对瞿书记说：“你这是害梨花啊！那么多男党员，你怎么不让他们当？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瞿书记说：“老哥啊，都怕得罪人，都当老好人，那我们村里就不要发展了。干脆，我这个书记也到镇党委辞职算了。”这30年里，为了村里的发展，瞿书记得罪了不少的人，有毒他家年猪的、有破他家田水的、有砍他家坟山树的……可当村里人尝到发展的甜头，没有一个不佩服他的；正因为如此，每次支部换届选举，除了他本人那一票外，都是全票。梨花村离不开瞿书记，有一年镇里抽瞿书记到镇企业办，梨花村就乱了起来，镇里只好忍痛割爱，让瞿书记又回到村里。梨花的公公不看瞿书记，而是望着远处说：“可是……”瞿书记与梨花的公公并排站着，也举目望着远处说：“什么可是？你得带头支持梨花的工作。老哥啊，你都不支持梨花的工作，哪谁又来支持梨花的工作？”

“柳濛烟梨雪参差”，远处的花海，让山野圣洁而吉祥，看上去如一幅重笔浓彩的油画，浓郁、热烈。

                    二

村级纪检员配备到位后，镇党委和政府按照县里的统一安排，布置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村级财务大清理。

这几年，随着国家惠民惠农资金投入的增大，农村发展的步伐加快了，但是群众上访却增多了，“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其原因就是账目不清、财务混乱、村务不公开，即使公开，也只是走走形式，欺上瞒下，糊弄群众，有的资金还进了干部的腰包。以前，也对村级财务进行了清理，但每次清理都不了了之。其原因就是村干部抵触情绪大，不配合。这年头，村干部部好当，有首民谣这样说道：“村里干部难当家，好比笋子石头夹；跑到政府领导骂，回到家里婆娘打。”当然，县直部门和乡镇怕得罪人，即使查处了问题，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其原因很简单，一位县级领导就很形象地说过：“近亲为什么不能结婚？因为彼此之间太熟了。”

梨花和瞿书记、还有村主任、村秘书、村综治专干等都参加了镇里举办的“村级财务清理”培训班。培训班上，梨花了解到，以前的培训班只是镇财政所和农经站的干部在台上随便讲讲而已，课这次不同，来的人有县纪委的、还有财政局、审计局的，从重要意义一直讲到如何查账，同时还学习了有关纪律处分条例，培训时间足足一个星期。

梨花几个村干部回到村里后，支部立即召开了扩大会，除了支部委员外，参加会议的还有不是党员的村组干部、村委委员、村民代表、历任村秘书，人数50多个。梨花的公公也参加了会议。会上，选举了梨花村财务清理领导小组，梨花任组长，每个村民小组的村民代表为成员。村里还专门停出了两间办公室。

理财小组走马上任后，在村部和各村民小组公示栏发出通告，要求曾任过村秘书的人将保管的账本交出来。所谓“交账本”其实就是“交权”，有的村秘书卸任后，因为种种原因不肯交账本，因此村里有什么急事只好向他们“求救”。为此，村民有意见，特别是每次村委会换届选举的时候，但因为顾及村里的发展大局，再加上瞿书记的威信，矛盾没有其它村突出，尽管没有到县里上访的，但不稳定的苗头还是有的。这次要求历任村秘书交账本，可谓是是梨花村破天荒的大事，村里一时“狼烟四起”。梨花也成了大家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人物。

梨花的公公曾任过10年村秘书。那天，梨花的公公被瞿书记喊到村部闲谈了大半天，看似东拉西扯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头没有目标，其实听锣听声、听话听音，梨花的公公听出了画外音，因此从村部一回到家里，就把气冲冲地门关了起来，梨花的婆婆说道：“大白天的，关门做什么？”梨花的公公朝门外撸撸嘴：“你的宝贝媳妇做的好事。”门外的院子里，梨花正坐在梨花树下看培训班期间发的《会计速成》，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香气。书放在梨花的膝盖上，右手不时拿起铅笔在书上画着杠杆。这时，一阵清风吹来，空中梨花飞舞，一朵梨花如精灵般飘来下来，栖在梨花的头上，一双雪白的目光落在梨花的书本上。门前不远的地方，梨花溪水栽着飘来下来的梨花，清波荡漾地向远方流去。

说来说去，梨花的婚事还婆婆从中牵线搭桥的。梨花的婆婆有个私心，三个女儿都在县城，儿子龙清又在部队，两个老人怕无人照顾，于是要儿子找个农村的媳妇，这样便瞄上了梨花。当时梨花的娘还不怎么乐意这门婚事，主要是怕女儿活守寡，龙清这孩子方方面面都没说的，又是大学生、又是军官，但选择了军人就意味着奉献，《十五的月亮》《望星空》等歌曲，让多少军嫂泪水涟涟。“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婚不成”，这样，龙清的母亲就自己充当媒婆的角色，隔三差五地上梨花家，进行游说。梨花过门后，婆婆待她比待自己的女儿还亲热。当然，梨花不差，在职校学的是果木专业，有几家农业开发公司开出年薪10万元聘请她，她都没有去，而是在村里创业发展，目前家里有50亩果木，年收入在20万以上。梨花不仅自己创业，还带领村里姐妹创业，是村里姊妹果木合作社社长。梨花村虽有上千口人，但外出打工的不过100多个人，其中不少爱是老板级的。所以，梨花在村里姊妹中威信很高。还有就是梨花嘴巴特别甜，出门一口妈，进门一口妈，有时还钻进婆婆的怀里撒娇，把梨花的婆婆心里乐得甜蜜蜜的，如灌满了蜜糖一样。

“媳妇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梨花的婆婆说道。“高兴！怎么不高兴？那天开会，说要搞什么财务清理，让当过村秘书的把账本统统交出来。今天又被瞿书记喊到村部，看似闲谈，其实是上紧箍咒。”梨花的公公一路嚷下去。“哦哟，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梨花在会上又批评你了。交就交吧，不就是几本账本嘛，放在家里干什么？退下来时就应该把它们交了。”梨花的婆婆说道。“你晓得个什么？你又没有当过村秘书，那账本能随便交的？”梨花的公公气嘟嘟地说。“我没当个村秘书，但我担过家。我当家时，家里的每笔收入和开支都是清清白白的。”梨花的婆婆说道。“好……好！不和你说了。”梨花的公公扛起锄头出门了。梨花的公公有个怪脾气，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拿劳动撒气，把所有的气都撒在劳动上，有人就讥笑他，梨花的公公就说：“劳动人民嘛，再赌气，也不能和劳动赌气。和劳动一赌气，一家人就得喝西北风。”说得他人哑口无言。正因为如此，在那么困难的年代里，梨花的公公和老伴把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盘上了大学，儿子是大学毕业后去部队的。

晚上，梨花的婆婆来到梨花的书房里。梨花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大约有5个月的身孕了，此时正坐在灯下学镇里发的文件，梨花就是这样，无事就是坐在家里看书学习，虽是一个农村媳妇，其学识绝不亚于城里的那些机关干部，这一点也是婆婆喜欢的，不像别的人家的媳妇，喜欢串门、打麻将，当长舌妇……在梨花的婆婆的心里和眼里，那些城里的洋媳妇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与自己的土媳妇根本无法比。梨花见婆婆进来了，叫了一声“妈”，然后站起来给婆婆冲了一杯茶水。梨花的婆婆和梨花拉了一会儿家常话后，便说起了村里的事。梨花的婆婆说：“梨花，我虽是个党员，但年纪大了，也不想再过问村里的事了。”梨花说：“妈，你不问村里的事，他不问村里的事，大家都不问，那村里不就乱套了，这样下去，村里就会复杂起来，村民就会上访，这样下去，还谈什么发展，建设新农村？妈，你不是常说，党员没有退休的时候。”“你还教育起妈来了，才当了几天的村干部？好了，不和你争了。听说，村里研究要任过村秘书的人交账？”梨花的婆婆看了一眼梨花说。“是的。县纪委和镇党委要求对村级财务进行一次大清理，要把以前的陈年死账都清理出来。是不是爹让你打听什么？”梨花看了看婆婆，发现婆婆身子抖了一下。这个媳妇真精！梨花的婆婆心里想，便说：“我知道你爹在任秘书时，有的账目不清，那也是家里有难处的时候啊。那时，龙龙他们几姊们还小。”梨花说：“文件上有明确规定，这次清理前主动说明问题的，不作任何处理。妈，你是知道的，5000元钱就可以立案查处啊。”梨花的婆婆听到这里，吓了一跳，惊讶地微张着嘴巴问道：“这是真的？”梨花进一步开导婆婆：“妈，党纪处分条例上写的清清楚楚。妈，我才当纪检员，你和爹可要支持我的工作啊。”刚才梨花的婆婆显然有点失态，不过好在是在自己儿媳的面前，很快有恢复了平静，于是撩起梨花的衣服，摸着梨花浑圆而又光滑的肚皮，关心地说：“梨花，放心，你公公那里我去做工作，千万别为这动了胎气。”梨花往婆婆的怀里钻，撒气娇来：“妈……”

梨花的公公没有睡，说实在话也睡不落觉。怎么睡着啊？！莫说梨花，就是别人当纪检员，自己作为一名老党员都应该支持工作；可是……可是，自己的问题又怎么说得出口？看看老瞿，当了30年的支部书记，为什么能连选连任？不就是一个“公”字嘛，这么多年来，老瞿没有报过一分钱的额外发票，他到上级部门争取的项目资金，现金从不过他的手，他只管讨钱，但从不管钱。可自己呢？按说秘书是最不得罪人的……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啊，自己手脚不干净啊……梨花的公公心里乱糟糟的，如塞了一团乱麻，眼睛望着天花板，一会儿想东、一会儿想西。这时，梨花的婆婆进来了。梨花的公公问道：“怎么样？梨花是什么态度？”梨花的婆婆说：“梨花是对的，还是把账本交上去，再把那5千元钱一并交上去。这么多年了，你心里踏实过吗？说实在话，我心里是不踏实的。有时候看电视新闻，看见那些被抓进去的党员干部，我真担心哪天会不会把你抓进去？”“好了，好了！别说了。”梨花的公公翻来了一个身，朝里侧睡了，几个哈欠后，睡意袭来，人得意识就陷入了混沌中。

第二天上午，梨花的公公就把账本和5000元钱交到了村部“村级财务清理”办公室。接着，梨花就将情况写在“梨花村村务公开栏”里。下午，“梨花村村务公开栏”前就站满了村民。有的说：“咦，真看不出，梨花厉害，给自己的公公烧了一把活！”有的曾担过村组干部的，脸红了起来，低着头悄悄走了。

在镇财政所和农经站的协助下，经过为期一个月的清理，梨花村历年来所有散失的账簿全部交到了“财务清理办公室”，同时还交来了历年来被村干部违规“借”用的现金，累计15万元。当这一笔笔数字在“村务公示栏”上公示时，村民们无不翘起大拇指说：“梨花，这个！是个角色！”从此，梨花正式登上了梨花村的政治舞台。

                   三

到了冬天，村里的公路要从原来的2车道扩宽到4车道，并且有的地方还要改道。扩宽和改道都需要占地，可村里又没有任何补偿，于是，麻烦事来了。

这几年，梨花发展狠快，形成了茶叶、柑橘、蔬菜、花卉、农家乐五大产业，旅游观光的游客闻“梨花”而来，但是交通颈瓶阻碍了发展，加长卡车进不来，农产品就运不出去；豪华大巴车进不来，游客量就会减少，这无疑断了梨花村人的财源。谁都明白“要致富，先修路”的道理，现在梨花村部是致富的问题，而是实现小康的问题，要实现小康就要建康庄大道。但是在公路扩建和改道中，受益的没占着，占着的没受益；受益的讲闲话，占着的讲气话。什么是矛盾？这就是矛盾，道理就这么简单。

工程队都进村一个星期了，但是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下手。交通、发改、农业、开发、镇政府等相关部门的领导也来村里开了几次协调会，结果都是不欢而散。那天，主管项目的副县长放出了狠话：“今天星期四，如果下个星期一再开工不了，对不起，从此不给梨花村安排任何项目，村干部集体辞职。”说完，连茶水都没有喝一口，就直接坐车走了。

村支部和村委会连续开了3天3夜的会，从8点开到12点，大家憋了一肚子的酸气、怄气、臭气，满肚子都是牢骚，都是撑肚子的话，恨不得骂娘！大骂村民不支持工作，只知道发展，不知道怎么发展；只知道往自己的怀里刨，不知道付出。“嘭……”瞿书记把桌子一拍，在座的村干部吓了一跳，都不敢做声了，男的只顾抽烟、女的只顾喝茶。瞿书记大声说道：“不要关骂群众，关键是我们干部自己舍不得那些茶园、果园、菜地。毛主席早就说过，只有落后的干部，没有落后的群众。我看，还是得先从我们干部身上开刀。”这时梨花说：“那就先从我家那几亩茶园动工，明天就把挖土机开过去。”梨花家的茶园刚好在改道的公路中间，只要中心开花了，下一步工作就好做了。但也有人疑惑地问：“梨花，这家你做得了主？”梨花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说：“这个主，我做了。”

第二天，听说挖土机要从自家的茶园里先下手，梨花的婆婆和公公早早就来到了茶园，搬两把椅子坐在路口上，大气凛然好像要与挖土机决一死战的样子。此时的茶园里雾蒙蒙着幽静，新翻过的泥土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那片绿色也如酣睡一般。工程队的挖土机开来一看，立即傻了眼，眼看今天又要泡汤了。这时，很多村民赶来看热闹，农村人就是这样，哪里一出事就爱往哪里蓬、奏热闹，蓬的人越多，感觉越热闹，如同过年一样。梨花的婆婆像筛锣似的对看热闹得村民说：“你们评评理，这么好的茶园，就这样毁了，这不是败家又是什么？一年几万元的收入啊，这这么没有了。”梨花的婆婆的眼泪水都说出来了。村民们本来对公路扩宽占地就有意见，此时，纷纷嚷了起来，有的说：“公路好好的，有什么扩建的？游客不愿来，我们还不要他们来呢。”有的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有占地不给补偿的？不给补偿，想占我家的地？没门！”有的干脆在自家的茶园或果园打起了桩子，并挂上了“外人禁止入内”的牌子。茶园里的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

梨花下这个决心也是经过一番斗争的。不从自家茶园开刀，工程就会一拖再拖，如果真的如那位副县长说的那样，那就掺了，最后遭殃的还是老百姓。再说瞿书记等几个主要干部的茶园、果园、菜地不在这里，当然，这几年为修机耕道，没少占他们几家的地，有时有些农户一时做不通工作，还得拿自家的地进行交换，受尽了窝囊气。但是想想村里的发展，在窝囊的气都得受，谁叫你是村干部？你不愿受窝囊气，那就不要当村干部。不过，事前，梨花征求了丈夫的意见，还有三个姐姐的意见，毕竟自己是过门不到三年的新媳妇，有些事还得靠他们支持，特别是是三个姐姐，“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此话不是那么好说的。好在丈夫和三个姐姐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全力支持她的工作。得到“圣旨”后，梨花才吃了颗定心丸。昨天晚上。梨花又给丈夫和三个姐姐打了电话。这就是梨花的精明之处，梨花的婆婆不得不佩服她这一点。

梨花把三个月的小龙龙交给堂嫂，然后一定子办早饭，之后用红漆木盘子端着两大碗热乎乎的鸡汤，丝丝缕缕的清香从碗里飘出来，在茶园里弥漫。梨花来到婆婆和公公的跟前，笑语盈盈，春风拂面，先是朝婆婆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妈”，又朝公公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爹”。然后说：“妈，爹！大清早的，你们也不怕冷，要是冷感冒了，龙龙（梨花丈夫的小名）和姐姐们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啊。妈，爹，把这碗鸡汤喝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刚才，三个姐姐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今天她们都要来看你。我刚要把这个喜讯告诉你们时，不知道你们到哪里散心去了，我就自作主张杀了几只鸡。那晓得你们跑到这里看热闹来了。这不，我把鸡汤给你们端来了。”刚开始，梨花的婆婆和公公赌气不给梨花好脸色看，脸扭到一边，不接梨花的碗，但经不起梨花的甜言蜜语，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良言一句三冬暖”。此时，梨花的一顿话说得婆婆和公公怪不好意思的，面对梨花手上的鸡汤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旁边看热闹的村民，有的开始骂自己的媳妇了：“你看看人家梨花，把鸡汤都端到这里来了，还不快回去办饭？”有的媳妇就抵口道：“妈，是不是也给你杀只老母鸡？”“杀你个头！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丢人现眼的。”僵硬的气氛一下子缓和起来，此时，一团湿漉漉的太阳也从薄雾中露出了笑脸，笼罩在茶园上淡淡的薄雾升腾起来，丝丝缕缕，漂浮不定。

这时，梨花的婆婆的手机响了，赶紧陶出手机，一看是儿子打来的，气消了一半，那头传来儿子的声音：“妈，我是龙龙啊。吃早饭了嘛？听梨花说近来你和爹身体有点不舒服，我给梨花说了，要她好好照顾你们。哦，是这么回事，今年我回家过年来，到时领你和爹到州人民医院看看……爹在你身边吗？”梨花的婆婆忙把手机递给老伴：“儿叫你呢。”梨花的公公接过老伴的手机，那头说：“爹，我是龙龙啊。近来身体好吗？”梨花的公公刚要说点什么，他的手机也响了，忙把老伴的手机递给老伴，陶出自己的手机，一看是大女儿打来的；接着，二女儿和三女儿又打来了电话……茶园里，听到了尽是“妈”“爹”的问候声。

通话结束后，梨花的公公对老伴说：“就你多事，我说不要来这里，你偏要来。这个老脸，你丢得起，我可丢不起！”梨花的婆婆说：“这个家是我当，还是你当？”“当然是你当家！要不是你老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地嘀咕，我才不会来呢。”梨花的公公不服。“好了，好了！争也争了，吵也吵了。妈！爹！乘热还是把鸡汤喝了吧，喝完后，咱们就回去，等中午三个姐姐来了，还要给她们办中饭呢，总不能让三个姐姐饿肚子吧？那不让村里人笑个死！”梨花乘势把两个碗递到婆婆和公公手上。既然都这样了，再看着身子还很虚弱的梨花，梨花的婆婆和公公的心也心软了，一股柔情从各自的丹田升起……

梨花和婆婆、公公走后，看热闹的村人也散了。顿时，挖土机的声音轰隆隆地响了起来。

                    四

时光匆匆，春秋流动。转眼5年过去了。又到了梨花盛开的季节。

这个季节，细雨轻盈，飞花如梦，暗香浮动。梨花村里的田间地头空山原野，到处都是梨花绽放的倩影，一眼望去犹如阳春白雪，白茫茫一片一片精美壮观煞人眼球，更是一道道风景如画的上等佳作挂在山水间。

5年来，梨花村的发展是一年一个台阶。产业做大了、做强了，千亩有机生态茶园、千亩无公害蔬菜、千亩优质果园、千亩旅游观光花卉，千亩自然生态林；还有占地50亩的文化体育广场，也就是物流中心，梨花溪三面环绕，两岸是绿化带，溪里修了滚水坝；经过改造的民居如同别墅一样，四周栽着整齐划一的果木和花卉。村里不仅兴起了旅游，还办起了几个农产品综合加工企业，成立了梨花村农商综合贸易公司，员工达到300人，村级集体经济年收入达到了200万元，不仅带动了本村发展，在外打工的全部回村了，带来了一大笔资金，开公司、办工厂；同时，还拉动了周围几个村的发展，邻近村有不少人来这里创业。当然，村级党组织也得到了发展壮大，党员人数达85人，2014年被评为全省先进基层党组织，成为梨花县党建一面旗帜。

按照县里的统一要求，村级党组织要进行换届选举。瞿书记已是63岁的老人了，由于长期为村里操劳，早已花发，背也微驼，但气质很好，精神抖擞。按照规定，超过63岁不得当选村党组织主要负责人。其实，瞿书记早就想退下来，可是镇党委不同意，好了，这次终于可以退下来了，当然，职务退休了，但党员不能退休，自己永远都是党组织的一名战士。

镇党委书记曾几次找瞿书记谈话，要他正是退下来前选好接班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俗话说“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干部看支部。”一个村能不能发展，发展得大不大、快不快，关键是看有没有一个坚强的战斗堡垒，这个堡垒就是党支部；而一个党支部有没有战斗力，关键又要看这个支部书记怎么样，是否大公无私，是否清正廉洁？梨花村要继续发展，就得选一个好支部书记。瞿书记深感自己肩上的责任大，好几次，他望着眼前那片无边的花海和宽阔的马路在沉思：选谁呢？其实，在瞿书记的心目中，有好几个人选，有个还是自己的亲侄儿，是一家村办企业的负责人，曾多次给自己暗示过。最后，瞿书记把人选锁定在梨花身上。此时的梨花已经不在是5年前的那个新媳妇了，而是村支部副书记兼纪检员，同时还是梨花村农商综合贸易公司总经理，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风风雨雨，是梨花村仅次于瞿书记的二号人物，可以说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特别是那些经济建设者。

梨花的丈夫龙清已是营级干部了，按规定梨花达到了随军条件。春节前，龙清就已经给梨花联系好了工作，事前有好几家中外合资企业调看了梨花的档案材料，有一家企业还专门派人到梨花镇和梨花里偷偷进行考察了一番，发现梨花确实是个难得的企业管理人才，企业正需要这样的人，于是在正式得知龙清为梨花联系工作一事后，先下手为强，便开出了月2万元基本工资加提成加绩效的高薪，这么高的经济待遇，莫说是一个农村人，就是高等院校毕业的研究生也羡慕得要死。春节过后，龙清回到家里，跑上跑下为梨花办理随军手续，相关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

8年的牛郎织女生活眼看就要结束了，一家人就要团聚了。梨花知心语，多少次，梨花在梦里与丈夫团圆，相聚在一树梨花下；然后花海中她在前面跑，丈夫在后面追……追上来后，接下来便是一阵狂亲猛吻，这就是梨花的“梨花梦”。好心情好比黄金。这几天梨花心情格外开朗，就和那在梨花丛中蜜蜂一样，整天唱着歌儿嗡嗡的飞来飞去。婆婆和公公虽然有点舍不得，但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媳妇和孙子随儿子一走，两老伴就到城里买套房子住，过一把城里人的瘾，儿子和三个女儿把买房的钱都准备好了，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至于自家的那些茶园、果园等，就以土地入股的形式流转给梨花村农商综合贸易公司，一年下来拿几万元的红利。院子里一树树梨花，仿佛冬天里从瑶池飘来落在树上的雪花，清香四溢。那一树一树的白，清秀娇美，衬托得农家小院分外的温馨。梨花树下，一家人围在八仙桌边，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梨花的婆婆抱着4岁的小龙龙，小龙龙不时伸出稚嫩的双手，接着一片片飘落的花瓣，小嘴呢喃着；梨花的公公和丈夫闲聊，梨花忙前忙后给他们添茶倒水，春意盎然，其乐融融。

这时，瞿书记进来了。龙清忙给瞿书记让座，梨花给瞿书记冲了一杯茶水。龙清走到房里，提着一个大礼包出来，里面装有一条蓝芙、两瓶酒鬼、两包糖，对瞿书记说：“叔，本来早就要来看你和婶的，这几天一直忙办几件事。这是孝敬你和婶的。”“这哪行啊！”瞿书记推辞。梨花的公公就说：“拿着吧，这是你侄儿的一片孝心。”大家重新坐定，一阵寒暄之后，瞿书记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话到了嘴边有咽了回去。梨花的丈夫说：“瞿叔，你找梨花有事？”“没事，没事。只是……”瞿书记停顿下来喝了一口茶。“瞿叔，你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们参考参考。”梨花的丈夫说道。“龙龙啊，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把话挑明。”瞿书记说道：“支部就要换届了，我推荐梨花接支部书记。”瞿书记的话一出口，梨花、梨花的丈夫、梨花的婆婆、梨花的公公都傻了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对梨花准备随军一事，此时的瞿书记还蒙在鼓里。瞿书记说：“这村支部书记，官虽不大但责任大、担子重，是一个村的领路人。因此我想来想去，也只有梨花合适。”瞿书记的话，打破了一家人的平静，大家一时无语，只顾喝茶。

送走瞿书记后，一家人再没有心思在院子里坐了。于是，梨花的婆婆带着小龙龙和老伴回到自己房里，梨花和丈夫也朝房里走去。外面暮色四合，梨花在溶溶的月色里飘落，落英缤纷，铺了一地，仿佛一地朦胧的霜白。敞开的雕花目格子窗户不时溢来梨花的淡香，人吸一口，心都快醉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呆坐在沙发上，谁也没有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梨花望着丈夫说：“龙龙，你看这事怎么办？”结婚3年了，虽然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但梨花的丈夫深知她的性格，所谓“你看着办”其实她已下定了决心，那就是她选择留在村里；丈夫更明白梨花的心事，她不是浓那个村支部书记，而是想为村里做几件事，把村里建设得更好，锦上添花。丈夫微微一笑说：“那你就留下来吧，什么事都不可能两全其美，有些事不能随个人所愿。这一来只是苦了你，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老人，还要挣钱养家。”坏男人是骗女人一阵子，好男人是骗女人一辈子。在梨花的眼里，丈夫无疑是个好男人，于是心里柔柔的，眼泪水要溢出来了：“我没什么，倒是你，带那么多兵，身边没个人照顾，够辛苦的。”丈夫把梨花搂在怀里，抚摸着梨花那一头黝黑如瀑的秀发，梨花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直抵肺腑，迷醉了他。梨花躺在丈夫的怀里，闭上了双眸，任丈夫的抚摸着，慢慢地用身体是享受。好一会儿后，丈夫把梨花扶起来，定了定神，心疼地说：“我都不要紧，这几年当兵当贯了，在哪里都是一样保家卫国。我只是担心你挑得起这副担子吗？”“看你说的，我身体不是够健壮结实的嘛。”梨花用拳头打了丈夫一拳，开起玩笑来。梨花的丈夫立即站起来，双手将梨花抱在臂弯里……梨花忙竖起手指、嘟起嘴巴“嘘”了一下，轻声骂道：“看你那猴急的死样子，妈和爹还没有睡呢。”

一个月后，经过“两推一选”，在村支部大会正式选举中，梨花以85票当选为梨花村新一届党支部书记。

有个成语是，春华秋实。秋天的果实，总与你春天夏天干了啥很有关系。此时，梨花落尽，翠绿的枝叶上挂满了手指大的梨子；梨花村四周的山山岭岭，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村民们展望着那个金色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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